谢怀瑾自记事起,从未踏入过相府。
儿时,他常听府中下人们私下议论,说他的姑姑身为侯府嫡女,却执意要下嫁一个出身寒微的穷书生。甚至那人在迎娶姑姑之前,就已纳了妾室。
祖父祖母虽满心不愿,却拗不过姑姑的坚持,最终无奈应允了这门婚事,自那以后,两家关系便陷入僵局,姑姑婚后甚至都未能回门探亲。
十年前,他听闻姑姑在相府犯下大错。祖母本就身体孱弱,听闻此事后急火攻心,竟就此撒手人寰。祖父也因悲痛自此一蹶不振,精神恍惚,渐渐神志不清。
父亲总是眼神怨恨地告诫他,侯府的种种不幸皆因姑姑而起,让他权当从未有过这么一位姑姑。此后,父亲断绝了与相府的一切往来,更是严禁他与相府有任何交集。
直至今日,这位疏国公突然找到他,称有一事,需他今晚前往相府见证。
谢怀瑾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来了。
他也没有料到,一踏入相府后院,便撞见了这般混乱不堪的场面。
他亲眼目睹自己名义上的这位姑父姜炳荣手持利刃,狠狠捅进那男人的胸膛,鲜血四溅。
而姑父的那位小妾,衣衫凌乱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眼前的场景,任谁都能轻易猜出先前是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谢怀瑾的目光抬起,落在了不远处那位身着浅粉罗裙的少女身上。
少女身姿纤细窈窕,宛如被月光轻轻笼罩,绝美出尘。
这是谢怀瑾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这位表妹。
他的目光下意识微微一颤。
并非因为少女的倾世容颜。而是因为,他认出了她。
那日在侯府池塘边,他为救险些落水的小裴大夫,伸手揽住对方的腰身。在那晃动的帷帽间,他惊鸿一瞥,瞥见了对方一闪而过的侧脸。
此刻,如果他没有认错的话。这个站在不远处云淡风轻的少女,就是当日来到侯府,将祖父从鬼门关救回来的那位大夫。
而她,说是她请疏国公带他过来看戏的。
“……看戏?看什么戏?”
姜炳荣嘴唇哆嗦着,声音干涩而颤抖,整个人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此前,先是在外面听见不堪入耳的活春宫,又亲眼撞见自己的宠妾与下人通奸,让他失去理智,几乎陷入疯狂。
可此刻,看见少女冰冷的眼神,他的瞳孔骤然一缩,瞪大了眼睛,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终于动起了脑子。
不对……这不对。
姜炳荣的脑海里如走马灯般闪过十年前的场景。
同样是在自己的寿宴,同样是这间柴房,同样是下人通奸。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他突然想到,刚才那个李志,直到被他捅死都没有开口为自己辩解一句。先前发出的,也是那种含糊不清的呜呜声。
他为什么不说话,是说不了话?
就像当年的那个哑巴一样?!
这个念头闪过的一瞬间,姜炳荣骤然间脊背发凉。
姜初霁看着姜炳荣骤变的脸色,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她轻轻地开口,声音虽轻,却字字如箭簇一般刺入姜炳荣的心。
“爹爹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蠢啊,都已经动手杀了人,又一脚踹死了小妾腹中自己的孩子,才意识到不对。”
小妾腹中,自己的孩子?
“你,你说什么?”
姜炳荣不可置信地望着女儿,浑身剧烈地颤抖着。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与茫然,嘴唇也哆嗦起来。
姜初霁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份被姜炳荣一怒之下撕碎的信。
她轻轻地甩了甩信纸,缓缓说道:“我只不过是让那李志模仿了一下周姨娘的笔迹,就像当年他模仿那哑巴少年的笔迹一样,写了封信,爹爹依旧能轻易相信,给人定下死罪。”
姜炳荣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他看向姜初霁,颤巍巍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只见姜初霁对着一处淡淡道:“茯苓,扶娘亲出来吧。”
少女声线平静,话语却如石子投入湖面,一时激起千层浪。
娘亲?
听到这称呼,姜炳荣满脸惊愕,瞪大的双眼写满不可置信。
周姨娘原本瘫软在地,此刻也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一众丫鬟下人也面面相觑,眼中满是震惊。
只见,在众人的注视下,一道身影自阴影处缓缓步出。
陈清莞身着一袭素色流云长裙,脊背挺直。一头柔顺的乌发精心挽起发髻,以温润的玉簪固定,恰到好处地凸显出她的端庄。
在女儿今日为她精心的梳妆下,仿佛岁月未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肌肤与脂粉融合得恰到好处,显得细腻莹润。眼角几缕淡淡细纹,非但未损她的容颜,反倒为她增添了几分温婉。
眉若春山含黛,鼻梁挺直秀雅,眉眼间柔和沉静。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一刻,侯府嫡女身上大家闺秀的气质一览无遗,似春风拂过一般。
再看周姨娘此刻——
衣衫不整狼狈至极,脸颊红肿不堪,嘴角的血迹干涸成一抹刺目的红。眼神中只剩恐惧、震惊与惊惶,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得意与风情。
周姨娘不敢相信,甚至顾不上腹中传来的剧痛。
这是,陈清莞??
这怎么会是陈清莞?!
陈清莞本来年纪就比她大,又被关在那暗无天日的老宅十年受折磨,她可是让人日日看着陈清莞折磨,连顿好饭都不准给她吃。
陈清莞怎会此刻看上去比她年轻,比她还貌美!
她应该已经被折磨得瘦骨嶙峋,成了一副不人不鬼的样子才对!!
姜炳荣甚至第一眼都没有认出来,这是被自己关在城外老宅的妻子,一时间看傻了眼。
姜初霁将姜炳荣和周姨娘的反应尽收眼底。
这么多天,她让自己的母亲精心保养,重新焕发容光。
不是为了打这对渣男贱女的脸。
是为了让母亲有个新的开始。
但不得不说,此刻看着眼前这两个人震惊的神情。
还是挺爽的。
姜初霁看了一眼天色。
今晚这场戏,还差两个人才算到齐。
在去前厅之前,她已经让人去姜砚川的院子传话,让大哥带着姜凌翊到这里来。
院门处,夜色如墨,姜凌翊被姜砚川叫出来,也不说是要做什么。
他眉头不满地皱起,嘟囔着发起牢骚:“大哥,这么晚了,你到底带我来这儿要干……”
要干嘛三个字还没说完,姜凌翊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见身旁的大哥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立在原地,浑身上下陡然间开始剧烈颤抖。
姜凌翊一愣,顺着大哥的目光望去,下一秒,他的瞳孔也猛地紧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