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医生和他的消防员男友》 第1章 《林医生和他的消防员男友》作者:credo【完结】 简介: *糙汉消防中队长x温柔可爱小医生 初见高燃,男人宽厚的脊背布满焦痂,露出深部鲜红的背肌,像火锅店里的鲜切肥牛。 有道是医生眼里的果体就是一坨肉,林尔善目光冷静:小菜一碟。 麻醉、清创、植皮、缝合,一顿操作行云流水,人人称道。 可是高燃伤愈出院,给医生送锦旗时。 男人寸头浓眉、古铜皮肤,唇角一扬,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林医生,辛苦了!” 火焰蓝的制服硬挺周正,包裹着结实饱满的胸膛。 林尔善看一眼,心就怦怦直跳。 · 林尔善房租到期,高燃慷慨地把他领回了家,说是报答救命之恩。 林尔善这才发现,这个高大粗犷的男人,会种菜、会养花,会做饭、会持家,把一方小院打理得井井有条。 还特别爱洗冷水澡。 一天晚上,林尔善帮他浇花,不慎脚滑,险些摔进菜地里。 高燃一把将他捞进怀中,肌肉绷起硬实的线条,月色下湿漉漉的闪闪发光。 林尔善迅速收回按在他胸前的手,脸颊飞红:“还好有你……” “客气。”高燃也不太自然,“我去冲个澡。” 林尔善疑惑:“不是刚洗过吗?” 高燃背对着他:“你别管。” · 后来,林尔善窝在被子里揉着腰,被高燃一口口地喂着他亲自做的牛肉焗饭时,林尔善后知后觉,明白了原因。 · 林医生白天雷厉风行、理智可靠,晚上经常感性发作、偷偷抹泪,在外人面前藏得很好。 只有高燃把胸膛给他靠。 林医生表白温和柔软、脾气超好,其实很有原则、边界感强,亲和是疏离的伪装。 只有高燃能把他点着。 第01章 不能不信的夜班玄学! 林尔善坐在办公室里,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上面是病号最新的化验结果,各项指标大致正常。他松了口气,顺着病人列表,查看下一床的化验检查。 “林医生?”年轻男子提着一个硕大的果篮,站在门边,轻声叫道,“忙着呢?” 林尔善转头一看,口罩外的眉眼微弯,露出礼节性的微笑:“是王姨的家属啊,有什么事吗?” “我来接我妈出院!”家属满面笑容地走进来,“我妈这次能死里逃生,多亏了林医生!住院这么多天,给你们添麻烦了,很感谢你们!” 说着,把果篮搁在办公室的长桌上。 “您太客气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这些水果,拿回去给老人吃吧……” “送都送来了,哪有拿回去的道理?”家属拉住林尔善的手,笑呵呵道,“我妈都跟我说了,她住在监护病房的时候,林医生经常陪她聊天解闷,她可喜欢你了!” 林尔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位病人做饭时操作不当,导致煤气罐爆炸,双下肢烧伤,多亏林尔善妙手回春,终于转危为安。 “这点薄礼,不足以表达我们的感谢,您就收下吧!林大夫,我得送我妈回家了,先走了哈!” “嗯,时间不早了,快回家吧。”林尔善不再退让,叮嘱他,“阿姨平常在家做饭,千万注意用火安全啊!” “好嘞,谢谢林大夫!”家属离开。 看着桌上的果篮,林尔善心底泛起一股暖意。 倒不是为了这篮水果,而是病人和家属欣喜的笑脸。 每当一个个横着送进来的病人竖着走出去,林尔善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欣慰,和成就感。 当然,这份成就感不只属于他一人,更属于烧伤外科全体医务人员。于是,林尔善决定将这份喜悦分享出去。 下午五点半,医护们陆续下班,办公室只有林尔善一个人,夕阳透过玻璃窗斜照进来,显得有些冷寂。 果篮还挺沉的,他费了些力气把它拎到护士站,护士长赵梅正在指导新入职的护士填写病重护理单。 “赵老师,这是病人家属送的水果,大家分一下吧!” “好嘞!”赵梅停下手中的活,兴高采烈地招呼大家,“来分水果了啊!我看看都有啥好吃的……” 眼下正是丰收季节,果篮里盛满了时令鲜果,苹果、橘子、提子、车厘子,以及一大袋…… “火龙果?还是红心的!”赵梅脸色骤变,顿时拔高音调,“阿兰阿竹,你们几个下班的,赶紧把这晦气东西分一分,通通带走!” “好好好!”大家纷纷围过来,热火朝天分水果。 实习护士钱兰拿起一个火龙果,笑问:“梅姐,您都老江湖了,阅历丰富,怎么还相信这些东西呀?” “正是因为见多识广,才晓得‘玄学’的厉害呢!”进修护士孙竹捞起一个苹果,朝林尔善抛去,“喏,小林哥,今晚夜班,平平安安!” 林尔善稳稳抓住苹果,露齿一笑:“谢啦!” 正准备回医生办,一位身量挺拔的年轻男子风风火火跑来:“林老师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叫陈逸,是今晚的值班大夫,医院最年轻、最底层的规培医师。 “小伙子,站住!”赵梅指着他叫道,“在医院里别咋咋呼呼地跑,让人看见,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似的,太吓人了!” 第2章 “好的老师!”陈逸连忙刹住车,快步来到林尔善身边,一脸愧色,“对不起林老师,我下午睡过头,迟到了……” “下不为例哦。”林尔善笑眯眯道,“医生嘛,要有时间观念。” “我知道了!”陈逸连忙点头。 林尔善:“先去换衣服吧,晚饭我订好了,一会到……”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响起。 护士们在分水果,一时腾不出空,陈逸主动走过去:“我先接一下吧!您好,烧伤外科……什么?哦哦,好的!” 他把电话一扣,神色焦急:“急诊那边来的电话,说白云路一家化工厂起火了,送来了好多伤员,问咱们有没有床!” 赵梅脸色骤变:“我就说火龙果这东西不吉利,尤其在咱们烧伤科!” 林尔善亦是神色凝重:“看来今晚有的忙了。” 大家都没心思分水果了,赵梅指挥大家准备治疗用物:“菊姐,看一眼抢救车的药品都齐全吗。小竹,检查一下治疗室的器械都能用吗。小兰,去仓库拿些换药包来……”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铃声又响起来。 赵梅接起电话,等对面说了两句,接着扣下听筒:“小林哥,还有小陈大夫,你俩赶紧准备上台!” 林尔善一凛:“什么情况?” “刚送来一个重病号,28岁男性,消防员,后背部及双下肢重度烧伤,意识不清,心率120,血压85/60……” 林尔善点头表示了解,转向陈逸:“走吧,去手术室。” 说完转身往外走,步伐迅速又利落。 陈逸连忙跟上。 他们走后,护士们边忙边聊天。 入职十多年的老护士李菊说道:“咱们小林医生,长得真显小嘿!和小陈站一块,看着跟兄弟俩似的!” “真事!”孙竹也道,“你看他那双大眼睛,乌溜溜的。睫毛也长,标准的‘婴儿直’啊!我都想种这样的睫毛。” 钱兰:“我也想种睫毛诶!” 几人就“种睫毛”的话题聊开去。 那厢林尔善领着陈逸,乘坐手术电梯,来到病房五层的手术室。 管理更衣室的职工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正在听着收音机打瞌睡,见到林尔善,皱着脸笑起来:“是林医生啊,又有急症手术?” “嗯。”林尔善也笑笑,“打扰您休息了。” “哪的话。”大爷瞧了眼他身后的陈逸,熟练地取出两套男士中号刷手服,“手术顺利。” “谢谢您。” 已经到了夜班时间,更衣室内部,半数以上的更衣柜仍是满的,墙上更是挂满了白大褂。 种种迹象表明,还有很多医生正在加班加点做手术,这在医院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 林尔善麻利地脱下外衣,露出光裸的身体。 很瘦,很白。 陈逸不小心瞥间,脸颊腾地红了。 他是第一次上手术,就要和上级医师坦诚相见,一时间不太习惯。但是联想到那位身受重伤、亟待救治的消防员,陈逸浑身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手忙脚乱地换上刷手服。 戴好帽子口罩,来到手术室的走廊。 一路上,不时遇到同样全副武装的外科医生,互相点头致意。 其实林尔善刚入职不久,认识的人不多。但不管认不认识,大家都是一家医院的同事,彼此间或是刚刚结束一场手术、或是赶往手术的路上,便不由得产生一瞬间的共情。 烧伤科手术室外,门口的洗手池边,林尔善轻车熟路地踩上脚踏板,开始刷手:“会吗?” 陈逸模仿着他的样子,模仿不出他的娴熟,因而有些底气不足:“学过,但是……我第一次上手术……” 林尔善心下了然,不急不躁:“别紧张,看着我做。” 陈逸忙不迭点头:“好的老师!” 手掌伸到机器下面,感应灯一亮,喷头自动吐出一滩洗手液。 前不久,医院进行了一次设备翻新,所有水龙头都换成了脚踩式,洗手液也换成了红外感应式,无接触洗手,更大程度地保证无菌。 刷手的流程很枯燥,但也很重要:对于病人来说,避免了不必要的感染,便于术后更快恢复;对于外科医生,熟悉的工序,有助于更好地进入状态,以及连台手术必要的心理休整。 然而,陈逸显然还不够适应外科医生的角色,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师,我一会是在一边看着吗?需要上手吗?” 林尔善笑了一下:“你是一助,你觉得呢?” “啊……”陈逸这才搞清楚现状,愈发紧张不安,“可是老师,我才规培第一年,从来没上过手术……而且那个病人这么重,我要是犯了什么错……哎呀,怎么办啊!” 看着他手足无措、语无伦次的模样,林尔善忍俊不禁,想到自己第一次上手术的样子,安慰他道:“别慌,谁都有第一次,适应了就好。而且你作为医生,不管面对什么情况,都一定不能慌。因为医生是替病人解决问题的人,如果连医生都慌了,病人和家属不得绝望了?” 陈逸颇为受教地点点头:“嗯!” 林尔善手上动作不停,目光却始终落在陈逸身上:“洗胳膊。” “好!”陈逸连忙上下撸动小臂。 “错了,从下往上旋转着洗,到肘上十公分的位置。”林尔善已经完成刷手,抽出两张擦手纸擦干水珠,又接了两泵免洗手消,涂抹洗过的部位,一套工序下来,两条胳膊已然通红通红,像刚从地里挖出来的红萝卜,“我先进去了,你慢慢洗,多洗一会。” 第3章 “哦、好!” 林尔善以拱手姿势进入手术间,术前准备已经做好,麻醉师密切关注着病人的生命体征。 然而看到病人,林尔善不由得心下一紧:这位患者身形高大健壮,俯卧在手术台上,后背和双腿遍布红白相间的创面,以及大片黑色焦痂。 这意味着,病人的表皮已经完全烧毁,甚至发生了碳化,皮肤应有的屏障功能完全丧失,露出皮下的软组织。 然而,人体背部的脂肪层较为菲薄,因此,位置更深的肌肉,也随之暴露出来。 看上去,和菜市场案板上切开的、红白相间的生肉,没什么区别。 第02章 重度烧伤的消防队长! 急诊医生已经对患者进行了紧急处理:气管切开、机械通气,并在他完好的上肢建立静脉补液通路,以及颈部深静脉置管,泵入升压药、抗生素以及镇痛药物,维持住基本生命体征。 林尔善就读于京大临床医学七年制本硕,研究生阶段专攻烧伤整形方向,因此虽然年纪轻轻,已然见多识广,经手过不少疑难病例。 可是眼下这种情况,仍让他微微一惊。 首先,消防员们训练有素,有着严格的作战计划,每次行动,都是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基础上完成的。而且,他们身入火场,要穿上特制的战斗服,防火、隔热,就算受伤在所难免,也多不致死。 因此,这种伤情如此凶险的消防员,林尔善很久都没见过了。 初出茅庐的陈逸更是遭到极大的震撼,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 器械护士早已习以为常,动作麻利地整理着用具,寒暄道:“小林哥来啦!吃饭了吗?” 林尔善一把抓起手术衣,朝一个空旷的地方抖开,苦笑:“刚点了饭,还没来得及吃呢。” “还好没吃。”陈逸瞧了眼病人裸露的背肌,缩了缩脖子,“我以后再也无法直视肥牛火锅了!” “这才哪到哪啊!”器械护士笑着,拎起卵圆钳,帮二人穿好手术衣。 麻醉医师道:“患者名叫高燃,28岁,是平安区消防中队的队长。被战友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意识了。在急诊补上液体,生命体征算是稳住了。” 林尔善戴上手套,十指交叉,令橡胶手套贴合皮肤:“怎么伤得这么重?” 麻醉:“听说他没穿防护服。” “什么?”林尔善大吃一惊。 消防员抢险救灾不穿防护服,就像外科医生做手术不穿手术衣一样,是很严重的原则性错误。 可是,这个人是消防队队长啊,理应身经百战才对,怎么会犯这种程度的错误? “那他还算幸运的了!”器械护士啧了声,“火场中几百度,甚至上千度高温的环境里,没有任何防护措施,还要跑来跑去的救人……铁人也受不住啊!” 林尔善眉头越皱越紧。 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他毫无准备地冲进火场呢? “火灾中还有其他伤员吗?”林尔善问。 “有啊,有很多,都在急诊呢。”麻醉医生说,“但是伤得这么重的,只有他一个。” 压下心头的疑虑,林尔善看向墙上的计时器:“手术时间,十八点十分。我们开始吧。” 大面积烧伤的病人,皮肤屏障严重受损,大量体.液通过创面渗出,血容量急剧减少,血压骤降。 机体组织得不到足够的血供,便会触发代偿调节机制,心率加快、血管收缩,以保证各个脏器的正常功能。 这个时候,如果液体丢失量超过机体的代偿上限、组织器官供血不足,就会发生低血容量性休克、多器官功能衰竭,甚至死亡。 因此,迅速建立静脉通路、快速补液,是烧伤的首要处理原则。 然而,通过补液维持住生命体征后,患者面临的第二道关,是烧伤带来的污物、异物、坏死组织进入体内,引起的感染中毒性休克。 这时候,就轮到烧伤科大夫大显身手了:为病人进行彻底的清创。 林尔善用海绵刷在病人背上摩擦起来,并指导陈逸用生理盐水冲洗创面的污物,直至异物和黑色的坏死组织被完全清除。 这就是烧伤科手术室与普通手术室的不同:清创对盐水的需求量很大,相应的,手术室也必须具备完善的制水装置和排水系统。 看着病人的脊背经过刷洗,渐渐恢复本来面貌、露出红彤彤的肌层,陈逸联想到解剖图谱上隐藏了皮肤、只展示肌肉的插画,以及实验室里供人解剖的大体老师,甚至闻到了一股隐隐约约的福尔马林味…… 仪器的滴滴声,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陈逸连忙摇头,清楚杂念:不能这样想,这不是诅咒人家吗?况且给他做手术的可是林老师,他一定能好起来的! 林尔善和陈逸完成了清创,这时候,烧伤外科的行政主任徐玮也来了。 这个病号刚入院的时候,就是经过徐玮的批准和授权,医务人员才能进行抢救工作,否则就是不走流程、违规行医,林尔善也不敢做这个手术。 “情况怎么样?”徐玮问道。 林尔善一边汇报,手上动作不停:“病人主要是大面积烧伤、短时间内大量失液引起的休克,血管神经、骨骼肌肉没有探查到明显的损伤。” 徐玮点点头:“这个人是平安区消防救援队的中队长,消防总队特地打来的电话,把他送了进来,院领导非常重视。我刚才已经和家属谈好了,尽全力救治!” 第4章 林尔善:“好的主任!” 徐玮看了看病人的创面,点点头:“情况还算可以,一期植皮吧。” “是!” 早期皮肤移植,有助于提高治愈率、缩短病程、减少并发症的发生。因此,烧伤科对于植皮是很积极的。 但是对于大面积烧伤的病人,完好的皮肤所剩无几,总不能拆了东墙补西墙。因此,自体移植“供不应求”的时候,就要考虑异体移植。 猪猪与人类同为哺乳动物,皮肤结构相似,排异率低,是很理想的植皮材料。 当然,猪皮不可能永远待在人身上,只是起到一个过渡的作用。等到人体自身的皮瓣增殖、分化,形成新的皮肤,猪猪就可以功成身退了,整个过程大概需要两周到一个月的时间。 科主任、主治医和规培大夫通力合作,终于完成了对高队长的一期手术。下一步,便是转到烧伤科病房进一步治疗。 徐玮已经下台,去和各方领导以及患者家属沟通情况。林尔善负责缝合,并且让陈逸尝试着缝了两针,进行了收尾工作,手术结束后,已经晚上十点了。 “小逸,做得不错。”尽管已经连轴转了四个小时,林尔善还不忘夸奖陈逸,笑眯眯道,“咱的晚饭不知道凉了没有,辛苦你下去拿一趟了。” 手术室只管中午饭,晚上不送餐。 “不辛苦不辛苦!”陈逸第一次跟手术,还是主任参与、领导重视的手术,全程高度紧张,一下台脑子懵懵的,而林尔善仍是一副元气满满样子,不由得心生敬佩,“我现在就去拿饭!” “嗯嗯,辛苦啦。”林尔善说,“拿回来直接去病房吃饭就可以,我去急诊科逛一圈。” 陈逸:“好的!” 林尔善套上白大褂,走连廊前往急诊科。 手术室的出口,一位身穿消防服的年轻男子,蹲在墙角,双手抱头,整个人缩成一个球,肩膀还一耸一耸的。 应该是参与救火的消防员。 想到这里,林尔善朝他走去,弯下腰,温声道:“你好,请问你是高队长的战友吗?” 那人浑身一个激灵,猛然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灰扑扑的、泪痕交错的脸,活像一只落入泥塘的小花猫:“我是,我是!” 他激动之下,猛地站起身,隔着白大褂,一把握住林尔善的肩膀:“医生!高队长他怎么样了?” 林尔善安抚他:“放心,你们高队长没有生命危险。” 小消防员愣了愣,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队长——队长——” 林尔善吓了一跳,以为他听错了,急忙纠正:“他已经安全了!” “呜呜呜……”小消防员又哭了几声,才平复些许,涕泗横流地说,“医生,谢谢你!高队长没有死,太好了!他要是死了,我也不活啦!呜呜呜——” “你、你别冲动啊!”林尔善大吃一惊,连忙安慰他,“他可是队长啊,哪有那么容易死呢?” “是啊,他可是队长啊!”小消防员抹了把眼泪,脸颊却愈发惨不忍睹,呜咽着说,“高队长平时总是凶我、揍我、体罚我,原来是为了我好!我却不明他的苦心,背地里没少说他坏话……呜呜呜,高队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说你坏话了!呜呜呜……” 林尔善思索片刻,拍拍他的肩:“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小消防员抽噎着道:“房、房子明……” 林尔善问他:“小房同志,你们救火的行动报告写好了吗?” 房子明一怔,哭声顿时止住了。 林尔善又问:“各方通晓,做好了吗?” 房子明挠挠头:“我……” 林尔善:“病房里有这么多医生、护士在,你们队长很安全。反倒是你,有很多任务要完成呢。趁现在,快去吧,别让你们队长操心了。” 经他这么一说,房子明猛然意识到:对啊,我是消防员,肩负着人民群众的安全重责,应该随时待命!不管什么情况,都要按部就班,做好该做的事。如果是高队长,一定不会像我这么情绪化的!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房子明腰杆一挺,向林尔善打了个标准的敬礼,“谢谢你,医生!” 说罢,屈起胳膊,夹在身侧,小跑着离开手术室。 林尔善望着他的背影,仿佛自带“一二一、一二一”的音效,不由得微微发笑。 紧接着,他突然想到一件事,猛地叫道:“立定!” 房子明小跑着停下,转过身来:“还有什么事吗,医生?” 林尔善走上前去,问他:“小房同志,你知道高队长为什么伤得这么重吗?听说他救火没穿防护服,是真的吗?” 提起队长受伤的始末,房子明又上劲儿了,年轻的脸蛋皱成一团,鼻子发酸,大喊着:“他穿了,他穿了!我们在厂房发现了被困的伤员,他让我掩护伤员出去,还把自己的防护服脱给了他!” 林尔善一怔:“也就是说,他……” 房子明哭道:“他是为了救人才受伤的!” 听到这个事实,林尔善不知想到什么,蓦地双腿一软,后退了一小步,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他眼前一花,朦胧中浮现出滚滚黑烟,猩红的火焰舔舐着墙壁,空气也骤然变得灼热,仿佛置身火海。 林尔善的眼眶倏地红了,慌忙捂住胸口,仿佛无法呼吸。 第5章 房子明见状,瞪大眼睛,连忙扶住他,惊叫道:“医生,你怎么了?!” 第03章 超强共情的心软医生! 这场“大火”来得猝不及防,片刻后,林尔善定了定神:“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房子明扶着他,到一边的长椅上:“您先休息一下吧!” “好……”林尔善依言坐下,摘下口罩大口喘了几口气,瞥见墙上挂着手消液,立刻伸手喷了好几泵,在掌心搓几下,拢在鼻翼旁,深深吸了一口,眼前的幻象终于渐渐散去,心跳也平复下来。 房子明看愣了:“原来酒精还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林尔善摇摇头,脑袋彻底清醒过来:“小房同志,火灾中的伤员都在急诊科吗?” 房子明点头:“是啊,大家都在急诊室输液呢。” 林尔善站起身:“我去看看。” “你确定吗?”他刚才状态不对,房子明颇为担心,“医生,您还是先休息吧。” “不用,我不累,走吧。”林尔善顺着连廊,向急诊科走去。 房子明忐忑不安地跟上他,迷茫地挠了挠头:刚才说有点累,现在又不累了。 所以,他到底是累还是不累啊? 夜间的急诊科依然繁忙如闹市,尤其是今晚,由于火灾的发生,人民医院涌入大量伤患,观察室里挤满了人,连墙根里都坐着输液的患者。 几个消防员看见房子明跟着林尔善来了,纷纷起身问道:“医生,高队长怎么样了?” 林尔善道:“大家请放心,高队长已经脱离危险了!” 一位消防员头部受伤,捆着弹力绷带,昏昏欲睡,听到他说到“高队长”,立刻睁大眼睛,满脸关切之色:“高队长已经醒了吗?医生,我们能不能去看看他?” 立刻有人应和:“是啊,我也想去!” 众人对视一眼,齐声喊道:“我们要去探望高队长!” 几位血气方刚、风华正茂的男子喊声响亮、气势迫人,路过的病患、医护不由得纷纷看来。 林尔善内心受到莫大的震撼:这位高队长年纪轻轻的,也就比自己大两岁而已,竟然如此受人爱戴,也是奇事一桩。 他稳住心神,提高嗓门解释道:“同志们,高队长刚做完手术,目前还没有苏醒,但是生命体征平稳,等麻药劲过了就能苏醒了。至于探视,烧伤科病房要求无菌环境,是禁止探视的。但是病房里这么多医生护士,肯能能保证高队长的健康平安,请大家放心,不要喧哗了。” 众人又是一个对视,彼此达成共识:“是这么个理!医院公共场合,咱听大夫的吧!” “是啊,高队长那么强,肯定很快就能醒来的!” “谢谢大夫!” “是啊,谢谢大夫!” 林尔善好不容易安顿好了这群消防员,忽然瞥见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坐在角落里独自抹泪。 房子<a href=https:///tags_nan/mingchao.html target=_blank >明朝他努努嘴:“那就是化工厂唯一的伤员了。” 林尔善点点头,朝他走去:“您好,我是本院烧伤科的医生。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 男人听到声音,先是浑身哆嗦了一下,才缓缓抬起头。他身上多处烧伤,整张脸缠满绷带,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球,嗓音虚弱而沙哑:“大夫,我很好,您不用操心我了。” 林尔善见他身体警觉性过高、精神却似乎有些恍惚,像是处在创伤发生后的急性应激状态,应当耐心安抚,故道:“没关系的,你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都可以跟我们说。” 听到这话,男人又滴下一串热泪:“我不配……我不配……” 林尔善一愣:“您说什么?” “是我……是我的错……都怪我一时疏忽,没发现电路起火,害得工厂受了这么大的损失,整个厂子都烧了!我就是个打工的,还要供儿子上学,我怎么赔得起啊!呜呜呜……”男人失声痛哭起来,“你们救我做什么?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房子明一听这话,顿时怒火中烧:“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高队长舍命救你,你竟然说你想死?” 男人哭道:“是啊,你们队长多好一个小伙子啊。我这条贱命,不值得他冒险救我啊!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这份恩情,我拿什么还啊!” 说罢,他把脸埋进宽厚粗糙的手掌,不住地呜咽。 林尔善内心叹了口气。 他总算知道,高燃为什么要把防护服给伤者了:当时的情形危急,而他求生欲望太弱、太悲观,逃生路上不知会遭遇多少危险,轻而易举就能要了他的命。可他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也是工厂里唯一的值班人员,高燃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你儿子要是知道你有这种想法,他该多伤心啊!”房子明哀其不争地怒吼着。 男子依然不为所动,大叫一声:“我不活了!”朝一面空旷的墙壁冲去。 林尔善大惊,身体本能地做出反应,冲过去拦住他自伤。 而身边的消防员们已经替他代劳了,轻而易举地架住了他。 林尔善惊魂未定,生怕他再做出什么过激行为,对闻声赶来的护士说:“病人有攻击行为,给他推一支安定。” 护士:“好!” 看着痛哭流涕的伤者,林尔善默然许久,才小声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救了你一命的消防员死了……” 第6章 在场的所有人听到这句话,都屏住了呼吸。 “那么,”林尔善补完后半句,“你还好意思去死吗?” 这句话说安慰不像安慰,说指责又不像指责,似乎只是一个单纯的疑问,或者是用反问的方式,陈述一个事实。它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飘进众人的耳朵里,却又重如千钧,压在所有人心上,让人说不出话。 男子也愣住了,听懂他的意思之后,顿时泣不成声。 他要是自杀了,那位消防员的自我牺牲,就毫无意义了。 自杀,是在加重自己的罪孽。 “我……我错了……”男子抽泣着擦干眼泪,“我要去向他道谢……我要向领导承认错误……我要供儿子上完大学!我要活着,我得活着!” “嗯!”林尔善抿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好好活着,才有希望。救你的那位消防员,他没了防护服,在火场上依然活了下来,生命有时候没有那么脆弱,前提是要尊重生命!” 男子上气不接下气地点了点头。 见他终于找回几分求生欲,林尔善心下稍安,背过身去,偷偷抹了把眼睛。 他太懂了。 这种别人为救自己付出了巨大代价、愧疚自责到恨不得去死的感觉,林尔善太懂了。 同时,他也知道,对于这种突遭大难的人,别人的安慰作用有限,最需要的还是一个人静一静。 于是,他索性离开了观察室。 这时候,急诊科的主治大夫杨光路过,看见林尔善,挥动手臂、大声招呼:“小林哥!” 林尔善迅速擦干眼泪,转而笑着应道:“杨哥!” “我这有几个烧伤的病人,你来看一下呗!” “好咧!” 林尔善在急诊室处理了几个烧伤的病患,回到外科病房。 十一点多钟,烧伤科医生办里飘着饭菜的香味。 陈逸把两份盒饭外卖摆在长桌上,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屏幕。 林尔善一进门,饥肠辘辘的肚子不免咕咕直叫:“好香啊!” 陈逸听到声音,立刻扔下手机起身:“老师,你终于回来了!你一直不回我消息,我还以为你又遇到什么事了,正想打电话问问你呢!” 林尔善恍然地叫了声:“哎呀,一直忘了看手机,抱歉抱歉!” “没事的老师,你没事我就放心了!”陈逸挠了挠后脑勺,“老师忙了一晚,快吃饭吧,我用开水房的微波炉热了一下!” “怪不得这么香呢!”林尔善笑眯眯道,“小逸你真聪明,我怎么没想到呢?” “嘿嘿……”陈逸傻笑起来。 林尔善瞧见两盒密封完好的盒饭,疑道:“你怎么也没吃饭?” 陈逸脸颊微红:“我在等你。” 林尔善失笑:“不用等我,快吃吧……哦对了,高燃的术后医嘱下了没?” 陈逸:“我下了一些,您再审一下吧。” “好。”林尔善来到电脑前,翻看医嘱,陈逸立刻凑上来学习。 “下得不错,补液量掌握了。”林尔善道,“但是你忘了护胃的药。” 陈逸一拍脑门:“噢对!” 人类在遇到压力、挫折、创伤、手术等外界刺激时,机体会进入一种“应激状态”,同时分泌一种糖皮质激素,调动尽可能多的能量,帮助机体渡过难关。 激素可是个“万金油”,在临床各个科室均有广泛的应用,发热、过敏、哮喘、皮疹,都能用它对症处理。 但是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激素也是把双刃剑。它会使胃粘膜萎缩、胃酸和消化酶分泌增加,各种机制叠加在一起,导致胃溃疡发生的概率大大增加。 因此,本身有胃病的人群,在紧张的时候会胃痛,保不准就是糖皮质激素在作祟。 而“烧伤”对人体来说可是个很大的打击,机体会分泌大量激素,帮助身体挨过难关,这时候胃就承受了很多,一不小心就会溃疡,医学上有个名词,叫“烧伤应激性溃疡”。 为了预防此类溃疡,烧伤或遭受其他重大创伤的病人、长期应用激素治疗的病人,常规要加上抑制胃酸分泌的药物,如奥美拉唑等,保护胃粘膜不受侵害,预防溃疡的发生。 林尔善噼里啪啦敲了几下键盘,补上医嘱:“以后想着就好啦。” 陈逸猛点头:“嗯嗯!” 完善好医嘱,林尔善才安心吃了晚饭。 或许是因为今晚已经发生了一件大事,接下来的时光里,病人的情况都很平稳,没有病人或家属造访医生办,这对医生来说真是莫大的幸福。 休息前,林尔善习惯性地溜了圈病房,特别是在高燃的监护室门外驻足许久。 心电监测仪上的波形很平稳,高燃侧卧在病床上,背对着林尔善,只能看到他青黑色的头皮。 其实,在林尔善读研的医院里,大面积烧伤的病人都配备有悬浮床,通过高速流动的矽砂,让病人悬浮在床面上空,能有效减少创面受压、促进创口愈合、缩短住院天数。 可惜悬浮床设备先进、造价极高,润城人民医院还没有配备,所以高燃只能睡普通的气垫床。 此刻病房内夜静无人,患者们陷入沉眠。 林尔善终于不用再维持医生的形象,回忆起今天的经历,憋了一夜的眼泪终于溢出了眼眶。 情感丰富、同理心强,对一名经常经历生离死别的医生来讲,并不是一件好事。 第7章 “拯救者、最不该、受到伤害……”林尔善眼泪肆意流淌,抽抽搭搭,气息不稳,“高队长、您救人于水火、是人民的英雄……我不会、让您有事的!” 林尔善哭了好一阵,压抑的情绪终于得到排解,这时候,一串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林尔善呼吸一滞。 作为一名唯物主义者,林尔善从来不信鬼神,对医院里流传的种种“玄学”,也只当个笑话听听。 可是该说不说,黑夜、病房、脚步声,三种元素叠加在一起,莫名有种恐怖片的氛围感,林尔善竟一时不敢回头看。 只听身后传来熟悉的低呼:“老师?” 第04章 下夜班,医生最好的医美! 林尔善迅速擦干眼泪,转身应道:“我在这!小逸,你怎么来了,病人有事?” “没有!”陈逸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我在办公室没找到您,所以来看看……咦?老师,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啊?” 林尔善虽然年纪不大,但好歹是本院职工、陈逸的带教老师,怎么好意思在他面前承认自己情绪太过丰富、心疼病人心疼哭了呢? “我……眼里进东西了。”他搪塞道。 “这样啊,难受吗?我帮你看看吧……”陈逸关切地凑上前来。 “已经没事了。”林尔善摆摆手,“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陈逸低下头,泛红的脸颊在昏暗的灯光下并不明显:“我……老师,你不睡,我也不好意思睡……” 林尔善哑然失笑:“这个无所谓的,没事的话休息就好。今晚你也辛苦了,现在病房里没什么事,咱们回去休息吧。” 陈逸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嗯!” 值班室里有一张上下铺,陈逸值一线,睡下铺,林尔善二线,睡上铺。 做完一台大手术,林尔善累得很,很快就入睡了。 但是,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他又做了那个从小到大一直困扰他的噩梦。 火海,无边无际的火海,滔天火龙如同一条巨蟒,将他紧紧缠绕、吞噬。 没错,他的梦境非常写实,不仅痛感逼真,烧灼感、窒息感,以及密不透风的恐惧感,一样也不少,一样也不轻,日复一日地蹂躏着林尔善脆弱的神经。 然而,这次的梦境似乎与以往有所不同。 就在他独自等待着“死亡”的结局降临时,火场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他将自己身上的防护服脱下来,穿在林尔善身上,浑身的炙烤感瞬间被隔绝。他有力的臂膀将林尔善高高托起,清凉舒爽的空气顿时灌满胸膛。 而他自己,却被困在火海中,很快就被烧得通体焦黑。 不要! 不要为了救活我牺牲你自己,那样的话我生不如死! 林尔善想大声喊出来,但是嗓子像被灌进烧融的铁水一样滚烫,根本说不出一句话。 他奋力挣扎着、喘息着,这时候,似乎听到一个声音,急切地大喊:“老师,老师,林老师!” 林尔善反射性地睁开双眼,陈逸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一边焦急地呼唤:“老师不好了!2床的高燃,就是晚上刚做完手术的那个消防员,他刚才突发室颤,现在心脏骤停了!” “什么?”林尔善腾地从床上坐起身,三步并作两步爬下床,风风火火地往病房里冲去,顺便顺走了墙上挂着的听诊器。 陈逸小跑着紧随其后。 监护室里,2床高燃的心电监护上是一条直线,嘀嘀地报着警。 林尔善立刻带上听诊器,将听件置于高燃前胸的心脏听诊区。 陈逸在旁边一脸焦急:“老师怎么样?” 林尔善一手固定听件,一手取下听诊器,递给他:“你自己听听。” 陈逸照做。 咚哒,咚哒。 强劲有力的心跳声被听诊器放大,震动着鼓膜,陈逸有些怀疑:“老师,这是室颤吗?” 林尔善:“你觉得呢?” “呃……”陈逸挠挠头,“我没有听诊过室颤的病号……” “没听过室颤的病号,正常的心音总听过吧?”林尔善道,“病人心音有力,节律整齐,没有杂音。你觉得哪里不正常?” 陈逸的脸腾地红了:“原、原来是正常的吗?对不起林老师,我打扰您休息了!” “没事。”林尔善并没有生气,“我还要谢谢你把我叫醒……” 陈逸没听清:“什么?” 林尔善不想多说:“没什么。” “可是……”陈逸仍有些放心不下,瞟了眼高燃的床头,“心电监护,为什么会报室颤和心脏骤停呢?” “应该是接触不良和电信号干扰导致的。咱们医院的仪器有些老了,偶尔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是虚惊一场,林尔善释然地笑了笑,“病人出现病情变化的时候,别急着喊上级,先检查一下病人的基本生命体征。你已经是住院医师了,要有自己的判断。” 站在病人的角度来讲,陈逸为高燃松了口气,但是对于自己来说,他觉得丢脸极了,惭愧道:“林老师,您说的对。心电监护报警的时候,我想着今天给他补了太多液体,会不会超过了心脏的负荷量,导致心衰和恶性心律失常。我怕耽误了抢救时机,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才急着叫您过来。对不起,是我莽撞了!” 听着陈逸的自白,林尔善也想到了自己初出茅庐时的青涩时光,不由得微微一笑:“小逸,你有这种想法,是很好的。很多外科医生都欠缺内科思维,只会开刀,却忽视了病人的生理状况。但他是个大面积烧伤的病人,已经丢失了大量液体,血容量不足,机体各个组织器官都要罢工,所以,我们只怕补得不够多,不够快!并且他是个年轻健壮的小伙子,心功能没你想得那么脆弱。总之,补液量只要在我们的计算范围内,一般不会出现循环超负荷的现象。” 第8章 陈逸用力点头:“嗯,学到了!” “你刚上临床,见得东西少,所以才不太自信吧?”林尔善和善道,“没关系,慢慢来,遇到情况一定要有自己的想法,如果有不确定的,就随时叫我,我来帮你建立信心!” “呜……”陈逸心脏像被狠狠揉捏了一番,眼里涌上酸意,立刻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林老师,我一定好好学习!” “好,明天开始学习,现在快睡觉了!” “嗯!” 真是一个风波不断的夜晚,林尔善没有休息好,第二天一早,顶着一对熊猫似的黑眼圈,来办公室交班。 外科交班一向迅速,值班护士交代了夜间患者的病情变化,一线大夫陈逸补充了新入患者高燃的病史和术后情况,各治疗组的医疗组长就带着各自的“兵”去查房了。 林尔善所在的1组,医疗组长名叫赵铭,前不久刚生了二胎,又升任副高,一时间春风得意。 赵铭查房也十分火速,确认病人没啥事,就准备去手术室了。 林尔善却仍然放心不下,遛完一圈,又回到2床门前徘徊。 高燃,怎么还不醒啊? 虽然对于全麻手术来说,术后6小时仍处于昏睡状态,也属于正常现象,但林尔善仍是格外挂心。 “还不下夜班?”赵铭从身后走过来,“活是干不完的,该下班下班,该休息休息啊!” “赵哥。”赵铭的体格生得人高马大,一看就是外科医生的料,林尔善微微仰头,笑道,“好久没见过这么重的病号了。” “确实,消防员这行,不容易啊!”赵铭抱臂感慨道,“和医生一样,都是跟阎王爷抢人的活,一不小心,就把自己也搭进去咯!” 不知怎的,林尔善听到这话,笑容一凝,眼中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哀伤。 赵铭注意到了他的异常,以为他是累了,拍拍他的肩:“昨晚可是一场硬仗啊,快回家休息吧,这是你应得的。” “好,我走了。”林尔善最后看了一眼高燃,“那2床就麻烦赵哥多费点心。” “哪的话?这不是应该的吗!”赵铭爽朗一笑,“放心!” 若要说医生最幸福的时刻,看着自己的患者康复排第一,排第二的,绝对是下夜班的时候。 阳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明媚,天空比任何时候都要湛蓝,空气比任何时候都要沁人心脾。 林尔善走出医院,仰头望天,在阳光的照耀下,做了个舒舒服服的深呼吸,踏上归家的路。 林尔善住在润城人民医院的家属院,离院区也就几百米脚程,通勤很方便。虽然位于市中心、租金较为昂贵,但是为了上班,林尔善还是租了这间房子。 回家路上有个便民市场,林尔善买了一个里脊肉饼、一杯豆浆作为早餐,还买了些芹菜和干草,拎回家属院。 所谓的家属院,不过是几栋老式居民楼,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来城市不断改建,竟然一直没有染指这座小区,以至于它孤零零地藏匿在高楼林立的市中心,有种被遗忘的沧桑感。 居民楼算上阁楼一共六层,林尔善住五层。 红砖筑墙,经历过十几年的风霜雨雪,以及多次水电、供暖改造,老楼被折腾得千疮百孔,数不清的电缆、水管,如同不久于人世的重症病人身上的心电感应线和输氧管,维持着风中残烛般的生命体征。 楼梯间极其狭窄,墙壁如同银屑病患者的皮肤,脱落得面目全非,杂乱无章地糊着好几层小广告,让人看着怪难受的。 不过,林尔善已经习惯了。 他站在门前,掏出钥匙,插入锁芯,清脆地旋转两下。 门打开的一瞬间,林尔善浮起一个笑脸,扬声道:“小白,我回来啦!” 第05章 高队长终于醒了! 屋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林尔善笑意更深,换好拖鞋,快步来到阳台。 阳台很小,就是突出屋外的一块窗台,只能晾一排衣服,便没有其他空间了。但是地板上安置着一个铁笼子,里面住着一只通身雪白的家兔,热烈地跑来跑去,欢迎主人回家。 “我不在家的时候,小白乖不乖呀?”林尔善打开笼子,抱起小白亲昵片刻,“一夜没进食,一定饿了吧?我去给你洗菜!” 明明自己也饿了很久,林尔善还是先拿出刚买的干草和西芹,仔细洗去泥土,甩干上面的水珠,切成合适的长度,摆在小白面前的饭碗里。 嗅到美食的气息,小白长长的耳朵颤抖了一下,接着扑上去,两只前爪抱住一棵嫩绿的芹菜,伸出白玉似的一对门牙,咔嚓咔嚓地啃食起来。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林尔善眉眼含笑,蹲在它面前,抱膝看了一会,才想起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站起身来。 一瞬间,眼前一黑,头晕脑胀。 林尔善扶住墙壁,缓了一会,才恢复了视觉,叹了口气:看来自己是真的累了,体位性低血压都犯了。 里脊肉饼有些冷了,豆浆原本是滚烫的,现在温度倒是合适。 吃饱了饭,林尔善冲了个澡,回到卧室。 卧室也很小,只能容下一张双人床和一个衣橱。林尔善衣服不多,基本都挂在阳台上,橱子里放的大部分都是医学书籍、解剖图谱等,比衣服还要占地方,但对于林尔善来说,是比衣服更重要的东西,是他赖以生存的饭碗,和与病魔对抗的武器。 第9章 双人床是房东自带的家具,林尔善一个人睡,余下一部分空间,放了一张床上桌,上面摆着插排、台灯,还有一个相框。 相片老旧泛黄,里面是一个男孩,身穿背带裤,戴着报童帽,手捧一只皮球,朝镜头灿烂地笑着。 虽然照片已经严重褪色,虽然男孩的生命已经永远定格在了十岁,但小晖依然是林尔善永远的朋友。 林尔善坐在床上,和他对视,不由得也露出微笑:“小晖,我回来了。我今天……哦,是昨天晚上,遇到一个病人。他是我们平安区的消防队长,为了救出被困火场的居民,竟然把自己的防护服给了他,自己却受了严重的烧伤。我听到他受伤的经过,就想到了你……” 说到这里,林尔善鼻尖泛酸,连忙抬手按了下湿润的眼角:“不过好在,我们把他救活了,你可以放心了。就是手术做了好久,好累喔,我得睡一会。晚安啦,小晖。” 林尔善朝他笑笑,拉上窗帘,抖开被子,钻了进去。 和家兔小白玩闹、跟小晖分享心事和趣闻,便是林尔善下班后的日常。 他们两个是林尔善最好的朋友。 但如果将“朋友”定义为存活着的人类,林尔善没有朋友。 林尔善做了一个梦。 梦里,火焰将他包围,小晖昏倒在他怀里,脸上、嘴里都是黑乎乎的烟灰,苍白的皮肤了无生气。 林尔善不停地嘶喊着他的名字,可任凭他如何呼唤,小晖都毫无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林尔善一身冷汗地惊醒。 伸手捞过枕边的手机,没有新消息,时间显示下午五点。 屋内光线昏暗,暮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漏进屋子,世界一片寂静。 每次下夜班补觉、睡到黄昏时分醒来,林尔善内心都会被一种孤独和空虚感包围,就像一盘卡壳的磁带,被人丢弃在时间的缝隙。 这种短暂的情绪,或许可以称为“黄昏恐惧症”。 林尔善目光朦胧,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小晖的照片,接着起身走向阳台。 小白乖乖地在兔笼里安睡,拱起的背部毛绒绒的,微微起伏着,一旁的餐盘里散落着甘草屑。 林尔善渐渐找回了些实感,揉揉眼睛,看向阳台外的天空。 一天快要过去了,不知道高队长醒了没有? 反正也休息够了,不如回科里看看他吧。 打定主意,林尔善换上外出的衣服,动身前往医院。 来到烧伤外科,经过护士站,和正在打印医嘱的孙竹打了个照面。 “小林哥?”孙竹一边将a4纸喂给打印机,一边问道,“你今天不是下夜吗,怎么又回来了?” 林尔善道:“我刚睡醒一觉,闲着没事,就回来看看病号。” 孙竹瞪大眼睛,朝林尔善伸出大拇指:“下了夜班还回来加班,林医生,你真是我见过最热爱工作的大夫!” 林尔善笑笑。 “小林哥,你是本地人?” “是呀。” 孙竹点点头:“本地人好呀,亲朋好友都在这里。” 林尔善笑容一凝,默不作声。 他没有任何亲朋好友。 “对了小林哥。”孙竹突然想到了什么,四下里瞧瞧,确认没别人,才小声问,“今天早上,赵哥查房是不是特别快?” 林尔善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吧,怎么了嘛?” “我跟你说,今天早上,你下班这么早,我还以为赵哥看你昨晚太累了,想让你早点回家休息。”孙竹压着眉头,神秘兮兮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林尔善:“怎么着?” “结果你前脚刚走,后脚院领导和消防队的指导员就过来了,来看2床的呗。”孙竹眉头一皱,义愤填膺,“赵哥表现得那叫一个积极,好话说得一套又一套,半个字都没提你啊!好像这功劳全是他一个人的似的,你说气人不气人!” 林尔善心一动:“高队长醒了吗?” “没有……不是,你的关注点啊!”孙竹急切道,“赵哥抢你功劳!” 林尔善并没有被孙竹的愤慨所感染,只是淡淡一笑:“救治高燃,是咱们烧伤科共同参与的。赵哥是副高,更能代表咱们科室的形象,由他向领导们说明情况,再合适不过了。” “你……哎呀!”孙竹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力感,“小林哥,你还是年轻。有的时候,苦哈哈地干活,都不如在领导面前说上一句话!” 林尔善抿唇,微微笑着,内心并不苟同。 “年轻人,不要认死理……”孙竹发表了一番“过来人”的情商教育,林尔善一直耐心听着。 “竹姐,您说的都对,受教了。”林尔善笑着点点头,“您先忙着,我去看看2床。” “唉,去吧。”林尔善走后,孙竹摇了摇头,“说了这么多,估计也没听进去多少。还是太年轻啊!” 林尔善去更衣室换上隔离服、帽子、鞋套,系上口罩,来到烧伤科的监护病房。 高燃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闭着眼睛,静静地呼吸着,和上午林尔善下班之前一模一样。 联想到昨晚做的梦,林尔善忽然感觉有些恐慌。 “高队长,您快点醒过来,好不好?”林尔善抓住他的手,用力眨眼,企图憋回涌出的眼泪,可惜徒劳无益,泪珠依然自眼中滴落,沾湿了他的口罩和外衣,“请您一定要醒过来,一定要醒过来!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像小晖那样……” 第10章 可是回答他的,只有静默。 …… 十八年前,林尔善被阿嬷从孤儿院带到樱桂园。 樱桂园是润城老城区的一座四合院,由四座小楼合围而成,白墙青瓦,古朴雅致。庭院里有一棵樱树、一棵桂树,早春落樱如雪、初秋丹桂飘香,由此得名。 樱桂园里住着好几户人家,邻里之间守望相助、关系密切,就像一个大家庭。因此,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晚上,阿嬷就把林尔善介绍给樱桂园里的所有人。 男孩在孤儿院里没有得到充分的喂养,体型瘦小羸弱,但是脸长得白净清秀,睫毛纤长,眼珠乌溜溜的,颇为讨喜。 “哟,阿嬷,这就是你收养的小豆丁?” “是咧。”阿嬷笑出满脸皱纹,摸摸男孩的头,“乖宝,叫叔叔咯!” 男孩揪着阿嬷的衣角,怯生生地:“叔、叔叔。” “哎!”邻居家的男人笑了笑,“叫什么名字哟?” “我叫……小林……” 邻家男人:“你姓什么?” 男孩摇头:“我没有姓……我也不喜欢这个名字……” “那让阿嬷再给你取一个吧!”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阿嬷笑眯眯道,“你以后姓林,就叫,尔善。” 林尔善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重复:“我姓林,叫尔善。” 男人和阿嬷都笑起来。 这时候,林尔善身后响起一道同样稚嫩的男声:“我姓齐,叫与晖。” 林尔善下意识转过身。 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孩,身穿背带裤,戴着报童帽,手捧一只皮球,朝他灿烂地笑着:“要不要一起玩?” …… 想起往事,林尔善的眼泪如同开闸的洪水,止不住地流淌,渗入口罩和脸颊之间的缝隙,把下半张脸弄得湿漉不堪。 “抱歉,高队长,让您看到我脆弱的一面了……”林尔善竭力控制住呼吸,起身离去,“那么,请您好好休息!” 走到监护室的门边,林尔善忽然胸口一跳,有一瞬间的心悸。 这是早搏的症状,是心律失常的一种,也是最常见的一种,通常由熬夜、酗酒、劳累、精神紧张所诱发。偶然出现是正常现象,但若发作次数频繁、主观症状突出,就要考虑干预了。 林尔善有时连台手术,或者值夜班时会有这种感觉,平日里倒不会发作,所以没有大碍。眼下刚刚出现情绪波动,也算存在诱因,可以接受。 然而,出现在这个时间点,像是某种信号和暗示。 鬼使神差地,林尔善顿住脚步,回头一瞥。 病床上,高燃露在外面的手指似乎动了动。 林尔善顿时睁大眼睛,快步回到他的床旁,紧紧盯着高燃的脸。 只见男人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眼睑露出一条缝来。 “高队长!”林尔善大喜过望,叫出声来,“太好了,您终于醒了!” 第06章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由于高燃的伤在背部,林尔善始终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他的身后。而眼下高燃睁开双眼,林尔善才发觉,他的样貌生得极好:剑眉浓黑,野性健气,目如朗星,炯炯落落。只一双露在氧气面罩外的眉眼,就令人过目不忘。 “高队长,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林尔善急切地问。 高燃目光炯炯有神,丝毫不像是昏迷了一整天的人,反而像一匹警觉的猎豹,将外界环境的蛛丝马迹都收入眼中。落在林尔善的脸上时,却无端地定格住了,但始终带着锐利的光,像要将他整个人尽数洞悉。 林尔善感觉他的眼神怪怪的,不像求助,也不像审视,藏着某种他读不懂的情绪,令他非常在意。 于是,他靠近高燃的耳旁,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高队长,您哪里不舒服吗?” 高燃张了张口,刚想说话,突然发出一阵爆咳,紧接着满面通红。 林尔善猛地意识到:是吸入性烧伤! 对于火灾中的遇难者,烧死只占少数,大部分人,都是呛死的,原因就是“吸入性烧伤”。 遇难者由于吸入大量高温气体,导致呼吸道黏膜充血、水肿、水泡形成,严重者发生气道阻塞和缺氧,危及生命。 高燃经历了呼吸道灼伤和气管切开、有创通气,眼下自然发声困难,林尔善一时心急,竟然忘了这茬! 待他咳嗽平复过后,林尔善用无菌棉签沾了些水,涂抹在高燃的嘴唇上:“我知道了,您喉咙不舒服,对不对?请放心,我们已经给您用上药了,慢慢会好起来的!您还有其他不适吗?有的话,请眨两下眼睛。” 高燃瞪大眼睛,左右转了转,意思是:“没有。” 林尔善忍不住抿唇笑了:“那就好。” 然而,高燃的目光始终没有放松,依然紧紧盯着林尔善,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他所在意的,也就只有那件事了吧? “火灾中的伤者已经得到救治,正在急诊留观,没有生命危险。您的战友们也都只受了轻伤,没有大碍,请您安心修养。”林尔善向他报告。 高燃神情终于舒展了些,缓缓闭了下眼睛,像是在说:“谢谢。” 林尔善微微一笑:“那我先走了,您有事可以按手边的呼叫按钮。” 高燃眨了下眼睛,表示:“明白。” 第11章 林尔善微微躬身:“祝您早日康复。” 转身的那一刻,眼泪绷不住,再度落下。 他醒过来了。 太好了,他醒过来了! 小晖,你看到了吗? …… 来到新环境,林尔善一开始有些拘谨,但是樱桂园的大人们都很热情,把他当自己的孩子对待,让九岁的林尔善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温暖。 还有齐与晖,陪他一起玩,两人很快就成了朋友。 一天,两个孩子在樱花树下玩皮球,一个体型敦实的小男孩朝他们走来,目光始终盯在林尔善身上:“你是谁?没见过你。” 林尔善停下拍皮球的动作,很认真地看着他:“我姓林,叫尔善,你可以叫我小善。” 小胖墩:“我问你是谁家的?” “我……”林尔善捏紧发白的衣角,“我是阿嬷家的。” “阿嬷?”小胖墩想了想,嗤笑一声,“阿嬷一直一个人生活,怎么突然冒出个孙子来?你肯定是她抱养的吧!” “……”林尔善低下头,没说话。 看着他心虚的样子,小胖墩知道自己说中了,笑容更加残忍:“原来是个没爹没娘的,真可怜啊!” 林尔善咬着下唇,泫然欲泣。 齐与晖搂住他的肩,无声地安慰着,抬眼怒视着小胖墩。 “嘴巴放干净点!” 突然间,不知从哪又冒出来一个男孩,一拳挥出去,小胖墩应声倒地。 两人扭打在地。 “打得好!”不知何时,一群小朋友围过来,给后来者助阵。 林尔善已吓呆,眼泪也憋了回去,被齐与晖拉着跑走了。 “小善,你别往心里去。”齐与晖安慰他,“那个小胖子,他爷爷是军人,所以他蛮横得很,总觉得自己是个小霸王。其实,我们樱桂园的孩子谁也不服他。” “那,那个打人的呢?”林尔善问。 “他呀,他爸是个警察,他总觉得自己是正义使者,有一堆小跟班。”齐与晖叹了口气,“唉……小善,你说人们为什么要打架呢?一起开开心心地做游戏,不好吗?” “嗯嗯。”林尔善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齐与晖笑了,拉起他的手:“那以后,他们打他们的,我们玩我们的!” “嗯!” …… 高燃不愧是身体机能优越的青年人,恢复很快,没几天就能正常说话了。 清早,看到一群医生走进病房,高燃就知道要查房了,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医生!” 男人理着利落的板寸,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让人想到夏日的海滩,阳光将海水照的莹亮,拍打在金灿灿的沙滩上……总之能让人心情愉悦。 “高队长,今天感觉怎么样啊?”赵铭问。 “好多了!”高燃笑着伸出手,“谢谢主任!” “没事就好!”赵铭跟他握手寒暄了几句,转身对后面的规培大夫说,“提问!重度烧伤的补液原则是什么?” 陈逸第一个回答:“先晶后胶,先盐后糖,先快后慢。伤后8小时补充生理需要量的一半,剩下的一半在伤后24小时内补完……” “非常好!”赵铭在陈逸肩上用力一拍,“继续努力!” 被表扬了,陈逸开心地笑起来,看向他的带教老师林尔善,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而后者也回给他一个赞许的笑容。 “没什么事就好好休息吧!”赵铭准备离开。 高燃:“大夫,我还有事!” “啥事?” “我……我后背痒!” “后背痒是伤口在愈合,是正常现象,不用管它。” “哦……”高燃顿了顿,舍不得医生们走似的,又道,“我一天到晚躺床上,乏得慌!” 赵铭没工夫在这种“小事”上耗费时间,递给林尔善一个眼神,意思是让他留下处理,带着自己的牛马,哦不对,带着自己的人马,前往下一个病房。 林尔善来到高燃的床边,温柔地说:“之前告诉过你吧,在床上要活动活动腿、勾勾脚背什么的,会不会舒服点?” 长期卧床的病人,下肢缺乏运动,静脉血液淤滞,很容易形成血栓,随着血液循环回到心脏,再被泵入身体的各级动脉血管。如果血栓进入脑动脉、肺动脉,会引起脑梗死、肺栓塞,这都是要命的事。 因此,对于长期卧病的老年人,以及术后卧床休息的患者,医生建议多活动下肢、勾勾脚背,学名叫“踝泵运动”,通过肌肉收缩促进血液循环,防止下肢静脉血栓形成。 “我有好好做运动的,可我就是闲得难受。”高燃苦着脸,“你说,你们病房里也没个电视啥的,病号一天到晚干瞪眼,多无聊啊。” “电视?”林尔善失笑,“这个还真没有。” “好吧……”高燃抿了抿唇,“那我不为难你了,林医生,你去忙吧。” “好的,您的建议,我们会好好考虑的。”林尔善微笑,“请您好好休息。” 林尔善跟着赵铭查完房,回办公室下医嘱。 今天医嘱不多,林尔善处理完病号的情况,就要去上手术。 这时候,他在办公桌上看到一个东西。 “高队长!”林尔善回到病房,在高燃床头放下那个东西,“我在办公室发现了这个,或许可以帮你解解闷!” 第12章 那是一个小型收音机,眼镜盒大小,是之前徐玮做手术的时候放音乐用的。后来徐玮转了行政主任,上手术的次数越来越少,这个东西也慢慢被闲置了,毕竟徐主任艺高人胆大,后辈中能边手术边听歌的人,目前还没有呢。 高燃眼睛一亮:“这个好!” 林尔善打开开关,电台里传出一首甜到发腻的情歌。 “高队长喜欢听这个吗?” 高燃摇头:“不听这个,换台。” 另一个频道放的是脱口秀,梗都老掉牙了,配上罐头笑声,尬得要命。 “不要不要!” 再换台,一个中年男人,用他苍劲的嗓音说书,关羽过五关斩六将。 “这个好,就这个吧!” “那好,您慢慢享受吧,有事情请按呼叫铃。”林尔善准备离开。 高燃叫住他:“林医生。” 林尔善回身:“还有什么事吗?” “林医生啊……”高燃眼珠一转,目光闪烁,不知在琢磨什么,接着眉梢一挑,“你又不是我们消防队的,能不能不跟着他们喊我队长啊?这么官方的称呼,听着怪生疏的。” “这样吗?”林尔善从没意识到这个问题,脑袋一歪,想了想,“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高燃:“就叫我名字吧。” 林尔善点点头:“好的,高……” 高燃竖起耳朵听着。 林尔善突然迟疑了。 之前一直记挂着他的病情,以至于林尔善没有意识到,“高燃”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在他失神的这一秒,高燃期待而专注地盯着他:“林医生?” 林尔善回过神来,对上高燃黑如点墨的双瞳,心脏莫名空了一拍:“高、高燃……同志!没什么事我先去忙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 或许是称呼的改变,意味着距离的拉进,而林尔善从不擅长、也不习惯与人建立密切的联系。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高燃勾唇笑了笑。 不记得我,没关系。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或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 入夜,烧伤科病房里关了一半的灯,环境幽暗而安静。 忽然间,护士站响起播报:“2床呼叫,2床呼叫……” 值班护士钱兰按下接收按钮,前往高燃的病房:“怎么啦,高队长有什么需要?” 高燃表情痛苦,指向床头的收音机,里面正传出一些诡异的音效,以及低沉神秘的嗓音:“姐,这个收音机,它开始放恐怖故事了,听着瘆得慌。你能帮我关了它吗?麻烦你了。” 钱兰一愣,接着噗嗤一笑:“你求我啊,求我就帮你关。” 高燃能屈能伸:“求你了姐,我害怕。” 钱兰抬手给他关了,笑道:“小林哥还挺贴心的,特地拿来这个给你解闷。” “是啊。”高燃状似无意地问,“林医生,他还在吗?” “他今晚上不值班。” “噢……”高燃有点遗憾,“林医生是新入职的大夫吧?” “是呢,高队长怎么知道?” 高燃挑挑眉:“我对我辖区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这么大一个大夫,能逃过我的法眼?” 钱兰咯咯直笑:“是啊,小林哥可优秀了,是京大的硕士,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主治,而且很有医德,经手的病号没有不夸他的。” 高燃听得认真:“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接着说,关于林医生的事。” “这么关心他啊?”钱兰的笑容意味深长起来。 “是啊!”高燃回答得倒是坦然,“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以身相许的!” “那可不容易呢!小林哥救过的病人那么多,想以身相许的,都得排长队!” “小意思!”高燃爽朗一笑,“我可是润城市平安区消防中队百米冲刺冠军,没人抢得过我!” “哈哈哈哈……高队长,你可真有意思!”钱兰笑得停不下来,“不过话说回来,小林哥真是我见过最适合当医生的人了。” “怎么说?” “因为他为病人着想啊!病人的症状得到改善、病情好转出院的时候,他会由衷地感到高兴,好像这就是对他来说最值得开心的事。至于作为医生的待遇啊、名声什么的,他从来都不在乎。”钱兰叹道,“现在这个社会,这种人已经不多啦!” 高燃听得入了神,黑亮的眼眸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是吧,我总觉得,小林哥跟我们有种距离感呢。” 高燃回过神:“距离感?” “嗯……”钱兰小声说,“小林哥性格很随和,对我们这些同事都很好。但是,他从来不跟我们说关于他自己的事情,让人感觉,有点难以接近呢……当然了,也不是非要接近他,就是有一种感觉……也不是很要紧啦!” “这样吗……”高燃若有所思。 小善,这么多年过去,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变呢。 第07章 一品一个不吱声! 就这样,林尔善和齐与晖两个“和平主义者”结成同盟,任由樱桂园里的孩子们如何打架争斗,他们两个始终和平友爱地拍皮球。 一晃几个月过去,林尔善渐渐适应了樱桂园的生活:早晨起来,跟着阿嬷打太极、练五禽戏;放学回家,阿嬷会掐准时间,做好新鲜出炉的炸豆腐给孩子们吃;和齐与晖一起写作业、玩皮球;偶尔晚上一起去大街上逛逛,吹吹夜风,回到家之后会睡得特别香…… 第13章 日常是重复的,但是和好朋友在一起,每天都有新鲜事发生,比起孤儿院逼仄、匮乏、环境恶劣、食不果腹的生活,不知好了多少。 林尔善无比感激阿嬷的收养,也庆幸和齐与晖的相遇,令他阴暗空洞的童年照进一束光,从此有了努力成长的希望。 樱桂园的居民大部分是工人和职员,暑假的一天下午,大人们都去上班了,还没回来。阿嬷在屋里炸豆腐,争强好斗的孩子们不知去哪里撒野了,只有林尔善和齐与晖在院子里晒太阳。 他们俩搬来两张摇椅,并排躺着。仰面朝天,闭上眼睛,眼前是一片暖融融的橘色,好像一杯热果珍打翻在眼前,随风流动。 “好无趣啊……”齐与晖百无聊赖,声线懒散而松弛,“夏天的白天也太长了吧,这么多时间,都不知道做什么好。还不如上学呢,至少有些事做。” “确实……”林尔善也觉得很闲,“怪不得他们那么喜欢打架呢,可能是真的没事做吧。” “哈哈哈哈哈……”齐与晖笑了一阵,突然捂住肚子,“有点饿了呢,好想吃阿嬷做的炸豆腐呀!” “我也想吃,再撒点椒盐!”林尔善美美地幻想着,口腔反射性地分泌起液体,忽然吸了吸鼻子,“小晖,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烟味?” “我刚想说呢!”齐与晖附和道,“是不是阿嬷把豆腐炸糊了?” “咱们去看看吧!”林尔善从摇椅上爬起来,转过身,顿时愣住。 比那还要糟糕,厢房的窗户里燃气红彤彤的火光,随风明灭。 “着火了!” 两个孩子顿时慌了,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奔向厨房。 火焰燃烧的声音在耳边鼓噪,如同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一切。 厨房内有很多木质家具,火势蔓延得极快,入眼的一切都在熊熊燃烧。 阿嬷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哪怕火星溅到她印花的衣服上、燃烧起来,也毫无知觉。 “阿嬷!”林尔善撕心裂肺地惊叫一声,刷地落下两行热泪。 他不顾一切地朝阿嬷跑去,疯狂地拍打着她身上的火苗:“阿嬷快醒醒啊!着火了!” “小善!”齐与晖立刻跟过来帮忙,可是阿嬷四肢僵硬、双眼紧闭,毫无苏醒的迹象。 室内温度越来越高,两个男孩却无计可施。 “不能这样下去了!”齐与晖转身往外跑,“我去搬救兵!” 而他刚跑到门边,还没出屋,火场中轰然一声巨响。 厨房里的燃气罐爆炸了。 …… “右下肢三度烧伤,转到我们科吧。”今天林尔善负责会诊,上午查完房,接到急诊科的会诊电话,立刻赶过去看病号,“今天赵主任手术不多,应该能做上。” 急诊科医生杨光点点头:“好,那你们多费心了。” “应该的。” 一切安排停当,林尔善正准备离开,忽然有人叫他:“林大夫?林尔善?” 声音比较陌生,林尔善反应了一秒,才转头看去。 “真的是你!”叫他的是个男护士,一脸惊喜地走过来,“我是程阳啊,咱俩高中一个班的!” 林尔善还是没想起来。 说来惭愧,他高中一心学习,班里同学都没认全,对程阳可以说是毫无印象。但出于礼貌,他还是点了点头:“是你啊。” “嗯嗯!”程阳挺激动的,低头仔细瞧着林尔善的胸牌,“竟然在这里遇见,实在是太巧了!没想到你去学医了,现在成了烧伤科医生!” 林尔善笑着点了点头:“是的,你也在这工作吗?” “嗯!”程阳挺直腰板,指指自己的胸牌,“急诊科护士!” “好厉害!感觉怎么样?” “怎么样啊……”程阳表情变得一言难尽,“急诊科,男护士,你就品吧,一品一个不吱声!” 同为医务人员,林尔善秒懂了他话中深意,共情道:“很累吧?” “牛马累了能休息,我们连牛马都不如!”程阳拖着哭腔抱怨,“一个人管十几张床,是人干的活吗这!” 林尔善不知如何安慰,因为他自己也管十几张床,只能拍拍他的肩:“辛苦了。” “今天那个7床割腕自杀,我还得给他做心理疏导,我容易吗我!” 林尔善一惊:“自杀?” “对啊,就是之前化工厂火灾的那个,幸存者。” “是他!”林尔善忙问,“他现在怎么样?” “在医院里自杀,还选了割腕这种笨办法,当然是没成功。但是人看着挺抑郁的,像是不想活了。”程阳叹气,“愁死我了!” 割腕,影视剧中经常出现的桥段,因此被人误解为自杀的有效手段。然而,如果这种手段真的有效,又怎么会活跃在大众视野里呢? 事实上,割腕只能损伤到人体的浅静脉,失血速度比医院抽血化验还慢,比起结束生命,更适合以“自杀”作为要挟手段、达成某种目的,对内比较安全,对外比较唬人。 但是对于医学知识匮乏的人来说,这么做了,便是真的想寻死! “7床是吧?我去看看!” 急诊科病房内,伤者躺在床上,身上大面积地绑着绷带,林尔善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他瞥了眼床头牌,患者名叫董少刚,47岁,烧伤的同时伴有应激障碍和自杀行为,因此被密切观察着。 第14章 “董老师。”林尔善轻手轻脚地走到他床边,瞧见他手腕上的绷带,抿了抿唇,缓缓道,“我是烧伤科的林医生,之前来看过你,你还记得我吗?” 董少刚只是瞥他一眼,便移开视线,绷带缝隙里的眼神空洞而沧桑,看不到一丝生的渴望。 “为什么要这样?”林尔善见状,焦急地攥紧双拳,“不是说好了,要好好活下去吗?” 在他身后,程阳小声提醒:“今天来了一帮人,气势汹汹的,可能是工厂的人找他索赔。他就是个农村来打工的,没什么积蓄,可能一时想不开,就……” 林尔善点头表示理解,转向董少刚,放缓声线:“董老师,请不要太悲观。工厂起火是一场意外,或许他们存在消防不过关的情况,这样就不完全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你不需要承担全部费用的。” 董少刚目如死灰,一动不动。 他的话没起作用,林尔善换一个角度劝说他:“而且,你也要为孩子着想啊。哪怕是为了儿子,也不该这么冲动吧?” 听到这句话,董少刚肩膀剧烈地一耸,接着双眼紧闭,眼角渗出一丝晶莹。 反应这么大,看来儿子对他来说很重要。 林尔善正仔细观察他的反应,忽然被程阳扯住衣角。 程阳拉着他来到病房外,小声说:“他一直就这样,跟他说什么都不听,油盐不进,一提他孩子就哭。我猜,他可能是觉得自己背了一屁股债,亏欠儿子吧!” 林尔善眉头紧锁。 “挺心酸的,累死累活半辈子,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看林尔善始终耿耿于怀,程阳开解道,“林医生,这种事咱也没办法,我们只在职责范围内竭尽所能、无愧于心就好了,至于其他的……人各有命,咱们没法干预别人的因果。” 林尔善缓缓点了点头,无奈苦笑:“你说得对。如果他缺乏某种营养,我们可以给他补上。但他的病根在于缺钱,这就不属于医学范畴了。咱们只能先密切观察,安定什么的都备着,别再出了不良事件,必要的时候精神科会诊吧。辛苦了,程阳。” “好嘞,林医生,放心吧!” 听到这个称呼,林尔善莫名想起高燃对他说过的话,微微一笑:“同事们都叫我小林哥,你也这么叫吧。‘林医生’这么官方的称呼,听着怪生疏的。” “好,小林哥!”程阳咧嘴笑起来,接着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唇,鼓起勇气似的,“小林哥,高中的事……对不住啊。我们没有恶意的,只不过是那时候太小,容易被环境影响……不,我不能找借口,就是我们对不起你。” “没关系,都过去了。”林尔善温柔地笑了笑,“而且,我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我该回科里了。” “嗯。”程阳点点头,“有空常联系。” 林尔善笑道:“以后可能会经常见面吧。” “哈哈,也是。” 程阳提到的往事,林尔善确实不在意,满心想着的,都是董少刚的处境,心事重重地回到烧伤科。 高燃身体恢复很快,度过危险期,转到了普通病房,可以探视了。医院,消防队,甚至派出所都来了好几波人探访,场面一度相当壮观。 眼下,林尔善路过他的病房,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高队长,您终于好起来了!我就知道,您吉人自有天相,自有老天保佑,逢凶化吉!化险为夷,转危为安!” 林尔善听出来了,是房子明。 “别贫。”高燃打断他的成语贯口,“报告给我看一眼。” “是,队长!” 病房里传出翻动纸张的声音,林尔善不想打扰,正要回办公室,突然听到高燃凝重的嗓音:“电路老化,意外起火。你们是这么判定的?” “是、是的。”见队长拧着眉、神色严肃,房子明有点发怵,“因为董少刚,就是现场唯一的伤者,他是这么说的,而且现场的情况也基本符合。” 高燃沉默片刻,才道:“小房,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救董少刚吗?” “因为……”房子明猜测,“因为你善?” “……你善?”高燃一记爆栗敲在他脑门,“你善!” “哎哟我!”房子明捂着脑袋,委屈巴巴,“那是为什么嘛?队长,您把防护服都脱给他了,难道不是善心大发了吗?” “我又不是菩萨,没有金刚不坏之身,仅凭一颗善心,就能奋不顾身、舍己为人。”高燃正色道,“我救他是因为,我觉得有蹊跷。” 房子明:“蹊跷?” “从接到报警电话,我就觉得奇怪。”高燃嗓音浑厚,带着沙哑的质感,沉下来讲话的时候,有种别样的磁性,仿佛能吸走人们全部的注意力,“首先,起火点是工厂的车间,电路复杂、可燃物密集。而董少刚始终躲在后面的仓库里,再往外是后院和围墙,很容易逃生,可他竟然不往外跑?第二,董少刚过于悲观的状态,不像是突遭意外的反应,倒像是早有预料的平淡。而一开始报警的,根本不是他,而是工厂外的路人。” “这是怎么回事啊?不报警,不逃生……”房子明思考着他的话,“不是意外的话,难道是董少刚蓄意纵火、畏罪自杀不成?” “这些只是我的直觉,缺少客观依据支持,所以,我必须要救他。”高燃说,“因为,真相不该被掩埋。” 第15章 “‘直觉’虽然只是一种感性认识,它并不是低级和不可靠的,而是理性认识的起点。”林尔善终于忍不住踏入病房,“高队长,您的直觉不无道理,董少刚入院之后,有过两次自杀行为,对于一个突遭大难的人来说,真的很反常。” 第08章 很难靠近的林医生! “很抱歉,偷听你们讲话。”林尔善走进来,“但是董少刚真的不对劲。” “我就知道!”高燃激动得一拍大腿,“哎哟……” 高燃一声惨叫,房子明立刻慌了:“高队长,你怎么了?” 高燃抬了抬胳膊,龇牙咧嘴地吸气:“肩膀疼……” “是牵拉到刀口了。”林尔善微微皱眉,“高队长,请您不要激动,避免动作过大,您还在恢复期呢,要以静养为主。” “好好好。”高燃满口答应,目光热切,“林医生,您接着说,董少刚还有什么可疑的?” 林尔善见他一心扑在案情上、对自己的伤情满不在乎,叹了口气:“他刚入院时比较暴躁,试图撞墙自杀,当时小房也在……” 他向高燃说明了当时的情况:“今天工厂的人来医院找他索赔,之后他就开始消极抑郁,割腕自杀了一次。” 高燃低头沉思了半晌,沉声道:“小房,一天之内,我要他的全部资料!包括家庭成员、人际关系,特别是和工厂同事、上级的关系,事无巨细,通通查清楚!” 房子明一凛,挺身敬了个礼:“是,高总!” 林尔善和房子明走出病房。 “你们消防队还能查居民的资料?”林尔善好奇。 “不啊,我们不管这个,得找派出所。不过消防队和派出所一向联系紧密、合作频繁,所以这也不难。”房子明叹了口气,“事情变得复杂了起来……看来我还是缺少经验啊,高队长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 “是啊,多亏了他。”林尔善也忍不住感慨,“没想到,高队长是这样的人呢。” “当然了!”房子明瞪大眼睛,满满的“孺慕之情”,“高队长很强的!” “我知道他很厉害,我的意思是说,他还挺幽默的,会和你们开玩笑。”林尔善解释,“之前听你的描述,还以为他是个一丝不苟、不通人情的冷面教官之类的,有点误解了呢。” “嗯……”房子明思索片刻,“你说的也不完全是错的。高队长是时而严肃、时而活泼,阴晴不定、最为致命!” 林尔善笑了笑:“可以理解,很多大夫也是,工作中和生活中判若两人,反差很大呢!” 房子明回想起日常训练时,因力不从心有所松懈,被队长的训斥支配的恐惧,浑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何止是反差很大,简直是‘冰火两重天’啊,太痛了!” “所以更要加油了啊。”林尔善抿唇笑笑,“快去收集资料吧,房助理。” “是!”房子明条件反射地敬了个礼,以标准的姿势跑步离开了。 林尔善回到办公室,在电脑上调出董少刚的病历,不禁陷入思索。 为什么,他会不止一次地想要自杀呢? 如果是因为钱,那未免也太看轻生命了。 毕竟,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难了。 …… 那声爆炸之后,林尔善失去了意识。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被背了起来,剧烈地颠簸,火海中沉浮。 再睁眼时,樱桂园整个被火光笼罩:火焰如同凶恶的巨蟒,紧紧缠绕着院子里的樱树和桂树,连通在一起的房屋都被株连,哔哔啵啵地肆意燃烧。 林尔善整个人懵了。 令他感觉如天堂般温暖的所在,转眼间,成了人间炼狱。 他身上灰扑扑的,躺在庭院里较为空旷、火烧不到的地方。而他身旁躺着的,正是齐与晖。 男孩似乎已经精疲力尽,以一种近乎狼狈的姿态匍匐在地,口鼻处糊满浓黑的烟,却发不出任何声息。 “小晖!咳咳咳咳……”林尔善尖叫出声,紧接着爆咳不止,呕出掺着黑灰的唾液。 好痛。 喉咙像被灌满开水,不,是熔浆。每一次呼吸,都灼痛难当,开口发声的瞬间,撕裂般的痛感袭来,任谁都难以承受。 自己尚且如此,吸入大量黑烟、依然要把自己救出来的小晖,该有多痛苦! 林尔善泪流不止,不知所措,颤抖着伸出手,擦拭着齐与晖的嘴角。 直到消防队和救护车赶到。 八岁的林尔善,第一次了解到“吸入性烧伤”。 呼吸道受到烟尘刺激和高温灼伤,导致粘膜充血水肿、呼吸苦难,这就是齐与晖的死因。 齐与晖死了。哪怕他是离出口最近的,但是在爆炸发生之后,为了救出被困的林尔善,又折返回去,最终窒息昏迷、抢救无效死亡。 阿嬷也死了,死于脑栓塞导致的呼吸心脏骤停。 樱桂园不复存在,这种老式建筑充满消防隐患,早该被拆掉。 林尔善的生活回到了一无所有的起点,不,比之前还要糟糕。 至亲、挚友相继离世,林尔善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和自责当中,终日以泪洗面。 他多么希望齐与晖没有反过头来救他,他多么希望死的人是自己! 可是事到如今,他绝对不能死。 死太容易了,但是他要是死了,齐与晖就白死了。 第16章 林尔善要活着,哪怕再难、再苦,都要连同齐与晖的那份,好好活下去。 但是活下去,是很难的。 从那之后,林尔善每当见到明火,或者听到“火”字,便会双腿发软、浑身颤抖,脑海中闪回樱桂园火灾的场面,甚至在梦里将那时的感受重新经历一遍。 居委会给樱桂园的居民们重新安排了住处,却独独漏掉了他。 人们认为他是个灾星,会给身边人带来不幸。当初被亲生父母抛弃也是有原因的,没有人再敢接近他。 林尔善就是在自责、恐惧的情绪,以及别人鄙弃、非议的目光中,慢慢长大的。 …… “你说林医生啊?他人可好了!”提到林尔善,陈逸兴奋得声线都提高了一个度,“林医生是我见过最好的医生!他对待病人,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温柔!你应该能感受到吧,高队长?” 高燃坐在病床上,听他讲话:“是啊,林医生很温柔。他是你的带教老师?” “嗯嗯!”陈逸连连点头,两眼放光,满是对上级单纯的敬佩和喜爱之情,“他是我遇到过最好的老师了!他很爱教学、很有耐心,但是从来不会摆架子、骂学生!他和学生的交流是平等的,就好像朋友一样对话!” 高燃:“你和林医生,相处像朋友?” “呃……”陈逸被问住了,回想起和林尔善相处的点滴,“好像也不是这么回事,我们的话题几乎只有工作,都是专业的医学知识。除此之外,林老师并不会向我分享他生活上的事情……” 这个认知让陈逸感到沮丧,他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没有一开始那么情绪高涨了,但是心里还是偏向林尔善的:“这也不要紧嘛,林老师人还是很好的!他是我见过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老师!” 高燃目光深邃,看着他笑了笑,没说什么。 这时,陈逸猛然意识到,自己话有点密了。 明明一开始,高燃只是问了一句“林医生是个怎么样的人”而已,就开始自顾自地表达感情,像个迷弟一样! “那个……”陈逸羞耻地想要逃离,“高队长还有事吗?没事我先去忙了……” “去吧。”高燃抬了抬下巴,“谢谢你啦,小陈大夫。” “不、不客气!”陈逸很难为情。 一直以来,他都单纯地欣赏、仰慕着林尔善,把他当做自己努力的榜样,为自己能遇到这么好的带教老师而感到无比幸运。 但就在刚才,回答高燃的问话时,陈逸才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竟然想要和林老师成为朋友。 陈逸是外科专业的规培大夫,在人民医院三年的规培生涯中,除了烧伤科,还要转普外、急诊等科室,在烧伤科的培训周期,只有短短几个月,出科了,就很难见到这里的大家了。 自然,再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和林尔善朝夕相处了。 想到这一点,陈逸就会感到无比遗憾。 因为舍不得、不甘心,所以,想要更进一步吗? 陈逸思绪很乱,匆匆地离开病房,走廊上迎面遇见一个人。 “小逸!”林尔善身穿深青色的刷手服,披着白大褂,刚下手术台,但是眼神仍是一贯的清澈明亮,毫无疲惫感,反倒有种充实和满足,“病人没什么事吧?” “林老师!”陈逸瞪大眼睛,连忙摆手,“没、没什么事!” 正想着关于他的事,下一秒就撞见了本人,陈逸惊慌失措,有种被抓包的心虚感。 “那就好。”林尔善对此无知无觉,安心地笑了笑,“时间也不早了,你先下班吧。” 陈逸握紧双拳,鼓起勇气说:“老师,你不下班吗?” 林尔善:“我把手术记录写一写,你快走吧。” “哦……”陈逸并没有听话离开,而是跟着林尔善回到医生办。 办公室里空旷而安静,只有夜班大夫在。 林尔善坐在一台电脑前,登录工作账号,等待中扫视四周,发现陈逸还没走,微感讶异:“小逸,你还不下班吗?” “我……我还有出院病历没办完!” “哦,好的!”林尔善不疑有他,开始写手术记录。 其实陈逸早就把病历整好了,眼下只能装模作样地摆弄着纸张,偷偷观察林尔善的样子。 经年频繁地外科手消毒,令他的手格外白皙,甲床是极淡的粉色,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指尖流利地敲击着键盘,手术过程被清晰明了地复现出来。 只要是在医院的环境里,林尔善便始终保持着理智、淡定,表现出相当程度的权威和专业性,极少在人前流露个人情绪、表达私人话题。 因此,让人无法想象他生活中的样子,私下里和朋友又是如何相处的。 很好相处,但很难靠近。 这是陈逸的观察结论。 “老师,病历都整好了,您有空再审核一下吧。”强压下心中的失落感,陈逸把病历放在林尔善手边,“那我先下班啦。” “嗯。”林尔善专注地盯着屏幕,“拜拜。” “……”陈逸最后看了他一眼,“拜拜。” 第09章 林医生,加个微信! 完成了手术记录的书写,林尔善揉揉眼睛,开始审核病历。 陈逸干活很麻利,虽然是第一年规培,但上手很快,病历写得很好,几乎没有需要改动的地方,林尔善在他签名的位置之前,写上自己的名字。 第17章 做完这一切,林尔善来到高燃的病房。 “林医生!”房子明刚来不久,手里捏着一沓资料,“你来的正好,我正跟高队长汇报呢!” 林尔善笑了笑:“我可以旁听嘛?” “当然可以!”高燃热情地拍拍床面,“坐!” 林尔善当然没有坐在他的病床上,而是坐在一边的板凳上。 “董少刚,男性,47岁,籍贯在润城邻市的董家村,初中学历,职业农民。28岁结婚,夫妻俩务农为生,30岁育有1子董强,38岁,妻子何花因贫血去世。”说到这里,房子明好奇地问,“林医生,贫血还能死人啊?” 林尔善仔细看过资料,才点点头:“何花的死因是‘再生障碍性贫血’,这种病表现为三系减低,即骨髓产生白细胞、红细胞、血小板的能力都会降低,导致这三种血细胞急剧减少,从而出现感染、贫血和出血,病情凶险,是有死亡的可能的。” “真可怕啊!”房子明撇撇嘴,肩膀瑟缩了一下,“为什么会得这种病呢?” “咳嗯!” 高燃咳了一声,面色不愉,刚想把话题掰回来,只听林尔善说:“不知道。” 高燃和房子明都愣了一下:在他们眼里,林尔善简直无所不能、行走的医学百科书,竟然也有不知道的事? “人类对医学的开发不足1%,临床上很多病都是病因不明的,尤其是这种内科病。笼统地说,就是‘遗传’和‘环境’两方面原因。”林尔善坦然道,“对于普通人来说,遗传因素无法控制,我们只能保持健康的生活习惯,避免疾病找上门来。” 而对于医学从业者来说,他们不仅要帮病人解决已知的病症,更要去探索未知的问题。 “可要是疾病真的找上了门,咱也没招啊!”房子明叹了口气,“都是命啊。” “死者已逝,生者如斯。”林尔善提醒他,“小房,接着说吧。” “哦,好!”房子明回过神来,继续汇报,“妻子过世后,董少刚就带着儿子董强来到了润城,打工供孩子上学。期间换了不少工作,现在这个工厂算是最稳定的一个,不过现在也没了哈……” 房子明忍不住抖了个机灵,然而瞥见高燃冷锐的眼神,瞬间就乖觉了,正色道:“他的同事、领导对他的评价,都是能干、勤快、肯吃苦这一类的,性格随和,跟大家处得都挺不错。火灾发生之前,也没听说跟谁有过矛盾。” 林尔善和高燃听着,都是一副深思的表情,未置一词。 房子明:“总之呢,董少刚就是一个憨厚老实的农民工,遵纪守法,生活态度积极向上,似乎,没有动机纵火啊?” “不。”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林尔善有些难为情:“高队长,你先说。” 高燃笑着,眼含鼓励之色:“林医生,说说你的想法吧。” 林尔善抿了抿唇:“我觉得,董少刚这么积极向上、连丧偶之痛都能承受、咬牙坚持、努力打拼的人,在医院里,竟然反复想要自杀、毫无生的意志,这太反常了。” “是的。”高燃从消防的角度分析,“而且火场高温的空气和烟尘,对人的身体和精神都是极大的折磨。烧死,是很痛苦的死法。哪怕他真的不想活了,当时在火场里,也该本能地求生才对。然而他没有,这是最奇怪的地方。” “有道理啊!”房子明一拍脑门,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按道理讲,董少刚应该在事发的第一时间报火警,把损失降到最低,哪怕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也不可能这么要死要活的。再说了,他还有个儿子呢,他要是死了,他儿子怎么办?作为一个爹,不能这么坚决地赴死吧?这事不对呀,绝对有问题!” “但不知道哪有问题。”高燃摸了摸线条刚硬的下巴,因为卧床修养,许久没有剃须,冒出一层青茬,但长在他的脸上,却丝毫不显颓唐,反而有种成熟可靠的男人味,“资料只有这么多?” “只有这么多。” “那就只剩下他儿子董强这一条线了。” “董强今年17周岁,今年高考,考上了润城大学,应该刚开学不久。虽然润大挺一般的,在重点大学里排不上号,但是以董强这种父母文化程度都不高的背景,能考上也很好了。” “小房,你抽空去一趟润大,找董强谈谈。” “好!” “我也去吧。”林尔善开口道,“董强还不知道他父亲受伤的事情,我去也好向他交代董少刚的病情。” “不用。”高燃看着他,“林医生,你工作忙,不耽误你时间了。” 他不想把他卷进这桩麻烦事。 “没关系的!”林尔善辩解,“明天是周五,我下中午班,下午有时间,正好和小房一块去。” “好啊!”房子明欣喜答应,“有个人陪,也有个照应!而且我笨嘴拙舌的,不会说话,有林医生在,和董强的沟通也会顺利些!” 林尔善笑着点头:“嗯!” “那林医生,咱俩加个微信,到时候好联系!”房子明兴高采烈地掏出手机,好像不是去执行任务,而是去约会似的,充满期待。 “好。”林尔善也打开手机。 高燃眼睁睁看着两人扫码加好友,满脸黑线。 不是,怎么发展成了这样? “林医生,你的头像好可爱啊,是一只兔子!”房子明兴奋道。 第18章 林尔善抿唇一笑:“可爱吗?它叫小白,是我养的!” “可爱!眼睛像红宝石一样……”房子明是个福瑞控,此刻已经成了星星眼,正隔着屏幕赏玩小白的美貌,忽然觉得室内温度骤降,像开了冷气。 “咦?”房子明疑惑地抬起头,对上高燃的眼神,顿时吓得一个激灵:队长的眼神好可怕,像要把我生吞了似的! “那就明天再联系。”林尔善给房子明设好备注,抬头问高燃,“高队长还有什么指示?” “啊?”高燃回过神,眨眼间换上一副和善的表情,笑眯眯道,“别的没什么了,好好干哈,尽量挖出点有用的情报!” 房子明双足一并,敬了个礼:“是,队长!” 高燃的目光从林尔善转移到他身上,霎时又凉了几个度,瞧得房子明心里发毛:怎么感觉队长不太高兴?我又说错什么话了? …… 第二天下午,林尔善和房子明在润城大学门口碰头。 房子明没穿消防服,一身黑色运动装,阳光朝气,朝林尔善招手:“林医生!” 林尔善也没穿白大褂,衬衫牛仔裤,清瘦文气:“小房,说起来咱俩也不是医患关系,出了医院你这么喊我也挺奇怪的,你就叫我小林哥吧!” 房子明爽朗一笑:“好,小林哥!” 正是金秋,校园上空晴朗湛蓝,树梢上像被涂抹了浓淡不一的颜料,浅金的银杏、橘黄的梧桐、橙红的枫树,绘出校园独有的明媚画卷。 两人都是显小的长相,打扮得又清爽,混迹于来来往往的男大之间,可以说是毫无违和感。恍惚之间,林尔善仿佛回到了读书的时候,怀念了一秒自己的大学生活。 “电气与自动化学院,应该在那边!”房子明带他走向一座教学楼,时间卡得很准,正好下课铃响了,学生们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 林尔善连忙打开手机,又看了一眼房子明发给他的、董强的照片,确保能在人海中锁定目标。 片刻,一个身材清癯的少年走了出来。 洗到发透的白t恤松松垮垮地挂在骨头上,隐约可见窄瘦的腰身,好像一丝肉都捏不起来,皮肤更是泛着近乎病态的苍白。但是五官清秀,是很讨女孩子喜欢的类型。此刻放学,他的眼里散发着少年人独有的微光,是下课后的充实、放松和满足感,证实他还是喜欢大学生活的。 看到他的那一刻,林尔善瞳孔放大,明显的失神了:这个少年的模样,让他想到了高中时的自己。 “就是他,董强!”房子明顿时两眼放光,拉住林尔善的手腕,朝他猛冲过去。 “等等!”林尔善连忙反握住他的手臂,悬崖勒马,“咱又不是抓犯人,这么扑过去,会吓到他的!” “也是。”房子明冷静下来,“那咱慢慢跟着他,等到一个人不多的地方再找他说话!” “嗯!” 大学生们多是三两成群、说说笑笑,唯独董强没有结伴,怀里抱着一本书,独自走他的路。林尔善和房子明跟在他身后,思考着现身的时机和措辞。 来到一个路口,一部分同学回食堂,还有一部分回宿舍,人群因此分流。林、房对视一眼,正准备上前搭话,董强忽然回过头,准确无误地看向他们所在的位置。 两人俱是一愣:董强的眼神变了。 如同初生的小兽般清澈的光芒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见识过丛林世界的厮杀后,形成条件反射般的警惕,和戒心。 林、房还没想通他是何时察觉的,董强突然一个转身,撒腿就跑。 林尔善一惊:“他怎么跑了?” “绝对有问题!”房子明精神大振,脚下生风,“追!” 第10章 高队长在就好了! 董强看着瘦弱,体能却不差,和房子明上演了一场追逐战,直到男生宿舍楼底下才被逮住。 “董强!”房子明拽住他的胳膊,一把搂住他,不让他跑,“你跑什么!” “放开我!”董强奋力挣扎,“救命!有流氓!” “哈?”房子明眼睛一瞪,炸毛了,“你才流氓!” 林尔善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见状连忙上前:“董强……同学……呼……我们不是坏人……我是人民医院的医生,他是消防中队的队员,这是我们的证件……” 他从怀里掏出胸牌给董强看:“我们想向您了解一些事情,请您不要跑……” 董强的躁动被抚平了些许,凝神看着林尔善的胸牌。 房子明趁机掏出自己的工作证,一块举到他跟前。 “……”董强审视的视线在二人脸上和证件上来回游移,半晌,斩钉截铁道,“你们两个骗子,这是伪造的!” 房子明委屈极了:“不是,你这孩子怎么不相信人?” 林尔善按住他的手,对董强道:“你的父亲董少刚因为烧伤住院了,这是他的病历。” 说着,调出董少刚的病历照片给他看。 董强瞥见病历上父亲的个人信息和病史,紧绷的神态有所松动,隐有忧色,但很快又冷冷地皱起眉:“任何东西都能造假,何况是一张来历不明的照片?” 饶是林尔善素来有耐心,也感到有些棘手:“你如果实在不信,可以跟我去医院看看……” “跟你走了,就不知道被带到哪里去了!”董强冷哼,“你们两个赶紧走,小心我报警!” 第19章 下一秒,钻进男生宿舍,蹭蹭蹭上了楼。 独留林、房二人在风中凌乱。 “怎么个事?”房子明第一次外出走访,就碰了一鼻子灰,有点怀疑人生,“现在的未成年,反诈意识都这么强了吗?” 林尔善也愣愣地点点头:“是啊,时代在发展,教育在进步。” “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能空着手回去吧?”房子明撇撇嘴,苦着脸,“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高队长肯定会生气的!要是他在就好了……” 林尔善亦是手足无措,愈发焦虑不安起来。 “你们两个干嘛的?”宿管阿姨注意到他们,警惕道,“外来人员不准进入学生公寓,你们是学生吗?” “呃……”房子明眼珠一转,“是!” 宿管:“那你们住哪个宿舍?” “呃……” 房子明机灵,但又不够机灵,眼看就要露馅了,林尔善连忙拉住他,对宿管笑道:“不好意思阿姨,我们是新生,不太熟悉路,好像走错路了。我们到别处找找!” 拉着房子明躲到一旁的梧桐树后。 “怎么办啊小林哥?”房子明急问。 “你看那边。”林尔善指向宿舍大门。 董强走了出来,背着一个硕大的书包,警惕地东张西望。 林尔善立刻拉着房子明躲好,低声说:“今天是周五,他这样子是要回家。只要他回去之后发现爸爸不在,就会相信我们了!” “有道理!”房子明深以为然,“那咱跟着他回家!” 董强走出校园,上了一辆公交,一路警惕地东张西望。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林、房二人打车尾随。谁知董强戒心过高,反复换乘,在润城的大街小巷来回兜圈子。 “不光反诈意识强,还有相当的反侦查意识!”房子明叹为观止,“小林哥,咱们现在做的事,好像是警察的任务啊?咱们算不算庖丁解牛啊?” “你是想说越俎代庖吧?”林尔善无奈地笑了笑,“毕竟是我们对火灾的判定结果有怀疑,只能自己调查了。” “也对,不想当警察的医生,不是好消防员!” 林尔善一愣,接着无声地笑了笑。 “只不过……钱包伤不起啊!”房子明哀嚎,“他有学生卡,坐公交不要钱。咱这打车钱,队长能给报销嘛?” 林尔善也觉得这样跟踪没有意义,偷偷摸摸的,仿佛真成了不怀好意之人,于是提议:“那咱直接去他家门口守株待兔,他发现咱们知道他家的住址,就会相信我们的身份了!” “好,直接去他家!” 董强父子住在城区一座偏僻的小区,比林尔善住的家属院还破。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两人站在路灯下,等待游子归家。 当董强踏着夜色来到家门口,再次碰见这两位不速之客,他崩溃大叫:“你们到底是谁?我真的要报警了!” 林尔善向前踏出一步,语气诚恳:“我们是医生和消防员,我们没有骗你,你的父亲确实受伤进了医院。不信的话,你可以看看他在不在家,或者直接给他打个电话。但是我不建议你这样做,因为他现在情况不太稳定,我希望你充分了解他的病情之后,再和他沟通。” 如果董强在宿舍时只信了一分,现在对他们已经相信了五分,戒备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担忧。 但不知什么原因,他仍然没有彻底信服,瞪了他们一会,什么也没说,一溜烟上了楼,随即一家住户的灯被点亮。 “这小孩!”房子明急得直跺脚。 “没关系,至少他的态度松动了,还是有希望的。”林尔善安慰道。 就在这时,屋内猝然穿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啊——” 林、房对视一眼,立刻跑上楼。 房子明急促地哐哐拍门:“董强,董强?出了什么事?开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好久了,昏暗逼仄中,老旧的铁门从里面推开,露出一张厉鬼般惨白的脸。 董强似乎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嘴唇都没了血色,颤巍巍地道:“我爸爸……他已经死了,是不是?” 林尔善一惊:“怎么会?他还在我们医院住着呢!为什么这么说?” 董强哆哆嗦嗦地抬起胳膊,手里握着一个破损的老年机:“这个手机,是我之前用的。上了大学之后,爸爸给我换了智能手机,我就一直把它放家里。” 而现在,他才看到,许多天前,父亲董少刚给他发过一则短信: “儿子,爸对不起你。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好好读书,未来是你自己的。” 短信正是工厂火灾当天发来的,具体到某个时间点,便是火烧得最旺的时候! “是遗书!”房子明失声大叫,“果然是有预谋的,不是意外!” 董强一听“遗书”二字,悲从中来,哇的一声大哭,跪倒在地:“爸爸——” “董强!”林尔善责怪地看了眼房子明,连忙蹲下身安慰董强,“你爸爸真的没死,他被消防队长救了出来,现在在医院养伤!” 董强抽搐着吸了口气,呜咽道:“我相信你们,我相信你们了!求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爸爸,我爸爸他……他到底怎么了!呜呜呜……” “你父亲所在的化工厂起火了,当时情况确实很危急,是平安区消防中队的队长高燃,把自己的防护服给了他。”林尔善抬头看一眼房子明,“并和这位消防员一起,把你父亲救了出来。” 第20章 房子明补充道:“是连拉带拽地拖了出来!” “是的,董少刚的求生欲不强,这也是我们今天来找你的原因。”林尔善说,“如果你知道什么隐情,请务必告诉我们,这对你父亲未来的治疗,以及案件的调查都很关键。” 董强听完他的话,呆愣半晌,良久,像是理顺了前因后果,恍然又绝望地哀叫了一声,泪水奔涌:“爸爸,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啊!呜呜呜……” 少年的每一声号哭,都蕴藏着无尽的悲恸和委屈,林尔善和房子明不明内情,都不由得一阵心酸。 房子明将林尔善拉到一旁,小声道:“什么叫‘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什么叫‘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董少刚为董强做的事,莫不是一把火烧了工厂?可是这又能给董强带来什么?我不懂了……” “我也不懂。”林尔善静静地看着痛哭流涕的少年,“但是董强,他一定懂。” “我懂了,我们得问他!”房子明当即转过身去,提高调门厉声道,“你爸还活着呢,别着急哭,先把情况交代明白!” “小房!”林尔善叹了声,凑近他低声道,“他刚得知这个消息,情绪还没缓过来,你不要逼他。” “我……我有点心急了……”房子明挠挠头,“可是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了啊!” “我们这次过来,是为了查明真相不假,但是根本目的,还是帮他们解决问题。现在如你所说,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难道你就为了一个结果,忽略掉他的感受吗?” “唔……”房子明垂眸反思过后,瓮声瓮气道,“好,咱先不问了,等董强缓缓再说!” 然而这时,董强却主动开了口:“医生……我爸伤得重不重?” 林尔善忙道:“伤得不轻,但没有生命危险。” 董强无比庆幸地叹了口气,继而又问:“那消防员,工厂起火的原因是什么?” “目前判定的是意外……但现在看来,明显不是!”房子明又激动起来,“你最好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董强抽噎了两声,颤抖着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火灾……就当是场意外吧,行吗?” 第11章 就当是场意外吧? “当然不行!”房子明厉声道,“现在证据确凿,你父亲董少刚有纵火的嫌疑!你最好乖乖把真相说出来,要是不配合调查,我们就把证据交给警方!到时候他们怎么审问,我们可管不了了!” “交给警方……”董强低声重复一遍,苦笑一声,“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你们只会欺负我,根本就不可能帮我!” 少年毫无预兆地愤怒了,他一把夺过手机,砰的一声把门一摔,林、房二人被隔绝在门外。 房子明愤愤地踹向铁门:“他根本就不相信我们,也不相信警方!” 林尔善回想起润城大学的校园里,董强看到身穿便衣、身份不明的他们,依然戒心极强:“应该说,他不相信任何人。他们父子应该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才会有这种反应,对所有人都失去了信任。” “那怎么办?”黑暗的楼梯间里,房子明来回踱步,束手无策,“他要是也和他爸一样,纵火自杀怎么办?咱必须得报警了!” “先等等。”林尔善思索着,说,“董少刚还活着,董强应该不会走极端。现在报警的话,说不定会让董强和他爸一样,彻底封锁自己,什么都不肯说了。” “可是不报警的话,还有什么办法?咱们俩能撬开他的嘴吗?” 林尔善沉思半晌,缓缓掏出手机,调出董少刚的病历:“让我最后尝试一次……” …… 第二天,急诊病房。 董少刚一如往常,一动不动地半躺在病床上,双眼如同一潭死水,毫无生气。 林尔善来到他的床旁,清了清嗓子:“董老师,您好点了吗?” 董少刚默不作声,闭上了眼睛。 “您不说话,我们怎么知道您的病情呢?”林尔善道,“您的儿子董强,也很担心你。” 董少刚眼皮一颤,搁在床上的手微不可查地颤抖起来。 林尔善见状,继续道:“不过没关系,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哪怕你不能说话,我们也有办法了解您的情况。同样,就算你不承认,你所做的一切,都会雁过留痕。” 董少刚呼吸一滞,不自觉地攥紧双拳。 林尔善:“我们已经知道了,你纵火的原因。” 千年铁树开了花,董少刚终于开口了:“凭什么说是我放的火?我是受害者!” “你的意思是,火灾和你无关?” “跟我没有关系,是它自己烧起来的!”董少刚嘶吼道,“我是受害者,差点被烧死!就因为我是工厂里唯一一个人,你们就怀疑火是我放的吗?你们讲不讲道理!” 不同于他的歇斯底里,林尔善轻轻说:“所以你不救火、不报警、不逃生、一心寻死,就是为了以‘受害者’的身份,摆脱纵火的嫌疑,是吗?” 董少刚浑身一震,紧紧盯着他。 其实这些都是林尔善的猜测,他自己心里也没底,紧张得手心冒汗,攥着拳头,继续说:“自从妻子去世,你的目标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把儿子抚养成人,对吗?现在董强已经考上了大学,你觉得自己的使命完成了,甚至不惜用生命给儿子铺路,对吗?你纵火的原因,就是为了你儿子,对吗?” 第21章 董少刚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浑浊的眼里泛起泪光,紧接着低下头,压抑了许久,才带着哭腔,涩声道:“看来,你们都知道了啊……” “是的。”林尔善抬起手,放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请您不要难过,我理解你所做的一切,董强他也理解……” 听到儿子的名字,董少刚再也绷不住,涕泗横流地恸哭:“儿子,爸爸没用……爸爸害了你!呜呜呜……” 林尔善连忙轻拍他的背,安慰:“一个人的力量总归有限,有什么困难,您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啊!” “还有什么办法?”董少刚老泪纵横,“还有什么办法啊……” 故弄玄虚、直击痛点、最后给予理解和关怀,林尔善软硬兼施,终于让董少刚说出了被隐瞒的现实。 农村医疗水平低,没能治好妻子的病。董少刚花光了本就不多的积蓄,到头来人财两空。 父子俩度过了很艰难的一段时光,但是出于他坚韧不拔的品格,董少刚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他要走出丧偶的伤痛,带儿子去城市,接受良好的教育。哪怕再苦再难,也要供儿子读完大学! 因此,父子俩来到了润城。 董少刚文化水平低,找不到什么稳定的工作,只能干些没有技术含量的体力活。但是给人打工很看运气,如果遇到拖欠工资、苛待工人的无良老板,父子俩的日子不会好过。董少刚前后换了好多东家,每个工作都做不长久。 直到他遇到了化工厂的老板,韩龙。 厂里员工们对他的评价,都是豪爽、仗义、出手大方,从不拖欠工资,从不苛待工人,逢年过节还会给员工们送米面油,堪称中国好老板。 对董少刚更是尤其的好,给他开出的工资,是他之前工钱的两倍之多,还把自己家孩子的二手书、玩具送给董强,令董少刚感激涕零。 渐渐的,董强也对爸爸的老板熟悉起来,放学后会来工厂,在仓库改造成的办公室里写作业,等爸爸做完活,一起回家。 日子过得很有奔头,董强成绩很好,董少刚认为,他的目标很快就能实现了。 可是有一天,放学回家的时候,董强在自行车后座上,搂着爸爸结实的腰身,小声问:“爸?” “哎,咋啦儿子?” “你要在这个工厂干多久啊?” “一直干着呗!”董少刚没有察觉到儿子语气里细微的颤抖,呵呵笑道,“你不是一直嫌我换来换去的吗?这次啊,爸爸就在这个厂子定下啦!” 董强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为什么啊?” “因为韩老板人好啊!”董少刚无知无觉,沉浸在自我满足的幸福感中,“你看,他多照顾咱们啊!不光工钱给的多,还给咱送这送那的……爸爸啊,这是遇到贵人啦!” 又是长长的一阵沉默,董强小声嘟哝了句:“好吧,反正也不会怀孕……” 董少刚没听清:“什么?” 董强:“没什么。” 董少刚神经大条,每天干完自己的活、拿到工钱,就觉得万事已足,并没有注意到青春期儿子异常的变化,比如董强明明没有感冒,却莫名其妙地反复低烧,比如父子俩的生活质量明明有在提高,董强还是一副瘦弱的模样。 直到有一天,董少刚趁着不忙的时候,到仓库里看一眼儿子,却看见韩龙压着董强行禽兽之事。 董少刚目眦欲裂,额角青筋暴起,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崩溃地怒吼一声,砰地一脚踹开门,将韩龙掀翻在地:“畜生!我杀了你!” 他骑在他身上,一拳又一拳,落在韩龙脸上。 韩龙反应过来之后,怒骂不止,不堪入耳。 董强吓呆了,哆哆嗦嗦穿好衣服,抱住董少刚的胳膊:“爸,别生气了,别打架……” “别拦着我!”董少刚双目赤红,“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没事的爸,你别生气了!”董强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撕扯着董少刚的衣袖,“你别打了,快起来啊!求你了爸!” “儿子……”董少刚停住了,他不知道儿子为什么要阻拦自己,难以置信又心疼地望着他,湿润的眼里落下一滴泪。 “这是他自愿的!”韩龙趁机一脚踢开董少刚,从地上爬起来,整整衣领,系上裤带,“真他妈晦气!以后有点眼力见,老子办事的时候别进来!” 董少刚再度暴怒:“你!” 就在他即将暴起的时候,董强一把抱住董少刚:“爸,咱们回家吧。” 他拉着爸爸回到家,董少刚的身体仍在不住地颤抖。 他恨韩龙道貌岸然,背地里做出如此禽兽行径!他恨自己识人不清,害得儿子受尽苦头! “儿子……”董少刚泪水不住地往外涌,“你怎么样?让爸爸看看……” “没事的。”董强平淡地笑着,似乎早就习惯了,“爸,您不用担心我。” “我要告他……”董少刚攥起拳头,恨恨道,“儿子,我们告他!” “不用了。”董强摇摇头,“我真的没事,又不会怀孕。” “不是怀不怀孕的事!”董少刚怒吼,“这是奇耻大辱!” “真的没关系,我没什么感觉。”董强一下又一下地顺着爸爸的后背,“你不要追究了,就当没发生过吧。” “这怎么能行!他韩龙这么对你,他还是人吗?我任由他欺负你,我还是人吗!” 第22章 “可是我没有证据啊!”董强陡然提高音量,令董少刚呆住了,“而且,我不想你再换工作了啊!” 男孩双肩颤抖,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呜咽着说:“你以后……应该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工作了吧?” 董少刚如遭当头一棒,耳朵嗡嗡作响。 巨大的挫败感包裹了他,他恨不得当场去死。 “爸,我没有、别的意思,单纯觉得、没必要而已。”明明是最受伤的那个,董强却抱住爸爸的胳膊,安慰着,“我很快、就高考了……考上大学,我就有时间、去打工了……到时候、我们都不用、再去工厂了……我养活你,也养活我自己,多好?至于现在……就这样吧!” 为什么,你还是个需要照顾的孩子,为什么要这么“懂事”? 董少刚抱住儿子,泣不成声。 “我真的没什么感觉。”看着坚强的爸爸一天之内流了这么多泪,董强扬起一个笑脸,语气轻快,竭尽全力逗爸爸笑,“韩叔叔那个可小啦,还没我拉的屎粗。” “你这孩子……”董少刚破涕为笑,但是内心一片凄凉。 作为一个父亲,怎么能就此善罢甘休呢? 每一次对儿子强颜欢笑,每一次装作若无其事地上班干活,对董少刚来说,都是一次无声的凌迟。 愤怒、发泄、复仇、追责,董少刚做不到,他为人的良知约束着他,不要在生产车间中动什么手脚、报复回去。 但是恨意就像毒液,在心底蔓延、发酵,最终,轰轰烈烈地释放。 “儿子,爸爸替你报仇了。”董少刚闭上了眼睛,不知是遗憾、后悔,还是满足。 林尔善早已红了眼眶,愤怒地攥紧双拳,颤抖不已。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韩龙恶事做尽,却能享受荣华富贵。我这种老实巴交的工人,连死都不配吗?”董少刚委屈道,“你们一个个的为什么都要救我?我这个没用的爹,倒不如死了干净,别连累儿子了……” “爸!” 突然间,一声歇斯底里的呼喊,董强破门而入,扑进董少刚的怀里,呜呜地哭了:“你怎么能做这种傻事?你怎么这么傻!” 董少刚像被抽了魂,呆住了,良久,才如梦方醒般,搂住儿子清瘦的身躯,滚下两行泪滴:“儿子……爸爸没用,爸爸对不起你……” “才不是呢!你是最好的爸爸!” “儿子……” 父子俩相拥而泣。 看着这种场面,林尔善也低下头,擦了下眼角。 这时,房子明悄悄走到他身边,拉了下林尔善的白大褂,小声说:“林医生……要不,就这样吧……” 林尔善疑惑地扭头看他:“你说什么?” 房子明微微皱眉,眼神闪烁:“董强母亲去世、又被侵犯,已经很可怜了。如果再背上‘纵火犯之子’的骂名,以后的日子该有多难过啊?要不……就这样吧,别再查了,就当那场火……是一场意外吧?” 原本叫嚣着报警、翻案,而现在,了解了案情背后的故事,房子明却后悔了,想网开一面、隐瞒过去。 林尔善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这个权利。 “我不是罪犯!”听到房子明的话,董少刚突然大喊一声,眼里充满哀痛、自责,还多了一丝祈求,“消防员,求求你们一定要查清楚,不是我放的火!” 第12章 林医生,你心疼我啊?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林尔善问,“请您告诉我们吧!” 那是一个普通的夜班,董少刚忍着恶心和恨意,在仓库里巡逻。 漆黑的走廊尽头,被改造成办公室的房间里,隐约传来窸窸窣窣声。 董少刚一凛,提着电灯走过去,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韩虎?” 他是工厂主人韩龙的胞弟,游手好闲,还染上了赌博的恶习,让韩龙头疼不已。 韩虎刚喝过一场大酒,满身呛人的烟酒气,在哥哥的办公室里胡乱翻找着什么,瞥见董少刚,冷哼一声:“这没你的事,别在这碍事,滚滚滚!” 董少刚心下起疑,一时没有离开。 这时,韩虎找到一个保险柜,兴奋地搓搓手,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 董少刚明白了:“你要偷你哥的钱?” “放屁!”韩虎怒骂,“我哥的东西就是我的,怎么能叫偷呢?叫拿!你别管,快滚!” 董少刚这个人,知识水平很低,道德感却很高,对韩虎的行径颇为不满:“你有困难、需要钱,直接跟你哥说就是,他怎么会不帮你?现在不问自取,算怎么回事?” “你吃饱了撑的啊?多管闲事!”韩虎试了好几个密码,都打不开保险箱,耐心耗尽,不择章法地摆弄着密码锁,终于触发了机关,响起尖锐的警报声! “操!”韩虎慌了,找不到关闭警报的按钮,慌不择路地去拉电闸,可不管他反复多少次,工厂里的灯光明明灭灭,警报始终叫个不停。 “没用的,根本不在一个电路!”董少刚也乱了阵脚,一时间六神无主。 他骨子里胆小怕事,下意识就想蒙混过去,瞥见桌上的一把羊角锤,心一横,抡起来朝密码锁用力一砸—— 警报声停了。 韩虎长舒了一口气,缓过劲来,又忙去扒拉保险箱:锁开了,现金、存折、工厂的运营文件,都在里面。 第23章 “哈哈哈,发财啦!”韩虎眼中闪烁着老饕般的精光,把钱都拢到怀里,“老哥这个守财奴!明明这么有钱,还一分都不给我……” 董少刚想去制止,却发现情况不对。 这里是韩龙的办公室,电闸控制着整个工厂。刚才韩虎反复拉闸,电路发热,引燃了车间里的可燃物。 起火了! 轰的一声,车间里的原料发生爆炸,冲击波引得仓库这边也开始震荡,火势蔓延过来! “我靠!”韩虎一个失神,怀里的现金哗啦啦落了一地,“救、救命!” 他发疯般跑出仓库,翻过围墙,夺路而逃。 董少刚下意识掏出手机,按下119,但是入眼是猩红汹涌的火海,他忽然迟疑了。 韩龙恶事做尽,却被弟弟韩虎连累,苦心经营的心血付之一炬,何尝不是一种因果报应? 他忽然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仓库后面的后院和围墙,是监控盲区,韩虎一来一去,除了我没人知道。韩虎再怎么荒唐,到底是韩龙的亲弟弟,韩龙一定会包庇他,说不定还会把责任都推给我。”董少刚琢磨着,“倒不如一把火烧个干净,我也成了受害者,就不会连累儿子了!” 打定主意,董少刚释然地笑了一下,退出拨号界面,给董强发了一条短信。 “儿子,爸对不起你。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好好读书,未来是你自己的。” …… “事情就是这样。”林尔善向高燃转述。 高燃听着,内心唏嘘不已,无数感慨,化作一声长叹:“查清楚了就好。” 林尔善点点头:“小房同情董强,还纠结到底要不要翻案,但是听到韩龙韩虎的所作所为,还是决定上报他们的罪行,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 高燃淡淡一笑,悬而未定的大石终于落了地:“这是应该的。董强父子如果能信任我们一些,早点向警方求助,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 “现在小房带他们协助警方调查了,相信事情很快就能解决。”看到高燃笑了,林尔善也不自觉地牵起唇角,“高队长,这下你终于可以放心了吧?” “是呢,多亏了林医生!” 林尔善不好意思地抿唇:“你刚醒过来的时候,也在考虑这件事吧?” “刚醒过来的时候?”高燃歪着脑袋回想。 “就是火灾的第二天,你做完手术后苏醒,好像有事想问的样子。”林尔善解释道,“当时你嗓子不舒服、开不了口,是想问董少刚的事吧?” 高燃想起来了,唇角一勾:“不是哦。” “诶?”林尔善一愣,“那你当时想说什么?” 高燃摸摸下巴,笑意加深。 “其实,我当时想说啊……”他眼眸黑亮,冷峭如星,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微微上翘,勾起一丝难以描述的邪气,藏匿在他刚正的气质之下,有种别样的勾人,“林医生,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啊?” 林尔善一愣,脸颊蹭地一热:“有、有吗?” “有哦。”高燃满脸关切,眨眨眼睛,凝视着他,“红红的,像兔子。你不会是……哭过吧?” 林尔善脸红了一片,心虚地低下头:“我、我……” 是的,还哭了不止一次! 可我是医生啊,怎么能对病人承认这种事? 然而,坏心眼的病人并不打算放过他,伏低身子,撩眼瞧着他,像只狡猾的狐狸:“林医生,你心疼我啊?” 林尔善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慌乱之下,再也无法掩饰内心,咬着唇,缓缓点了下头。 高燃又笑了一下。 林尔善没有勇气和他对视,干脆闭上眼睛,心一横:“高队长!请您以后工作的时候,不要再随便脱掉自己的战斗服了!救人固然重要,但是更要保证自身的安全!如果为了救人,牺牲了自己的话……会让人很难过的!请你务必将自身安全置于第一位,不要再做这种冒险的事了!” 说完,林尔善转身抹了把眼泪,仓皇逃离高燃的病房。 白大褂的衣摆蹭过高燃的床旁,划下一道弧线。高燃下意识抬手,却只抓住一丝几不可察的微风。 男人脸上的笑意渐渐冷却了,心里回荡着林尔善的那句话。 “如果为了救人,牺牲了自己的话……会让人很难过的!” “还在难过吗?”高燃注视着自己的掌心,淡淡一笑,嗓音很轻,不知在说给谁听,“看来往事,终归是忘不掉啊……” …… 被收养的林尔善,竟又灰溜溜地回到孤儿院,惹得大家议论纷纷。 “小林不是被一个老奶奶收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你没听说啊?收养他的人……死了!” “什么?这才过去多久啊,怎么会有这种事!” 孩子们朝林尔善投去嫌恶的目光:“还不是他不吉利!把整个院子的人,都给克死啦!” “我没有!”林尔善听不下去了,大声辩解,“他们没有死!” “那你怎么被赶回来了?”孩子们不依不饶,“我都听说了,你被收养以后,住的院子着了大火,所有人都烧死了!只有你活着,奇不奇怪?” 有人附和:“就是啊,他怎么没一块死啊?” “就是他把火招来的呗!” “好可怕,能不能把他赶走啊?我好怕我也被烧死……” 第24章 天真稚嫩的言语,一字一句,如同刀剑,刺向林尔善本就脆弱的心脏,他受不住了,泪水滚滚而下:“我没有,我没有把火招来……” “滚开!”有人捡起一块石头,往他身上掷去。 石头砸在林尔善的膝盖上,尖锐的棱角划破皮肤,瞬间青紫一片,渗出血珠。 “啊!”林尔善痛呼一声,重心不稳、身形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其他人却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纷纷抓起地上的石子、砂土,往男孩身上招呼:“灾星!离我们远点!” 林尔善再次离开了孤儿院,而这一次,不是被带走的,是他自己逃走的。 樱桂园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只剩满地杂乱无章的瓦砾。林尔善满身脏污,坐在蒙尘的砖石上,嚎啕大哭。 阿嬷啊,你为什么说走就走了呢? 小晖啊,你为什么要回来救我呢? 我到底,为什么要来到樱桂园呢? 难道,我真的是个不祥的灾星吗! 问题是无解的,哭泣是无尽的。 “哪里来的小孩?”身后响起一道浑厚的男声,语气并不算友善,“哭什么哭,哭坟呐?” 林尔善吓得一激灵,怯怯地转过身,看见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件黑色皮夹克,嘴里叼着烟,浓眉习惯性地皱着,目光带着强烈的审视意味。 林尔善认得,他是负责调查樱桂园失火案的警察,名叫魏诚。 魏诚也认出了他:是那个失去亲人和挚友的、可怜的孩子。 他顿时后悔说了那句话。 “你叫,林尔善,是吧?”魏诚把烟掐灭,揉了揉他的头。 “嗯……”林尔善还没缓过劲来,瘦弱的肩膀颤抖着,抽抽搭搭道,“警察叔叔,我……我无家可归了……呜呜呜……” 看到他身上的尘土、伤痕,魏诚便猜到他都遭遇了什么,无声地叹息一声,随即提起嘴角,露出一个和善的笑:“那也不能在这哭呀……孩子,你要是不嫌弃,跟我回家吧?” 林尔善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您要收养我吗?” 魏诚挑眉:“嗯。” 语调上扬,轻松随意,好像说的不是“收养一个孩子”,而是“买一盆花回家养养”这种日常小事。 跟他相比,林尔善倒显得理智许多,坚定地摇摇头:“谢谢您的好意,不过还是不要了。大家都说我是个灾星,会带来不幸……我不想给你招来灾祸。” 魏诚觉得他说话有趣,更坚定了带他回家的决心,但没有立刻表态,而是顺着他的话,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流浪吧,四海为家。”林尔善抽吸了两声,瓮声瓮气道,“但是我一定要活着,不然的话,小晖他就白死了……呜呜呜……” 提到齐与晖,自责与悲伤再次翻涌上来,吞没了他。 林尔善嚎啕大哭,眼前的景象都被泪水虚化,像一副被水晕花的画。 良久,林尔善哭得没力气了,泪也流干了,视野渐渐恢复清晰,他才发现,魏诚不知何时蹲下身子,与男孩齐平的位置,将他身上的尘土拍打干净。 魏诚勾着嘴笑:“孩子,你忘了我是什么?” 林尔善抽噎着,嗓音沙哑:“警、警察?” “是啊。”魏诚笑道,“警察的职责,就是除暴安良。哪里有不幸,哪里就有我!” 林尔善愣愣地揉了揉涩痛的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所以啊,我倒要看看,你能给我招来什么样的灾祸!” 他一把将林尔善扛在了肩上。 第13章 你是小善吧? 中午,林尔善结束手术,回到科里,经过高燃的病房,闻到一股饭菜的香气:清甜的米香,还有炖菜的浓香,令唾液腺活跃起来。 气味勾起的不止食欲,还有过往的回忆。林尔善闻到熟悉的饭菜香,不由得停下脚步,在门前驻足,因此听到了病房里传来的交谈声。 一道女声细腻温柔:“燃燃,快吃饭吧,这是你爸特地起个大早、亲手给你炖的。” 一阵餐具碰撞声后,高燃语气夸张地说:“这么大一桶!他老人家喂猪呢?” 女子笑道:“你不就是只能吃的小猪吗?你瞧,这阵子都瘦了一圈,快多吃点吧!” “真的?”高燃闻言,担心地摸摸脸颊,“我真瘦了?肌肉不会都掉光了吧……” “那可不嘛!长期卧床本来就是一种消耗,你要是再不补充点营养,那就真成细狗了!” “好吧,我吃!”高燃一脸沉痛地抓起筷子,在碗里一磕、对齐筷头,正要开动,瞥见病房门外的一抹白,眼神一亮,试探着叫了声,“林医生?” 不知道为什么,林尔善这次面对高燃时,出现了轻微的心跳加速、手心冒汗等交感神经兴奋的表现,大概是因为被他发现了自己藏了好多年的秘密吧。 太感性,情绪化,泪点低。 哪一条都是医生的大忌。 林尔善回过神来,扬起一个笑脸,走进病房:“高队长,吃饭呢?” 高燃笑着应了声:“哎!” 他床旁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女子,气度娴雅,笑意温和,烫卷的发丝中夹杂着几缕银灰。 林尔善看她眼熟:“您是?” 高燃抢白:“我妈!” 林尔善礼貌道:“阿姨您好。” 第25章 高母笑着点点头:“你是小善吧?” 小善? 林尔善愣了一下。 “咳嗯!”高燃用力地清了清嗓子,朝林尔善眯着眼睛笑,“我妈吧……她是幼师,跟人说话总爱说小什么啊、叠词啥的,跟哄小孩似的!” 林尔善眨眨眼睛:“原来是这样……阿姨真亲切呢。” “妈,人家是医生,又不是小孩,您别瞎叫!”高燃语气有点埋怨,又像是想掩盖什么。 高母无奈摇头,笑着向林尔善伸出手:“林医生,我听说了,是你给燃燃做的手术,救了他的命。谢谢你。” 林尔善连忙握住:“阿姨您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孩子长大了,真好。”高母始终凝视着他,温柔的目光里满是赞赏和喜爱,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 “咳咳咳咳!”高燃又是一阵爆咳,红着脸低声催促,“妈,我渴了!” 知子莫如母,高母早看穿了他的小心思,嗔怪地撇撇嘴:“你就受了点‘皮外伤’,又没断胳膊断腿的,不会自己倒啊?” 林尔善听着,有点想笑:是呢,皮外伤,皮都烧没了而已。 高母握着林尔善的手,怎么也看不够似的,拍拍他的手背:“好孩子,一块吃顿饭吧?燃燃他爸给他做了土豆炖牛肉、白灼菜心、乌鸡汤……” “谢谢阿姨,我还有工作,就不吃了。”林尔善知道阿姨只是客套一下,但她眼里似乎蕴藏着厚重的情绪,令林尔善无法招架,礼貌婉拒,“阿姨,您和高队长慢慢吃吧,我先去忙了?” 高母温柔地点点头:“去吧,别累着了。” “记得好好吃饭!”高燃在后面喊。 “知道啦!”林尔善应着,顺手带上房门,压下门把、再缓缓抬起,让锁孔无声地含住锁舌,不发出一点噪音。 高燃瞅了眼门口,确认林尔善回办公室了,才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妈,都跟你说过了,别跟林医生提以前的事,他想起来心里难受。” “唉,我知道。”高母说,“我就忍不住感慨一下,还不行吗?当年那个小孩,现在已经成了优秀的医生,真是个好孩子啊!” “是呢。”高燃幽怨地噘着嘴,“我看您喜欢他,都超过我这个亲儿子了……” “哪能啊,你也是个优秀的消防员啊!”高母给他盛了碗鸡汤,端到儿子面前,“来,小燃燃,喝汤汤!” 高燃被肉麻到:“噫!” “不是你说我爱说叠词吗?” “我也不是小孩了啊!” 母子俩笑着拌嘴,与此同时,办公室里,医生们进进出出,难免有人忘了关门,饭菜的香味顺势飘了进来。 快到饭点了,家常菜的味道,对于忙碌了一上午的大家来说,杀伤力极强。 “好香啊!” “真的诶,什么这么香!” “像炖排骨的味道!” 林尔善笑了笑:“是土豆炖牛肉!” “土豆炖牛肉?感觉好好吃啊!好饿,想下班……” 大家讨论起中午吃什么来。 林尔善的思绪,却随着这味道,飘回了过去。 …… 魏诚住在派出所的单位房,小区里都是他熟悉的同事。 见他背上扛着个小孩,纷纷发问:“老魏!哪来的小孩啊?” 魏诚朗声道:“从今往后,他就是我儿子了!” 林尔善闻言,紧张地抱紧他的头。 魏诚安抚性地拍拍他的屁股。 那人调侃:“私生子?” 魏诚笑骂:“滚!” 回到魏诚的家。 “先洗个澡。”魏诚告诉他太阳能热水器怎么用,“自己会洗吧?” 林尔善点头:“会的。” “我是个粗人,不怎么会照顾人。”魏诚歪头打量着他,“不过,我瞧着你也不是那种娇贵难伺候的主吧?” 林尔善连忙摇头,生怕被嫌弃:“我很好养活的!” 魏诚哈哈大笑:“去吧!” 林尔善迅速脱光衣服,把自己洗干净,紧接着陷入了迷茫:没有换洗的衣服。 唯一的这身衣服,已经脏得惨不忍睹,再穿身上,这个澡就白洗了。 可是,也不能不穿衣服吧? 正迟疑间,魏诚推门进来了。 林尔善吓得一哆嗦,连忙捂住双腿中间。 “噗。”魏诚笑了声,“我听里面没动静了,进来看一眼。” 林尔善不安地搓搓手:“警察叔叔,我……我穿什么呀?” 魏诚:“回来的时候没听见吗,叫爹。” “……”林尔善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他这辈子都没喊过“爸爸、妈妈”,根本叫不出口。 “叔叔就叔叔吧。”魏诚搔了搔后脑勺,“家里没小孩的衣服啊……你先出来。” 魏诚埋头在衣柜里翻找,林尔善难为情地站在一边,光着屁股等待。 翻箱倒柜,魏诚扒拉出一件无袖白背心,丢给林尔善:“试试这个。” 林尔善忙不迭套在身上,本该紧身的背心,挂在他清瘦的骨骼上,成了一条吊带裙,点都遮不住的那种。 “哈哈哈哈!”魏诚放声大笑。 林尔善也有点想笑,更多的是害羞,这种羞涩随着一声“咕噜噜”的肠鸣音达到了顶峰。 “饿啦?”魏诚自诩“糙汉”,却第一时间发现了林尔善细微的生理反应,“来吧,尝尝我的手艺!” 第26章 魏诚带林尔善来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块牛肉解冻,同时洗两个土豆削皮,还淘了一锅米,蒸上米饭。 林尔善默默旁观。 牛肉要下锅焯水,魏诚拧开燃气,一缕蓝色的火焰在灶台上跳跃起来。 就在这时,林尔善猛地浑身一颤,连连退了好几步,哐一声撞在门板上。 魏诚疑惑地看过来。 小男孩脸色不太好看,双眼紧闭、睫毛战栗,惊惧得浑身发抖。 魏诚:“你怕火?” 林尔善缩着脖子,点了点头。 “那你回房间睡一会吧,饭好了我叫你。” 林尔善嗯了一声,逃出厨房。 魏诚把切好的肉块投入水中,身后传来一声微响,他回头一看,男孩捂着眼睛,又回来了。 魏诚:“咋了?” 林尔善酝酿了一会,叫道:“叔叔……你注意用火安全!” 说完,扭头跑走了。 “……”魏诚先是一愣,接着缓缓地笑了,轻声说了句,“知道了。” 半晌,屋里飘起土豆炖牛肉的香味,林尔善的肠鸣音愈发活跃。 “开饭咯!”魏诚把饭菜端上桌,给林尔善盛了满满一大碗米饭。 炖肉实在是太香了,林尔善咽了口唾沫,看着眼前堆成小山似的米饭,又有些为难:“叔叔,我吃不了这么多……” 魏诚摇头:“多吃点,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可是……” “行了,快尝尝牛肉!”魏诚兴奋道,“老下饭了,你可别吃上瘾,一碗饭都不够!” “唔……”林尔善夹起一块,送入口中。 牛腱子肉炖得很烂,但没有完全丧失嚼劲,还夹杂着有弹性的蹄筋,口感丰富又入味,散发着牛肉独有的鲜香。土豆块切得大小不一,熟度也不均匀,但由于炖得时间足够,棱角都变得圆钝,酱汁浓稠,浇在米饭上,果然老下饭了。 林尔善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疯狂往嘴里扒饭。 嚼着嚼着,忽然鼻尖一酸,嘴角一撇,无声地流下泪来,啪嗒啪嗒落进碗里。 “咋了这是?”看孩子吃得很香,魏诚本来挺高兴的,眼下顿时慌了神,“怎么掉小珍珠了?菜不够咸?” “呜呜呜,不是……”一旦开了个头,就再也难以停下,林尔善呜咽不止,“阿嬷……” “我做的菜,没有阿嬷做的好吃?” “也不是……呜呜呜……”林尔善无法自控地泪流满面,嘴里没嚼碎的饭粒也顺着嘴角滑出来,狼狈极了,“您做的饭、很好吃……但是阿嬷、和小晖……再也吃不到、这么香的饭了……呜呜呜……” “唉……”魏诚沉沉地叹息一声,许久,故作轻松地笑道,“谁知道呢,或许他们俩在另一个世界,吃香喝辣去了呢?” “骗人的……”林尔善抽噎着,“生命只有一次,结束了、就是结束了,没有另一个世界的……” “那你还哭?”魏诚板着脸,强势地安慰道,“要是他们还在的话,肯定希望你快快乐乐的活着。快别哭了!” 林尔善连忙咬住下唇,用力点头,可他的表情还是扭曲的,泪水还在往外涌。 “好啦。”魏诚伸出手,用力揉揉他毛绒绒的脑袋,“先说好啊,我只会做这一道菜,你可别吃腻了。” “不会的!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菜!” 第14章 林医生,到我这来! 早交班过后,陈逸拿着两份文件来找林尔善:“老师,这是我的出科材料,您审核一下,签个字吧。” 林尔善有些意外:“你要出科了吗?” “嗯……”陈逸抿着唇,点点头,“今天,是我在烧伤科的最后一天了。” 林尔善一时有些恍惚:一个月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就在这时,走廊上传来一阵整齐划一、干净有力的脚步声,潮水般由远及近。 林尔善警觉地抬起头:“什么声音?” 一队高大挺拔的消防员走进来,昂首挺胸,英姿飒爽。“火焰蓝”的制服周正,一丝不苟,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整齐划一的脆响。 一屋子医生都呆住了。 门外,护士们纷纷凑过来看热闹。毕竟消防队的队员们各个个高帅气、肩宽腿长,年轻女孩不免芳心萌动,压抑着兴奋,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 站在最末的房子明,原本和战友们一样,庄重肃穆、面无表情,瞥见林尔善,顿时咧开嘴笑起来:“林医生!今天高队长出院,我们是专程来感谢你的!” 林尔善已经被这浩大声势镇住了,瞠目结舌,说不出一句话。 房子明身边的战友王晓,不动声色地挪动脚尖,踩了他一脚。 房子明立刻停止了寒暄:“哎哟!晓哥,你踩我干嘛?” 王晓低声警告:“徐主任在这呢,当然是先感谢主任啊!” “嗐,我跟林医生关系好嘛!” 王晓抬手弹他脑门:“情商呢?” 房子明不服气,撸袖子:“哎哟我!” 年轻气盛的消防员拌起嘴来,马上就要忘了自己来干嘛的。 “咳嗯!”只听一声轻咳,随即是一道微哑的声线,低沉硬朗,气息浑厚,“小房小王,别丢人现眼了啊!” 林尔善循声看去,顿时呆住了。 他第一次见到穿制服的高燃。 第27章 深蓝色的制服硬挺、周正,衬得高燃身形挺拔落拓、轮廓精致优越,像出自名家之手的石膏塑像,完美得无可挑剔,在一众男儿们中脱颖而出。 众人都看直了眼。 高燃长腿一迈,径直走向科主任徐玮,伸手致谢:“徐主任,谢谢您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也谢谢烧伤外科全体医护人员尽心尽力的付出。” “应该的!”徐玮笑呵呵地同他握手,“高队长,你们消防员是人民安全的守护者,能为你们提供帮助,我们也深感荣幸啊!” 高燃笑一笑,看向队友:“把东西放下吧!” 这时候,大家才注意到,消防队员们手里都拿着礼盒、果篮,两名队员举着锦旗,踢着正步走到办公室中央,把锦旗一扬,上面写着: “赠:润城市人民医院烧伤外科。” “医德高尚暖人心,医术精湛传四方。” “润城市平安区消防救援队敬赠。” 高燃喊着号子:“一、二!” 全体消防队员:“感谢烧伤科全体医护人员,你们辛、苦、了!” 十几个血气方刚、训练有素的男儿,喊声中气十足、气势磅礴,余音绕梁、经久不绝。 徐玮笑得合不拢嘴。 护士长赵梅兴高采烈地喊了声:“主任,咱们大家照个相吧!” “好!”徐玮招呼道,“护理老师们都进来,咱一块合个影!” 护士们鱼贯而入,你推我搡地站到消防队员前面,论资排辈地摆队形,年长者居中,年轻的站旁边,场面一度异常混乱。 林尔善从小到大孤独惯了,不适应这种其乐融融的场合,孤零零地躲在边缘,存在感极低,也不希望有什么存在感。 这时候,高燃忽然转过身来,准确无误地看向林尔善的方向,挥挥手,扬眉一笑:“林医生,到我这来!” 林尔善猝不及防被cue,茫然地左顾右盼,不敢置信:“我?” “是啊!”见他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高燃直接越过人群,一把揽住林尔善的肩,“你是我的主治大夫,我的救命恩人,帮我查案的功臣,当然要和我站一起啦!” “啊……”林尔善毫无拒绝的余地,被他搂着推到人群最中央。 住院期间,高燃不是光着就是穿着病号服,不是躺着就是坐在病床上,任由医生们手术、换药,配合得不能再配合。眼下,他身穿制服、昂然挺立,林尔善才对他的体格有了切身的体会。 他长得又高又壮,随手一个动作都充满力量感,根本无法推拒。站在他身边,就像贴着一堵墙。 一堵有温度的墙。 护士长随机抓来一位保洁大叔,给大家拍照,大叔自然乐意效劳:“大家笑一笑了啊!三、二、一,茄子!” 白衣天使和蓝衣战士们的笑容,瞬间定格成永恒。 “林医生,我最该感谢的,就是你。”高燃有力的大手始终没有离开林尔善的双肩,目光专注地凝视着他,热切、感激,甚至还有几分虔诚,“是你在值班当晚给我做了手术,每天帮我换药,还用休息时间帮我们查明的火灾案情的真相。你辛苦了。” “没有……”不知道为什么,林尔善有些受不住高燃直白热烈的目光,仿佛一经对视,心脏就会被烤得火烫,低下头去,“这、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请您不要客气!” 又是这个超级加辈的“您”字,高燃哑然失笑,意识到林尔善有些紧张,于是松开了扣着林尔善肩膀的手,一本正经的腔调也放柔了些许:“林医生,我要走了。” “嗯……”听到这句话,林尔善重新回到主治医生的角色,叮嘱他,“回家之后也要好好修养,不要做剧烈运动。如果有任何不舒服,记得随时回医院复诊!” 高燃目光灼灼:“嗯。” “以后工作的时候,请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基础上救人,不要再做这么冒险的事了!” “放心,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高燃爽朗一笑,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林医生,我能加你个微信吗?要是有什么情况的话,能找你咨询一下。” “当然可以!”林尔善连忙掏出手机,调出二维码。 高燃扫了一下,发来验证申请,内心流下两道热泪:终于加上了! 房子明这个臭小子,竟敢抢在我前面?哼哼,你就等着遭老罪吧! “高队长,你的头像是狗狗诶!”林尔善惊喜地问,“是你养的吗?” 一条德国牧羊犬,目光炯炯有神,精气神十足,和它的主人高燃一脉相承。 “是啊!”高燃眉梢一扬,几分自豪,“小耳朵可是警犬,机灵着呢!” “小耳朵?好可爱的名字!”因为这个名字,林尔善看向它的耳朵,却发现,“它的耳朵,是不是有点不对称啊?” “嗯。”高燃沉声道,“它左耳受过伤,耳廓缺了一块。” “什么!”林尔善一惊,“怎么会受伤?” 高燃笑了笑:“是它在……执行任务中受伤的,是它英勇的勋章!” “嗯!”林尔善点点头,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怜爱。 要是自己家的小白受了伤、少了半只耳朵,林尔善想想就心疼死了。 高队长他一定很疼爱小耳朵吧! “那林医生,不打扰您工作了,我们回去了。” 第28章 “嗯。”林尔善微笑道,“有事随时联系。” 高燃带着消防员们离开了医生办,热烈高涨的氛围却久久不散。繁忙琐碎的工作一如往常,而大家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干劲满满。 “林老师!”查完房,陈逸忍不住问林尔善,“你们医生经常受到这样的感谢吗?” “你们?”林尔善忍俊不禁,“是‘我们’吧?” “是哦!我都糊涂了,我也是医生了呢!”陈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刚上临床不久,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有亿点震撼!” 林尔善颇有同感:“这种声势浩大的感谢,确实不太常见。” “说起来,高队长从入院、手术、恢复到出院,我都参与了呢!”回忆高燃住院期间的一个月,陈逸感慨良多,“他的手术我做了,补液量掌握了,他的病程都是我写的,天天换药都练熟了……从他身上,我学到了好多东西,他就像我的第二个老师一样!高队长还来感谢我们,我都想谢谢他呢!” 林尔善抿唇笑:“是啊,病人是我们的老师呢!” 医生和病人,从来都是互相信任、互相尊重、互相成就的存在,从来不是对立的。 虽然临床工作是繁忙而枯燥的,但是一步步地走过来、转身回望时,还是能发现自己的成长。初出茅庐的陈逸感性发作,对烧伤科、对林尔善的不舍达到了顶峰:“林老师,出科之后,我要是有不懂的问题,还可以请教你吗?” “当然可以啦!”林尔善笑着点点头,“你有问题随时可以跟我说,我知道的就会告诉你,不懂的我们一起讨论。人,尤其是医生,是永远要学习的。” “林老师,你真好……”陈逸咬着嘴唇,声音发颤,情绪再也藏不住,一把抱住了林尔善,“老师,我舍不得你!” “……没事的。”林尔善先是一愣,随即无奈一笑,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背,“都在一个医院,还有见面的机会。说不定会在手术室碰面呢?” “嗯!”陈逸意识到自己有点太激动了,只是虚拢了一下林尔善的肩,就连忙放开了手。 林老师,遇见你真好。 …… 润城市平安区,消防救援队营地。 夕阳西下,训练场上的尘土泛着浅金色的光。一天的训练结束,消防队员们身穿深蓝色的体能服,队列整齐,身姿挺拔。 指导员汪家骏扯着嗓子大喊:“稍息!” “立正!” “向右看齐!” 男儿们动作整齐划一,鞋底踏着脚下的土地,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向前看!”汪家骏神色肃穆,浓眉紧拧,沙哑浑厚的嗓音喝道,“高燃!” 高燃踏出一步:“有!” 汪家骏猎鹰般的目光审视着他:“消防员在灭火作战行动中不听指挥,擅自脱下战斗服,如何处分?” 高燃心一沉,但面色不改,嗓音不输气势:“应受停职处分!” 汪家骏厉声训斥:“火场里脱战斗服?谁给你的胆子!” “我这不是没事吗?”高燃扯着嘴角笑,“放心啦骏哥,我不做没把握的事!” 汪家骏并不买账:“你没事,是多亏了医生妙手回春!谁不是血肉之躯?真以为你有金钟罩铁布衫?个人英雄主义严重!” 高燃干笑道:“骏哥,这么多人在呢,给我留点面子嘛……” “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汪家骏大喝,“从今天开始,你就停职一个月!在家好好反思你的错误!有异议吗?” 高燃:“没有!” 汪家骏:“解散!” 高燃长长地叹了口气。 熬了一个月,终于出院、归队了,他的心情却并不爽利,因为不能参与作战行动,因为不能再天天见到他的林医生。 “队长!”房子明这个小迷弟立刻凑上来安慰,“队长你别难过,指导员是刀子嘴豆腐心,想让你回家好好养伤,并不是真的惩罚你!” 高燃抬手就是一记爆栗:“他什么脾气,我当然清楚!” “哎哟我!”高燃的手劲可比王晓大多了,房子明疼得龇牙咧嘴,委屈巴巴,“你们怎么都弹我脑门!” 高燃长腿一迈,大步走起:“你脑袋长得圆呗,欠弹!” “你们欺负人……”房子明揉揉脑袋,匆匆跟上。 “小耳朵怎么样了?” “我有好好喂它的!您老人家去看一眼,就知道我有多么尽心尽力、殚精竭虑了!” 高燃来到犬舍,他头像里那条德牧立刻朝他扑了过来。 小耳朵看上去年纪不小了,眼球微有些浑浊,但是姿态依旧敏捷英武,前爪扑在高燃胸前,对着他的头面部又嗅又舔。 “这么想我啊?”高燃闷闷地笑了两声,“来,舔舔我背上的伤口,听说这样好得快。” “真的假的,狗的口水还有这种作用?”房子明大奇,“抽空找林医生核实一下……” 高燃语气立刻严肃起来:“有事没事别打扰他,林医生很忙的!” “好叭……” “喂得不错。”高燃朝他挑挑眉,“辛苦了!” “嘿嘿,应该的!队长的命令就是圣旨!奉天承运,队长诏曰……” “别贫。” 两人一狗正享受着难得的休闲时光,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响起,在空旷的营地里回荡。 第29章 “有警情!”高燃大喝一声,冲向车库,“集合!” 第15章 我不做没把握的事! 下午的手术不太顺利,耽误了好长时间,林尔善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小白,我回来了!等急了吧?”林尔善换上拖鞋,径直走向阳台,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兔笼,以及被咬坏的铁丝网。 “小白!”林尔善心里一紧,在本就不大的家里翻找起来,“你怎么这么顽皮?跑哪去了?” 地板上,没有。 床底下,没有。 衣柜里,没有。 林尔善后背上渗出细汗,许久都没有这么慌乱过,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是我回来晚了,你饿坏了,对不对?我错了小白,你别吓我了,快出来啊!我这就给你做好吃的!” 他找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找不到小白的踪迹。 “小白……你不喜欢我了,要离我而去了吗?”林尔善眼眶一酸,就要溢出泪花,突然间意识到:他每天上班都把门锁好,小白就算要逃走,也只有一条路…… “窗户!” 林尔善飞速奔向阳台,扒着窗台往外看,顿时三魂吓飞了七魄:“小白!” 阳台旁边的空调外机上,雪白的家兔匍匐其上。夜风吹过,小白身上的绒毛像麦地里的庄稼,顺势朝一个方向倾倒,肉乎乎的小身体瑟瑟发抖。 林尔善顿时自责不已:阳台的位置,能清晰地看到小区大门。小白一定是在家等急了,才咬坏笼子爬上窗台,以便第一时间看到主人回家。 可是它竟然跳到了一旁的空调外机上,而且回不来了! “小白你别怕,我这就来救你!” 林尔善毫不犹豫地扒着窗台边缘伸出手去。可不管如何用力,离小白仍有很远的距离。 此路不通,林尔善又找来一根竹竿,缓缓伸过去。可惜小白不是人类,没有握力,没办法抓住竹竿被林尔善拉回来,只能无助地蜷缩在原地。 “要不你跳回来,我接住你?”林尔善话刚出口,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行,你能跳上去已经是侥幸了,不能再冒这种险!” “怎么办啊!小白,我该怎么救你啊!”林尔善快急哭了。 这时候,房门被敲响。 林尔善匆匆忙忙去开门,来者是他的房东。 房东是个古道热肠的中年男人,身宽体胖,憨厚地笑着:“林医生啊,我刚才在楼下遛弯,看见你的兔子跑空调外机上,下不来了,是吧?” “对!”林尔善焦急道,“您知道该怎么办吗?” 房东:“这种事,打119就好了啊!” “119?”林尔善一愣,“119不是火警电话吗?” “对呀,但是消防员也管救援呐!”房东眉飞色舞道,“之前我家猫掉井里卡住了,就是消防员帮忙弄出来的嘞!” “原来如此!”林尔善感激地鞠了一躬,“谢谢您告诉我,我现在就打电话!” “好嘞,别着急哟!”房东往屋里瞧了一眼,笑着走了。 林尔善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拨通119。 电话那头响起接线员平缓的嗓音:“您好,平安区消防救援队。” “您好!”林尔善情绪紧张,声线也有些颤抖,“我家兔子跑空调外机上下不来了,随时都有可能坠楼身亡,您能帮我救救它吗?” 接线员老江湖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见过,因此对林尔善的诉求毫不惊讶,声线四平八稳、冷静理智:“好的,请问您住哪里?” “人民医院家属院。” “收到,我们马上出警,请保持电话畅通。” “好的,谢谢您!” 挂了电话,林尔善焦急地来回踱步,不时扒着窗台,安慰小白两句:“小白别怕,我摇人来救你了!” 几分钟的时间变得异常漫长,不知过了多久,林尔善隐约听到消防车的警笛声。 与此同时,他的电话响了。 林尔善迅速接起来,对面是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有些严肃和急促:“您好,平安区消防队。是你报的案吗?兔子。” 林尔善乍一听觉得有点耳熟,但是情况紧急,未加多想,连忙应道:“是我!” 咦? 这位消防员言简意赅,林尔善又一时心急,这对话连起来,似乎有点歧义呢。 兔子是我,我是兔子? 不过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只听那消防员问:“你家具体位置,几号楼,几单元?” “一号楼二单元502室。”林尔善忙说,“那个,你们可以不要鸣笛吗?我怕吓到小白,就是我家兔子。” 消防员笑了一声:“好。” 由远及近的警笛声果然消失了。 林尔善急忙下楼等候。 夜色中的小区很安静,片刻后,消防车悄无声息地开了进来,门一开,跳下来五位身穿橙色救援服的消防员,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看清打头的那个,林尔善惊讶地张大嘴巴:“高队长?你怎么来了?” 高燃并不像他一样意外,好像一早就知道是他报的案,朝他扬眉一笑:“林医生,别担心,我们这就去救小白!” “不是,”林尔善仍然十分诧异,“高队长,您才刚出院,怎么就参加工作了呢?” 不遵医嘱被抓了个现行,高燃神色微窘:“这种小事,没关系的!” 第30章 “有没有关系,你说的不算吧?”林尔善小声抗议,“刚出院就安排工作,你们单位也太不人性化了……” “呃哈哈哈!”高燃挠挠头。 五分钟前,消防队营地,消防员们飞速集结完毕,整装待发。 指导员汪家骏瞧见高燃,不满地拧着眉:“你在这凑什么热闹?快回家去!” “骏哥,你就让我去吧!我在医院躺了一个月,人都生锈了!”高燃央求,“反正这次任务简单,从明天开始,我绝对在家好好反思我的错误!” 情况紧急,汪家骏懒得跟他扯皮:“你必须听从王晓的指挥!若敢擅自行动,罪加一等!” 高燃答应:“是!” “时间不等人,救小白要紧!”高燃发号施令,“周灿、何飞,原地待命!其余的都跟我上去!” 众人:“是!” 林尔善前面带路,房子明和王晓跟在高燃屁股后面,小声嘀咕:“晓哥,指导员不是说,由你来指挥行动吗?” “我哪敢指挥他呀?”王晓敬而畏之地瞅了眼高燃的背影,“要不,你给我指挥一个看看?” 房子明缩了缩脖子:“我可没这个胆!” 几位消防员来到林尔善的家,了解情况后,高燃道:“很简单,一个人过去,把它提溜回来就行了。” 林尔善瞠目结舌:这叫简单? 房子明自告奋勇:“队长,我上吧!” 高燃点头表示首肯。 房子明捆好安全绳,爬上窗台。 林尔善看得心惊肉跳,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不安地蹙着眉:“只能这样吗?” 房子明看出了他的担心,咧嘴笑笑:“放心啦小林哥,我们都是练过的,这都不是事儿!” 高燃抱臂看着,眉心拧成一个疙瘩:这过分亲密的称呼是怎么回事? “好了,速战速决。”高燃拍拍他的屁股。 房子明大喊一声:“我上了!” 他的身影应声跃下,林尔善紧张得手心冒汗,连忙抓住安全绳的另一头,贡献一份微不足道的力量。 房子明吊在半空中,找到一个支点,攀近空调外机。 消防员们来时没有鸣笛,但是一生爱看热闹的中国人还是发现了此处上演的好戏,不约而同地聚众围观,对面那栋楼的住户们纷纷打开窗户往这看。 楼距不远,暴露在大众的视线里,林尔善却没心思感到难堪,满心记挂着房子明的安危。 好在房子明年纪虽小,但身手矫捷,一把抓住小白的耳朵,原路返回。 过程十分顺利,可就在这时,林尔善突然惊叫一声:“不要抓小白的耳朵,它会暴躁的!” “什么?”房子明一愣。 下一秒,像是印证林尔善的话,小白开始疯狂蹬腿,嘴里吱吱尖叫不停。 兔耳朵又软又滑,随时都有可能在他手中滑落,房子明顿时乱了阵脚,表情肉眼可见的慌了。 林尔善手心冒汗,心跳到了嗓子眼,身边无端刮起一道劲风。 高燃嗖的一下跃上窗台。 “队长!”战友们担心地惊呼出声。 他一手扶着屋檐,一手抓住小白的后颈肉,扔到林尔善怀里。 电光石火之间,心心念念的小白就回到了自己身边,林尔善眼泪刷的一下就出来了,抱紧了小白,把下半张脸埋在它毛绒绒的身体里,同时一目不瞬地盯着高燃和房子明的动向。 只见高燃迅速把房子明拉了回来,两人双双跃下窗台,返回安全地带,尤其是高燃,身形高大健壮,动作却十分敏捷、举重若轻。 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了地,但林尔善仍心有余悸,泪水不停地往外涌:“呜呜呜……” 大家都是会生病、会受伤的肉体凡胎,而他们选择了这条路,却要比肩神明,飞檐走壁。 林尔善只是想一想,就难过得不能自已,更何况他亲眼目睹了整个场面,却无能为力。 高燃脸不红气不喘,抬手揉了揉林尔善的头:“事都办妥了,怎么还哭上了呢?” “太危险了!”林尔善抽噎了一声,“你什么安全措施、都没有做,怎么可以、跳窗台呢?呜呜呜,你不遵医嘱!” 林尔善不止一次地提醒过他:“以后工作的时候,请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基础上救人,不要再做这么冒险的事了!” 房子明也红了脸,如果自己动作麻利一点,就不用劳动队长冒险出手了,羞愧道:“高队长,我错了……” “嗐,小意思!”高燃爽朗一笑,仿佛刚才冒着坠楼的风险救兔子的不是他,刀山火海,亦能闲庭信步,“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第16章 不要跟我说谢谢。 高燃组织众人善后,收拾一片狼藉的小阳台。 晾衣绳上挂着林尔善没来得及收的衣服:一件白色长袖t恤,一条灰色卫裤,还有几双白袜子。已经被水洗过好多次,但仍像新买来时一样一尘不染,看上去柔软舒适,在夜风中轻轻晃动。 高燃抬头看了一会,想象着他一个人生活,每天如何照顾自己。 而现在,林尔善本人已经哭成泪人,抱着呱湿呱湿的小白:“小白,你太不乖了!都怪你顽皮,才让消防员们这么辛苦!我以后不给你买兔粮吃了!” 高燃闻言,朝他一笑:“那你还是买点吧,免得小白吃不饱抗议,又爬到空调外机上去了,还得我们来救它!” 第31章 “你还说!”林尔善把小白塞进修好的笼子里,牢牢锁上,起身郑重地向大家鞠了一躬,“这次真的非常感谢!大家辛苦了!” 房子明笑道:“不辛苦不辛苦!为人民服务,是我们应该做的!” 高燃抬手一记脑瓜崩。 “哎哟我!”房子明被敲蒙了,委屈巴巴,“我说的不对吗?” 高燃皮笑肉不笑:“对,说得很对啊!” 抢我话是吧! 林尔善又鞠了一躬:“以后请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基础上行动,不要冒险!” 王晓也道:“放心吧!今天只是个意外!而且我们高队长说了,他不做没把握的事!” 啪!双杀。 “哎呀!”王晓揉了揉脑袋,“队长,您表达肯定的方式,真特别!” 高燃吹了下手指,像警察开完一枪,吹去枪口的余烬。 又一个抢话的。 能不能让我跟他聊两句! 事实证明,林尔善也有相同的想法,他看向高燃,红红的眼睛颇为担忧:“高队长,您刚出院,本该在家休养一段时间才对,怎么又出来工作了呢?是领导不给假吗?如果您需要开假条的话,我可以给您开诊断证明的!” 房子明和王晓对视一眼,噗嗤笑了。 高燃握拳抵在唇边,低咳了一声:“放心吧,我有假期。” 林尔善目光依旧没有放松,紧紧盯着高燃的身体,瞧见他衣领处露出的伤疤,突然心念一动:“高队长,您可以脱一下上衣吗?” 高燃一愣:“啊?” 林尔善眼眶通红,但神情坚定:“您刚才的动作幅度太大了,我需要确认一下伤口有没有被牵扯到。请您脱掉衣服,让我检查一下吧!” 原来是这样。 高燃松了口气,又有点小失望,笑道:“可以啊,但是林医生,咱俩是平辈的,就不要用敬语了吧?” “唔……”林尔善脸一红,“那你把衣服脱了吧。” “好啊。”高燃也不忸怩,三下五除二脱下橙色外套,露出深蓝色的背心,肩膀和胸膛肌肉健实,把布料撑出流线型的弧线。 下一秒,这薄薄的一层背心也被他剥掉了。 林尔善站在他身后,房子明和王晓一左一右凑过头来。 高燃:“你俩别瞎看!” 两人凑得更近了:“我们担心你嘛队长!” 因为做过植皮手术,高燃后背上新生的上皮组织,和他身体其他部位的不太一样,但是愈合良好,没有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导致拉伤。 林尔善仔仔细细瞧了个遍,一丝一缕都不肯放过,确认没有新出现的伤口,才略略放心下来:“还好,没出什么问题。高队长,请您……你把衣服穿好吧。” “好,谢谢啦!”高燃穿上背心,随着他抬手的动作,胳膊上的肌肉崩起来,一丝一寸,都洋溢着荷尔蒙的力与美。 虽说在医生眼里,病人的裸.体就是一坨肉,但是眼下并不在医院,林尔善也不是医生,只是一个向“蓝朋友”们寻求帮助的热心市民。 所以,他莫名其妙又理所应当地脸红了。 房子明早看直了眼:“什么时候才能练成队长这样啊!” 哪怕卧床休息了一个月,身材也依旧紧致有型,很难想象如果保持锻炼,该是怎样一番光景。 王晓一拳落在房子明肩上:“擦擦口水吧你!” 蓝朋友们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这次真的谢谢你们了!”林尔善追在后面,反复道谢,“你们要走了吗?我还没有付钱……” 高燃抬眉:“为人民服务,不要钱。” “是、是吗?”林尔善有些吃惊,毕竟叫救护车是要收费的。 “你们先下去。”高燃让队友们收好装备先下楼,站在林尔善家门口,插着口袋,犹豫了两秒,才轻轻开口,“林医生。” “嗯。”林尔善认真地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红了一圈,显得乖顺可爱,像只小兔子,“高队长,还有什么事吗?” 高燃明亮深邃的黑眸和他对视,静默片刻,忽而低头笑了。 林尔善茫然地眨眨眼,这时,走廊里的声控灯忽然熄灭。 视野漆黑一片,林尔善急忙向前探身,去拍墙上的感应开关。 只听“啪”的一声,灯光重新亮起,林尔善却骤然浑身僵硬。 为了开灯,林尔善在无知无觉中靠近了高燃的身体,几乎就要贴在他身上,鼻尖正对着高燃的胸膛。 他感受到一种若有若无的味道,不确定是不是皂荚的香气,也不确定是不是从高燃身上传来的。 林尔善大脑一片空白,仓皇地抬起头,撞入高燃玩味的视线。 男人低眉瞧着他,黑亮的眸子里盛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唇角微勾,周正的外表之下,藏着一丝难以捕捉的邪气。 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林尔善连忙拉开距离,垂着眼眨个不停:“高、高队长,你要跟我说什么呀?” 高燃饶有兴味地瞧着他的反应,良久,才道:“林医生,这个小区有年头了,到处都是消防隐患,屡次整改不彻底,估计早晚要拆迁。我建议你换个住处。” “这样啊……”林尔善闻言,目光暗淡了几分。 虽说医生的收入勉强过得去,但林尔善才刚入职,还只是个小主治,根本没什么存款。现在这间房子,已经是他能负担得起的、最优的选择了。 第32章 林尔善自己也不满意现在的住处,但是短时间内还没条件换房子,得再打拼几年、攒攒钱才行。 不过他没有哭诉自己的窘境,只是说:“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高队长,谢谢您。” 高燃无奈苦笑:“林医生,你该叫我什么?” “唔……”经他一提醒,林尔善才意识到,他又无意识地用了敬语,脸颊羞窘发热,“高燃……同志……” 高燃:“不要同志。” 林尔善:“高燃……” 每一次叫他的名字,林尔善就有种怪异的熟悉感,总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细细回忆起来,却又像雾里看花、隔了层纱,总是不够真切。 而高燃则是满足地笑了,抬手捏了捏他的脸:“脸都哭花了,快回去洗洗吧。我走了。” “嗯。”林尔善用力点头,“今天真的非常感谢!” 高燃一步步地下台阶,双手随意地插着口袋,姿态依然英挺峻拔:“不要跟我说谢谢。” 林尔善莫名有些不舍,冲着他的背影喊:“回家记得好好修养!” “好嘞!” “要先保重自己,再考虑救人!” 高燃恰好走到楼梯的转角处,抬头和林尔善对视,浓眉下的眼眸明亮,笑意粲然,两指并拢,朝林尔善弹了弹:“知道了!” 他走了下去。 林尔善始终没有离开,扒着楼梯栏杆往下看,依稀听到高燃脚步的回音一层层减淡,走到底层,问了句:“这谁的电瓶车?” 房东应道:“我的我的!有什么指示吗,消防员老师?” 高燃:“楼道里不能给电瓶车充电,容易起火爆燃,逃生都不方便。” “是吗!我知道了,这就把车推走!谢谢消防员老师!” 林尔善心里一暖,抿唇笑了笑,忽而福至心灵,迅速回屋关上门,从阳台上往下看。 消防员们在楼下聚齐,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两句,互通了情况,随即一个个地跳上高高的消防车。 最后一个是高燃,似有感应一般,他抬起头,准确无误地看向林尔善的方向。 不期而遇的对视,林尔善心跳蓦地空了一拍。 高燃朝他扬起一个笑容,夜色之下,如阳光般耀眼。 林尔善心中有暖流淌过,眼睛也跟着泛起湿意,连忙抬起手,用力挥了挥,目送人民的英雄们离开。 “小白,高队长真是个好人呢,是不是?”林尔善抱起小白,亲昵地蹭了蹭它的背,“你要记得他的好,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 新的一个月,烧伤科换了一批新的规培生、新的病号,呈现出新的面貌,但也有什么是不变的:做不完的手术、写不完的病历、换不完的药。 忙碌了一上午,林尔善急需补充能量。 正是饭点,职工食堂里挤满了用餐的员工,虽然人多,但是井然有序。 “我要一份米饭,一份土豆炖牛肉。” “好嘞!”职工食堂的阿姨手不抖,恨不得把餐盒都填满,让医生们多吃几块肉。 “谢谢您!”林尔善打完饭,找个位置坐下。 食堂做的土豆炖牛肉,没有魏诚叔叔炖的烂,也没高燃他爸做的香,味道非常普通。 医院食堂就是这样,不好吃,但胜在健康。 正在大快朵颐,身边响起一道清朗的男声:“小林哥!” 林尔善抬头一看:“程阳!” 程阳端着餐盘,坐在林尔善对面:“林医生,你怎么吃这么少呀,够吗?我点的菜多,一起吃吧!” 林尔善笑笑:“谢谢了。” “我真服了。”程阳遇到熟人,便开启吐槽模式,“我管的病号又自杀了!” 林尔善一惊,都忘了动筷:“董少刚不是出院了吗?” “不是他,是新病号!”程阳娓娓道来,“是个神经纤维瘤的,18岁小女孩,因为这个病,脸都……看不出容貌。小姑娘接受不了,喝农药自杀了。” 神经纤维瘤病是一种遗传病,以全身多发的皮肤咖啡斑和神经纤维瘤为特点。肿瘤压迫到身体各处神经,会引发不同症状,只能通过手术、放化疗改善压迫症状,很难彻底治愈。 听到这个病人的情况,林尔善不由得皱起眉头:“她的肿瘤长在颌面部?不能做手术吗?” “上午神经外科的康建主任来会诊了,说是能切,但是容貌不会有太大改善。”程阳叹气,“就是做之前是瘤子,做完就是个坑,只是换了种丑法。” 林尔善:“切除肿瘤的同时,进行颌面重建、创口修复不行吗?” “光是切瘤子,难度就很大了,你说的属于整形修复吧?咱医院谁能做这个手术啊……”程阳正一筹莫展,忽然灵光一闪,“对了小林哥,你研究生学的是烧伤整形吧?咱医院只有烧伤外科,但是现在好点的医院,烧伤和整形都是一体的……小林哥,你能做吗?” “能不能做、效果如何,要看病人的具体情况。”林尔善提议,“一会吃完饭,我跟你去看看病号吧?” “好啊!”程阳大喜过望,“要是能做面容修复手术,那就太好了!” 两人迅速填饱了肚子,前往急诊科。 中午,科里人影稀少,病房里空荡荡的,连病号都少了好多。 程阳摸不着头脑:“大家都去哪了?” 第33章 值班护士说:“小阳你不知道啊?9床那个女孩在天台呢,说是要跳楼,大家都赶过去了!对了,她好像是你管的是吧?就是那个神经纤维瘤的……” “什么?!”程阳还没从惊讶中缓过神来,身边的林尔善早已向天台飞奔而去,“小林哥等等我!” 第17章 我们还是高中同学? 秋意正浓,天高云淡,阳光明媚但不过分灼人,是个令人心情舒朗的好天气,可是现在,医院的天台上,所有人的心情都无比紧张。 围栏边上,少女全身紧绷,死死抓着栏杆,与对面的消防员们僵持不下,还有一帮围观的吃瓜群众,大声议论:“谁要自杀,是那个小女孩吗?” “你快看她的脸!” “我的天,太吓人了!” “我要是长成这样,我早就不想活了!” “都给我闭嘴!”高燃一声怒喝,众人纷纷噤若寒蝉。 没工夫考虑高燃为什么还在上班,林尔善的神经像拉满的弓弦一般紧绷,一目不瞬地留意着女孩的动向。 “小小年纪,有什么想不开的呢?”高燃穿着橙色的救援服,一边伸出手,一边缓缓靠近她,“来,到我这儿来,咱们有话好好说。” “我不要!”女孩全身紧绷,贴在身后的栏杆上,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一跃而下,“少假惺惺的装好心!你明明是讨厌我的吧?” 女孩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裸露的头面部遍布大大小小的咖啡斑。这还不是最骇人的,她的脸上散布着大小不一的瘤样凸起,浸润到骨骼中,模糊了原本的轮廓,怪石嶙峋,五官被牵扯得奇形怪状、看不分明。 围观者无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甚至悄悄掏出手机录像。 高燃始终神色自若,听完她的话,笑了一下:“我跟你素不相识,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为什么要讨厌你?你怎么不说我喜欢你呢?” “你这个骗子!”女孩撕心裂肺地哭喊,“我长成这个样子,你怎么可能喜欢我?” “从小到大,大家一看到我,就嘲笑我,说我是丑八怪!我一直以为,只要努力学习、考上好大学、去了更发达的地方,我就能被大家接受、就能被正常对待了!可是呢?并没有!大家都体面的很,不再嘲笑、挖苦我了,可是跟我说话的时候,还是客套、疏离,我成绩再好、再努力,都不肯跟我接近!” 因为这幅容貌,她感受到的恶意,太多了。 女孩愤然嘶吼,裂隙状的双眼里挤出两滴泪花:“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卡颜局!像我这样的丑八怪,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眼见她剖白完内心、马上就要轻生,林尔善冲过去大喊:“我可以帮你!” 女孩泪眼朦胧地扫他一眼,有点莫名其妙:“你是谁啊?” “我是医生。”林尔善忙道,“我可以给你做手术,帮你回复容貌,让你被大家接受、被正常对待!这就是你一直以来所期望的吧?” 女孩迟疑了一秒,仿佛对林尔善描述的未来心生向往,但随即又冷哼一声:“你少吹牛了!康主任都说了,哪怕做完手术,我的样貌也不会有什么改善!他可是神经外科的大主任,都帮不了我!你就是个实习生吧?少在这说大话!” 林尔善一时无语凝噎。 他确实因为长相显小,被不少病号嫌弃过。但是最终,都靠着自己过硬的专业能力,让病人心服口服。 林尔善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 “康主任说的没错,他只负责帮你切除肿瘤,而我能帮你重建面容。”林尔善向她解释,“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我是烧伤外科的林医生,是烧伤整形专业出身的,做过几百台创面重建手术。我可以帮你把肿瘤切除后的创面修复,这样你就能恢复正常的容貌了!” “真的假的?”女孩理智上是难以想象的,但情感上却希望他说的是真的,“你没在骗我?” “骗没骗你,你看看就知道了。”林尔善把胸牌解下来,丢到女孩身前三、四米远的位置。 女孩注意力被转移,从栏杆上走下来,捡起林尔善的胸牌细看。 说时迟那时快,高燃如离弦之箭弹射过去,一把抱住女孩。 “放开我!”女孩挣扎着,拍打高燃的后背。 “林医生可没有说大话!”高燃扛着她,笑道,“我之前都烧成黑炭了,就是林医生给我做的手术呢!” 女孩停止挣扎,将信将疑地盯着他的脸:“真的吗?烧焦了也能复原吗?” “当然了,骗你不成?”高燃在安全地带放下她,扯了扯衣领,“我脖子上还有道疤呢,不信自己看。” 女孩凝神看向高燃的后颈,忽然间双目失神,身体软绵绵地向后仰去。 林尔善眼疾手快地接住她,见她状态不对,高声问程阳:“她是哪天来的?” 程阳连忙上前:“昨天刚来的!” 林尔善掀起女孩的眼皮,看一眼瞳孔,又动了动她的四肢,做了简单的神经内科查体,急道:“解药量不够,出现了中间综合征,快把她带回病房!” “我来!”高燃将浑身无力、近乎昏迷的女孩打横抱起,直奔病房而去。 有机磷农药会引起神经、肌肉过度兴奋,表现为腺体分泌物增多,流泪、流涎、大汗,严重者会出现肺水肿。除此之外,还会导致肌肉收缩亢进,面部肌肉抽搐、骨骼肌强直性收缩,最终肌肉精疲力尽,呼吸肌麻痹,就会因呼吸衰竭而死亡。 第34章 临床上常用阿托品、解磷定等药物与之对抗,使神经系统恢复正常的功能。 然而,缓解症状,并不是治疗的目标,我们需要把病人体内的毒物全部清除干净,避免药物长期作用于人体,产生不可估量的损害。 中间综合征,就是由于毒物代谢不彻底、解药量不足,导致的中毒症状反扑,表现为视物模糊、肌肉麻痹、呼吸困难,与急性中毒同样凶险。 所以说,有的时候,医生要求病人住院、多观察两天,都是有原因的,绝不是贪图病人的住院费。 医生,是最不希望病人出事的。 一行人火速回到病房,林尔善和程阳给病人用上呼吸机、打上解磷定,平息了她的症状。 躁狂的女孩在药物作用下安定下来,疲惫地睡去。监护仪上各项生命体征平稳,一切打点停当,程阳总算松了一口气:“燃哥、小林哥,今天多亏了你们。要不是你们及时救下她,她在栏杆旁边犯了病,就坠楼了!” “确实很危险。”林尔善不禁感到后怕。 有的时候,生与死之间就只差那么一步。 如果林尔善没有在吃饭的时候遇到程阳,如果程阳没有向他吐槽病人的精神状态,如果林尔善和高燃没有第一时间救下女孩,她的命运,就会被彻底改写。 林尔善凝视着女孩的脸,思索着手术的可行性,忽然发现了华点,看向程阳和高燃:“程阳,你叫他燃哥?你们两个认识吗?” “对啊,咱仨不都是一中的嘛!”程阳熟稔地揽住两人的肩。 润城一中,润城市第一梯队的重点高中。坊间传言,考入一中,就是一只脚踏进了大学的门。再努把力,985、211就是囊中之物。林尔善就是个典型的例子,自强不息,考上了全国顶尖、世界一流的京大,还是七年制本硕。 得知这个消息,林尔善吃惊不小:“高队长,你也是润城一中毕业的吗?” 原来,我们还是高中同学? 难怪我会觉得他的名字很熟悉! 林尔善努力调动起高中的记忆,似乎在别人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但是对高中时的高燃却没什么印象。 高燃握拳抵着上唇,不自在地低咳了声。 程阳见状,意识到什么,向林尔善介绍起来:“对了小林哥,你高中都在认真学习,可能不认识燃哥,他可一中扛把子!现在是平安区消防队队长……” “我们认识。”高燃抬眸微笑,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移到当下的时间点,“阳啊,你不知道,前阵子我差点被烤熟了,多亏了林医生,给我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还有这种事!”程阳顿时皱起眉头,满脸忧色,“燃哥你伤得很重吗?现在怎么样了?” 高燃爽朗一笑:“多亏了林医生,现在完全好了!” “那可太好了!”程阳松了口气,但还是没有放下忧虑,“燃哥,你这份工作太危险了,是真的要上刀山、下火海的!这次死里逃生了,下次保不准……我在说什么?呸呸呸!燃哥我不是咒你啊,我的意思是,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因为消防员,是和平年代最危险的职业。 “是啊,保护自己很重要的!”林尔善皱起眉头,“你才刚刚病愈,需要好好休息,你们单位怎么又派你出任务?太不人性化了!” 高燃干笑着挠挠头,小声说:“我要说是我自愿的,你信吗?” “自愿的?”林尔善先是愣愣地眨眨眼睛,反应过来之后,有些气闷地鼓着腮,“出院后要注意休息、避免剧烈活动,我跟你说过的吧?你为什么转头就忘了?还是说,你觉得我是个年轻大夫、不可靠,我说的话听不听都无所谓?” 高燃顿时急得满脸通红:“我真没有!” “好了好了!”眼看气氛不对,程阳连忙打圆场,“现在大家都没事,就是最好的结果!小林哥,姜妍的容貌真的能复原吗?我怎么看着这么难呢……” 姜妍,便是这位轻生未遂的女孩了。 其实作为医生,切忌把话说得太满,否则病人期望太高,与现实情况存在落差,便会引起医患矛盾。 但是为了救人,林尔善还是用了“保证”的口吻,安抚姜妍的情绪。 “再难都要做,而且要做成。”林尔善叹道,“这次真是不成功、便成仁了!” 第18章 我要当警察! 康建是神经外科主任,并且不久之前刚刚当选了人民医院外科大主任,专业技术过硬。林尔善和康建共同会诊了姜妍、敲定手术方案,一切都很顺利。 术后,姜妍拆掉绷带、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她愣住了。 面部轮廓清晰而对称,五官也都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虽然刚做完一台大手术,整张脸仍有些红肿,但是她的脸上终于没有多余的东西,也没有任何残缺。 大部分人生来就能拥有的、健全的面容,姜妍苦苦渴盼了十八年。 这一天,她的心愿终于实现了。 姜妍看着自己的样子,先是陌生,紧接着又有些熟悉,好像那不是她自己,而是自己的阔别多年又重逢的一位老友。见到“她”,姜妍似乎有很多话想说,这十八年来所遭受的所有讥笑、嘲讽、白眼、蔑视,齐齐涌上心头。姜妍的面容扭曲了,喉咙溢出几声压抑的呜咽,随即放声大哭。 林尔善瞧着她的模样,亦是无比心酸:“姜妍,请你平复一下心情,不要哭了。你现在尚在恢复期,做这种夸张的表情,不利于创口的愈合哦。” 第35章 “好、好的!呜呜呜……”姜妍倒吸一口凉气,连忙遏制住翻涌的情绪,可眼泪仍是不住地往外冒,“林医生,您真的没有说大话!谢谢你!也谢谢康主任!呜呜呜……” 康建爽朗一笑:“不客气,应该的!现在手术已经做完了,后续的恢复,还得靠你自己!现在你情况也好多了,不如转到我们神外继续观察一段时间吧!” 姜妍的需求虽然是整形,但是原发病还是属于神经外科的,理应转入神经外科治疗,林尔善对康建的安排没有异议,姜妍也顺从地点点头。 “好的康主任!”程阳应道,“我跟神外的护士站联系,等那边有床了,就把病人送过去!” “辛苦了!”日理万机的康主任离开了急诊科。 姜妍平复了激动的心绪,爱不释手地捧着镜子,欣赏自己的面貌:“林医生,你知道吗?我以前最讨厌照镜子了,因为每次照镜子,就能看到我满脸的瘤子。但是现在,我好像理解为什么有人那么喜欢照镜子了。” 程阳好奇道:“为什么啊?” 姜妍轻柔地摸摸自己的脸颊:“大概是因为,喜欢自己吧。” 程阳哈哈一笑:“那不就是自恋吗?人类的本质就是自恋啊!” “不,以前的我,不是这样的。那时的我,很讨厌自己。”姜妍神色恍惚了一瞬,接着释然地笑了,“可是现在,我突然发现,之前自杀的我,实在是太蠢了。明明除了我自己,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人喜欢我了,我却依然厌弃自己、想要杀死自己……实在是太傻了。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嗯,要爱自己啊!”林尔善眼睛湿了,抬手抹了一下眼角。 程阳见状,连忙拉着他到病房外的走廊上,抬手在他脸颊旁边挥了挥:“小林哥,你也太感性了吧?快平复一下!” “嗯,我知道了……”林尔善摘下口罩,做了个深呼吸,“我就是看姜妍终于想明白了,替她开心而已……” 同时,也想到了过去的自己。 没有人喜欢的、努力爱自己的自己。 “小林哥,你这次帮了她一个大忙,也帮了我一个大忙啊!”程阳转移话题道,“我想请你吃顿饭。” 林尔善擦干净眼泪,笑了笑:“午饭吗?好啊,正好到了吃饭的点……” “不是今天。”程阳略有些迟疑,道,“当然,今天中午这顿我也请了!主要是,最近咱们高中同学想聚一聚,小林哥,你要不要来呀?” “同学聚会?”林尔善不假思索地摇摇头,“我就不去了吧,我和大家也没什么交集。” 别说毕业之后了,就连毕业前也说不上几句话。 “别啊!”见他拒绝得这么果断,程阳有点慌,“小林哥,你还没有原谅我们吗?” 林尔善苦笑:“你别多想,我说过的啊,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们。” “那你来嘛!”程阳央求道,“咱们七年没见了,在一起聚一聚、叙叙旧呗!哦不,不叙旧!以前的事没什么好提的,聊聊近况也好嘛!大家都在润城,从事各行各业,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啊!” “唔……”程阳态度诚恳,林尔善想不出拒绝的话。 “求你了小林哥!”程阳巴巴地看着他,给予最后一击,“其实,我们都没有放下当年的事,觉得很对不起你。你要是不来的话,那我们永远都会意难平了!” 林尔善到底是个软心肠,听他这么说,叹了声:“好吧,我去。” 程阳顿时欢欣鼓舞:“太好了!” …… 魏诚是个粗中有细的男人,照顾孩子还挺有一套,再加上林尔善确实很好养活,爷俩相依为命,日子过得也算有滋有味。 林尔善勤奋好学、成绩拔尖,考上一中之后,更是拼了命的学习,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 “诚叔叔!”月考结束后,林尔善兴奋地把成绩条展示给魏诚,“我这次又考了全班第一,生物和化学满分!” “哎呦,厉害啊!”魏诚眉开眼笑,“你这个成绩,保持下去,到了高考,什么京大啊、华大,不是手到擒来吗?” “嘿嘿……”林尔善欣喜又有点难为情。 “高考是非常重要的!”魏诚沉下声音,像个家长一样说教道,“它能让你去到一个更好的平台,帮助你实现梦想。你将来想从事什么行业?” “我要当警察!”林尔善毫不犹豫地答道,“我要成为诚叔叔这样,除暴安良的人民警察!” 魏诚愣了一下,上下打量林尔善一番,接着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 林尔善感觉受到了莫大的屈辱,不满地鼓起腮:“诚叔叔,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你觉得我不配吗?我也很强壮的!” 说着,他把校服衬衫撸到肘上,屈了屈胳膊。 十六岁的林尔善还没长开,身形清瘦,个也不高,跟“强壮”没有半毛钱关系,但是脊背笔挺,有如松柏一般料峭俊拔,纤细的骨架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而那雪白的皮肤下面,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却有种掰不折的韧劲。 魏诚笑够了,缓缓地说:“我可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啊!只不过,想当警察的话,需要有胆魄!” “胆魄?”林尔善咂摸着这两个字,“就是胆量和魄力吧?诚叔叔,你觉得我没有胆魄?” “有还是没有,别人说了不算。”魏诚正色道,“现在有个机会,可以证明你有没有胆魄。” 第36章 林尔善来了精神:“什么机会?” “过两天,我要去执行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啊?”林尔善兴奋不已,“你要带我去吗?” “你想啥呢?”魏诚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有证吗?成年了吗?” “唔,没有……”林尔善委屈地揉揉脑门,“那你要怎么考验我的胆魄嘛?” “我这次任务不太容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走的这段时间,你要一个人好好生活,早睡早起,按时吃饭。”魏诚指着他,语气强势,“要是被我发现你把自己饿着了,或者想我想得哭鼻子,哼哼……你就别想当警察了!” 魏诚经常出差,林尔善早已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有点失望:“就这?” “这很难的!”魏诚板着脸,“如果连自己都保护不好,怎么保护人民群众?” 林尔善颇为受教地点点头:“说的对哦……” “所以,我不在的时候,一个人生活,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听明白了吗?” 林尔善挺直腰板,打了个标准的敬礼:“yeah sir!” 魏诚摸摸他的头:“好孩子。” 作为警察,魏诚工作时间不固定,所以林尔善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放学、一个人、一个人写作业。如果魏诚回来得早,就会给林尔善做土豆炖牛肉,回来得晚呢,就会捎回来点现成的食物当宵夜。 当然了,魏诚是不会亏了林尔善的肚子的,每个月都会从薪水里分出一部分,给他当生活费,剩下的钱存起来,日积月累,也是笔不小的财产。 魏诚性格耿直,不讨女孩喜欢,而且是个工作狂,一直没有恋爱结婚,攒着钱也不知道干嘛用。 可自从有了林尔善,魏诚知道了,他要攒钱供他读书,让他成为他想成为的人。 这次的任务耗时格外长,半个月过去了,魏诚始终杳无音信。 林尔善依旧是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放学、一个人写作业,有时候会忘了买饭,空着肚子入睡,有时候会因思念魏诚流泪,又怕他恰好回来发现,只能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 有时候,他会去派出所门前徘徊,却还是等不来魏诚的消息。 直到有一天,他们家的房门终于被敲响。 “诚叔叔!”林尔善欢欣雀跃地飞扑过去,一把拉开门,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你是谁啊?” 男人一身黑衣,唯有两鬓有些泛白,眼里布满红血丝,一身风尘仆仆,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是小善?” “我是。”林尔善看着他,产生了一种直觉,“你是警察吗?” “我是。”男人亮出他的证件,在林尔善眼前一晃,沉声道,“我是阿诚的同事。” “诚叔叔!”林尔善心一跳,一目不瞬地望着他,“是他让你来的吗?” “是的。”男人道,“他让我照顾你。” 林尔善心下了然:原来,是诚叔叔的考验。 “谢谢您,但我不需要。”林尔善诚恳道,“我已经十六岁了,可以独立生活。诚叔叔什么时候回来?哦,我并不是依赖他,只是关心他的安危而已。他不在的时候,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叔叔,诚叔叔他现在还好吗?” 男人紧抿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默然许久,才哑声道:“好孩子,跟我走吧。” “不,我可以独立生活,不需要依赖任何人……等等,为什么?”林尔善猛然反应过来什么,“诚叔叔出事了吗?他在哪里?” 男人忽然闭上眼睛,表情沉痛,嘴唇颤抖,沉沉地吐息着。 林尔善一愣,嗓音莫名其妙颤抖起来:“你……你怎么了?” 再度睁开双眼,男人眼睛湿了,浓浓的哀伤再也隐瞒不住,嗓音滞涩:“阿诚他……殉职了。” 林尔善大脑一空,眨了眨眼睛:“什么啊,做梦了。” 反手关上房门。 但他没有成功,只听砰的一声,男人抬手抵住金属防盗门:“小善,我知道这很难接受……” 论臂力,林尔善只是个青涩的少年,怎么拗得过一个资深老警察? 他徒劳地拉扯门把,口中念念有词:“好了好了,这个梦不吉利,不要继续下去了!我要诚叔叔,我要诚叔叔!” “林尔善!”男人大喝一声,“阿诚已经不在了!” 林尔善浑身一僵,下一秒,像被抽空了力气般,顺着门框,缓缓滑落在地,眼中渗出一滴降落未落的泪:“不可能……这不可能!我要诚叔叔,我要诚叔叔……” 男人见状,心下不忍,失去战友的痛心一并涌上心头,拇指抹去眼泪,哑声道:“好孩子,别哭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叔叔带你回家……” 林尔善听而不闻,弓着腰蜷缩在地上,像一只被抽空魂魄的玩偶,只会重复那一句话:“我要诚叔叔,我要诚叔叔……” 男人涌出两行热泪:“阿诚已经不在了!” “啊啊啊啊——”林尔善骤然爆发出一阵嘶喊,泪水决堤,接着霍然起身,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男人不住地拍门:“小善,开门!跟我走吧,我会像阿诚一样照顾你的!” “你走啊——”林尔善抱着自己的脑袋,嘶声尖叫,“你快走,快走!” 男人哽咽:“好孩子,别这样……” “离我远一点,离我远一点!” 第37章 林尔善很快喊哑了嗓子,只剩下流不完的泪,无遮无拦地往外喷涌。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在魏诚家门的两侧,无声地垂泪。 在那之后,那位警官又来了两次,都被林尔善拒之门外。 与此同时,林尔善开始闭门不出。 他哭个不停,哭魏诚,哭阿嬷,哭齐与晖,哭樱桂园的那场火。 直到一个月过去,林尔善哭得瘦了一圈,只剩皮包骨,眼泪干涸,再也哭不出什么,他重新回到了校园。 在家闷了一个月,润城的太阳照常升起,明媚依旧,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魏诚还在进行着一场旷日持久的重要任务。 然而,在润城这个小地方,消息不胫而走。 “喂,听说了吗?小善的养父,那个警察,因公殉职了!” “啊?怎么回事啊!” “听说是北城那边,有个杀人抢劫的作案团伙,非常棘手,请润城这边的警察去帮忙。是小善的养父,第一个找到了犯人的窝点,却遭到犯罪分子的报复,被他们杀死了!” “天呐,好可怕!犯罪分子太猖狂了,竟敢这样对警察!” “是啊,警察也是活生生的人啊!听说那些罪犯可没人性了,不管什么人,只要是敌人,通通做掉!” “太可怕了……那犯人抓到了没有?” “抓到是抓到了,可是牺牲的警察,也回不来了……” “唉……他们父子俩相依为命,小善他得多难过啊!” “他啊……你知道吗,他不是第一次被收养了。” “啊?” “小善是个孤儿,在被警察收养之前,是寄居在一个大院里的。可是有一天,那个院子被一场离奇大火烧了个精光,只有他活下来了!” “真的假的啊?太离谱了,编的吧?” “不信你去查新闻,千真万确!只能说难怪他是个孤儿,看样子是八字不祥,谁靠近他谁倒霉!” “你省省吧,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种封建迷信。他很可怜的好吗!” “可怜?呵呵,你可怜他,就去安慰他、跟他做朋友咯!你敢吗?” “我……我为什么要去?我跟他又不熟……” “我就说吧!嘴上说的好听,心里还是信了吧?我也不愿相信,可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人不信啊!” 林尔善站在教室门外,听着同学们的议论,内心没有被刺痛,反而有种熟悉感。 多年以前,樱桂园的那场大火过后,林尔善回到孤儿院,也曾被昔日的伙伴们群起而攻之。 是魏诚,拉着他走出泥泞。 日复一日的照料下,林尔善几乎可以像大多数人一样,做个阳光开朗的小男孩,连反复折磨他的噩梦,也渐渐消退。 而现在,魏诚走了,林尔善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个。 人们看他的眼光变了。 没有人主动同他说话,大家都对他避之不及,曾经关系密切的朋友,也渐渐淡了。 林尔善并不因此心痛、委屈、遗憾、伤心,他觉得合情合理,因为自己,就是个灾星。 没有人会主动给自己招来霉运吧? 这一次,没有人再次出现在他的世界里,救他于水火。林尔善也拒绝被拯救,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像我这种灾星,孤独到死,就是最好的结局。 林尔善想。 第19章 林医生,你找我啊? 聚会定在一家酒店,林尔善赶到的时候,同学们大部分已经到了。 “小林哥,这里!”程阳招呼林尔善入座。 林尔善朝他笑笑,向同学们点头致意:“手术耽搁了一会,迟到了,抱歉。” “哪里哪里,你能来我们就很开心啦!”一个女生热情道,“林医生,工作辛苦啦!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我们这帮同学里最有出息的!” 林尔善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怎么接。 女生面色一僵:“你不会……忘了我是谁了吧?” 林尔善坦言道:“抱歉,我确实不太记得了。” 众人闻言,默然不语,包厢内的空气凝固成冰。 虽然是高中的同班同学,也曾经有过一段友好相处的时光,但是因为魏诚因公殉职,加上樱桂园付之一炬的传闻,同学们对林尔善,或者说对“靠近他就会不幸”的玄学产生畏惧,集体把他孤立了。 从那之后,林尔善在学校就是个透明人,除了成绩名列前茅,其余时间几乎一声不吭、毫无存在感。 时过境迁,同学们回想起这段记忆,都对那时幼稚的偏见感到羞愧,想找机会弥补。而当事人林尔善已经走了出来,把他们忘得一干二净。 眼下,对于曾经的同窗好友,林尔善是陌生疏离中带着几分很有限的熟悉感,出席这场聚会,也只是为了应承程阳的请求,给不堪回首的过往做个了断。 正在气氛凝滞之时,一个男生坐了过来,语气热络:“好久不见,林医生!还记得我吧?” 林尔善看着他,回忆了一秒,试探着叫道:“廖波?” 廖波笑起来:“我就知道,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林尔善微微一笑。 廖波,润城一中的社交达人,性格社牛,交游广泛,不管是不同班的,还是不同级的,甚至不同校的,他都有数不清的熟人,到哪都吃得开,“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田院乞儿,眼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的典型。 第38章 林尔善遭遇变故之后,所有人都对他退避三舍,只有廖波没有刻意疏远他,还经常给他送零食早点,很关心他。 不过,这都是廖波性格使然,他始终坚持“交友在多不在深”,不忍心放弃任何一个朋友,才和林尔善保持体面的交往。但也仅此而已,两人并没有发展成亲密朋友,毕业之后,更是和其他人那样断了联系。 只是,林尔善多少对他有些记忆。 “其实咱俩有缘,我毕业之后也去学医了!”廖波笑着挠挠头,“就是我吃不了学医的苦,没读下来,本科毕业就找了点关系,去药厂工作了!” 林尔善微笑道:“也是个好出路。” “什么‘找了点关系’啊?”程阳挤眉弄眼地戏谑道,“太谦虚了吧,药厂太子爷?” “嘘——”廖波打了个手势,“低调,低调!” 众人纷纷起哄,气氛缓和了些许。 廖波提议:“这样,以前的事,咱就不提了。大家都在润城发展,不如轮流做个自我介绍、讲讲近况,重新认识一下吧!” “这主意好!”同学们纷纷响应,正要开始,却被打断。 “你们不用刻意掩饰。”林尔善平声说,“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哪怕藏得再深,始终都在那里,腐烂生疮。” 刚被廖波炒热的气氛再次降至冰点,众人面面相觑,一语不发。 “你们不要紧张,我这次来,就是替你们清创的。”林尔善说,“高中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些变故。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最需要的,正是不被打扰的、独处的空间。所以,不管你们对我是厌恶也好,畏惧也罢,我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你们也没有必要耿耿于怀。” 林尔善这么一说,大家面露愧色:“对不起,林医生,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冷暴力你……” 林尔善苦笑:“我说过了,我不需要帮助,我只需要一个人的空间,所以我并没有怪你们。” “真的吗?”廖波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会是为了开解我们,故意这么说的吧?” “我保证,我所说的,都是我的真心话。”林尔善举起三根并拢的手指,郑重其事道,“现在,你们可以放下了吗?” “好,我们听你的!”一开始那位女生率先响应,“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姚佳,研究生毕业,现在昌润律所当律师,已婚未育!” “我叫韩笑,本科毕业,现在在润城开美甲店,已婚有娃三岁半!” “我叫李昕,大专毕业,现在做微商,离异带俩娃!” 林尔善越听越震撼:怎么高中毕业之后,大家的人生步调都走得这么快,自己反倒像停滞了一样? 当然了,他也不奢求什么进展,维持现状便好。只不过在同学们的变化中,对“光阴似箭”一词有了深切的体会。 大家热热闹闹介绍完毕,廖波站起身来,总结道:“看大家都过得好,我就放心了!以后常联系,互相帮助哈!” 众人纷纷响应:“必须的!” “今天,本来是咱们1班的聚会,但是我自作主张,邀请了一个人,大家别介意哈。” “谁啊?” “咳嗯。”廖波清清嗓子,“我请了燃哥来。” “燃哥?!” 一石激起千层浪,听到这个名字,女同学们眼睛一亮,不管结没结婚,纷纷掏出小镜子开始补妆。男同学们也彼此对视,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整衣领的整衣领,捋头发的捋头发。 林尔善看愣了:“什、什么情况?” “燃哥啊!”程阳向他解释,“就是高队长!” “我猜到了。”林尔善茫然地眨眨眼睛,“但是大家都怎么了?” “嗐,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呗!小林哥,你高中的时候不认识燃哥就离谱,他的名字,可是如雷贯耳啊!咱们一中扛把子!”程阳情不自禁地竖起大拇指。 林尔善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听程阳描述,高燃高中时似乎是“校霸”一类的人物,而林尔善对这类人印象都不怎么好,因为他没少遭受过这种人的霸凌和欺辱,所以林尔善对这种“名头响当当”的人物,是很畏惧的,甚至有点刻板印象。 回忆起高燃的样子,林尔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高大的少年,单肩背着包,校服衬衫半敞,露出一半健硕的胸膛,嘴里叼着烟,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对低年级的小朋友勾勾手指:“小屁孩,该交保护费了。” 林尔善不禁有些发怵:他通常是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屁孩…… 等等,高队长不该是这样的吧? 他可是为了保护伤员、不惜脱下自己的战斗服、身受重伤的人,是对医护人员心怀感恩、率领队员给科室送锦旗的人,是为了帮助队员救回小白、危急关头伸出援手的人,是轻伤不下火线、频繁出警保护民众安全的人,怎么会做出欺凌弱小这种事呢? 林尔善不禁心生疑窦,问:“程阳,你们为什么这么怀念他啊?” “因为……”程阳一顿,“哎呀,不是怀念啦!他不是还健在吗?哈哈哈……” 林尔善微窘:“哦,抱歉,口误,是想念。” “因为他人好啊!”程阳娓娓道来,“你还记得咱一中跟隔壁二中是死对头吧?常年为了占篮球场大打出手。自从有了燃哥,他每次都能把二中那帮人虐得屁滚尿流,那叫一个大快人心!” 第39章 廖波补充说:“不仅如此,后来二中那帮小混混不服气,经常来咱学校挑事儿,都是燃哥带人摆平的!” 姚佳也回忆起往事,抿唇笑道:“当时有个人渣老骚扰我,燃哥知道了,直接把那人带到我面前,给我磕头道歉!我的妈呀,给我吓一跳!我真的很好奇,燃哥是怎么让他情愿这么做的?” “那算什么!你还记不记得隔壁班班主任体罚学生、让学生跪着听课的事?他们班同学全都敢怒不敢言,燃哥知道之后,直接刚到校长面前了!没过多久那个老师就被开了,你说牛不牛?” 林尔善听大家叙说高燃的事迹,一开始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慢慢的,脑海中勾勒的“校霸”形象渐渐改观,与现在赴汤蹈火、行侠仗义的高燃一点点重合了。 原来,真正的校霸应该是这样的,凭借一腔赤诚,和大家打成一片。 “总之呢,燃哥就是我们一中之光!唯一有点出格的,也就是‘那件事’了吧……”廖波感慨着,和同学们对视,彼此交换着讳莫如深的眼神。 林尔善好奇心起:“什么事啊?” 廖波环顾四周,有些心虚似的,压低嗓音:“就高三那年,他把郭尧那小子打到重伤住院,被记了大过,留级了!” 林尔善瞠目结舌:“打、打人?真的假的?高燃怎么会做这种事……” “你连这事都不知道,当时可轰动了。”想起往事,廖波连声啧啧,“至于为什么,我们现在也不清楚,但是燃哥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 程阳也忍不住插嘴:“那个郭尧就是个人渣!抽烟喝酒打架就不提了,还骚扰同学,死变态!燃哥揍得好,大快人心!” 姚佳微微皱眉:“可是就算要给他个教训,也没必要下手这么重吧?为了一个人渣留了一级,得不偿失啊……” “所以我总觉得这背后有事!”廖波高深莫测道,“下手这么重,不是杀父之仇,就是夺妻之恨啊!” 有人猜测:“该不会……郭尧抢了燃哥的女朋友?” “哪跟哪啊,燃哥高中就没谈过恋爱好吗!” 一女生问:“那他现在有女朋友吗?” 男生坏笑着起哄:“想知道啊?自己问燃哥去啊!” “我倒是想!”女生叹气,“可惜啊,燃哥现在当了消防员,工作很辛苦,好久没见到他了!” “我不久前刚刚见过,不过也是在他执行任务的时候!”程阳道,“听说他之前受了重伤,还是小林哥给他做的手术呢!” “真的吗?那可多亏了林医生了!” “他身体没事吧?” 林尔善回过神来,笑笑:“他恢复得很好,放心吧。” 就是依从性太差,不肯在家修养,不是个听话的病人呢…… “林医生,‘那件事’是燃哥的禁忌,你可千万别跟他提哈!”廖波叮嘱道。 林尔善点头表示明白:“放心吧,我不会多嘴的。” 聊起往事,大家打开了话匣子,七嘴八舌侃侃而谈。 林尔善掏出手机,点开和高燃的聊天界面,消息仍停留在加好友那天,彼此给对方的验证信息。 【人民医院烧伤外科林尔善】 【平安区消防中队高燃】 再无其他。 但是在这一天,林尔善在同学们口中,了解到了不一样的少年高燃。 林尔善相信他的人品,不会无缘无故伤害别人,这么做一定另有原因。 至于是什么原因……每个人都有不愿被人触碰的自己,如果他不想讲,林尔善也不会问。 林尔善下意识点开高燃的头像,警犬小耳朵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像他的主人一样,神采飞扬。 真没想到,原来我们曾经在同一所高中,距离如此近过。 林尔善一时恍惚,指腹触摸着小耳朵的头顶,忽然间手机振动了一下,聊天框里弹出一行小字: 【我拍了拍“高燃”】 “嘶……”林尔善倒吸一口凉气,正想撤回,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自耳畔传来: “林医生,你找我啊?” 第20章 上车,送你回家! 若有若无的皂荚香包裹而来,林尔善浑身一颤,偏头一看,正是高燃。 男人刚修过发,一头板寸干净利落。五官周正,神采飞扬,此刻略微弯着腰,撩眼瞧着林尔善,点漆般的眸子里,掺入几分玩味和狡黠。 过往与现实交错,林尔善一时失神,愣愣地瞧着他。 “燃哥!我想死你了!”见到日思夜想的高燃本尊,众人纷纷高升起哄,廖波的语气尤其夸张,拖着长长的尾音,张开双臂,朝高燃扑去。 高燃双手插兜,侧身闪避,笑道:“行啦,别哭天喊地的,跟见了亲爹似的。” 廖波:“不是亲爹,胜似亲爹!” “是吗?”高燃唇角微弯,勾勾手指,“来,叫一声我听听。” “呃……爱在心底口难开,一切尽在不言中啊!燃哥,你来一次不容易,快坐啊!”廖波招呼道。 高燃:“给我腾个地儿呗?” 廖波一愣:“你要坐我这啊?” “那当然!”高燃双手往林尔善肩上一搭,惹得后者又是一抖,“我当然要和救命恩人坐一起啦!” “好好好!”廖波原本为了帮助林尔善融入大家,才坐在他身边,此刻听了高燃的话,乖乖起身往一边挪了个座位,“你们俩也是过了命的交情,是该坐一起,好好喝一杯!” 第40章 高燃坐在林尔善身旁,笑道:“今天老友重逢,是该喝到尽兴,可我大病初愈,不能喝酒。我可是很遵医嘱的,是不是啊,林医生?” 说罢,朝林尔善挑挑眉,俨然一只向主人摇尾投诚、邀功讨赏的小狗,乖得不能再乖。 然而,只有林尔善知道,他这幅乖顺听话的模样极具欺骗性,可爱狗狗的皮囊下,藏着一只狡猾的狐狸。 林尔善幽幽地瞥他一眼,小声吐槽:“遵医嘱是你的谎言!” 高燃见他目光幽怨,微微鼓着嘴唇,便知他还在因上次姜妍的事埋怨自己,顿时懊悔不迭。 “林医生,我错了!”高燃明明比他高出不少,偏要上身前倾、微微低下头去,再抬眼仰视着林尔善,略带沙哑的嗓音前所未有的柔软,“我会好好听你的话,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林尔善别别扭扭地看向他,对上那直白灼热的目光,竟然有些难为情。 这样桀骜不羁、我行我素的男人,竟然也有如此乖顺听话的一面,任谁都会心软。 但他毕竟有“前科”在,林尔善很难不怀疑他的话有几分真心。 林尔善动了动嘴唇,小声问:“你才刚出院,为什么这么急着上岗?” 高燃苦着脸,委屈巴巴:“因为我在医院躺了一个月,身体都生锈了,想舒活舒活筋骨!” 林尔善皱眉:“那你可以适当做些运动啊,没必要出任务吧?你还有其他队员呢,一定要事必躬亲吗?” “我知道了!”高燃连连点头,“林医生,你放心,剩下的这个月,我一定好好休息,不折腾了!等彻底好了再上岗!” “嗯……”林尔善叹了声,“希望你说到做到吧。” “一定做到!” 就在这时,包厢里的其他同学齐声高喊:“燃哥——” 猝不及防,林尔善吓得浑身一激灵。 “嚯!”高燃也吓了一跳,“咋回事啊?一惊一乍的。” 廖波抻着头问:“叫你半天了,你也不答应,和林医生说什么悄悄话呢?” “呃……嗐!”高燃挠挠头,笑道,“还能说什么,就说说身体健康的事呗!出院后如何锻炼啊,什么的。” “这样啊!”廖波睁大眼睛,“对了,林医生可是京大毕业的,可厉害了!我能咨询个事吗?前阵子体检的时候查出来个肺结节,要不要紧啊?” 林尔善:“多大的结节?单个结节还是多发结节?磨玻璃样还是实性的?” “呃……”廖波一句都答不上来,“不知道啊……” 林尔善:“小的、单发、纯磨玻璃结节,建议定期复查ct。如果是大的、多发、半实性结节,建议拿着片子挂个胸外科的号,让专家看看。不过应该没有大问题,现在生活压力大,长结节的一抓一大把呢,不用太担心。” 廖波连连点头:“那我就放心了,谢谢林医生!” 其他人见状,也跃跃欲试:“林医生,我有甲状腺结节,怎么办啊?” “这……”林尔善颇有些为难。 光一个“结节”,没有其他信息,华佗再世也给不出什么建议。 “抱歉,这个我不专业,建议拿着超声报告,挂个甲乳外科的号看看。” “林医生!我有子宫肌瘤,有事吗?” 林尔善扶额:“建议挂妇科。” “林医生……” “够了,够了!”高燃忍无可忍,路见不平一声吼,“这是同学聚会,不是义诊大会!林尔善是烧伤科医生,不是百度!” 在一中扛把子的威慑力下,同学们纷纷闭上嘴巴、不再聒噪,甚至林尔善都不敢说话了:第一次听高燃连名带姓地喊自己,莫名有种等级压制的感觉…… 等等,我又不是他们消防队的,为啥要怕他啊? 林尔善有些发笑:天天高队长、高队长的叫,真以为人家是自己上级了呢! “好啦好啦,都是同学,随便聊聊天嘛!”林尔善笑着圆场,“上菜了,咱们吃东西吧!” “好嘞!” 开席。 有了高燃的一声令下,没有人再找林尔善问诊了,再加上大家和他交情不深,没有话题可聊,林尔善渐渐被众人冷落。 但这正中林尔善下怀,不用应付社交,心无旁骛地疯狂搂席。 而高燃到底是一中老大哥,毕业多年,威风不减,大家的话题始终围绕着他,或忆往昔峥嵘岁月,或看今朝锦绣河山,以茶代酒,侃侃而谈,只是不时往林尔善面前的碟子里,扔一只剥好的白灼大虾。 一顿饭林尔善吃得很饱很满足,而高燃也喝得很饱很痛苦,足足被灌了三桶柠檬茶,不得不反复去厕所排空膀胱。 吃完饭,大家还不尽兴,提议去唱k,高燃摇摇手拒绝:“不行了,我有点喝多了,就不跟你们去了。” 廖波喝的是真酒,醉醺醺地说:“喝茶哪会醉呢?燃哥来嘛!” “真不行,我现在可是病号,得早点回家休息,是吧林医生?”高燃朝林尔善挤挤眼睛。 “对,对呀!”林尔善接受到他的信号,也笑着说,“燃哥还在恢复期,需要早休息。” 医生都发话了,同学们也不敢再说什么:“那林医生,你来嘛?” “我明天还有手术,也不去了哈!” “好吧……那有空常联系!” “嗯嗯!” 第41章 两人提前溜出酒店。 夜幕降临,天空是一片清透的墨蓝色,疏星点点,若有似无,晚风微凉,沁人心脾。 林尔善也是滴酒未沾,此时此刻,清醒得不能再清醒,被冷泉似的秋风一吹,只觉得心中了无杂念,通透明澈、惬意舒朗。 高燃走在他身侧,望着林尔善被微风扬起的发丝、光洁白皙的前额、松叶般浓密的长睫,不经意地弯了唇角、浮起笑意:“你刚才叫我什么?” 林尔善回过神来,想起那声自然而然的称呼,被本尊重新提起,莫名有些难为情,不愿再重复一遍:“大家都这么叫你,叫了你一晚上,我听得次数多了,就随口叫出来了……” “这样啊。”高燃笑道,“你也觉得连名带姓的称呼很生疏吧,林尔善?” 林尔善也笑了:“是呢,高燃。” 两人相对而笑。 “再叫一声听听嘛。”高燃挑眉。 “燃……”林尔善双唇轻启,正要叫哥,忽然眼尾一弯,话锋突转,“燃眉之急,急不可耐,耐人寻味,味同嚼蜡……” 高燃爆笑:“房子明上身啊你?” “哈哈,我就不叫!”林尔善笑声悦然、眉眼弯弯,故意加快脚步,和高燃拉开距离。 许久不曾见过他眉眼生动、笑意粲然的模样,高燃一时恍惚,想要抓住这一刻般,伸臂抓住林尔善的手腕。 男人的手掌宽大有力,被他一攥,林尔善整个人竟动弹不得,无法挣脱。 林尔善蓦地冷静下来,脑海中浮现出一种可怕的猜想:校霸燃哥该不会要揍我吧? 瑟瑟发抖! “你紧张什么?”高燃笑着摸摸他的脑袋,朝路边一抬下巴,“上车,送你回家!” 林尔善一愣,循着高燃的视线看去,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雅马哈街车。 月色给黑亮的车漆镀了一层柔光,车型炫酷而张扬,一般人难以驾驭,但是…… 林尔善抬眼,面前的男人身姿挺拔,轮廓分明,那双总是桀骜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月光般的温柔。 如果是他的话,世上一切耀眼夺目的东西,都只能沦为陪衬了呢。 第21章 林医生,抱紧我! 妄想终归是妄想,高燃怎么会无缘无故揍人呢?只是想送林尔善回家罢了。 “不、不用了。”林尔善顿时有些难为情,下意识拒绝,“我搭公交回去就好!” “这个点公交来得慢,不知道要等多久。”高燃丢给他一个头盔,“上车吧!” 林尔善下意识接住头盔,仍有些迟疑:“顺路吗?” 高燃拎起骑行服套在身上,硬挺的面料,将他的上身勾勒得肩膀宽阔、健壮有力,长腿一迈,跨坐在车座上:“顺路,我知道你家住哪。” 林尔善抿了抿唇:“可是,我不知道你家住哪呀?” 高燃动作一顿,笑了声:“我家住昌润新苑。” 林尔善略一思索,果然顺路,才安心地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啧,又来了。”高燃回身,眼眸微眯,抬起手指,要弹他脑门的样子。 林尔善下意识缩起肩膀,紧闭双眼。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他面前一晃,忽然变了方向,在他秀气的鼻背上一刮,低哑的嗓音掺着笑意:“咱俩都过命的交情了,还跟我客气什么?” 林尔善浑身一颤,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高燃剑眉浓黑,眼窝略深,越看越像只狡猾透顶的狐狸,眼尾一勾,就是八百个心眼子。 “唔……”被戏弄了,林尔善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有点不满,又有点小不甘,索性心一横,跨坐在他身后,“那我就不客气了!” 车型与高燃的身量适配,而对于林尔善,就有点高了。 林尔善不太适应,小幅度地挪动屁股、调整坐姿,身前蓦地传来一声轻笑。 “带头盔啊,林医生。”高燃从他手里接过头盔,仔细地扣在林尔善脑袋上,系好搭扣。明明是第一次做,动作却熟练又流畅,还不忘调笑一句,“你的脑袋好小啊,像你家兔子一样。” 林尔善脸一红,莫名其妙的羞涩感包裹了他,令他忽略了一个细节:高燃的头盔,应该是他的size才对,怎么会和林尔善的脑袋严丝合缝、完美适配? 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失神,高燃抬手,指甲轻轻敲了两下他的头盔:“出发了。” 林尔善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震动,下意识地抓住高燃侧腰的衣料。 高燃察觉到细微的触感,唇角一勾:“我建议你抱紧我。” “什么?”林尔善的声音在头盔里变了调,扯着嗓子叫道,“我听不清!” 高燃一笑,高喊一声:“抱紧我!” 踩下油门,引擎轰响,摩托车发动起来,在空旷的公路上疾驰而去。 “啊啊啊啊——”从未体验过的速度,让林尔善陡然兴奋起来,心率飙升,下意识抱紧高燃的腰。 原来,最舒服的坐姿,就是紧紧靠在他身上。 这种距离之下,林尔善终于确定了,那股不易察觉的皂荚香气,的确来自于高燃的身上,很清新,还有种暖意。 夜风呼啸而过,带走身上的热度,也卷走了不堪回首的陈年旧事。 林尔善身心都变得轻盈,因紧张而不停的尖叫声,到了后半程,也多少带了些发泄的意味。 驶入人民医院家属院,高燃的速度明显降了下来,把人安全送到楼下。 第42章 神奇的是,林尔善竟有些不舍,慢慢地下了车。 高燃利落地摘下头盔,见林尔善还在和搭扣作斗争,坏心眼地抱臂旁观了一会,才抬手替他解开搭扣、取下头盔。 林尔善头发乱蓬蓬的,眼神也不似平日般清澈,多了几分兴奋过后的迷离,愣愣的眨了两下眼睛:“这么快就到了?” “怎么,意犹未尽?”高燃抬手揉弄他的脑袋,把他的头发弄得更乱,“想不想去山上兜兜风?” “还是不要了,你早点回家吧。”林尔善第n次叮嘱,“不要去上班了,在家好好休息吧。” “收到!”高燃勾唇微笑,抱着头盔敬了个礼。 男人身段笔挺,宽肩窄臀、腰身劲实,与身上这件皮质的骑行服无比适配,一举一动都像在拍杂志一样,帅得天怒人怨。 林尔善恍惚了一秒,才眨眨眼睛:“那我就上去了。” “咳嗯。”高燃一顿,“林医生啊,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林尔善不解:“什么?” 高燃伸出手指、搔搔耳朵,向他倾身,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等他叫哥。 林尔善瞬间就明白了,难为情地低下头。 高燃唇角带笑:“来,我听着呢。” 良久,林尔善才缓缓踮起脚尖,凑近高燃的侧脸,小声开口:“燃……” 高燃笑意加深。 “燃灯古佛,佛缘深重,重……”林尔善挠挠头,“重什么来着?” 高燃扶额:“重力加速度是9.8。” “噗。”林尔善被他无厘头的脑回路逗笑,咯咯笑个不停。 “行了,快上楼吧。”高燃又揉了他一把,“你家小白还巴巴地等着你呢。” “嗯!”林尔善点点头,脚步轻快地跃进楼门,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 暖黄色的灯光下,林尔善忽然脚步一顿,转过身,目光含笑:“我回家啦。燃哥,路上慢点哦!” 说罢,像只小兔子一样,身影轻捷,一步步走上台阶,隐没在楼梯转角处。 高燃心脏像被一片羽毛扫过,一种难以形容的感受,随着脉搏抵达身体的一丝一寸。 “知道了。”高燃抬眸微笑,注视着五楼的一扇窗内燃气灯火,抬手轻轻挥了挥。 林尔善走进阳台、望向窗外,恰好看到高燃驶离小区的背影。 “小白,你快看啊,你的救命恩人!”他拎起小白的笼子,举高,像是在和它一起,向高燃道别。 …… 林尔善帮姜妍修复容貌的事,很快被传得全院皆知。 这天下午,林尔善做完手术,回病房写手术记录,一位眼生的女医生来到烧伤科办公室,敲敲门:“打扰一下,请问林尔善医生在吗?” “我就是。”林尔善从电脑屏幕里抬起头来,“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好,我是皮肤科的李丽娟。”来者是本院的大夫,看上去四十来岁的模样,先做了个自我介绍,然后道,“林医生,我听说你整形技术很好,想咨询一下,最近我觉得苹果肌有点下垂,法令纹也加深了,有什么项目可以改善一下吗?” “这……”林尔善被她难住了,“抱歉,李医生,我主要是做创面修复的,医美这块不是很了解,您要不去专科医院咨询一下呢?” “这样啊,那好吧,打扰了。”李丽娟走了。 林尔善摇摇头,继续写手术记录。 第二天,又有人登门拜访。 “林医生!我是影像科的小刘啊!”年轻的男大夫兴冲冲地走进来,“我觉得我的鼻子太塌了,一直没找到女朋友。如果垫一垫山根的话,会不会帅气一点呢?” 林尔善哭笑不得:“刘大夫,我也不懂啊。” “啊?为什么,你不是很会整容吗?” 林尔善又解释了一遍:“我是做创面修复的,不是医美。” “好吧……”小刘大夫失望地走了。 “林医生,我是检验科的张婷!我最近想割个双眼皮,你觉得我适合扇形微双,还是欧式大双呢?” 林尔善扶额:“抱歉,张医生,我只会做创面修复,不会做医美。只会缝缝补补,不会锦上添花啊!” “锦上添花?哈哈哈,林医生,您可真会说话!”年轻的女大夫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还是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怎么回事?”林尔善摸不着头脑,“怎么都来问我做医美?我真的不懂啊……” “林医生!”烧伤科护士长赵梅走了进来。 林尔善下意识摆摆手:“赵老师,我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赵梅皱着眉道,“徐主任让你去办公室找他一趟,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 林尔善一愣:原来不是来问整形美容的。 但是徐玮突然找他,林尔善也是不明所以。 “知道了,我这就去。” 主任办公室在走廊尽头,不是很好找,离职工电梯、步梯最近,是最安全的地方。 林尔善来到门前,抬手叩了叩:“徐主任,我是小林。” “进来!” 推门进去,徐玮正专注地浏览着电脑屏幕上的信息,头也不抬,对林尔善置若罔闻。 林尔善出声道:“主任,找我有什么事吗?” 徐玮这才缓缓抬眼,目光冰冷,没有一丝笑容:“急诊科那个神经纤维瘤的病号,是你给他做的手术?” 第43章 林尔善点头:“是的,手术很成功。” “好啊,你可真有本事,现在全员都知道烧伤科的主治医生林尔善,整容技术一流,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徐玮冷笑了一下,“和康建一块做手术,感觉怎么样?” 原来大家都来找他咨询医美,根源在这里。 但是跟神外的康主任有什么关系? 林尔善觉得怪怪的:“康主任专业技术过硬、手法老道,能和他一起手术、解决病人的问题,我感觉很荣幸。” 徐玮突然一拍桌子,厉声道:“你是觉得我专业水平不行、解决不了病人的问题是吧?” 林尔善吓得一哆嗦:“我没有这么说啊!您也一样专业过硬、手法老道……” 徐玮继续质问:“那你一声不响地去跟康建做手术!” “我……我跟赵哥报备过啊,他批准了的……” 徐玮大怒:“胡扯!我刚问过,他说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林尔善觉得无比委屈:他明明是走完相应的流程,才去做的这个手术,手术也成功了,病人非常满意。 他不求得到什么嘉奖,可是徐玮为什么这么生气? 林尔善小声说:“我真的说了……难道他忘了吗?” “别找借口!”徐玮怒道,“前两个月,康建刚当选了外科大主任,你就来了我们医院,你该不会就是奔着他来的吧?我怎么没早发现,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 林尔善鼻子一酸,眼睛湿了,带着哭腔辩解:“我没有……” “你要是这么喜欢他,不如把你调到神经外科算了。” 林尔善瞪大眼睛:“主任,您在开玩笑吗?我是烧伤整形专业的,怎么能去神经外科?” “那就去急诊科吧,看你三天两头往急诊跑,肯定很喜欢急诊科吧?那我就成全你。”徐玮皮笑肉不笑,“这个权力,我还是有的。” 林尔善悟了:原来,之前为了董少刚的案件奔波,以及这次姜妍的事,徐玮都一清二楚。 “是,我是经常去急诊科。”林尔善强压着委屈,解释,“那您也应该知道,我是为了帮病人解决问题,并不是对您有意见,也不是对康主任有想法啊……” 徐玮打断:“急诊科没有大夫吗?他们不能解决病人的问题吗?还轮到到你去?” “我……” “不用解释了,说这么多也没用。”徐玮闭上眼睛,往皮椅上一靠,捏了捏眉心,“你既然喜欢急诊,就去吧。我们小小的烧伤外容不下你了,你走吧。” “……”林尔善咬着嘴唇、嘴角下撇,委屈到了极点,做了好几轮深呼吸,才哽咽着说,“徐主任,我错了……” 徐玮坐直身体,开始处理公务,对林尔善视而不见。 林尔善嘴唇颤抖不停,马上就要落下泪来。而在那之前,他终于受不了了,转身离开了主任办公室。 他回到医生办公室,在电脑前呆呆地坐着,入职一个多月来的经历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 经手的每一个病人、做过的每一台手术、值过的每一个夜班,都历历在目。 和消防队的合影还挂在墙上,林尔善被高燃搂着、站在中央,笑容虽然有点局促,但还是发自肺腑地感到开心。 他只是想帮助更多人而已,最终也都做到了,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指责? 整整十分钟,林尔善都没办法集中精神、静下来处理工作,反复思索着徐玮生气的原因,无果。 这时,办公室的电话铃突然响了。 林尔善一看,是内线电话,但是号码有点眼生,接起电话:“您好,烧伤外科。” 对面说:“您好,我是人民医院人事部的,请问林尔善医生在吗?” “我就是。”林尔善有种不祥的预感,“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您要从烧伤科调到急诊科的事,我们已经办好了,给您的账户开通了急诊病房的权限,现在您可以去急诊科报到了。” 林尔善脑袋轰的一声,一片空白,感觉现在发生的事情极不真实。 “林医生?”对面没有得到回应,疑惑地问道,“您好?” “哦,我知道了。”林尔善回过神来,嗓音有些发哑,“那个……你们办事效率还挺高的。” “是的。”对面笑了笑,“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这边通知到位了,就先挂了?” “好的,辛苦了。” 林尔善挂掉电话,像一尊石像一般,呆立良久,半晌,霍地起身,含着泪把自己的水杯、病历夹、参考书、备用的白大褂等等一切办公用品塞到一个纸箱子里,抱在怀里,迈步离开办公室。 经过护士站时,被护士长赵梅叫住:“林医生!你这是做什么去?” 林尔善一顿,走向护士站,对忙碌着的护士们道:“赵老师,各位,因为徐主任的命令,我从今天起就要去急诊科工作了。感谢大家一个多月来的照顾,以后……有缘再见吧。” 奇怪的是,护士们似乎并不意外,彼此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赵梅于心不忍:“小林哥,你知道徐主任为什么把你贬去急诊吗?” 林尔善摇头。 “你过来。”赵梅朝他勾勾手,压低声音,“其实啊……靠过来点,别被人听见。” “哦……”林尔善乖乖靠过去,微微俯身听她讲。 第44章 “首先,你是京大毕业的,学历是我们烧伤科最高的,别人难免妒忌你。”赵梅警惕地环顾四周,把声音压得很低,几乎用气声说,“比如说赵哥。” 赵铭。 林尔善一愣,脑海中浮现出徐玮那句:“胡扯!我刚问过,他说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林尔善明明向赵铭报备过,他却佯装不知,没有向上反映,这样一来,在徐玮眼里,林尔善就是私自跑去做的手术,他不生气才怪。 赵梅又道:“更重要的是,徐主任和神外的康主任,他俩从读书的时候起就是死对头,互相较劲。这次评选外科大主任,徐主任落选了,败给康主任,肯定更记恨他了。小林哥,你去和康主任做手术,这事在徐主任眼里,就是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徐主任难免觉得你心思不纯、巴结康主任,更容不下你了!” 林尔善皱起眉:“他们两个主任竞争,怎么能影响到我去给姜妍做手术呢?” “哎呀!”赵梅急得一拍大腿,“你还没明白吗,徐主任和康主任是死对头……” “我懂,赵老师,您说的这些我都懂。”林尔善说,“可是就因为这种原因,我就要对姜妍袖手旁观吗?既然我碰巧得知了这个病号的情况,我也有能力帮助她解决问题,我就必须要做这个手术,怎么能为了这种原因,对她视而不见呢?对医生来说,病人才是主体,我们只能提供帮助,不能主宰她们的人生。假如姜妍的人生,因为两个主任的竞争,这种与她毫无关系的理由,而得不到解救……那也太荒谬了。” 不光赵梅,其他护士听到林尔善的话,皆是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 “你刚才,就是这么跟主任说的?”赵梅叹为观止,“难怪主任一怒之下把你调到急诊去了,但凡你认个错、服个软、对他表表忠心呢?你但凡说一句‘我做这个手术是个意外、我还是向着主任您的’,也不至于就……唉!” “必然寓于偶然之中,偶然为必然开辟道路。所以我做这个手术,是冥冥中的注定,不只是意外这么简单。而且我只向着病人,这种奉承话我说不出口。”林尔善向赵梅鞠了一躬,“赵老师,谢谢您告诉我实情。其实急诊科也挺好的,可以救更多人命,我愿意去。” 赵梅忍不住道:“急诊有什么好的啊?累死累活,还没机会做手术!你学来的一身本事,都浪费了啊!” “只要能救人,不管是手术还是怎样,什么方式都好。”林尔善笑笑,“我走了,祝大家工作顺利。” 转身离开。 “这孩子……”赵梅替他感到惋惜,连连摇头,“怎么这么轴呢?” “就是啊!”护士钱兰也道,“小林哥虽然年轻,但也在临床上干了好几年了吧,怎么说话做事还是这么直来直去的,不懂变通啊?虽说每个医生刚入行的时候,都有个救死扶伤的理想,可是小林哥也过于理想化了吧?还‘我只向着病人’,他就不考虑考虑他自己吗?” “我不理解。”孙竹道,“说实话,我感觉我一点也不了解他。” 其余人附和:“我也是。” 因为林尔善从来不给任何人了解他的机会。 …… 林尔善虽然理想化,但不缺心眼,知道自己遭受了不公平对待,一路上气冲冲地来到急诊科。 办公室里,一个年轻大夫背对着门,坐在电脑前敲病历。听到有人进来,转过头,顿时喜上眉梢:“林老师?你是来会诊的吗?” 正是陈逸。 林尔善亦是有些惊喜:“这么巧,你现在在急诊轮转?” 陈逸站起身,咧嘴一笑:“是啊!” “感觉怎么样?” “嗯……”陈逸挠挠头,“挺长见识的!” “懂了。”林尔善把纸箱子搁在长桌上。 “这是什么?”陈逸好奇地看了一眼,“咦,这不是你的水壶吗?还有你的书,你的病历本……林老师,你跑会诊带这么多东西啊?” 林尔善苦笑:“我不是来会诊的,我是来加入急诊科这个大家庭的。” 陈逸一愣:“什么意思啊?” “从今往后,我就要在急诊科工作了。” “真的吗?”陈逸反应了一秒,忽然欢呼雀跃起来,“太好了!又能和林老师在一起了!” 林尔善也扯起嘴角,回应他的喜悦:“怎么就你一个,大家都去哪了?” “在处理病号吧……” 恰巧此时,急诊科主治大夫杨光推门进来,一见林尔善,顿时像见了亲人一样,眼泪汪汪地抱住他:“哎哟我的小林哥!刚才主任通知我你要调过来,我还不敢相信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见着人了!你犯了什么事?被你们主任发配到这里来了?” 陈逸倒吸一口凉气:“犯事?” “说来话长。”林尔善拍拍杨光的肩,故作轻松地笑道,“简而言之,就是我这段时间来急诊太勤了,主任觉得我‘身在曹营心在汉’,为了成全我,索性把我调过来了。” 杨光当然知道实情没那么简单,但也心照不宣地没有追问,向他伸出手:“放心吧,来了就是兄弟,我们不会亏待你的!” “谢谢杨哥。”林尔善同他握手,“以后多多关照了。” “小意思!我先带你参观参观!”杨光笑着揽上他的肩,转头对陈逸道,“小陈在这盯着哈,有事喊我俩就行!” 第45章 陈逸:“得嘞!” “急诊科你常来,应该都很熟悉了吧?”杨光带林尔善简答绕了一圈,“咱们医院,急诊科不出车,这是唯一的好处。但是下辖的急救中心会送病号过来,所以压力还是蛮大的。” 林尔善:“了解。” “病床周转很快,病种五花八门,忙起来的时候踢里哐啷跟打仗一样,但是有一条原则,”杨光竖起手指,强调,“先救命,后治病。” 林尔善重重点头:“嗯!” “哦对了,你来了之后,我们得重新排班了!”杨光一拍脑门,脚步匆匆返回办公室,“太好了,多一个人分担,大家值班也松快松快!” 杨光打开电脑里的excel表格,添上林尔善的名字,熟练地一通操作,新版排班表出炉。 “我把排班表发群里,来,我拉你进群!” 林尔善加上杨光的微信和急诊科工作群,看到新的排班表,嘴角抽搐了一下:“七、七个夜班?” “这还是你来之后的呢!”杨光拍拍他的肩,笑得阳光灿烂,“欢迎来到急诊科!” 第22章 不要白嫖啊! 急诊科的规矩,每周一大交班在会议室举行,同时召开工作会议,医生护士都要参加。 急诊科的行政主任名叫潘立梅,是个雷厉风行的角色,讲话不怒自威,很有气势:“今天,我们急诊科有新成员加入,自我介绍一下吧。” 林尔善站起身:“大家好,我是林尔善,烧伤整形专业硕士,工作经历四年。第一次来到急诊科,希望能向大家多多学习,合作愉快。” 一众医护们听到过传言,一边鼓掌,一边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 “好!”潘立梅喝道,“今天开这个会,是想强调一下急诊科诊疗路径的问题。最近咱们医院‘跑单’现象严重,急诊科是重灾区!再说一遍,每个患者的诊疗流程,必须严格规范!杜绝跑单现象!听明白了吗?” 众人:“听明白了!” 林尔善不太明白:“跑单,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杨光:“对,就是白嫖。” “怎么会有这种事呢?”林尔善仍不理解,“现在信息这么发达,大部分医院就诊流程都很完善,手机上都能搞定,怎么会有人白嫖啊?” “因为有些人他不走程序啊!”杨光笑笑,“你才来急诊科,没见过这种的,等你干一阵子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哦……” 来到新环境,一切从头开始,林尔善需要重新适应这里的一切。 散会后,正式上岗。 林尔善坐在桌前,翻阅着最新版的《急救手册》,不一会,一个年轻男病号匆匆步入诊室:“医生,救救我!” 林尔善立刻合上书,抬起头:“怎么了?” 男子不过三十岁左右,身材瘦高,右手正攥着左胳膊,紧紧按在胸前,歪着头,急得满头大汗:“医生,我刚才搬东西的时候,左胳膊突然脱臼了!好疼啊,动不了了!医生救救我!” “不要着急,先在床上躺一下吧,我给您做做检查。”林尔善领着他到检查床上躺下,做了简单的查体,“请您保持这样、将胳膊肘贴在胸前,左手去碰你的右肩。” 病人尝试了一下,哭道:“不行,够不到!” 杜加氏征阳性,肩关节脱位的典型体征。 林尔善心下了然:“确实是脱臼了,不过不要紧,手法复位就可以。” 林尔善从橱子里翻找,拿出一次性的治疗巾和鞋套,接着问护士程阳:“这里有没有减震用的棉垫?” 程阳点头:“有的小林哥,我去给你拿!” 集齐用物,林尔善回到床旁,将治疗巾铺在男子腋下的位置,接着脱下左脚的鞋,套上一次性鞋套,用棉垫捆住脚掌。 男子看愣了:“医生,您这是做什么啊?” “帮你复位。”林尔善解释,“这种方法叫‘手牵足蹬法’,顾名思义,就是手脚并用,帮你把脱臼的肩关节复位。过程可能有些不舒服,还请您坚持一下。” 林尔善双手拉紧患者的左臂,同时把武装完好的脚抵在他的腋下,男子顿时有些紧张:“真的能复位吗?感觉好奇怪……” “不奇怪,这种方法又名‘希波克拉底法’,是以‘西方医学之父’的名字命名的,是很有效的哦!”林尔善支撑住他的腋窝,用巧劲牵拉他的左臂,同时轻轻向内旋转,直至脱出的关节头滑进关节窝内,“现在感觉怎么样?” 病人缓缓抬了抬胳膊,接着眼睛一亮,兴奋道:“我能动了,也不疼了!太神奇了,这个方法竟然真的有用!而且见效神速!大夫,您真乃神医也!” 单纯的关节脱位,不合并关节损伤的话,手法复位就能解决,治疗方法简单,但是效果十分明显,可以说是最容易使医生产生成就感的外科急症了。 帮患者解决了问题,林尔善心情晴朗,笑眯眯道:“为了避免二次损伤,请您不要剧烈活动,并且需要用三角巾固定三周。您先去挂个号,我给您开……” “大夫,您真是医术高明啊!妙手回春,药到病除!不对,你根本没用药,我的病就好了!您简直是扁鹊重生,华佗再世!谢谢您!”病人沉浸在康复的喜悦中,根本不听林尔善说了些什么,握着他的手用力晃了晃,转身一溜烟跑了。 林尔善呆愣一秒,接着尔康手呼唤:“您还没有固定呢,不要走啊!” 第46章 程阳追了出去:“你挂号了没?要交诊费啊!” 然而,男子背影潇洒而决绝,似乎在告诉他:不必追。 不一会,程阳灰溜溜地回来了:“那孙子跑得太快,没逮到……” 诊疗过程被迫终止,林尔善连病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在旁边围观了全程的杨光哈哈大笑:“就是这么一回事!小林哥,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急诊科白嫖怪多了吧?” 林尔善一脸沉痛地点点头:“我懂了!” 来看急诊的病号,一般情况都比较急,很痛苦。这种情况下,医生要求病人先挂号,似乎有些人道主义缺失,所以有时候会选择先对症处理、缓解病人的症状,等完善就诊程序后补录医嘱。 然而,有些急症,病人的症状得到缓解,后续就没什么要做的了。这时候,病人要是拍拍屁股一走了之,那医生就是纯义务劳动,一分钱也拿不到了。 “你这还好点,正个骨而已,就当行善积德了。”杨光道,“你不知道,我刚工作那会,遇到一个外伤的,头皮上一道五厘米的口子。我给他消毒、清创、缝合,缝了十针,可仔细了!结果刚给他贴上敷料,人跑了。好嘛,纯白给。” 说罢,无奈地耸耸肩。 程阳叹了口气:“医生的时间是很宝贵的,为什么不能自觉一点,尊重一下彼此的劳动呢?” “就是嘛!”杨光无奈道,“这个问题强调过好多次了,但就是不好解决。” 林尔善也是一筹莫展,这时,一道清落的女声由远及近:“你问他有用吗?” 林尔善下意识转头看去:女子不过三十来岁模样,穿着合身的白大褂,脖子里挂着蓝色的听诊器,身量高挑,气质极佳,长发挽起,精干利落。此刻正抄着口袋,目光带着审视意味,上下打量着林尔善。 “司主任!”杨光顿时笑容满面,“我来介绍一下,这就是新来的林尔善医生。小林哥,这是司主任。” 林尔善早交班时没见到她,愣了一秒,才礼貌地鞠了一躬:“司主任好。” 司主任垂眸,瞥了一眼他的胸牌。 新的还没做出来,林尔善的胸牌上写的还是“烧伤外科”。 司主任瞧见了,轻蔑地哼笑一声:“一个外科出身的,能懂什么?烧伤外科,不就是清创、换药、缝合吗?就是个清洁工兼裁缝罢了!小杨,你还指望他解决白嫖的问题?真是异想天开!” 林尔善莫名被嘴了一通,懵了。 路过的陈逸听到司主任的话,颇替林尔善抱不平,挺身而出:“司主任,我在烧伤外科轮转过,我觉得您的看法太片面了。烧伤科不仅是清创、换药、缝合这么简单,还需要抗感染、抗休克以及基础生命支持,需要医生有很强的反应能力和计算能力,补液方法要了然于胸才行。而且植皮手术是很考验技术的,怎么能用清洁工和裁缝来概括呢?” 司主任静静听他说完后,睨他一眼:“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说罢,转身走了。 杨光见她走远,才笑着对陈逸说:“小陈啊,人家司主任是副主任医师、医学博士,你说的这些,她怎么会不懂呢?” 陈逸还是不服,气成河豚,两腮鼓起:“那她为什么这么说林老师?好过分!” “小林哥,你别介意哈!”程阳安慰他,“司主任她就是这种人,毒舌!尤其是对外科医生!” “没错。”杨光娓娓道来,“司主任姓司名芩,是咱急诊的副主任医师,呼吸内科的博士。” 林尔善:“是‘琴棋书画’的‘琴’吗?” 杨光:“是‘蓝芩口服液’的‘芩’。” “哈哈。”程阳被逗笑,“你们医生都这么做介绍吗?真逗!” 杨光继续说:“其实她最开始很喜欢外科,考研的时候报的京大胸外科专业。但是你们懂的,外科这种专业,只要有男生报,不管其他女生多么优秀,也一定会要那个男生。所以,虽然司芩主任考了那一届的专业第一,她也没能去成胸外,被调剂到了呼吸内科。” “什么?”林尔善义愤填膺,“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是啊,很无语。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性别决定一切’呢?一帮老顽固……”杨光不屑地撇撇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哎呀小林哥,你也是京大毕业的吧?抱歉抱歉,辱你师门了。” “没关系,我知道你是对事不对人,这种错误的观念,到现在依然存在。”林尔善说,“但是司主任自己,就是对这种观念最大的驳斥啊。哪怕没被心仪的专业录取,她还是钻研到了博士学位,还这么早就当上了副高,这就是最有力的证明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她确实很有能力。”杨光点点头,“但是自从被调剂以后,司主任就黑化了,对外科由爱生恨,见到外科大夫,就要怼上几句泄愤!属于无差别扫射,不是针对你个人哈!” “原来是这样……”林尔善叹息一声:果然,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身不由己,谁都不例外。 “你可千万别可怜她啊!”杨光像是看透了他内心所想,告诫道,“要是被她发现了,她绝对会变本加厉地diss你的!” “好,我知道了。”林尔善由衷道,“比起可怜,我更敬佩她。” 第23章 爱治治不治滚! 急诊科的节奏和烧伤外科大不相同,林尔善花了好几天时间,才适应这里的工作状态。 第47章 这天临下班前,救护车送来一位病号。 “医生,快救救我爸爸!”年轻男子急得满头大汗,和急救人员一起把病床推进诊室。 “怎么回事?”林尔善立刻上前查看病人的情况: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面色痛苦,不安地在床上来回翻身,又被急救人员按了回去。 “患者孟忠诚,男性,48岁,2小时前搬重物时突发剧烈头痛,持续不缓解,呕吐数次。神志不清,躁动不安。”急救人员汇报情况,“怀疑是蛛网膜下腔出血。” “明白。”林尔善示意程阳,“给他量个血压。” 程阳:“收到!” 趁他去拿血压计的功夫,林尔善掏出胸前的手电筒,检查孟忠诚的瞳孔,接着扳了扳他的脑袋,依次抬起他的左右腿,并脱掉他的袜子、用棉签在脚底划了划:“颈强直,脑膜刺激征、病理征阳性,蛛网膜下腔出血可能性很大。” 这时血压计也完成了测量,程阳汇报数值:“185的110!” “这么高!”林尔善问家属,“高血压多少年了?” 病人家属是他儿子,名叫孟勇,听到林尔善的问题,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我爸身体可好了,血压从来都不高啊!” 林尔善追问:“是测过不高,还是没测过?” “这……”孟勇支支吾吾憋了半天,“从来没测过呢!” “之前得过什么病吗?” “没有啊!我爸是做体力活的,身体壮得跟牛一样!之前从来没得过什么病,怎么这次……” 孟勇话音未落,孟忠诚撕心裂肺地哀叫一声:“啊哟——”身体来回翻滚,几乎要掉下床来。 林尔善叫道:“小逸,按住他!” “来了!”陈逸马上冲过来,按住孟忠诚的肩膀。 “程阳,先给他一片硝苯地平口服、一支力月西肌注。”林尔善迅速在电脑上敲击,开出单子,交给家属,“病人现在高度怀疑颅内出血,需要扫个急症ct明确病灶,拿着单子出门右拐,坐电梯去3楼影像科。” 孟勇愣愣地接过检查单:“哦!” “大叔,已经给您用上药了,马上就能好些了!您先缓一缓,不要躁动,配合一下做个检查!好好躺着,脑袋不要离开枕头!”林尔善安抚完病人,转身吩咐,“小逸,你陪着去。” “好!”陈逸催促孟勇,“家属,咱俩一块推床过去吧!” “行……”孟勇如梦方醒一般,急切地看向林尔善,“医生,我爸他怎么样啊,有生命危险吗?” “现在还不好说,得扫个ct明确一下。”林尔善拍拍他的背,“快去吧。” “好!”两人推着病床出门。 “小逸,尽量稳一点,减少颠簸,免得加重病情!”林尔善再次叮嘱。 “知道啦老师!”陈逸应道。 留在诊室里的程阳叹了口气:“今天又没法按时下班了!” 林尔善亦是忧心忡忡。 蛛网膜下腔出血,是颅内血管破裂、血液流入蛛网膜下腔引起的一系列临床综合征,流出的血液刺激到神经丰富的软脑膜,会引起难以想象的头痛,被誉为病人一生经历过最剧烈的痛。 可如果只是疼痛,那这个病还没有那么可怕。 人们通常会用“脑子进水了”形容一个人的愚昧无知,殊不知正常人的脑子里本来就有水,名为脑脊液,在脑室系统中不断产生、回流,为脑组织提供营养物质、排出代谢产物。 蛛网膜作为脑组织的一层包膜,在脑室系统的液体循环中起到重要作用。若是蛛网膜与脑组织间的腔隙积血、黏连,就会导致脑脊液回流不畅、脑积水增多,压迫正常脑组织,引起智力减退、行走不稳等症状,严重者,会造成不可逆性的脑损伤,那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如果孟忠诚真的是蛛网膜下腔出血,那他情况就糟糕了。 虽然根据他的病史、症状和体征来看,大概率没跑了。 林尔善正焦灼地等待着ct结果,诊室里又冲进来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大叫:“医生,我心脏不舒服!” 林尔善一凛,急忙上前:“怎么不舒服?” “我心慌!”男人西装革履、大腹便便,双手捂着心口,表情痛苦,“从下午四点左右吧,心脏就突突跳个不停,跟要死了一样!” 林尔善紧绷的心弦再次被用力拉扯:“从四点钟到现在,一直心慌吗?有没有停顿过?” “没有,一直心慌!” “之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从来没有啊!” . “犯病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啥也没干,就在办公室里坐着,突然就跳起来了!” 林尔善扶病人躺在床上,推来心电图车:“您先躺好,我给您拉个心电图。” “好嘞医生,您千万要救救我!”病人积极主动地拉开衬衫,露出前胸。 林尔善理顺导联线,用酒精喷洒电极片,依次固定在相应的位置,十几秒后,心电图机吐出一张标准的十二导联心电图。 这里的“标准”,不仅指六个肢体导联以及六个胸导联的配置标准,每一个导联的波形,也是相当标准:频率始终,节律匀齐,各波段时限和振幅均在正常范围内,只是有些轻微的st-t改变,但还到不了急性心梗的程度。 林尔善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不是要命的事。 第48章 他用听诊器听了听病人的心音:心率稍快一点,大概八十次左右,但也可以接受,而且没听到早搏、心动过速短阵发作,想来没有大碍。 “现在还心慌吗?”林尔善问。 “慌!”男人捂着胸口,五官皱成一团,“医生,救救我啊!” 林尔善微微一笑:“不用担心,没有大问题。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男人愣了一下,接着用他戴着金表的手拍拍自己粗大的皮带:“看不出来吗?” “看出来了,您是有钱人,大老板。”林尔善有些汗颜,“平时抽烟喝酒吗?” 男人双眼上视,露出些许傲慢的神情:“像我这种身份的人,不抽烟、不喝酒,可能吗?天天应酬到半夜,都是家常便饭了!” 吸烟、饮酒、熬夜、高脂饮食……心血管疾病的危险因素相当齐全。 林尔善又问:“您平时有没有喝浓茶、咖啡的习惯?” “咖啡不喝,喝不惯那洋玩意。”男人摸着肚皮,笑了笑,“但是茶每天少不了,必须是云南的普洱,越浓越好!” “这样啊。”林尔善见他侃侃而谈的派头,心里有了一番考量,“今天喝过没有?” “喝过啊!我来之前刚喝了一壶……”男人突然回过神来,皱起眉头,“哎,不对啊?大夫,我是来看病的,别我闲扯淡,快点治治我啊,我难受着呢!” “先生,您先别急,除了心慌还有别的症状吗?” “心慌就已经很严重了吧?这可是心脏啊!”男人眼冒怒火,拔高了调门,“不是,你这大夫怎么回事,东拉西扯的,聊天呢?!” “先生,您这个心慌啊,可能跟喝茶有关系。”林尔善耐心解释,“浓茶里含有大量的咖啡因,会兴奋自主神经,引起心率加快。这心率一块,心肌耗氧量就会增加,就好比做运动时会疲劳、喘息一样。而您长期应酬、抽烟喝酒,心血管系统条件比一般人要差,再喝浓茶,就容易出现心慌、胸闷的症状。” “我比一般人差?”男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冷笑一声,“呵,合着我长病是我自己的问题呗?你这小大夫,到底会不会看病?我告诉你,我动动手指就能买下你这家医院,要不是突然犯病了着急,谁上你们这来!” 林尔善哽住:这个理解力,怎么当上老板的啊? 这时,陈逸在门口喊了声:“林老师,孟忠诚做ct回来了,在隔壁病房!影像科的老师说,确实有出血灶!” 林尔善急忙应道:“好,你关注一下他的生命体征,我一会就过去!” “收到!”陈逸走了。 林尔善绕到电脑旁开医嘱:“这样,我给您开一盒参松养心胶囊,您回去按说明书吃一段时间,看看能不能改善。如果吃完这盒还有心慌,您再回来,或者去更好的医院,背个动态心电图看看。” 他把单子开出来,递给患者:“去药房拿药吧。” 男人接过处方,一脸怀疑:“心电图刚才不是已经做了吗?” 林尔善耐心解释:“那是常规心电图,只记录了十几秒的时间,没看到异常。心律失常的发作没有规律,常规心电图很难恰好捕捉到。动态心电图要戴24个小时,发现问题的机会更大一些。” 男人一听,不乐意了,一脚踹向旁边的心电图机,怒道:“那你怎么给我做这个次的,不给我做那个好的?” “你别动!”林尔善感觉自己被他传染了,也有些暴躁,语气没那么温柔了,“动态心电图需要特制的机器,需要去心电图室做,这里做不了!” “那你凭什么说我没大事?”男人手指头夹着林尔善开的处方单,在他面前抖动不停,“一盒胶囊,就把我打发了?要是我走出这个门,突然倒地上猝死了,你们医院还做不做了?啊?” 林尔善叹了口气:“先生,您要是担心会猝死,想系统检查一下,请去隔壁保健心内,动态心电图、冠脉造影都给您安排上。但我们急诊科,是救命的地方,不是养生的地方。在我这里,只有这么多处理。我还要去看病号,先失陪了……” 男人更生气了。 事实上,他的心慌症状,在林尔善问病史的时候,就好很多了。更准确说,是他开车来医院的路上,便已经有所缓解。 但是,他可是日理万机的大老板,分分钟几百万的大生意。好不容易来一趟医院,耗费了他珍贵无比的时间成本。原本期待着得到护士们殷勤体贴的照顾、医生们关怀备至的服务,才能配得上他高贵的身份,然而,却只有林尔善简单粗暴的诊疗,完全达不到他的期望! 于是,他不依不饶,胳膊一伸,拦住他的去路:“他是病号,我就不是了?他是比我还有钱,还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你还搞区别对待是吧!” 林尔善被迫停住,有些恼怒:“不好意思,在急诊就是要区别对待、分级诊疗,快死了的病号和没事找事的病号能一样吗?” “没事找事?你说我没事找事!”男人突然大笑一声,像是抓住了林尔善的把柄,得意洋洋,伸手指着他,激动得抖个不停,“小大夫不要太狂妄!年纪轻轻的,自己看不好病,反过头来怪病人没事找事!这是什么医院啊,派这种大夫看病,简直是草菅人命!” 再跟他纠缠下去,孟忠诚生死难料,林尔善急得手心冒汗,直截了当道:“您如果不相信我们医院、不相信我,就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另请高明吧!” 第49章 说罢,绕过他急匆匆往外走,突然间胳膊上一股大力束缚住他,接着传来紧箍的痛感。 林尔善一惊:“你别动手!” 男人死死攥着他,咬牙切齿:“不说清楚,你别想走!” “爱治治不治滚!少在这逼逼赖赖,浪费医疗资源!”身后一声暴喝。 林尔善下意识转头看去:男人高大结实的身影,几乎把门都挡住了,浓眉之下,是一双冷怒的、黑色的眼睛。 林尔善一愣,喃喃地叫了声:“高燃?” 第24章 驯化良好的巨型犬。 那位大老板被人舔惯了,哪受过这种折辱?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你他妈又是哪冒出来的?” “我是你爹!”高燃长腿一迈,伸手在男人肩头一搡,吼道,“让你放手,聋了?!” 巨大的后坐力袭来,大老板顿时松了手,连连后退十余步远。 林尔善一惊,自己的胳膊被掐出一圈红印子,也没空理会,一把抓住高燃肌肉紧绷的手臂:“别对病人动手!” 高燃余怒未消地喘着粗气,瞥见林尔善充血的手臂,更是怒火中烧:“他算哪门子的病人?我看他好得很!” “好啊……”大老板气得语无伦次,“这到底是什么医院?啊?怎么什么人都有?我要投诉!” “又拿投诉要挟大夫是吧?”高燃腰身挺直,脖颈左右转动两下,“你再找事试试呢!” 大老板见他一米九的个子,还一副要干仗的架势,气势怂了半截:“你想干什么?打人吗!我怎么不能投诉?我要报警了啊!” 高燃无视林尔善的劝阻挽留,一步步向他逼近:“自首是吧?像你这种扰乱医院秩序的,第一个被警察抓走!” 大老板真的怕了,哆哆嗦嗦地后退,忽然灵光一闪,猛地捂住心口,往一边的检查床上一倒,翻白眼道:“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林尔善顿时一个头两个大:隔壁病号随时可能猝死,这个人还跟他装死! “哎呀!林医生,这个病人不行了呢!”高燃上前俯视着他,一捏拳头,关节咔咔作响,“要不要做心肺复苏啊?” 大老板吓得眼睛一瞪:这一掌下去,不得肋骨骨折?心脏都得按碎了吧! “你是大夫吗?你没资格给我做心肺复苏!”大老板的怒吼有点颤抖。 “谁说给你做心肺复苏了?”高燃剑眉一竖,怒目冷斥,“你是欠、揍!” 挨顿揍就舒服了! “神经病啊!”大老板猛地一个鲤鱼打挺,肥硕的身影在高燃身下一扭,夺命而逃,“今天真他妈见鬼了!!!” 危机解除,高燃冷哼一声,低骂:“傻吊玩意。” “……完了。”林尔善内心被绝望笼罩。 方才高燃盛怒之下,林尔善根本拦不住,现在好了。 林尔善表情沉痛:“肯定要吃投诉了!” “是他理亏,不敢投诉的,你怕他作甚?”高燃放缓语调,方才的戾气顿时消弭无踪,安慰他道,“这种人我见多了,就是看人下菜碟。你要是个头发花白的大主任,给他开盒胶囊,他绝对千恩万谢、三步一叩首地滚出去了,信不信?” “那你也不能……”话一出口,林尔善意识到,高燃这么做都是为了帮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他一句不是,转而叹道,“完了。我完了。” “完什么完?咱是大夫,又不是孙子。对那些没事找事的病号,别这么卑微,该怼就得怼啊!” 林尔善悲哀地摇摇头:“不,你不懂。现在的医患关系比薯片都脆弱,再有脾气的医生,都夹着尾巴当孙子。” 因为病号五花八门,万一一个不满意,谁也无法预料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就比如刚才那个大老板,背景和手腕都无法想象,有的是办法报复一个孤立无援的小大夫。 林尔善不敢再想下去,想也没用。他抬起头,望向高燃:“高队长,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本来去烧伤科找你来着,他们说你在急诊。”高燃皱起眉,沉声道,“你在烧伤干得好好的,怎么调急诊来了?” “说来话长……”林尔善一想到今天过后,急诊科的工作可能都要不保,不免心下凄然,思绪翻涌间,猛然想起隔壁的孟忠诚,“你等我一下,我先去处理病号!” 高燃干脆答应:“好。” ct片子出来了,孟忠诚的颅内果然有多发的高密度出血灶,蛛网膜下腔出血诊断明确。 “程阳,给他带上心监。尼莫地平泵上,走4,血压维持在140到150。氨甲环酸2g、甘露醇250ml静点。”林尔善飞速敲击键盘、下好医嘱,“小逸,打神经内科急会诊电话,请他们尽快过来!” 程阳、陈逸:“是!” 蛛网膜下腔出血是脑动脉破裂所致,尼莫地平作为钙离子通道拮抗剂,不仅可以降血压,还能改善脑血管痉挛,防止缺血性脑损伤。而氨甲环酸能对抗纤溶系统,起到止血作用。甘露醇分子内富含亲水基团,可以将组织细胞内的水分吸入血液当中,从而降低颅内压、减轻脑水肿。 多管齐下,打响大脑的保卫战。 见医生护士都一脸凝重,病人的儿子孟勇慌了:“医生,我爸怎么样,严重吗?” “不要着急,病人现在诊断很明确了,就是脑出血。病人起病很急,现在随时有病情加重的风险,可能发生癫痫、脑疝等并发症,作为家属,你要知情。”林尔善对他说,“我们已经用最快的速度用上了镇静止痛、降压、止血的药,尽可能控制住病情。一会神经内科的大夫会来会诊,他们是专业治疗脑出血的,会提供进一步的治疗方案。” 第50章 “好,麻烦你们了……”孟勇忧心忡忡,“像我爸这种病,一般都怎么治啊?用药就可以吗?” 林尔善想了想:“可能要做血管栓塞。” “血管……栓塞?”孟勇挠挠头,“怎么做,要开颅吗?” “不,是微创介入手术。”林尔善道,“一会神经内科的大夫会跟你谈,现在我们要尽可能稳住病人的生命体征。” “好……”孟勇来到床旁,担忧道,“爸,你感觉怎么样?” “哎哟……哎呦……”孟忠诚辗转反侧、呻吟不止,不时痛呼一声,“疼……疼啊!” “爸……”孟勇攥紧父亲黝黑的、布满老茧的手,把脸埋进掌心,泪水滚落。 “……”林尔善见不得这种场面,一时间心酸鼻酸眼睛酸,眼泪差点要收不住了,好在神经内科的宋保国主任及时赶到。 “听说有个蛛网膜下腔出血的病人?”宋主任刚满四十,却已发丝尽白,在医院死白的灯光下,泛着令人生畏的银光。 大家都推测他壮年白发,与做介入、吃射线有关,而宋保国本人坚称是遗传,所以原因尚不明确。 “主任,就是他,孟忠诚。”林尔善一秒切换工作模式,简明扼要汇报了病人的病史和查体结果。 宋保国浏览着医嘱,肯定地点点头:“你处理得很及时,用药也很全面。神内出身的吗?” 林尔善:“不,我是外科的。” “外科?”宋保国纳罕,“外科医生这么会用药,少见啊。” 林尔善笑了笑,调出孟忠诚的ct片子:“主任,这是他刚做的ct。” 宋保国看过过后,一锤定音:“转到我们科做栓塞吧。” “栓塞?”孟勇表情有点呆滞,“就是这个大夫说的,手术吗?” “对。”宋保国解释道,“你爸这个情况,是蛛网膜下腔出血,是有一定死亡率的。现在用药只能救急,最有效的办法,还是得做个介入手术,把破裂的血管堵上,否则以后还有再次出血的可能。” 孟勇:“也就是说,这个手术必须做,光输液是不行的,是吗?” 宋保国颔首:“虽然手术也有一定风险,但是能带来较大获益。任何事都有风险,权衡利弊,我们非常建议做。你考虑考虑。” 孟勇点点头,转身看向林尔善,眼珠左右一转,悄咪咪拉着他到一边说小话:“医生,您和这个主任,是不是认识啊?” 林尔善不解:“为什么这么问?” “你们串通好的吧?”孟勇小声说,“你刚才把病情说得那么重,又是癫痫又是猝死的,把我吓住了,还提了手术的事。然后这个主任一来,就说要做手术,这样我们就非做不可了呗?” 林尔善愣住了。 “你什么意思啊?”宋保国听他说这话,颇有些阴阳怪气的意味,好像他和林尔善合起伙来诓骗他一样,顿时有些愠怒,“你爸要做手术,跟我们两个没关系,是你爸的病情决定的!” 主任的威严还是有的,孟勇目光躲闪、畏畏缩缩,不敢和他对视,却偏偏用最窝囊的语气,说着固执到令人吃惊的话:“我爸只是头疼而已,也没见这个小大夫说的癫痫啊、猝死啥的,可他上来就说要手术……我以前听说医院老黑心了,还不愿相信,没想到号称润城最好的人民医院也这样。明明用药就能解决的事情,非要做手术……我虽然不懂,但是我知道,手术比药贵啊……” 林尔善不敢置信地瞪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到底还是年轻、见识的少,林尔善无法想象,至亲之人病危,不想办法救治,反倒因道听途说来的负面舆论,质疑医生、诋毁医院。 “只是头疼而已?”宋保国被孟勇的无知发言气到,“脑出血引起的头疼,和睡眠不足引起的头疼能一样吗!你爸本来就有高血压,血管又硬又脆、没有弹性!现在已经裂了,要是不加干预,哪天一个风吹草动,血管爆了,还有得救吗?” 高血压患者为什么要长期服药、不能轻易停药,因为血压升高,不仅仅是一个数字那么简单,而是会对动脉血管产生实打实的损伤:玻璃样变、粥样硬化、血栓形成……原本富有弹性的水管,随着水流冲击渐渐老化、变硬变脆、藏污纳垢,若是水压突然上升,水管承受不住,便会破裂漏水。 所以为什么不能惹老人生气,就是因为很多老年人高血压病史很长,血管早已不堪重负,一旦情绪激动、血压陡增,脑动脉破裂引发出血,后果不堪设想。 孟勇被宋保国描绘的场景吓到,蹲下身子,呜呜地哭起来:“你们欺负我不懂、吓唬我,还咒我爸死!呜呜呜……” “其实没有这么复杂,你有不懂的可以问,我们会给你解释的……”林尔善想方设法地安慰他,余光瞥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拧着眉倚在门边。 是高燃! 这家伙向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可不能由他胡来! 林尔善心里一紧,让宋保国单独和孟勇沟通,自己快步走过去,拉住高燃的胳膊,低声警告:“你别乱说话!” 高燃在门口看了半天,憋了一肚子火,刚想痛痛快快发泄出来,听林尔善这么一说,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林尔善连忙把他拉回隔壁诊室,按在板凳上:“这个病号很重,不干预的话很危险。但他家属情绪敏感,所以要小心沟通。你不要插手,在这里等着我!” 第51章 “哦……”高燃虽然替他憋屈,但也听劝,闷闷地应了一声,抬手碰了一下林尔善的手臂,“还红着呢。” 林尔善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指的是刚才那个大老板掐出来的红印,不自在地捋了捋袖子:“没关系的,一会就消了。” “好吧……”高燃仍是满眼心疼,但他分得清轻重缓急,没再多说什么,乖乖坐着,像只驯化良好的巨型犬,“林医生,天天跟这种人打交道,辛苦你了。” 第25章 带你去吃好吃的! 林尔善无奈一笑,转身走向病房。 刚才那个大老板本就是无病呻吟,严词警告一番就老实了。但是孟忠诚是真的病重,如果听从孟勇的意愿、保守治疗,风险无可估量,对病人的生命健康极不负责,绝对不能“爱治治不治滚”。 出于医学伦理中的“有利”原则,医生必须规劝病人及家属同意手术。 林尔善回到病房,宋保国不知说了什么,孟勇已经接受了:“行吧,也没别的办法了。毕竟我爸都这样了,还能怎么办呢?只能躺在床上,任人宰割了。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林尔善和宋保国对视一眼,目光复杂。 答应是答应了,可是心不甘、情不愿,让人心里不得劲。 但是不管怎么说,只要他们同意,手术可以开展,孟忠诚就有救了。 宋保国一锤定音:“那就转科吧。” “好的主任!”程阳应道,“那我先和神内的护士站联系,等他们收拾出床位,就把病号送过去!” 宋保国:“辛苦你了。” 林尔善:“谢谢主任。” 尘埃落定,孟忠诚转入神经内科接受专科治疗,林尔善终于松了口气。 “那个家属怎么回事啊?”陈逸忍不住吐槽,“看个病还不情不愿的,生死关头,由得人犹犹豫豫吗?” 林尔善苦笑:“没有人愿意来医院的,都是无可奈何,有时候难免有点情绪,我们要理解他们。” “我们理解他们,谁理解我们呢?”陈逸叹气,“他们有情绪,也别拿医生发泄啊,不要命了?” “好啦。”林尔善笑笑,轻轻拍了拍陈逸的肩膀,“今天加班帮我处理病号,辛苦了。快下班吧,晚上吃点好的,好好休息。” 陈逸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暖流,直往上冒,令他热泪盈眶:果然,只有医生才是最能共情彼此的! 嘁哧咔嚓忙碌了一天,临到下班还遇上重病号和难沟通的家属,陈逸一整个身心俱疲、胃肠空虚,林尔善的话正好戳到他心坎上。 “林医生,你真好!”陈逸破防了,就像一个独自憋着眼泪、一被人安慰就再也无法逞强的孩子。 “好了好了……” 林尔善安抚性地拍拍他,陈逸闭着眼睛靠了过来,像要直直扑进他怀里…… “咳嗯!”一声浮夸的清嗓。 陈逸停下动作,莫名其妙地回过头:“咦?你不是那个……高队长!” 高燃挑眉:“你还记得我啊?” “当然了,你是我第一个手术对象诶!”陈逸有点兴奋,“高队长,您怎么来了,哪里不舒服吗?” “小逸,我来处理就可以,你下班吧。”作为一位有良知的上级,林尔善把陈逸的每一份努力都看在眼里,不想多留他一分一秒。 “那好吧!林老师,高队长,我走了!”陈逸美滋滋下班了。 林尔善被他的话点醒了,这才意识到高燃的出现不是偶然,很可能是身体不适,于是担忧地皱起眉:“高队长,您今天为什么过来,是有什么不舒服吗?还是,受伤了?” 高燃没做声,嘴唇一抿,有点委屈的样子。 从刚才起,他似乎一直就有点委屈。 “这才几天不见,又成‘高队长’了?”高燃巴巴地瞅着他,“林医生,你好薄情哦。” “我……”林尔善从没被人这样形容过,一时间有点无措,“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而已……你有没有好好休息,有没有受伤?” 你只担心我身体,就不在意我的心情吗? 高燃心里叹了口气:“是有点受伤。” 林尔善顿时紧张起来:“哪里?” 高燃缓缓抬起手。 那并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皮肤粗硬,骨节分明,筋络毕现,看上去很有力量,只是手背上有一颗通红的水疱,像颗熟透了的石榴籽。 林尔善一愣:“这是?” “炒菜的时候,不小心烫的。”高燃说。 林尔善松了口气:还好,不算严重。 “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动。” 林尔善到旁边的治疗车上拿来碘伏、棉签等换药工具,罗列开来。 他垂下眼,捧着高燃的手掌,消了两遍毒,再把水疱挑破,吸干渗液,又消了一遍毒。 做完这些,林尔善下意识伸出手,在消毒液的涂抹处挥了挥:“泡皮就是天然的生物敷料,这样过一段时间,就会长好了。” 高燃始终注视着他专注的眉眼:“谢谢你啊林医生,给我弄得这么仔细。” “不客气的。”林尔善把用物放回治疗车。 “林医生,你晚上吃什么?”高燃站起身。 林尔善整理治疗车的动作一顿:“我……随便吃点吧。” 这个回答挺敷衍的,但是很真实,因为他对自己的饮食也挺敷衍,向来都是。 第52章 “随便吃点怎么行?”高燃来到他身后,“林医生,我请你吃饭啊?” 林尔善茫然地转过身,抬眼仰视着他。 四目相对,高燃勾着嘴角,笑道:“你给我做了手术、救了我一命,我还一直没请你吃顿饭呢!” 林尔善心一动,低头避过他的眼神:“这是我职责所在,你不用谢我的。” 意思就是,婉拒。 高燃没有放弃:“林医生,咱俩还是失散多年的高中同学呢,好久不见了,一块吃个饭、叙叙旧嘛?顺便跟我讲讲,你为啥调到急诊来了。” “我来急诊,是主任的安排。”这么多年了,林尔善习惯了独来独往,条件反射性地拒绝了他的邀请,“吃饭就算了吧,我还得回家喂小白呢。它要是饿极了、咬笼子,那就糟糕了。” 高燃有些沮丧,好像有一对看不见的耳朵耷拉下来,小声说:“我也想喂兔子啊,可惜兔子不给我机会……” 林尔善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高燃若无其事地笑笑,“那我可走了啊?” 林尔善:“嗯……” 奇怪了。 明明拒绝他的人正是自己,可是看到他的表情,林尔善莫名心里不是滋味。 高燃转身走出两步。 “高队长!”林尔善突然开口。 高燃一顿,回身,眼里重又燃起希冀:“嗯?” “呃……”林尔善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开口叫住了他,支支吾吾半晌,才道,“别急着上岗,等身体好全了再说。” 高燃一笑,朝他弹弹手指:“放心吧!” 习惯性地和人保持距离吗? 我可没那么容易放弃。 这次不成,还有下次。 我会坚持,直到你接受我的那一天。 高燃转身走了,脚步利落又轻快。 而林尔善心里却沉重起来,像是心口压了一块秤砣。 这种沉重感持续到下班回家,林尔善给小白的饭碗里填上兔粮,看着小白三瓣嘴飞速蠕动、大快朵颐,脑海中却浮现出高燃失落的眼睛。 “小白,我好像,让高队长伤心了呢……” 小白吃得很投入,耳朵开心得微微颤抖。 林尔善抚摸着它肉嘟嘟的后颈,皱着眉头倾诉:“所以,我应该答应他的吗?可是,自从诚叔叔离开之后,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不习惯和别人一起吃饭。而且高队长这么健谈,跟我这种沉闷的人相处,一定会觉得很无趣吧……” 林尔善叹了口气。 这时,他的手机一响,来了条消息。 竟然是高燃发来的,还是一张图片! 林尔善顿时精神一振,迅速解锁查看。 图片里是满满一笸箩小酥肉,煎得焦黄焦黄,撒着辣椒粉和孜然,底下还垫着一张隔油用的牛皮纸。 就说燃不燃:今晚吃这个! 林尔善不由得抿唇笑了。 他还愿意给我发消息,证明他没有生我的气! 林尔善开心地打字回复:看上去很不错!是你自己做的吗? 就说燃不燃:是呀 就说燃不燃:就是它把我烫出一个泡 就说燃不燃:[难过] 上善若水:下次要小心呀! 就说燃不燃:下次做给你吃 就说燃不燃:想不想吃? 就说燃不燃:[呲牙] 林尔善一时没有回答。 高燃炸的小酥肉看上去好吃极了,林尔善想吃得不得了,光看照片就狂流口水。 可是,他还是不习惯。 不习惯和别人拉近距离、建立亲密的关系,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给别人带来灾祸,自己也不用承受分离的痛苦。 无论对别人还是自己,都是一种保护性的善举。 因此,林尔善拒绝过很多人的示好和邀约,而且心中并没有什么负罪感,反而觉得理所应当。 是以当下,他也没跟高燃说“想吃”,只是发了一个呲牙笑的黄豆表情,就把手机丢在一边,不再回复。 习惯性地跟人保持距离,不说多余的话。 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那么从容了。 那块秤砣,再次压到了他的心上。 他没忍住,看了一眼手机,高燃果然又发来消息:笑啥? 林尔善狠狠心,没回复。 高队长那么开朗一个人,肯定不缺朋友吧? 他们会一起嬉笑怒骂、互损互怼吗? 会彻夜长谈、同塌而眠吗? 久违的,林尔善对他幻想出的情形,产生了一种艳羡之情。 因为,那是他注定无法拥有的快乐。 晚上,林尔善入睡后,做了一个梦。 这次的梦,没有樱桂园的那场大火,而是与现实无关的童话世界。 林尔善变成了一只兔子,圆头圆尾、耳朵细长,白白软软,像一团雪。 别的兔子在草地上蹦蹦跳跳、欢笑觅食,林尔善始终缩在自己的兔子窝里,任谁邀请他一起出去玩,他都不为所动。 渐渐的,没有兔子造访这只孤僻的同类。 这时候,一只狐狸悄悄靠近。 他长着一身火红色的皮毛,鲜艳夺目、油光水滑,小兔子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动物。 “小兔子,跟我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狐狸说,“你这辈子都没吃过的好吃的。” 第53章 “我不。”兔子下意识拒绝,“我不会走出我的窝的。” “你来啊。”狐狸热情地摇晃他漂亮的尾巴。 兔子拒绝:“不要。” 反复几次,狐狸有些心灰意冷,缓缓转过身:“好吧……” 他要走了吗? 兔子突然有点不舍。 他的皮毛那么漂亮,他的眼神那么诚恳。 狐狸边走边说:“既然你不肯出来,那我只好把好吃的拿过来,放在你的门前了。你等我回来。” 火红的尾巴在兔子面前摇曳,兔子突然心软了:“等一下!” 狐狸停住了:“怎么了,兔子?” 反应过来之后,兔子已经走出了他的巢穴:“狐狸先生,我……我跟你去。” 狐狸很开心,带着他在丛林中穿梭、撒野,兔子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与自由,欢快的足迹一直蔓延至密林深处。 隐秘无人的角落里,狐狸扑到兔子身上,一口咬住了他的脖颈! “啊!”兔子尖叫着,流下了眼泪。 说要带我品尝美食,却把我当成了美食! 果然,大家说的没错,不能相信狡猾的狐狸! 兔子害怕又绝望,浑身颤抖不已。 而狐狸咬过的地方,没有疼痛,也没有流血,甚至一根毛都没有掉。 “咦?”兔子疑惑地看着狐狸。 狐狸“咬”遍了兔子全身,但兔子一点都不疼,反而有种奇妙的愉悦感。 就像吃到了这辈子从未尝过的美味。 第26章 我不能没有耳朵! 自从上次惹怒了那个财大气粗的大老板,林尔善一直心怀惴惴,生怕他去卫生管理局投诉自己,因此被医院解雇。 可是事实证明,林尔善多虑了,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高燃说的很对,那个大老板自己理亏,不敢把事闹大,林尔善得以继续留在人民医院工作。 盼望着,盼望着,急诊科的第一个夜班来临了。 说来也巧,今晚和林尔善搭班的,又是陈逸。 下午四点五十,林尔善来交班,陈逸已经在科里了,热情地打招呼:“林老师!” 林尔善微微一笑:“来得好早呀。” “嗯!”陈逸腰背挺直,抿唇笑笑,“林老师,从那之后,我上班再也没有迟到过一次呢!” 林尔善当然知道,“从那之后”指的就是烧伤科的那一次夜班。 高燃烧伤入院的那个晚上。 短短一个半月时间,陈逸已经不再是那个风风火火、冒冒失失的小青年,在紧张繁琐的临床工作的打磨之下,变得沉稳从容了许多。 林尔善也经历过这个过程,但是以第三方的视角去见证他人的成长,还是会有种“华妃看秀女”似的感慨。 没有人永远年轻,但总有人正年轻着。 年轻的孩子们一茬接着一茬,垒成这参天的白色巨塔。 “小逸,晚上想吃什么?”林尔善从手机上打开外卖软件,递给陈逸,“你看着选一选,我给你点。” “好呀!”陈逸欣喜地接过手机,也没有挑三拣四,很快就挑了家距离近的店铺,“这家麻辣烫看着不错诶,吃这个可以吗?” “可以!”林尔善对饮食没有要求,点了一份和陈逸一样的,又给程阳点了一份,选择立即送出、下单,“好了!” “嘿嘿,谢谢林老师!” 每次跟林尔善搭班,陈逸都非常开心。不止因为林尔善会给他点饭,更重要的是,林尔善对待病人十分负责、有事随叫随到,还会适度教学、给学生们操作的机会,让陈逸感觉安全感满满、又能学到东西,堪称完美带教! 学生时代遇到这样一位老师,对未来的职业生涯,会是一种莫大的激励。 陈逸出神地望着林尔善的侧脸,唇角不自觉牵起一抹笑。 就在这时,一阵高亢而尖锐的鸣笛由远及近,打破了夜班的宁静。 林尔善一脸严肃地放下手机,进入备战状态:“开张了。” 救护车的车门打开,院前急救人员推床进来,一位年轻女子,染着粉色蓝色渐变彩发,妆容精致艳丽,穿搭也是时下流行的露脐装和破洞牛仔裤。看样子应该玩得很开心,但此时此刻却坐在病床上,戴着美瞳的眼睛瞪得老大,却空洞无神、布满血丝,像是失了魂,捂着耳朵,嘶声尖叫:“啊——” 林尔善一凛:“这是怎么了?” 女子面容呆滞了一瞬,尖叫声停止,但也只有一秒,紧接着瞪大眼珠,再次嘶叫:“啊啊——” 她的嗓子像是个破了音的哨子,经久不衰地嘶吼着,在场者听在耳中,就像学生时代听到指甲划黑板的声音,浑身难受。 “你叫什么名字?”林尔善皱紧眉头,尝试和她沟通,“知道这是哪里吗?” 回答他的只有尖叫。 “是耳外伤!”急救人员转述,“上了救护车,就一直这个状态,我们安抚了一路都没用!” “不能让她这样叫下去了!”林尔善的说话声淹没在她的叫声中,不得已扯着嗓子大喊,“程阳,给她一支安定!” “好!”程阳吼了一声,赶忙去配药。 “你怎么了?”林尔善喊道,“哪不舒服?别叫了,说出来!” 他和陈逸一左一右,把人架到诊室的病床上,可女子的双手始终紧紧捂着右耳,丝丝缕缕的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淌。 第54章 “耳朵怎么了?”林尔善扒拉她的手。 “啊啊啊——”女子抵抗。 林尔善有些急躁:“让我看看!” 女子几乎要喊破喉咙:“啊啊啊——” 陈逸也急了:“别叫了行不行?配合治疗啊!” 女子:“啊啊啊啊——” 林尔善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吸到肺底,酝酿了一秒,紧接着爆发出一声不像是他会发出的叫声:“啊啊啊!!!” 在场所有人都被镇住了,包括这个可怜的年轻女孩。 空气前所未有的安静。 “我知道你很痛,也很害怕。”林尔善哑着嗓子,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柔和,若非亲眼所见,谁也想象不到,刚才那声河东狮吼正是他发出来的,“请你不要叫了,让我看看你的伤,好吗?” 女子被林尔善吓住了,目光呆滞,紧绷的身体瞬间泄了力,挡着耳朵的手掌落下,而原本耳廓生长的部位,却空空如也。 只有一个暗红的血窟窿。 陈逸倒吸一口凉气。 跟随患者一块来的,都是和她年龄相仿、打扮光鲜的男女,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断断续续地说:“我们在夜店蹦迪呢,闪闪太嗨了,爬到了舞台的一个架子上,却脚滑掉下去了!” 林尔善:“然后呢?” 她朋友说:“她戴着一个银制大圈耳环,不知道刮到了什么,然后……” “然后耳朵被整个扯掉了。”急救人员掏出一个透明袋子,里面有只耳朵,以及那只大圈耳环。 第一次直接看到自己的耳朵,女子的情绪彻底崩塌了,嘴角往下一撇,呜呜地哭了出来:“我听不见了……呜呜呜,我听不见了!” 林尔善凑近她健全的一侧耳朵,大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抽泣:“梁、梁闪闪……” “这不是能听见吗。”林尔善安慰道,“没关系,这种程度的外伤,还有恢复的机会,只要你配合治疗!” 梁闪闪泪眼婆娑:“真的可以恢复吗?” “可以的。”林尔善检查了一下创面,血液几乎都已凝固,没有活动性出血点以及异物和脏污,可以进行一期缝合。但是耳朵的血管神经精细而复杂,就在这里进行清创和缝合,显然是不合适的。 林尔善当机立断:“小逸,你写一下她的病历、补录医嘱,我去请耳鼻喉急会诊。” “好!”陈逸熟练地操作着门诊系统,敲键盘写病历。 林尔善拨打急会诊电话,接线的是个年轻女孩,应该是和陈逸一样的一线值班大夫:“您好,耳鼻喉科。” “你好我是急诊,请问今晚的会诊大夫是谁?” “是李聪主任。” 林尔善不禁心中一喜。 李聪和司芩一样,是京大医学院毕业的博士研究生,人民医院不可多得的高学历人才,专攻耳外科的专家,擅长鼓膜修复、人工耳蜗植入、颞部肿瘤切除等手术,堪称人民医院耳鼻喉一把刀。 有她在,梁闪闪的耳朵就有救了。 “是这样的,我们这有个病人……”林尔善言简意赅地汇报病人情况,“可能需要手术,李主任能来看看吗?” 值班大夫说:“李主任现在在台上,我给你问问吧,你给我个电话,我一会回给你。” “麻烦了。” 挂了电话,林尔善又安抚了梁闪闪一番,终于等来了耳鼻喉的消息:“急诊的老师,李主任说,直接把病人送到手术室来就行。” “好的,我们马上过去。”林尔善转向病号,“你运气不错,耳外科的主任正好在手术室,她在这方面可是专业的,你的耳朵有救了!” 梁闪闪含着泪点头。 陈逸自告奋勇:“林老师,我送她去!” “我去吧。”林尔善觉得,这个病号的手术,可能会需要他。 “好!”陈逸理解林尔善的用意,帮他推病床,“那我送你们去坐电梯!” “嗯!” 林尔善之前出入手术室,都是走职工电梯去更衣室,这还是第一次走公共电梯去送病号,病床的前轮刚滚进电梯,轿厢忽然明显地摇晃了一下。 林尔善立刻停下:“危险!” 梁闪闪紧张地抓紧床单,床那头的陈逸却一脸轻松地笑笑:“没事的林老师,这个电梯人多或者推床的时候重心不稳,会晃一下,进去以后就没事了!” “真的吗?”林尔善警惕心很强,对此表示怀疑。 “真的!这个电梯就是这样的,没事的!” 轿厢只是颠簸了那一下,病床完全推进去之后,就恢复了稳定状态,没再出现异常。 病人情况紧急,林尔善决定姑且相信它一次,等解决了眼下的问题,再抽空跟保卫处反映一下:“好吧。那我上去了,小逸你先回去吧。” “嗯!” 林尔善来到五楼手术室,耳鼻喉的李聪主任刚下台,穿着刷手服匆匆赶来:“你就是急诊来的?” “是的主任!”林尔善晃了晃透明袋子里的耳朵,“这个病人的耳廓完全离断了,但是完整保存了下来,而且创口污染不算严重,是否可以做一期再植手术?” 李聪正在查看病人的伤口,听到林尔善的话,不由得抬眼朝他一瞥:没想到这个急诊科大夫看着年轻,还懂得创面修复的知识,人民医院又来了位人才。 第55章 梁闪闪见到李聪,就像见到了救星,哭着说:“主任,求求你给我做吧!我的耳朵对我很重要,我不能没有耳朵!呜呜呜……” “别害怕,小姑娘,不会让你失去耳朵的!”李聪一边慰她,一边查看她离体的耳廓,忽然脸色一变,“不对,这只耳朵不完整啊!” 第27章 化腐朽为神奇! 林尔善心里一紧:“什么?” 仔细看来,这只耳朵与梁闪闪的创面似乎无法完美对合,像是少了一块。 林尔善忙问:“你只受了撕裂伤吗?有没有其他外伤?” “我……”梁闪闪回忆了一下,哭道,“我也记不太清了,好像从舞台上摔下来之后,在地上蹭了一下吧……呜呜呜,好痛……” 李聪叹了口气:“还有挫伤,难怪缺损不止这一块。” 梁闪闪急道:“那我让酒吧那边再找一找,行吗?” “找来也没有用,这么长时间过去,没有污染也失活了。”李聪道,“没关系,可以试着做做吻合,就是可能会有点不对称……” “那不行!”梁闪闪哭着说,“我是个博主,要拍视频的!要是耳朵不对称,就不上镜了!” “主任。”林尔善突然发话了,“可不可以一期清创、保护创面,再择期通过自体移植的方法修复耳廓?只要取一点点肋软骨,就能将缺损的耳廓恢复如初了。” 李聪思索着点了点头:“原则上是可行的,但是需要整形外科的专家会诊。据我所知,咱们医院并没有整形科……” “我可以试试。”林尔善自告奋勇,“我虽然不是专家,但有类似手术的经验。这个病人缺损的组织不多,修复的难度应该不大。” “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李聪颇为赞赏,视线下移,落在林尔善的胸前,“烧伤外科?你该不会就是那个化腐朽为神奇的整形大夫吧?因为太过有才被科室集体孤立排挤发配到急诊的那个小大夫?” “呃……”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李聪主任竟然也听过自己的故事,林尔善受宠若惊地挠挠头,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有才不敢当,只是做一些缝缝补补的工作而已……” 没想到当初司芩呛自己的话,反被借过来当成了谦辞。 李聪笑道:“小伙子很优秀嘛,我看好你哦!” 两人经过讨论,敲定了手术方案,决定先由李聪主刀,对梁闪闪的创口进行一期清创和包埋,择期由林尔善进行耳廓修补。 “我还要值班,就先回急诊了,麻烦主任多费点心。” 李聪答应:“好,这里交给我了,你回吧!” 把病号送进手术室、陪同的朋友们在外面等待,打点停当,林尔善独自返回急诊。 坐电梯的时候,他特别留意了一下,可能是一个人重量比较轻吧,电梯并没有发生晃动。看来真如陈逸所说的那样,是重心不稳导致的。 但这依然是一个很大的安全隐患,林尔善决定,等明天早上保卫处上班以后,跟他们反映一下这个问题。 回到急诊。 “林老师,你回来了!”陈逸殷勤地凑过来,手里端着一个纸杯,里面盛着温开水,“快喝杯水吧!” “喔,谢谢!”林尔善有些纳闷地接过来,见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探寻的表情,顿时明白了什么,“我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有一点……”陈逸挠挠头,“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生气呢……” 林尔善笑笑:“其实我没有生气,只是想让病人清醒过来,不然没办法对她施救,而且她的嗓子也要喊坏了。” “是哦……那个女孩她怎么样了?” 林尔善抿了口水,回答:“已经送手术室了,后续由耳鼻喉的李主任接手。” 陈逸放心了:“那就好。” 林尔善端着水杯,正想坐下歇一歇,听到诊室里隐约传来流行乐曲的声音,环顾一圈,程阳在津津有味地刷着手机:“果然是她,我没认错!” 陈逸凑过头去:“谁呀?” “就刚才的病人,梁闪闪!她是个颜值主播,在某音上很火的,id叫‘闪闪惹人爱’!” 程阳举起手机,屏幕里的女孩五官精致漂亮、妆容美艳动人,像个做工精美的洋娃娃,配合着时下流行的动感bgm,摆出各种可爱的姿势表情、尽情释放魅力,视频点赞数极高。 “真的是她!”陈逸瞪大眼睛,“难怪我看她眼熟,我好像也刷到过她!” 林尔善关注到梁闪闪的耳朵:“她的耳朵长得真好!耳轮、耳舟、三角窝……解剖结构好标准!” “哈哈哈,小林哥,你的关注点好清奇!”程阳笑道,“她耳朵在正面都看得这么清楚,肯定贴精灵耳贴了!” 陈逸好奇:“那是什么?” “就是在耳朵后面别一个小塑料贴,可以让贴着头皮的耳朵立起来,这样显脸小,上镜!” “喔!”陈逸惊奇不已,“程哥,你懂得好多哦!” “嘿嘿,我女朋友就有这玩意……” 两个直男讨论着女孩们的“变美小心机”,林尔善则是专注地盯着屏幕里的梁闪闪,十几秒的dj乐曲循环了无数遍。 程阳注意到,坏笑起来:“怎么,小林哥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 陈逸立刻望向林尔善。 “哪有啊。”林尔善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只是在想,对于梁闪闪来说,耳朵确实很重要。我在考虑如何进行耳廓修复手术呢。” 第56章 “这样啊。”陈逸松了口气,问,“她的耳朵,还能恢复吗?” 林尔善:“可以的,需要做个自体移植手术。” “自体移植?”陈逸挠头,“用健全的左耳去填充缺损的右耳吗?” “哈哈!”程阳被逗笑,“这不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吗?一顿操作猛如虎,最后仍是一只耳!” 陈逸面色微窘,挠头:“那该怎么办嘛?” 林尔善微笑:“可以去肋软骨进行耳廓再造哦。肋软骨有一定的再生能力,可以和自体的组织愈合在一起,和原来的耳朵区别不大。” “原来如此!”陈逸觉得好神奇,“看来神话传说里一根肋骨能造人,也不完全是虚构的嘛!” 三人正讨论着,林尔善手机响了。 他低头查看,是高燃发来的消息。 就说燃不燃:林医生,今天夜班? 就说燃不燃:吃饭了吗? 吃饭了吗…… 吃饭! 林尔善瞬间被他点醒,忙从微信转换到外卖软件:麻辣烫已经送达一个多小时了! “完了,我们的外卖!”林尔善懊恼不已,“不好意思,我给忘了!” 陈逸一拍脑袋:“哎呀,我也忘了!” 程阳:“忙起来就忘了吃饭呢!” 陈逸:“我去拿吧!” 不幸中的万幸,外卖没有被偷,孤零零地躺在门口的桌子上,被陈逸拿了回来。但是麻辣烫在外面放了太久,已经坨了。 陈逸撕开一次性筷子,费劲地挑着吸饱汤汁、糊成一团的玉米粉:“本来点的就是普普通通的麻辣烫,现在好了,成了来自东北的‘黏黏糊糊好吃到冒泡麻辣烫’!” 林尔善忍俊不禁:“你这描述,不像来自东北,倒像是来自台北的……” 程阳接口:“qqneinei好喝到咩噗茶!” 三人大笑起来。 林尔善夹起一颗鱼丸送入口中,嚼了嚼,皱起眉:“已经冷掉了,就这么吃下去,会不会对胃不好?有没有微波炉可以加热一下?” 陈逸沮丧地摇摇头:“林老师,急诊科没有微波炉哦。” 程阳道:“之前是有的,但是有个病人家属把饭热糊了,弄得整个病房都是烟味,主任就不让用了。” “啊,好可惜……”林尔善有些负罪感:工作太投入,害得大家吃冷饭了。 “反正麻辣烫里也有汤,可以兑点开水进去呀!”陈逸灵光一闪,拿来刚接满的开水壶,给大家的餐盒里加进去少量的开水,“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林尔善将碗里的食材拌匀,又尝了颗丸子,果然温和了一点:“好多了!小逸,你好聪明!” “嘿嘿!” 菜叶是一碰就破的,面条是毫无弹性的,丸子也被汤汁泡发,口感很奇怪。这样一份麻辣烫,实在说不上好吃,但是对于这帮忙到感受不到饥饿的医护来说,就在是雪中送炭般的美味。 林尔善飞快地填饱肚子,把用过的餐具的纸巾都塞回外卖袋子里、扔进垃圾桶,手机又响了。 就说燃不燃:[发呆] “!”林尔善一惊。 原来人忙起来,是真的会忘记回消息的! 他连忙打字:不好意思,刚才在处理病号,我们已经吃过晚饭啦! 不过话说回来…… 上善若水: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夜班呢? 我好像没跟他说过呀? 对面秒回:我看到了你们的排班表[呲牙] 就说燃不燃:你们这夜班排的,属实是有点密了[流汗] 林尔善被戳心了,委屈地撇撇嘴,回复了一个小兔子哭唧唧的表情包。 就说燃不燃:可怜的小兔子 就说燃不燃:我在消防队,不能去找你了,送你一个赛博苹果吧 就说燃不燃:[苹果.emoji] 就说燃不燃:平平安安哦 林尔善看着手机屏幕,幽怨的小表情顿时就鲜活起来,牵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在他身后,程阳悄咪咪拉住陈逸耳语:“小林哥是不是有情况啊?” 陈逸不解:“什么情况呀?” 程阳煞有介事道:“被丘比特之箭射中了呗!” 陈逸瞪大眼睛:“真的假的?” “我觉得像!认识他这么多年了,我还从没见他这么笑过呢!” 陈逸下意识反驳:“哪有啊,林老师明明很爱笑嘛!” “哎呀,你没谈过恋爱,不懂!礼节性、服务性的笑,和发自内心的、藏不住的笑,是不一样的!”程阳盯着林尔善的神情,微微眯起眼睛,“你猜小林哥在跟谁聊天呢?” “……”陈逸盯着林尔善,抿着唇,不说话。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陈逸感受得到,林尔善当下的这种笑容,与他面对自己时露出的笑容,确实是不一样的。 第28章 你来我家住吧! 又到了喜闻乐见的下夜时间,林尔善身体疲惫不堪,精神却轻松愉快,有种灵肉不合一的割裂感。 但还是很开心的。 回到家,林尔善先洗了个澡,换上卫裤和白t恤,正打算大睡一场,门被敲响。 “谁呀?”林尔善满腹疑惑地去开门。 “林医生!”来者是他的房东,见他发丝潮湿、一脸疲惫,有些不好意思,“今天下夜班?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没有没有,我还没睡呢。”林尔善揉揉困倦的眼睛,打起精神,“您有什么事吗?” 第57章 “嘿嘿,我确实有个事想跟你说……”房东低头笑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进来说吧。”林尔善后退一步,让出一个身位。 “好嘞!”房东进了屋,轻车熟路地坐在沙发上。 林尔善觉得自己应该给他倒杯茶,但是家里只有隔夜的热水,不好拿出来招待客人,于是道:“您等我一下,我去烧壶热水……” “不用了林医生,就一件小事。”房东在大腿上搓搓手,踌躇着开口道,“那个……林医生,你过来坐啊!” “哦。”林尔善坐到他旁边的沙发上,“什么事啊?” “是这样,林医生,我儿子马上要结婚了。” 林尔善有点意外,笑道:“这是好事啊,祝贺你。” “谢谢……”房东挠挠头,“那个……结婚,需要彩礼钱……我和我老婆,这么多年也没攒下多少钱,就想着把这房子卖出去……” “这样啊……”林尔善明白了:他不能继续住下去了。 他一时间犯了难。 林尔善在京市读大学的时候,魏诚的单位房就拆迁了。回到润城之后,他没有落脚的地方,废了一番功夫,才找到现在的住处:人民医院家属院。 他在租房软件上看过,全润城的房子,要么太贵、负担不起,要么太远、通勤不便,只有这里性价比最高。 现在,这里的老房子也住不下去了,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房东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有些不忍心,伸手拍拍他的膝头:“你先别发愁,我们只是有这个打算。但孩子结婚,确实急用钱……林医生,你看这样行不,你要是能多交一年的房租,我们就先不卖房子了,再想别的办法凑点钱。你觉得呢?” 林尔善沉默着,算了一下一年的房租有多少钱,又想想自己的存款,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拿不出来……” 房东睁大眼睛,呆住了:“医生这么穷吗?不应该啊……” 林尔善想说,不是医生穷,是我穷。 魏诚的存款都用来读书了,学医要读七八年的时间,中间学业繁重,没时间勤工俭学,林尔善只能节衣缩食,才能勉强维持收支平衡。好不容易毕了业,刚入职的小医生,干最累的活、拿最少的工资。什么时候干到主任级别,才能过得稍微体面些,但至少得在一线熬上十好几年,才有机会晋升。 从医的大环境如此,家境一般的孩子走这条路,实在是太难了,像林尔善这种没有家境的孩子,更是地狱级难度。 但是说这些也没用,解决不了彼此的问题。 “我不租了。”林尔善垂着眼睛,语气平淡,“您打算什么时候卖房子?我会在那之前搬出去的。” 再找个出租屋就是了,大不了睡医生值班室。 无所谓,反正我已经习惯了居无定所、四处流浪的生活。 林尔善是干净清秀的长相,睫毛又长又直,眼睛大而剔透,日常总闪烁着属于年轻人的阳光,以及医生职业的机敏。此时此刻,五官被水洗濯过后,显得愈发清晰,但他的眼神却晦暗而淡漠,甚至有些自暴自弃的丧感,比起医生,更像是病人会有的眼神,透出与他年龄不相符的老成和悲观,有种奇异的反差感。 房东看得呆了,恻隐之心起,磕磕巴巴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啊?” 林尔善觉得腿上一紧,低头一看,才意识到房东肉乎乎的、油腻的手,竟一直搭在自己膝盖上,于是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还能有什么困难,就是没钱而已。” 他这一扭身、语气里带着的小情绪,让房东莫名心里发痒。 “哎……”房东定定地瞧着林尔善的侧脸、睡衣下面清瘦的腰身,猛地起身,一屁股坐在林尔善身边,“你别发愁啊,还有办法!这样吧,你也别搬了,好好在我这里住下!” 距离突然拉进,林尔善闻到他身上好几天不洗衣服的、陈旧的汗味,皱了一下鼻子,身体后倾:“我没有钱。” “没事!”房东闻到他身上沐浴露的清香,顿时热血上涌、邪念上头,伸手勾住林尔善的肩膀,用力往自己怀里揽,“我跟我老婆商量商量,让她通融通融!” 突如其来的热情让林尔善感到不适,他侧目看去,却瞧见房东的眼神像是毒蛇吐信子,湿哒哒地在自己脸颊颈间游走,说不出的恶心腻人。 林尔善猛然意识到什么,浑身剧烈地一个哆嗦。 “林医生,你别担心,我是真心想帮你的!”见他这幅柔软可欺的模样,房东愈发放肆,另一只手攀上林尔善腰际,□□道,“你一个人生活不容易……” “……滚!”林尔善突然暴怒,一把推开房东。 他力道大得出奇,房东始料不及,倒在沙发上,懵了一秒:“你……” 林尔善感觉浑身上下爬满了蛇虫鼠蚁一般,无比恶心,愤怒到了极点,脸涨得通红,指着门大喊:“你给我滚出去!” 房东反应过来,从床上爬起,恼怒道:“这是我的房子,要滚也是你滚!” “……好,我滚就我滚!”林尔善气疯了,只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气冲冲地走向房门。 可是房东猥亵不成,一时不肯善罢甘休,一把抓住林尔善的后衣领:“小兔崽子,给我回来!” 林尔善胸前一紧,下意识回身挥拳,却被对方一把握住,接着抬脚想踹过去,可房东抓着他的拳头使劲一推,林尔善重心不稳,倒在沙发上。 第58章 这个虚胖的小老头竟然出奇的有劲,林尔善后知后觉意识到危险,而对方的身体即将压了下来…… 林尔善眼一闭、心一横,屈起膝盖,打算直击要害,而意料中的重量却迟迟未曾降落。 他奇怪地睁开眼,只见房东四肢好像无法自控,表情惊恐:“什么玩意?谁?” “你爷爷我!”一声熟悉的怒吼。 林尔善这才看见房东身后的高燃。 他穿着一身橙色消防服,浓眉紧拧,揪着房东的后心,把他肥硕的身躯掼在地上。 “呼通!”一声巨响。 “哎哟!”一声惨叫。 老旧的地板跟着震动了两下。 高燃还不解气,按着他一顿胖揍:“老不死的狗东西!” 林尔善只觉得高燃的出现极不真实,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上前拉架:“高队长,别打人啊!” 房东已被打得鼻青脸肿,连连求饶:“我错啦!别打啦!要死人啦!” 高燃又骂了一句,黑着脸松开手:“滚!” 房东屁滚尿流地跑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 刚才那一瞬间的恶心、愤怒和恐惧再度涌上心头,林尔善浑身颤抖,感觉有股气在胸腔里翻涌,眼睛也不由自主地酸涩泛红。 林尔善对同性间的亲密行为有阴影,因为他高中时遭受过男生的骚扰。 那是和他同校的学生,和林尔善这种努力学习的孩子不一样,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有一群小跟班,见林尔善总是形单影只、没有朋友,便经常尾随他放学。 和魏诚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林尔善反侦查意识很强,每次被跟踪,都不得不故意绕远路、走人多的地方,甩掉那个男生。可是有一天,他还是逮到机会,把林尔善逼进一个无人的小巷子里,对他动手动脚。 那时的恶心、愤怒和恐惧感,与当下一模一样。 “可恶!”林尔善怒骂着,涌出泪水。 高燃转身面对他:“嗯,可恶!” 林尔善用力抹了把泪,继续用他字典里最脏的字眼去辱骂他:“恶心!” 高燃应声:“恶心!” 林尔善:“同性恋,死变态!” “呃……”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句话,高燃没有立即附和,不自在地顿了一秒,接着帮助林尔善扩充词汇量,“对!不要脸的老逼登!” 林尔善情绪上头,没注意到高燃短暂的异常,痛痛快快发泄了个够,才抽抽搭搭地问:“高队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啊?”高燃低头摸了摸发茬,“例行消防检查。完事想来看一眼上次发现的消防隐患整改了没,没想到遇上了治安事件。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被恶心到了。”林尔善闷声擦干眼泪,一溜烟钻进卧室。 “……”高燃挺担心他,目光始终跟随着他,停在卧室门口,过了一会,才轻轻迈步,跟了进去。 他动作小心,皮质的消防靴踩在地上,发出轻响,而林尔善蹲在地上收拾行李,动作不像平常一样温柔,发泄一般,弄出踢里哐啷的动静。 高燃看着他把一本本砖头那么厚的医学书籍码在箱子里,小声问:“你干嘛呢?” “收拾东西,搬家。”林尔善头也不抬,“这里我待不下去了。” 高燃:“那你去哪住?” 林尔善盘算道:“先住医院值班室,再找房子吧。” 高燃抿着唇,没作声,但是眼神始终落在林尔善身上,显然是有话想说。 林尔善收拾完书,心绪平复了些许,从小桌上拿过一个相框,珍而重之地塞进行李箱的夹层里。 高燃注意到他这个动作,目光微微一深,突然说:“你来我家住吧!” 林尔善动作一顿,连忙拒绝:“这怎么好意思?没事的,我自己想办法……” 高燃语气果决:“我平时住宿舍,有间空房子,一直没人住,放着也浪费。” 林尔善不作声了,抬眼看他,目光闪烁了一下。 高燃微微一勾唇。 他可太了解林尔善的脾气了,从不给别人添麻烦。要是不这么说,林尔善根本不会考虑,直接拒绝。 “你去住呗。”高燃眼尾翘着,语调轻快,“正好帮我打扫打扫房子。” 林尔善眨了眨眼睛:“真的吗?” 高燃:“嗯哼。” 第29章 这是你的婚房吧? “我那房子还可以吧,比这大点,东西都全。”高燃打量着他小小的卧室,“就是离医院远了点。” “没关系!”林尔善刷地站起身,紧接着大脑发胀、眼前发黑。 体位性低血压发作了,再加上下夜班没吃早饭,还有点低血糖。 但他没心思顾及这些细节,欣喜地连连眨眼,鞠了一躬:“你能让我住,已经很好了!非常感谢你!” “跟我说什么谢谢啊。”高燃笑笑,摊开手掌,朝他勾勾手指,“来。” 林尔善一怔,刚哭过的眼睛红红的,脸颊也泛起粉晕。 他垂眼咬着下唇,内心似乎很是纠结,许久,才缓缓伸出手,搭在高燃宽大结实的掌心。 嗯? 高燃也愣了一下,下意识握紧了林尔善比自己小一圈的手,但是大脑一片空白,瞥见林尔善的神情,才隐约意识到什么。 他……愿意我牵他的手? 高燃迅速紧抿双唇,可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地直往上翘。 第59章 两个男人,面对面、手牵手,表情古怪。 一个羞涩、一个暗喜,一句话也不说。 空气很安静,听得见钟表时针转动的声音,滴答,滴答,轻轻的,与心跳的节奏重合。 因为经常手术、消毒的缘故,林尔善的手白嫩又灵巧,还很敏感,能清楚地感受到高燃手掌灼热的温度,以及上面质感粗粝的茧。 林尔善从小独来独往,身边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更别提这样亲密的接触,令他感到陌生、拘谨、很不习惯,但莫名令他心动不已。 良久,林尔善感觉手要被融化了,才怯怯地开口:“要、要做什么啊?” 高燃感受着掌心的手感,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眼下林尔善的一句话,蓦地将他拉回现实。 他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指,哑声说:“我说……把你收拾好的箱子给我。” “……!”林尔善脸颊腾地红了,“你,你是这个意思哦!” 我还以为他要牵着我回家! 天啊! 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不用了!”林尔善的脸蛋比熟透的苹果还要红,光速抽回手背在身后,接着回身死死抱住箱子,“我、我自己可以的!” 高燃瞧着他的反应,愈发觉得他可爱极了,嘴角比ak难压:“那小白怎么办?” 林尔善如梦方醒:“对哦,小白!” 说罢,颠颠地跑去阳台,整理兔笼。 高燃偷瞄一眼他的背影,接着背过身去,捂着嘴,极小声地释放出一阵笑意,随后若无其事地绷着脸、拽了拽制服下摆,伸臂提起林尔善的行李箱:“嗬,挺沉!” 28寸的大箱子,几乎被医学书籍填满,不是一般的重。高燃嘴上说着沉,手上却是毫不费力地把它拎在手中,来到门口。 林尔善也拾掇好了,抱着兔笼折返回来:“小白在这里!” 高燃瞅了一眼,笑笑:“没落东西吧?” 林尔善略一思索,摇头:“没有了!” “那走吧。” 林尔善:“嗯!” 在这个寻常的周六,林尔善收拾行装,离开了这间老旧的出租屋。 消防队的检查早就结束了,高燃是单独留下来的,因此只能打车前往目的地。 车程15分钟左右,离医院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以后恐怕不能步行去上班了,可能需要挤公交,或者买一辆小电驴…… 林尔善琢磨着新的通勤方式,随高燃向新房走去。 这里是润城的一片老城区,据传是民国时期底层人民的生活区,建筑密度很大,遍布着茶馆、药房、各式小铺,充满市井气息。 后来,城建局认为这个片区有城市特色,于是予以保留,没有大肆整改,倒是把周边开发了个七七八八:学校、商场、写字楼,一应俱全。现代化与复古风对撞,相隔一条街,风景大不同。 林尔善和高燃,正位于复古风的这一边。 梧桐树叶已经泛黄,但还没有落下。 行李箱的滚轮划过青石板路,发出麻将相碰似的声响,脆中带闷,闹中有静。 路边营业着各式各样的小店:花店的老板娘拎着蓝粉配色的喷壶,将玫瑰花娇嫩的花瓣喷湿,听到人声,抬眼朝高燃笑笑、打声招呼;水果店的老板搬出最后一箱橘子,终于得以喘息片刻,顺手抄起门边挂的蒲扇,坐在渔夫凳上,闭着眼睛纳凉;还没到饭点,板面店里的顾客不多,但是熬制汤底的咸香味,还是随着蒸汽飘出来一点,勾起人们对午餐的憧憬…… 说来惭愧,林尔善虽是润城土著,但是由于缺少社交,生活范围实在有限,日常只有繁忙的工作,以及逼仄的出租屋。 眼前的景象,令他感觉新鲜极了,东张西望看个不停,好像窥见了这座城市的另一面。 渐渐的,店铺越来越稀疏,楼房和庭院多了起来,白墙黑瓦深处,一座雪花质感的石碑,书着黛绿色的三个字:青石里。 “这片住的几乎都是退休的大爷大妈,所以比较安静。”高燃拖着箱子,走在林尔善身侧,“我觉得环境不错,你喜欢吗?” 林尔善张大眼睛,出神地观望着周围的景色,似乎已经陶醉其中了,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兴奋地回答高燃的问题:“喜欢,这里太好了!” 高燃瞧着他,勾了勾唇,没再说话,领着他七拐八拐,来到一道竹门前。 林尔善全然忘了自己是来借住的,反倒像是来探秘的游客,眼中满是新奇,伸手抚摸着清亮水滑的竹篱:“好漂亮!” 高燃拔出门闩,推开竹门:“还有更漂亮的呢!” 这是一座四方的院落,脚下是鹅卵石铺就的石子路,蜿蜒通向白墙黛瓦的房舍。小路两旁,有四季常青的灌木丛、竹篱圈起的菜畦、窗边栽着的大叶芭蕉。门前是两棵叫不上名字的老树,树荫下有一把藤制摇椅,很适合午后读一本书、泡一壶茶,度过一个闲适惬意的下午。 林尔善简直无法描述对这所小院的喜欢,哪怕只是想象一下生活在这里的场景,心中就充满了幸福感,更别提每天住在这里,该有多舒服! “还不错吧?”高燃的语气,带着一贯的漫不经心的笑意,掩盖住心底的一点点忐忑和不确定。 “太棒了!”林尔善转过身,和他对视,这才想起此番来意,“这就是你说的空房子?” 第60章 高燃笑着,点了点头。 林尔善瞪大眼睛:“整个院子都是你的吗?包括这个房子?” “嗯,还有后院。” “好……好好啊。”林尔善张了张口,惊叹到词穷,“一点都不像长期没人住的地方。” “我周末闲着没事,会来打理打理。” 林尔善指着那片菜地,里面载着各色果蔬,量不大,但种类多:“那些菜也是你种的吗?” “是啊!”高燃弯腰,从土壤里揪出一根胡萝卜,在衣袖上擦了擦,伸到兔笼的空隙里,“嘬嘬嘬,小白,吃不吃?” 那根萝卜个头不大,细溜溜的,但是色泽鲜亮,看上去水头很足。 林尔善莫名双唇微抿,咽了口唾沫。 小白也没能抵挡住诱惑,扑上去一顿猛啃。 “放这儿吧,抱着怪累的。”高燃顺势从林尔善手里拿走兔笼,搁在一边的草甸上,接着朝他伸出手掌,勾唇笑,“进去瞧瞧?” 林尔善垂眼看着他的掌纹,沉默着,没动弹。 高燃神色一滞:“怎么了,不满意?” 林尔善连忙摇头。 恰恰相反,他正是太喜欢这里了,于是产生了一种怀疑:我真的配住在这么好的地方吗? “那是怎么了?”高燃有些紧张,瞟向院子里的两棵树。 林尔善不知如何开口。 他心里有种异样的感受,不仅是自己的“不配得感”,还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 一阵凉风吹过,高燃手指顿在半空中,微微蜷曲了一下。 林尔善蓦地回过神来,抬眼与高燃对视,看清他俊郎的面容,才猛然意识到这种违和感的来源。 高燃,即将成为自己房东的男人,不是油腻的中年大叔,而是一位风华正茂的适龄青年。 一个猜想在脑海中闪过。 “高队长,这……”林尔善小声问,“这不会是你的婚房吧?” 高燃愣了:“婚房?” “是啊!”看他的表情,林尔善觉得自己猜中了,迫不及待地将这个猜想补全,“这间小院真的很好、很温馨,简直可以称为一个‘家’,不像是随随便便打理出来的,你一定费了很多心思吧?” “这倒是没错……”牵手失败,高燃讪讪地收回手掌,顺势摸了摸后脑勺,“外面那扇竹门,是我自己做的。这些萝卜青菜,也都是我亲自种的……” “果然!”林尔善笃定道,“所以这个家,是你留着结婚用的,对吗?” 高燃哽住。 林尔善的猜想并不准确,但某种意义上讲,也算没错。 “呃,哈哈哈哈!”高燃若无其事地笑笑,“我光棍一条,跟谁结婚啊?” “就算你现在还是单身,以后有了伴侣,也要一起生活啊!” 高燃愿意把自己精心打理的婚房给自己借住,林尔善十分感动,但他承受不了这么大一份人情。 林尔善攥紧双拳,下定决心:“这个家,是属于你和你未来的伴侣的,我不能住!” 说罢,他从高燃手底下拉过行李箱,不舍又果断地转身走了。 第30章 不要这么评价我。 “你回来!”高燃一把按住行李箱,阻止他离开,“你不喜欢这里吗?为什么要走?” “我住这里,真的不合适……”林尔善小声说,“你未来老婆会介意的……” 高燃简直百口莫辩:“哪有什么未来老婆?你别瞎想了!” 林尔善:“可是……” 高燃:“你就说这房子好不好?” “好,可是……” “漂不漂亮?” “漂亮,可是……” “你喜欢不喜欢?” “喜欢,可是……” “那就别可是了,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安心住下!”高燃把行李箱拉了回来,佯装严肃,“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林尔善不说话了,抽了一下鼻子。 高燃一愣,抬眼,看到他泛红的眼尾和抿紧的嘴角,一时有些无措,声音接着就软了下来:“怎、怎么了?” 林尔善擦了一下眼角:“我觉得,我对不起你未来老婆……” 好家伙。 高燃觉得自己需要吸氧。 哪有自己对不起自己的? “未来老婆,未来老婆……”高燃扶额,“你怎么老念叨我未来老婆?干脆你做我老婆得了。” 林尔善一惊:“诶?” 高燃实在拿他没办法,叹了口气,语气认真起来:“林尔善,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决定不婚不育,这套房子不是什么新房。” “不婚不育?”林尔善愣住了,“为什么?” “干我们这行,就是在生死线上游走。”高燃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哪天要是真越过了那条线,老婆丧了偶,孩子没了爹,多惨啊……” “呸呸呸,别说这种话!”林尔善皱起眉,“哪有这种道理?照你这么说的话,所有消防员都没资格娶妻生子了吗?” “这倒不至于,只是我个人的选择。”高燃认真道,“总之这套房子,是我留着养老用的,我说了算。我让你住这儿,你就住这儿。” 林尔善还是犹豫:“可是……” “没什么可是。”高燃打断他的顾虑,一把攥住他的手,强势中带着霸道,霸道里又藏着温柔,“走,我带你参观参观!” “哎……”林尔善被他拽进屋里。 第61章 室内又是一方新的天地。 装潢也是自然风格,浅色的实木地板、深一个色号的原木家具,米色的壁纸自带凹凸感的纹理,像木头的断面,与周围的木元素相得益彰。棉麻材质的沙发看上去很柔软,地上铺着环形的草编地毯,茶几上、橱柜里、窗台上,处处摆着各式各样的绿植,很有生活气息,就像是森林深处温馨的树屋,空间不算宽敞,但是很有安全感。 林尔善看呆了。 这个小屋的“家”味,远远超出他既往的认知。 高燃从鞋架上取下一双拖鞋,扔在林尔善脚边:“走,带你去楼上看看。” 林尔善没再推辞:“嗯!” 顺着楼梯来到二层,高燃领他来到一间卧室:还是实木床架、棉麻材质的床品,对面是一个四层的书架,旁边的书桌正对着窗户,可以看到窗外的后院:碧绿的菜畦、蜿蜒的石子路,还有爬满院墙的蔷薇花。 “这个房间采光很好,有空调、暖气和独立的卫浴。”高燃问,“你以后就住这里,可以吗?” “……”林尔善紧抿着颤抖不止的唇,说不出话。 他现在的心情,与他被魏诚捡走时一样:来到新环境的紧张,受人恩惠的感激,不知如何偿还的无措,还有…… 终于有个家的激动。 虽然这个家并不属于自己。 “我会付房租的。”林尔善压着情绪,认真地说。 “咱俩都过命的交情了,你说这个,见外了啊!”高燃笑着,揽过林尔善的肩,指着窗外的后院,“等我们老了、干不动了,我就在这院子里搭个桌、泡个茶……” 林尔善转身扑进他怀里,抱住了高燃的腰。 于是他对未来的设想,也没了后文。 林尔善的呼吸很粗,闷闷地喷吐在高燃的胸膛,比火场中的烈焰还要灼烫,炙烤着他的心脏。 高燃整个人僵住了,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支配权,但是心跳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 “怎、怎么啦?”高燃抬手,谨慎地环住他的背,姿势僵硬地搂着他,“不想来啊?” “我想!”林尔善声音发颤,“而且……” “而且什么?” 林尔善想说:“而且我也打算不婚不育,到时候或许可以一直陪你”,但是现在要借住在高燃这里,再说这种话,有种鸠占鹊巢的意图,太没脸没皮了。 “而且,我真的很喜欢你家。”始终践行着“距离产生美”的宗旨的林尔善,无法自控地忘记原则、抱紧了他,“高燃,谢谢你。” 高燃挑眉:“口头感谢啊?” “唔……”林尔善缓缓直起身,退出他的怀抱,“你想让我怎么感谢你?你尽管提,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 高燃笑:“叫声哥听听?” 林尔善一愣,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发出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如果是自己主动、出其不意地叫,还是可以叫出口的。但如果是高燃要求的,就有种莫名的耻感…… “好了,开个玩笑。”高燃没有难为他,拍拍他的肩,“你收拾一下东西吧,我抓紧去做饭了。你饿了吧?” 林尔善摸摸肚子:“有一点……” 早晨没吃饭,昨晚吃的东西也没那么可口。 “那你等着我。”高燃转身下了楼。 他噔噔噔跑到客厅,闭着眼睛做了几轮深呼吸,没有用,接着三下五除二脱掉身上的消防服,钻进厨房里,用冷水反复洗脸,顺带着冲了把头,才勉强压下那种感觉。 今天牵手了。 还抱了。 那下一步,是不是就要…… stop! 冷静! 做饭! 与此同时,二楼的卧室里,林尔善感觉高燃的离开有点突然。不过他刚下夜班,对一切事情的反应都有点慢,今天又发生了很多事情,所以他也没太在意这一点,按照高燃所说的,打开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他的行李很好收拾,用“蓝色生死恋”填满书架,把齐与晖的照片摆在靠窗的书桌上,再把行李箱塞进床底下,就大功告成了。 可即便他没有带来多少东西,扫视整间屋子:一尘不染的床上三件套,床头柜上的小兔子摆件,以及床边的绿植,处处都流露出浓郁的生活气息,处处都提醒这林尔善,这是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欣喜的同时,林尔善心头漫起一丝隐忧。 我真的可以住在这么好的地方吗? 林尔善凝视着房间的每个角落,愈发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极不真实,尤其是高燃离开以后,他心中的虚幻感愈发强烈。 于是,林尔善走出房间,顺着楼梯回到一楼。 循着器物碰撞的轻响,林尔善来到厨房。 五平米左右的空间,橱柜、灶台、置物架,摆放得很紧凑,看着不算宽敞,但是各种器具一应俱全,布置得有条不紊,操作起来很方便。阳光透过玻璃斜照下来,给这厨房镀上一层暖色调的天然滤镜,也增添了几分烟火气。 高燃脱掉消防服,只穿了件白色的工字背心、灰色居家裤,在水池边搓洗着一盆豆角。裸露的胳膊呈现出蜜一样的颜色,绷起紧致的肌肉线条。而他立体的侧脸上,莫名挂着一层湿漉漉的水珠,有种比平时更凛冽的帅气,头顶的发茬上,似乎也亮晶晶的。 林尔善深深地看着他,一点点找回实感。 第62章 高燃注意到他的视线,侧目看来:“房间都收拾好了?” 林尔善“嗯”了一声。 “那就去歇一会吧,睡一觉,或者看会电视,都行。”高燃弯了眼尾,笑着,“等饭好了,我叫你。” “好。”林尔善嘴上答应着,但是并没有动。 高燃把水沥干,在不锈钢锅里盛满水,点火之前,抬眼望向林尔善,见他还杵在旁边,朝他挑眉笑道:“怎么还在这里?想我了?还想抱一下?” 说着张开手臂,作势要来抱他。 林尔善吓了一跳,连忙寻找掩体,躲在冰箱后头:“没有!我就是来看看,看看你在做什么……” “这不就是想我了嘛?”高燃越靠越近,探头瞧着他,“来吧,刚才不是挺大方的嘛?” 林尔善又羞又慌乱:“我……我怕火!” 高燃身形一顿,脸上浮现出些许怔愣。 “所以,我可能没法帮你忙了……”林尔善难为情地说。 “没事,我不用你帮。”高燃笑了笑,“你歇着去吧。” “嗯……”林尔善转身走出一步,又回过头,“注意用火安全啊!” 高燃心中暖暖的,又有点好笑:“你忘了,我是什么?” “嗯……”林尔善一想,“消防员?” 高燃:“对喽!” 林尔善笑笑:“那我就放心了!” 他又回到客厅,左右打量了一圈,把电视打开了。 网络电视,电影电视剧随便挑。林尔善没有刷剧的习惯,看着琳琅满目的剧名和海报,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要看什么,就漫无目的地刷着。 半晌,高燃端着一个大笸箩走出来,把里头的菜一碟一碟地摆在餐桌:“开饭!” 林尔善立刻起身帮忙,看到他端出来的菜,顿时目瞪口呆:主菜是葱油鲈鱼,周边围着一圈素菜,蚝油生菜、豆角炒肉、西蓝花炒虾仁……绿油油的,喂兔子一样,中间那盘鱼旁边,还有一只白萝卜雕刻的小白兔,晶莹剔透、栩栩如生。 “今天不知道你要来,也没准备,菜有点素。”高燃摆好碗筷,“凑合吃一顿吧,晚上再给你做别的!” “这么一会,你做了这么多道菜?”林尔善瞠目结舌,“预制菜啊?” 高燃板起脸,佯装严肃:“这位客官,您可不要乱讲话,咱们后厨可是有使用痕迹的,不信您去看一眼,这都是我高大厨亲手做的!” “太不可思议了……”林尔善持续震惊,“你,你也太快了!” 高燃伸出食指,抵在林尔善唇上。 林尔善:“?” “不要这么评价我。”高燃眉梢一挑,嗓音低沉,“因为,你没有试过。” 第31章 看你就看饱了。 林尔善一脸懵:“试什么啊?” “试试我做的菜。”高燃移开手指,收起讳莫如深的眼神,把他按在椅子上,筷子递到他手里,“快尝尝,怎么样?” 林尔善举起筷子,一时不知先尝哪一道,索性夹了一朵离他最近的西蓝花,嚼了嚼,眼睛一亮:“好吃!” 口味清淡,但是浸润了虾仁的鲜味,令人食欲大开。 “还真是兔子啊,素食动物。”高燃弯唇,夹起一块鱼肉,剔掉鱼刺,搁到林尔善面前的小碟里,“尝尝鱼吧,凉了就不好吃了,腥气。” “嗯嗯!”林尔善从善如流,夹起鱼肉送入口中。 肉质细嫩,入口即化,一根鱼刺都没有。葱油的香味在口中蔓延,但是一点都不腻人,反而激发出了鱼肉的鲜美,沁人心脾。 这种口味,不是外面的餐厅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是朴素的家常风味,但其中渗透着的心思,源于长久的生活实践积累,是很可遇不可求的。一般人长大后离开家庭,就很难享受到这样的细致妥帖的美味,更何况林尔善。 他只是短暂地拥有过两次小家而已。 林尔善舍不得咽下这味道,同时喉咙酸胀,无法自控地嘴角下撇、呜咽了一声,又迅速捂住嘴巴! “呃……这么难吃吗?”高燃一愣,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脸上仍挂着笑,声音却难掩失落,“不好吃就吐出来吧,尝尝别的……” “没有!”林尔善咕咚一声咽下去,急得眼睛都红了,“我没有不喜欢,真的很好吃!” “是吗?你慢着点……”高燃给他倒了一杯茶,“我看你刚才都要吐了,不要勉强自己……” “没有勉强!”林尔善红着眼眶,嗓音颤抖,仿佛快要落下泪来,“我只是……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呜……” 高燃怔愣一秒,反应过来了。 “你带我来你家住,还给我做菜吃,我……”林尔善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始啪嗒啪嗒掉珍珠。 “哎呀!”高燃又好笑又心疼,伸手抽出几张餐巾纸,塞到林尔善手里,“你怎么样,感动吗?那就快别哭了,不然我要心疼了啊!” “好,好的!呜……”林尔善连忙收起情绪,就着眼泪,吃着高燃做的菜。 虽然发生了一点令人啼笑皆非的小误会,不过两个人胃口都很好,把菜都吃光了。 “吃饱了吗?”高燃问。 林尔善摸摸肚子,嘴角噙着一抹微笑:“非常饱!” “那就好。”高燃看他一副满足的模样,心情也跟着晴朗起来,习惯性地收拾碗筷,“那你回去睡一觉吧,昨晚上一定没睡好……” 第63章 “不!”林尔善忽然死死抓着自己的饭碗,不让高燃动,“高队长,请让我来刷碗吧!” 高燃一愣,笑道:“不用,我刷就行。” “可你做饭了呀!不是说‘做饭不刷碗’吗?这才公平。”林尔善坚持,“我来刷碗吧!” “真不用,顺手的事儿……” “求你了!”林尔善扒着碗沿,看着他,好像再被拒绝就要哭出来了一样。 “……” 高燃懂他的心思,无非是因平白无故受人恩惠而感到焦虑,于是想要给予对等的付出,以求心安罢了。 但他还是很心疼。 “其实,你跟我不用……算了。”高燃没有说下去,“你想刷,就去刷吧。记得戴手套,外科医生的手要好好保护。” “嗯!”林尔善把空碗摞到一起,来到厨房的洗手池。 瓷砖的挂钩上挂着件围裙,林尔善把它拿下来,试着穿在身上,手里的系带突然被人拿走了,在身后打一个结,掐紧了腰身。 身后传来清新的皂荚香。 是高燃。 林尔善扭头朝他笑了一下,取下旁边的两只橡胶手套,依次戴到手上,末了,十指交叉,对合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高燃特别想给他递刀。 手术刀。 “我会洗碗的,这里交给我吧。”林尔善在洗碗布上挤了一泵洗洁精,开始给碗碟“清创”。 外科医生的操作能力是很强的,林尔善不经常洗碗,但是上手很快,动作透出一种娴熟和严谨,很有医生范儿。 高燃一直没离开,抱臂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你为什么想当医生?”他冷不丁地问。 “我吗?”林尔善动作没停,自然而然道,“为了治病救人啊,大部分医生都是这么想的吧?” “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高燃继续问,“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林尔善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一会,才说,“也不是啦。小时候心性不定,有很多理想。但是现在,我只想当好一个医生。” “是吗。”高燃没再说什么。 林尔善也没太在意,把洗好的碗碟搁在沥水架上。 做完这一切,高燃就让他去睡觉了,自己也回屋休息。 或许是因为来到了更舒适的环境,或许是有一个人陪着自己,这一觉,林尔善睡得很好,一觉睡到下午,一个梦都没有做。 夕阳将米白色的棉麻窗帘染成浓郁的画布,沉沉地包裹下来,也像好戏散场后缓缓落下的帷幕,留下化不去的氐惆。 又是一个黄昏。 林尔善缓缓从床上爬起来,习惯性地伸向床头柜,去够手机,却看到床头柜上的兔子摆件,毛绒绒的,微微张着口,露出一对可爱的兔牙,手里还挥舞着一节指骨长短的胡萝卜头。 或许是因为它的存在吧,这个黄昏,好像也没那么让人难过了。 …… 秋天的早晨,阳光明媚又不灼人,透过玻璃窗洒下来,伴随着阵阵悦耳的鸟鸣。 高燃的家离人民医院不近,为了预留出通勤时间、确保按时到岗,林尔善六点钟就起床了。 洗漱完,下楼梯,高燃正从厨房里出来,把一碟水煎包端上餐桌,桌上已经摆着两碗冒着热气的豆浆。 听到林尔善下楼的声音,高燃侧目看来,露出一个八颗牙齿的灿烂笑容:“早啊林医生!洗漱过了吧?快来吃饭啊!” 他穿着和昨天一样的白色工字背心,但是同款的新衣服,一尘不染、洁净如新,隔着远远的距离,林尔善仿佛已经闻到了那股清新的皂荚香气。 “早、早上好!”林尔善走下来,吃惊地看着桌上热腾腾的早餐,“这不像外面卖的,难道是你自己做的?” “嗯哼。”高燃把一个小玻璃瓶搁在餐桌上,里面装着白色的细小晶体。 “好厉害!”林尔善由衷地说,“水煎包做起来很复杂吧?要和面、调馅,还要包、要煎!你得起多早,才能做出这么丰盛的早餐啊!” “没那么夸张!”高燃笑道,“面我昨晚上就和好了,馅也提前调好了。我早上五点钟起,跑了半小时步,回来打上豆浆,再捏几个包子,上锅一煎。喏,包子煎好了,豆浆也打好了!” 若不是听他亲口说出来,林尔善真的想不到,一早上竟然能做这么多事情:“天呐,时间管理大师!” “好啦,快吃吧!”高燃把他按在座椅上,指指那个小玻璃瓶,“喜欢甜的话,可以加点糖。” “好,那我就不客气啦!”林尔善从善如流,往豆浆里加了点糖,用勺子搅开。 “小心烫。”高燃说。 “嗯!”林尔善舀起一勺豆浆,吹了好几口,才凑着嘴去尝。 这碗豆浆和外面买的不一样,不是那种一尝就是豆浆粉冲出来的,也没有现磨大豆那么重的豆腥味,是混合了红豆、黑豆、大米、燕麦、黑米、红枣的五谷豆浆,或者说杂粮米糊,口感浓郁,有种粮食的厚重感,在砂糖的激发之下显得无比醇香。 林尔善不可思议地抬眼,高燃单手托腮,眼带笑意:“怎么样?” “好好喝!”林尔善的认知又被刷新了,“你好会做饭!” 高燃接受了他的夸奖,得意地挑挑眉:“尝尝包子。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馅,就包了莲藕肉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第64章 “我喜欢!”林尔善忙道,“我很好养活的,一点都不挑食!” 高燃笑:“还没吃呢,就说喜欢啊?” “我就是喜欢。”林尔善夹起一颗水煎包,咬了一大口,腮帮顿时鼓了起来,含含糊糊地小声说,“你不管包什么馅的,我都喜欢!” 因为我真的不挑,能吃到你亲手做的饭,已经很感激很满足了! 高燃听到这话,没有应声。 包子白白胖胖的,中间一道麦穗状的褶皱。外皮焦脆,馅料鲜嫩,口感丰富,还有一丝恰到好处的油花,不腻,很香。 “好吃!林尔善一边欢快地咀嚼,一边看向高燃。 他正凝望着自己,目光深沉而灼热。 “你怎么不吃啊?”对上他的视线,林尔善莫名有些脸红,“一直看着我做什么,我的脸没洗干净?” “没有。”高燃弯唇笑了一下,点漆般的双眸便因此多了几分柔情,“看你就看饱了。” 林尔善脸更红了:“怎么可能嘛?” 高燃举起拳头,大拇指指向心脏的位置:“这儿饱了。” 第32章 你就是我的宝宝啊! 林尔善懵了:“这是什么意思啊?心脏……饱了?” “对啊。”高燃托腮看着他,“就是看你吃饭感觉很满足啊,你的吃相很……好看。” “!”林尔善脸红,“好看?” “怎么形容来着……”高燃摸摸下巴,“是治愈!” “唔……”林尔善好像明白了一点,因为他对小白有类似的感受。 每当看着小白抱着蔬菜啃,三瓣嘴灵活地一开一合,小牙把完整的食物碾碎、揉进胃里、一口一口填饱肚子的时候,心里的某一块缺口也被慢慢填平,得到治愈。 原来对于人类也会如此吗? 还是说,高燃他把我当兔子养了? 林尔善有些难为情,加快了咀嚼的频率,殊不知腮帮一鼓一鼓的,反而更加具有观赏性和治愈性了。 吃完早餐,林尔善自告奋勇刷干净了碗,可他没想到,高燃主动要送他上班。 他把摩托车从车库里推出来,林尔善连忙推拒:“不用麻烦了,我查过导航,这附近有直达的公交车,我坐公交就可以。” “有我在呢,坐什么公交车啊。”高燃不由分说,把头盔丢给了他。 林尔善下意识接住,嘴上却仍在拒绝:“真的不用了,我已经很麻烦你了……” “麻烦什么。我现在遵医嘱休假,一天到晚闲得发慌。”高燃扣上头盔,微微一甩头,“上车!” “唔……那好吧。”林尔善拗不过他,只好慢吞吞地戴上头盔,跨坐在摩托后座,但是动作比上次流畅了些,“您把我送到公交站就好。” “您?”高燃嗤地一声轻笑,“宝宝,公交站就在门口,我起个步就到了!” “!”林尔善光速脸红,“宝宝?” 高燃嬉笑道:“你不是管我叫‘您’吗?那我就是你的长辈,你就是我的宝宝啊!宝宝宝宝……” “不是的!”林尔善头盔里的温度越来越热了,急得伸手去捂高燃“宝宝”不停的嘴,却按在了光滑的头盔上,“快别这么叫了!” 高燃笑得不行:“那你也乖乖听话,以后不许再给我加辈了!” 林尔善红着脸:“知道了……” “也不要说什么‘怕麻烦’之类的话。”高燃语气认真了几分,“我有的是时间,最不怕你麻烦。” “好叭……”林尔善无法反驳了,只好乖乖坐稳,预想到即将发生的速度,又小心翼翼地伸出双臂,环住了高燃的腰部。 高燃心情大好,一踩油门:“出发咯!” 清晨的润城,街道上车流和行人川流不息,奔向各自的目的地,有种向上的劲头和勃勃的生机。街角散落着各式各样的早点摊子,煎饼果子、里脊肉饼、油条豆腐脑……经过不同的摊位,都能闻到不同的香味。 林尔善感受到,高燃有意把车速放慢了一点,感受着“一日之计在于晨”的奥义。 到了医院。 林尔善下了车:“高队长,谢谢你送我过来。” 高燃摘下头盔,眼眸微眯:“这话我可不爱听啊。” 事实上,高燃已经强调过许多次了,不希望林尔善对自己道谢,而林尔善也觉得自己总说“谢谢”,啰里吧嗦的。 可惜他除了口头道谢,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高燃对自己的好。 “好吧,你不喜欢,那我就不再说谢谢了。”林尔善认真道,“但是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呢。” 高燃笑:“你不记得也没关系。” 林尔善一愣:“啊?” “没什么。”高燃朝他弹弹手指,“去上班吧!” “嗯!”林尔善转身进了医院。 高燃目送着他进了急诊科,正准备打道回府,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是来自房子明的消息:队长,导员今天夸你了! “哦?”高燃眉梢一挑,胳膊架在车把上,回消息:导员咋说的? 房子明察秋毫:我们今天训练的时候,导员嫌我们负重上下楼太慢了,就吼我们:“连高燃的纪录都破不了!” 就说燃不燃:……这是夸我? 房子明察秋毫:昂! 就说燃不燃:你傻啊,他把咱都骂了! 房子明察秋毫:哪能啊!导员从来不直接夸人的,你得细品!他说我们没人能破你的纪录,妥妥是夸你的意思! 第65章 高燃无法理解这人的脑回路,但感觉他这种积极的心态还蛮值得学习的。 就说燃不燃:行了,专心训练,别玩手机! 高燃把手机收起来。 房子明提醒了他,休息了这么久,体能多少会有些退化,说不定下次归队以后,自己都破不了自己的纪录了。 抓紧回家健身! 与此同时,林尔善来到急诊科办公室,脱掉外套,换上白大褂。 “小林哥!”杨光兴高采烈地凑过来,“刚才送你来的帅哥是谁啊?” 林尔善一愣:“你怎么知道有人送我来?” “我看到的呀!喏!”杨光伸手指向窗外,正好看到高燃叉着腿坐在车上,长腿撑地,伸展上肢,活动了一下关节。 天气渐凉,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穿上了薄外套,而高燃只穿着一件黑色t恤,露出小麦色的手臂,肌肉块垒分明,随动作舒展出优美的曲线。 林尔善看得呆住了。 “这身材是真的顶!”杨光眼中流露出艳羡的神色,“他是你朋友啊?” 林尔善回过神来:“他……是我高中同学。” “哦哦!”杨光问,“他是健身教练吗?” 林尔善忍俊不禁:“不,他是消防员。” “那难怪了!”杨光瞅着高燃的背影,眼馋他宽肩阔背的好身材,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他不会就是之前那个,重伤的消防队长吧?” 林尔善点点头:“就是他。” “看着恢复的不错呀!可多亏了有你。”杨光搂了搂林尔善的肩,神色有些惋惜,“小林哥,多优秀的烧伤整形大夫呀,天生就该拿手术刀的!都怪徐玮那个老登排挤你,把你流放到急诊科来……唉,真是屈才了。” “怎么会?急诊科很好,我很喜欢这里。”林尔善笑了笑,“去交班吧。” 不管是手术还是急救,都是救死扶伤的手段。 只要能救人,我什么都愿意做。 早交班后,以司芩为首的医生们浩浩荡荡去查房。 刚做完手术的梁闪闪精神头很足,举着手机,似乎在打视频:“家人们,今天是术后第二天,感觉没那么疼了!医生说我的耳廓少了一块,直接吻合会两侧不对称,所以把我弄掉的耳朵先包埋在皮下,后期再做一次修复手术,就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了!咱也不知道真的假的,相信大夫,莫辜负!家人们日常生活中也要注意安全啊,千万别出事!太遭罪了……” 林尔善听出来了,她不是在视频通话。结合她的职业,林尔善猜测:“梁小姐,你在直播吗?” “没有没有!”梁闪闪关掉手机,笑着说,“我在录视频!我这伤可不能白受,得积累一些素材,等我好了以后剪成vlog,能赚不少钱呢!” “哇塞!”陈逸感叹,“你好敬业啊,这就是自媒体人的自觉吗?” “那是!不然我能有这么多粉丝嘛?哈哈哈哈哈!”梁闪闪状态很好,与她刚来时惊恐万状的模样判若两人,真是喜闻乐见的改变,“医生,我可以录吗?医院要是不允许的话就算了。” 司芩面无表情地说:“别照到其他患者和医务人员的脸,还有医疗文书,其余随意。” “好嘞,谢谢医生!” 被她积极乐观的心态所感染,林尔善的心情也轻快了几分。 下一个病号是个小男孩,面色苍白、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输液,一侧鼻孔里还塞着棉球。 林尔善没见过他,但是刚才交班时听护士说昨日新入一个溴敌隆中毒的小男孩,应该就是他。 果不其然,查到这一床,杨光上来就问陪床的父母:“今天怎么样,没再呕血吧?” “没有没有,没再出血。”孩子妈妈眼圈红红的,可能是因为熬夜,或者偷偷哭过,抑或者兼而有之,“就是不吃饭不喝水的,没什么精神。” “他现在还有出血的风险,吃饭喝水容易出问题,我们给他补上液了,再坚持坚持吧。”杨光说。 孩子妈妈点头:“好,我就是说有这么个情况,治疗上肯定都听大夫的,坚决不吃饭不喝水!” 杨光:“身上有没有新发的出血点?” “没再出现,大夫您看看!”孩子妈妈弯下腰,掀起男孩的t恤衫,男孩平坦的腹部遍布大小不一的瘀斑,撩起裤腿,腿上也是片片瘀血,颜色比肚皮上的要暗一些。 杨光仔细查了一遍体,确认没有新鲜的出血:“好,那就继续用药观察吧。”转身向大家汇报情况,“小孩叫曲思竞,是我昨天收的病号,溴敌隆中毒。1周前下肢出现瘀斑,家长没在意。这1周间断地流鼻血,身上其他部位也出现了瘀血,孩子也一直瞒着不说。昨天在学校吃东西的时候突然呕血了,大约500毫升,意识不清。” 曲妈听到这里绷不住了,心疼地哭了起来,曲爸也一脸沉痛:“是我们做父母的不对,每天工作忙,没时间陪孩子,竞竞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一直没发现。刚出现瘀斑的时候,我们以为是孩子玩闹,磕着、碰着了,没啥大事,谁知道昨天突然吐血了,可把我吓坏了……”说着,也抹起了眼泪。 林尔善共情到了他的自责和心疼,心情也跟着多了几分沉郁,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肩。 杨光继续汇报:“来到咱这查血,血色素6克多,pt、aptt明显延长,inr测不出。反复询问病史,家属都说家里没有灭鼠药,可是在孩子血液中检测到了高浓度的溴敌隆。” 第66章 溴敌隆是第二代灭鼠药,能够抑制维生素k的代谢,而维生素k是体内凝血因子2、7、9、x合成的原料,凝血因子受抑,就会导致出血。这种药物通过消化道、呼吸道及皮肤黏膜吸收,不仅能作用于小鼠,还能作用于人体,被称为“超级华法林”,引起凝血功能显著异常。 溴敌隆中毒的病人往往会出现紫癜、鼻衄、血尿、黑便、呕血等全身出血症状,导致不同程度的贫血,严重者会危及生命。 不幸中的万幸,曲思竞发病时在学校,老师们第一时间联系父母、把孩子送到医院,给予止血、输血、补充维生素k等治疗,保住了一条命。 但是孩子精神萎靡,从入院开始,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你们这些当家长的,心可真大。”司芩冷冷道,“就算是养只宠物,也知道避免它接触到有毒物质,更何况是自己的亲小孩!” 第33章 你知道孤独的滋味吗? “不是,医生,我们家真的没有老鼠药啊!”曲爸辩解道,“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从哪接触到的这东西,难不成在学校?” 陈逸小声猜测:“这种东西,学校就更不会有了吧?毕竟有这么多孩子,很危险啊!” 杨光也道:“昨天学校负责人说了,经过排查,学校里确实没有这种药物。” 曲爸显然是不信的,哼了一声:“有也不会承认吧?” “好了。”孩子出事,家长、学校互相推诿,司芩懒得听下去,不耐烦地皱起眉,“等孩子醒了,再好好问问病史,一周前有没有接触过可疑的东西。如果有,立刻清除。” 溴敌隆的半衰期很长,会在体内蓄积很长一段时间,因此需要长期药物治疗。如果治疗期间持续接触毒物,疗效必然大打折扣,所以必须明确毒物来源,予以清除。 医生们安抚了一下家属的情绪,继续查其他病号,查完房收新病人,这就是急诊科的日常。 但是有一个问题一直盘旋在林尔善的脑海:曲思竞的父母坚称家里没有耗子药,那么,小孩如何会接触到如此大剂量的溴敌隆呢? 为了解开疑惑,午休时间,林尔善特地来到曲思竞的床旁,想跟他单独谈谈。 他的父母依然寸步不离地守着,但是各自抱着一台电脑办公。 “怎么样了?”林尔善问。 “上午精神头好点了,能和我们说点话了。”曲妈放下电脑,站起身,“但还是很虚弱,我们也不敢多问。” “这样。”林尔善瞧着蔫了吧唧的曲思竞,思索片刻,问道,“家属,你们吃饭了没有?” “还没呢。” “那你们两个先去吃饭吧,我单独跟他谈一谈。”林尔善说。 父母两人对视了一眼:“也好,那医生您费心了。” “不会。” 他们离开了病房。 林尔善坐在床边,温柔地说:“小朋友,今年几岁了?” 曲思竞眼皮耷拉着,嘴唇毫无血色,小幅度地动了动:“不要……用……” 他的声音嘶哑又迟缓,但是林尔善耐心听着,曲思竞说的是:“不要用这种恶心的语调跟我说话。” 林尔善难为情地笑了笑:“好。抱歉啊,我知道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对不对?” 曲思竞缓缓点了下头,表示默认。 林尔善看着他的眼睛:“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这么不小心,误服了老鼠药呢?” 听了他的话,曲思竞眨了下眼睛,眼神放空了一会,没有回答。 林尔善敏锐地嗅到了情报的味道,继续问:“你最近一周,有没有接触到什么异常的东西?” 曲思竞忽然嘴角一歪,笑了一下。 那笑容一闪而逝,阴恻恻的,还有点丧,完全不像一个10岁小孩会露出的笑容。 “不是……不小心……”曲思竞缓缓地说,“不是……误服……” 林尔善向前倾身,凝神细听。 “我啊……”曲思竞抬起左手,指头勾起右手上的腕带,腕带下面的手腕内侧,藏着一条极细的血痂,“不想活了。” 那条伤口看着不深,浅浅的一丝红痕,应该只伤到了表皮和一点点真皮,看上去缺少决心和力气。但那伤口的位置,确实在桡动脉处无疑。 林尔善一惊:“你是说,你为了自杀,主动服用了灭鼠药?” “是啊。”曲思竞闭上眼睛,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好像下一秒就要圆寂了,“别救我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林尔善皱紧眉头,瞥见床头上有包棉签,抽出来一根,蘸水涂在他干燥的嘴唇上,“你才10岁啊,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有很多有趣的事在未来等着你,干嘛这么着急去死啊?” 水的滋润似乎给了他一点力量,曲思竞嘶哑着说了一段完整的话:“你懂什么!你尝过孤独的滋味吗?你知道从小到大四处流浪、居无定所、没有朋友、独自生活,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吗?未来等待着我的,依然是这种日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好想死,我想死!” 林尔善怔住了。 四处流浪,居无定所。 没有朋友,独自生活。 好像死。 我想死! 林尔善默然许久,才嘶声开口:“怎么……怎么会是这样呢?你还有你的爸爸妈妈,怎么会是独自生活呢?” “爸爸妈妈?”曲思竞哼了一声,“他们只想着工作赚钱,满脑子都是钱,根本没有我!你知道我搬了多少次家,转了多少次学吗?我才10岁,几乎把全中国走遍了!爸爸妈妈只在乎他们的工作,根本不在乎我能否适应新的生活,根本不在乎我能否交到朋友!” 第67章 激烈的控诉过后,曲思竞红了眼眶,泪水涌出。 良久,林尔善压下自己的情绪,轻声问:“所以,你就吃了老鼠药?” 曲思竞轻声抽噎,未置可否。 林尔善追问:“你是从哪弄来的老鼠药?” 曲思竞垂眼,眼珠瞟向一旁:“学校门口小卖部。” “小卖部?”林尔善皱眉,“小卖部为什么会把这种毒药卖给你一个未成年人?” “给钱就卖咯。大家都是这样的,满脑子只有钱。”曲思竞不想多说了,缩在被子里,“我累了。” 林尔善见状,便不再问话:“那好,你先休息。” 过半晌,曲爸回来了:“医生,辛苦你了。” “没事。孩子妈妈呢?” 曲爸答:“她回家拿点东西。” “哦。”林尔善瞥了眼睡着的曲思竞,对曲爸小声说,“请您跟我来一下。” 被医生单独约谈,是一件很令人忐忑的事情。曲爸跟着林尔善来到医生办公室,见周围没有其他人打扰,紧张不安地开口:“医生,竞竞他情况不好吗?” “没有,他现在生命体征还算平稳,只要坚持治疗,溴敌隆中毒的预后还是很不错的。” “那就好。”曲爸松了口气。 林尔善不想贸然说出“你儿子想自杀”这个事实,怕会引起家长的恐慌,因而选择了循序渐进的沟通方式,先安抚一下他本就紧张脆弱的心情,再慢慢展开孩子心理问题的讨论:“我想了解一点别的情况,请问竞竞他是个怎样的小孩呢?” “他啊……”曲爸思索后道,“他是个很爱学习的孩子,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课余时间还经常钻研难题、拓宽知识面,所以我们给他请了一位家教。他很优秀,也很自律,不需要家长操心,是个很好的孩子。” 林尔善若有所思:“那么,他和你们交流多吗?” 曲爸摇了摇头:“我和他妈都是商人,我们工作上的事情,竞竞他不感兴趣。而他感兴趣的领域,我们也不了解,所以……” 林尔善:“那日常起居、学习生活方面呢?” “这些事情,有保姆和家教负责,我和他妈只用给她们开薪水,其他的很少过问。”说到这里,曲爸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有些懊恼地低下头,“作为父母,我们对孩子的了解也太表面了……” 林尔善点头:“我理解了。” 曲爸问:“怎么了医生,竞竞刚才说了什么吗?” “如您所料,竞竞他一直很孤独,渴望陪伴。”林尔善道。 曲爸叹了口气:“是我们做父母的做的不够,只想着赚更多的钱,给孩子最好的教育和生活,却忽视了对他的陪伴和关心。” “而且……”林尔善斟酌着词句,试图以一种委婉的方式告知他曲思竞的精神状态,这时,医生办公室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林尔善忙道:“请进!” 外面的人猛地推门进来,竟然是曲妈:“林医生!” 曲爸有些意外,疑惑地皱起眉:“怎么了?着急忙慌的。” “孩他爸,你也在,正好!”曲妈急匆匆地挤到两人中间,他们才发现她浑身颤抖不止,声线也是气息不稳,像是一路飞跑过来的,或者经受了极大的情绪波动,亦或者兼而有之,“孩他爸,林医生,你们快看啊!竞竞……竞竞每天都在想什么啊!” 曲妈手里攥着一部智能手机,解锁之后,屏幕里微信的消息列表,其中一个群聊尤为瞩目,名字叫做“全国中小学生紫砂联合会”。 曲爸:“竞竞什么时候对茶具感兴趣了?” “不是茶具!”曲妈急道,“你看看他们聊的内容!” 点进群聊,立刻弹出一张照片:一只纤细的胳膊,看上去只是个小朋友,大概率是个女孩,而那白皙的皮肤上,却浮现出横竖交错十多条血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鲜血淋漓,令人见之心惊。 紧接着,是一条消息:今天也想紫砂,嘿嘿嘿! 另一位群友回复道:6的,看看我的。 配图是一根黑粗的胳膊,上面的伤痕正好构成“tt”两个字母的样式。 立刻有人回应:还有纹样?哥们你无敌了! 在身上刻字的那哥们回复道:我就是死了,钉在棺材里了,也要用我腐朽的声带喊出:婷婷我爱你! 不知名群友:好深情的男孩子哦~ 不知名群友:深情的人就是容易受伤啊! 不知名群友:人间果然不值得!! 不知名群友:我们还是一起紫砂吧!!! 第34章 我亲他一口? “这……”曲爸难以置信地盯着对话框,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会这样啊!”曲妈泪流满面,“竞竞这么好一个孩子,每天都在接触些什么东西!不是自杀,就是早恋的……都怪我,都怪我平时对他关心不够!呜呜呜我的竞竞……” 林尔善也震惊得说不出话。 他没想到,当代未成年人的精神世界竟然如此抽象。 “难不成……”曲爸面色凝重,“难不成,竞竞是自己吃的老鼠药?” 林尔善叹了口气:“他确实是这么跟我说的。” 曲妈痛哭不止。 “别哭了。”曲爸搂住妻子,“是我们做的不够,对竞竞缺少陪伴,才让他走了极端。我们一定要跟他好好谈谈!” 第68章 “谈是要谈的,但是我认为不急于一时。”林尔善道,“竞竞目前状况还不稳定,自杀倾向依然很强烈,这时候把事情摊开来谈,可能会起反作用。既然他最需要的是陪伴与理解,不如你们就趁此机会多陪陪他,等他身体情况稳定下来,再去寻求专业的儿童心理治疗,怎么样?” 曲妈伸手擦泪:“林医生,你说的有道理。没有好好陪伴孩子、尽到父母的责任,本就是我们不对,现在,我又偷看他的手机……这时候跟他摊牌,我们不占优势,反倒会激起孩子的逆反心理,确实不适合谈判。” 曲爸说:“那就听大夫的,先住院观察吧,等情况稳定了,再去找专门的心理咨询师看看吧。” “嗯。”林尔善安抚道,“孩子还小,会好起来的。” 夫妻俩谢过林尔善,相携离开医生办公室。 林尔善虽然嘴上说得轻松,但是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 曲思竞的恶劣心境和自杀倾向是其一,其二,学校门口的小卖部竟然向学生售卖老鼠药这种毒性药物,这对学生来讲是极大的安全隐患,不可小视。 下午,工作闲下来的时候,林尔善跟组里的同事说了“紫砂联合会”的事情。 “现在的未成年,都这么有个性吗?”杨光也惊呆了。 “我觉得,应该只是小孩子的猎奇心理吧。”陈逸推测,“我上小学那会儿,也流行用圆规在胳膊刻字,大家还对重口味鬼故事感兴趣,说到底还是猎奇心理在作祟,长大了就觉得好没意思,甚至有点可笑。” “你说的这些,我也理解。可是曲思竞这种主动找药吃的行为,已经不止猎奇这么简单了吧?”林尔善微微皱眉,“他身上的瘀斑新旧不一,而且一开始是流鼻血,现在是呕血,病情进行性加重,很可能是因为他持续在服药。” 杨光一拍手:“你算是说对了!从他的血药浓度来看,这孩子绝对嗑了不止一次的药了!昨天孩子父母跟我谈过,他俩工作忙,没时间陪孩子,导致孩子性格孤僻内向。这种小孩,你别看他一句话不说,也不哭也不闹的,心里弯弯绕绕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呢!一个不留神,就走到死路上去了!” 林尔善抿着唇,默默沉思着,做了一个决定。 下班之后,林尔善跟夜班大夫交接了一下情况,换好衣服离开急诊,走出医院的大门,迎面遇上一个人。 下午气温偏低,高燃还穿着早上那件短袖衫,朝林尔善笑着:“林医生,下班啦?” “高燃!”林尔善惊讶,“你怎么来了?” 高燃笑:“你猜?” 一般人来医院可没什么好事,林尔善不免担忧:“你……身体不舒服?还是受伤了?” 高燃没说话,眯眼看着他。 林尔善:“嗯?” 高燃抿着唇,猝不及防低头凑近。 只差一点点,鼻尖就要碰到一起了。 “!”林尔善吃了一惊,倏地睁大眼睛,但是莫名没有闪躲。 高燃翘起唇角,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他的唇形清晰,线条利落,有着明显的唇珠,透着红润的血色。这样的唇,令他正经起来显得威严而震慑人心,可眼下放松的时候,有有种说不出的诱惑。 林尔善不敢呼吸了。 他这是……要我亲他一口? 大庭广众的,他怎么想的啊! 林尔善别过目光:“做、做什么啊?” 高燃委屈巴巴:“林医生,我的嘴唇烫到了。” “……”林尔善愣了一下,猛然惊醒。 我在想什么! “烫、烫到了吗?”林尔善脸颊飞速制热,舌头打结,“怎么弄的啊?” 高燃眼中笑意渐浓:“嗯……喝水喝太急,被开水烫了。” “喔……”林尔善小声,“你还怕开水烫啊?” 高燃眨眨眼:“啥意思,我是死猪?” “不是这个意思!”林尔善急忙解释,“我只是感觉,你连高温的火焰都不怕,竟然还会被水烫到……” “是啊,意外是难以避免的嘛。”高燃眉眼间是狐狸似的狡黠轻笑,语气却软绵绵的,“林医生,好痛啊。” 听他这么一说,林尔善乱七八糟的心思霎时被清空了,语气冷静下来:“是吗?我看看。” 他抬眼仔细瞧着高燃的唇,可是怎么也看不出任何问题。 他的嘴唇,似乎一直是这样红润和饱满的。 “唔……”林尔善有点犯难,“看着没啥事,也没有水疱什么的……” 高燃微微噘着唇撒娇:“可我就是难受!” “那……”林尔善又羞又急,“那你多喝点凉水好了……” 高燃笑起来:“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林医生,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啊?”林尔善有些意外,“我可以坐公交回去的,你不用专门跑一趟……” “我说过了,我现在很闲的。”高燃说。 “嗯……”林尔善低下头,心中又是感动又是不安,“其实,我本来打算下班之后去一趟蓝天小学。” 林尔善把曲思竞的情况概括了一下。 “学校门口竟然向未成年售卖老鼠药,实在是太危险了。”林尔善忧心忡忡地说,“我想去调查一下情况,一方面了解一下小孩一共买了几次、买了多少,另一方面,就是让他们不要再向未成年售卖这种剧毒药物了。” 第69章 “溴敌隆属于限制级药品,这家小卖部拿它当糖豆卖,真是不想混了。”高燃的表情也严肃了几分,“我陪你一块去。” 林尔善下意识拒绝:“还是不要耽误你的时间了……” “嘘——”高燃竖起食指,另一只手握住了林尔善的,强势霸道,不容拒绝,“走!” “诶……”林尔善跌跌撞撞跟在高燃身后,为了保持平衡,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臂。 手感很好,肌肉紧绷,再往上是结实的宽肩阔背,线条清晰流畅,洋溢的力量与美感。 脑海中浮现出杨光对他的评价。 这身材是真的顶。 林尔善藏在高燃背后,偷偷地红了脸颊。 黄昏给世界涂上一层暖金色的滤镜,高燃载着林尔善,汇入城市熙熙攘攘的洪流中去。 蓝天小学,是润城市民公认的平安区最好的小学,除了小学部,还设有初中部,校风良好,教学水平高。为了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数不清的家长们想方设法地把孩子送到这里来,而樱桂园正好属于蓝天小学划片招生的范围,因此,林尔善得以在这里读书,完成他的九年义务教育。 学校门前,原本老式的大铁门已经被电动伸缩门取代,往里看去,尘土飞扬的操场也改成了沥青跑道和塑胶草坪,看上去气派多了,但还是看得出过往的轮廓。 “童年回忆啊!”高燃把车停在校门口,望着阔别已久的校园,发出感叹,“多久没回来了?得有十多年了吧!” 林尔善张大眼睛:“高队长,你也是在蓝天小学念的书吗?” 高燃:“是啊!” “我的天呐,实在是太巧了……”林尔善克制不住自己的震惊,“这么说来,我们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都是校友?” 高燃笑:“嗯哼。” 林尔善低头沉思:“可我怎么对你完全没有印象啊……” “看来我还是太低调了!”高燃挠挠头,转移话题,“诶,那个小卖部怎么没了啊?” 出于小时候的肌肉记忆,林尔善望向原来小卖部的方位,而那家店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改成了书店。 小学时代,林尔善的回忆都和齐与晖有关。他们一起学习、一起玩游戏,放学之后,还会一起去小卖部买一毛钱一包的辣条吃。有的时候忘了擦嘴,回到家就被阿嬷发现。阿嬷也不会责怪他们,只是温柔地擦干净沾着辣油的嘴角,笑着说:“别吃那种东西了,不干净,我做炸豆腐给你们吃。” 往事在脑海中闪回,林尔善怔怔地望着书店的方向,神色伤感。 高燃瞥见他的模样,知道他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顿时懊悔又心疼,正准备说些什么转移注意力,余光捕捉到校门内走出一个人。 那人穿着长裙和衬衫,头发盘起,戴着眼镜,一看就是老师的打扮,踩着中跟小皮鞋,哒哒哒地往外走。 高燃看清她的面容,顿时眼睛一亮:“滕老师!” 滕云霞循声看去。 她是蓝天小学的数学老师,也是高燃的班主任,小学六年都是她带的,高燃对她印象很深。而林尔善没上过她的课,因此并不熟悉。 “这不是燃燃吗!”滕云霞笑着走过来,“时间过得真快呀,一眨眼,小屁孩也成了大男子汉了!” “嘿嘿。”高燃咧嘴一笑,“滕老师,这么多年没见了,您还认识我呢?” “那是!你从小到大都很帅嘛!”滕云霞笑眯眯道,“现在已经工作了吧?” “是啊!”高燃挺起胸脯,“我现在是平安区消防救援队的中队长!” “厉害了!”滕云霞赞许地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诶,你小时候不是想当警察来着吗?写作文都离不开警察,‘我的理想是当一名警察’,‘我的警察老爸’什么的……” 林尔善一怔,讶异地望向高燃。 “呃哈哈哈哈哈!”高燃笑着挠挠头,“110和119,不就差了9嘛!四舍五入一下,就等于没有区别嘛!” 滕云霞忍俊不禁:“作为你的数学老师,我很难不感到羞愧啊!” 第35章 不要小看哥! 林尔善很意外,高燃小时候的梦想竟然是当警察,和自己一样。但是他也和自己一样,最终没有走上这条路。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呢? 师生两个寒暄了一阵,滕云霞看向一旁的林尔善:“你也是蓝天小学的学生吗?看着眼熟。” 林尔善立刻鞠了一躬:“是的,我叫林尔善。滕老师您好!” “你好!”滕云霞笑眯眯地看着他,“你的班主任是谁呀?” 林尔善一怔。 小学的事情太久远了,班主任老师的名字被埋在记忆深处,一时提取不出来,这时候高燃忽然说:“是韩春燕老师。” “哦,燕子啊!”滕云霞笑道,“那你比燃燃小一届呢!” “是、是吗?”林尔善持续震惊地看着高燃。 我自己都忘了,他怎么会知道?还记得比我都清楚! 高燃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转向滕云霞:“滕老师,韩老师在吗?” “不巧了,她呀,一年前调到别的学校去了。”滕云霞问,“你们俩这次回来,是专门来看老师的吗?” 高燃看向林尔善。 林尔善开口道:“滕老师,其实,我们是来做调查的。您有没有听说,一个小男生呕血的事情?” 第70章 “何止听说了啊。”滕云霞表情凝重了几分,微抿着唇,“你说的是曲思竞吧?他就是我们班的学生啊!” “真的吗?”林尔善精神一振,今天巧合的事情也太多了,“滕老师,他是因为服用了老鼠药才出现的呕血!” 林尔善汇报了一下曲思竞的病情,滕云霞认真听完,唏嘘不已:“真是个可怜的娃呀。竞竞性格比较内向,没什么朋友,还总被欺负,我找他沟通了许多次,都没什么作用……” “您说曲思竞在学校被人欺负?”林尔善神色严肃,“滕老师,如果您了解他的情况,可以详细告诉我们吗?这对我们评估病情、指导进一步诊治很有必要,拜托了,滕老师!” “当然没问题!”滕云霞娓娓道来,“曲思竞家是外地的,因为父母的工作调动,才转来我们学校。他性格沉默寡言,从来不会主动找同学们说话,别的同学来找他,他也爱答不理的,久而久之,就被大家孤立了。” “怎么会这样呢?”林尔善陷入困惑,“据我所知,曲思竞是很讨厌孤独的感觉的,怎么会抗拒交朋友呢?” “一次谈心的时候,他是这么跟我说的。”滕云霞模仿着曲思竞冷淡的语气,“我之前转过很多次学,交过很多朋友,但是我走之后,就再也没了联系。这种友谊太短暂、太脆弱了。既然注定要变回一个人,我宁愿再也不要朋友了。” “……”林尔善静静地听着,心头一阵刺痛。 深有体会,无比共情。 高燃摸着下巴,沉思道:“这孩子也太悲观了,很容易走极端啊。” 林尔善问:“老师,他一个星期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 “流鼻血算吗?”滕云霞回想道,“一周前,曲思竞开始流鼻血,几乎每天晨读的时候都会发作。这种事在小孩中挺常见的,而且他刚转来不久,我们并不知道他之前从来没有流过鼻血,就一直对症处理,没有细查过原因。这和他吃的老鼠药有关系吗?” “有关系。”林尔善沉重道,“任何出血症状,包括呕血、鼻衄、肢体瘀斑,都是老鼠药导致的。” 滕云霞顿时无比自责,叹了口气:“是我太无知了,没有早点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我还以为他流鼻血、身上有淤青,都是许鹏飞打的……” 高燃:“许鹏飞?是谁?” 滕云霞:“班上的一个同学,就是个不爱学习的捣蛋包。” 林尔善:“他打过曲思竞?” “是的。”滕云霞皱起眉,脸色变得一言难尽,“说来也挺可笑,我们上个星期校庆,有才艺表演,班里一个漂亮的女生表演节目,这个许鹏飞就去骚扰人家。那个女孩骂了他一顿,并表示她对曲思竞有点好感,许鹏飞就生气了,揍了曲思竞一顿。现在这些孩子啊……” 高燃眉心拧成一个结:“滕老师,这件事情,发生在曲思竞开始流鼻血之前吗?” “是的,在那之后,竞竞才开始流鼻血,身上出现瘀斑,状态比之前更差了。” 林尔善和高燃对视了一眼:“看来,被许鹏飞殴打这件事,很可能是曲思竞服药的导火索。” “问题是,他是从哪搞来的耗子药?”高燃问,“滕老师,学校附近有小卖部之类的吗?” “原先那个小卖部已经不干了,现在只有一家超市。”滕云霞朝校门对面一指,“就是那里!” “好!”高燃说,“老师,我们得去调查一下!” “去吧!”滕云霞点点头,“如果有什么结果,一定要告诉我!” “放心吧老师,包在我身上!”高燃拍拍胸脯,拉着林尔善走向超市。 “欢迎光临!”看店的中年大叔敷衍地招呼了一句。 店面还挺大的,货架分类齐全、摆放整齐,挺像那么回事的,确实很难用“小卖部”去形容。 两人开始找耗子药。 高燃嘴唇紧抿,黑眸晶亮,锐利的目光在货品上一一掠过。 林尔善偷瞄一眼:“高燃?” 高燃专注起来有种不容被打扰的威严,听到林尔善的声音,仍是一目不瞬地搜寻着药物,只是微微抬眉:“嗯?” 林尔善试探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班主任是谁呀?” 高燃顿了顿:“我瞎蒙的呗,竟然蒙对了!哈哈哈哈哈……” “可是咱俩不是一级的呀。”林尔善目光疑惑,“你大我一级,不是吗?” “大你一级,也能认识你们的老师呀!”高燃凑近了点,勾住林尔善的肩膀,冲他摇摇手指,“不要小看哥!” 由于体型差的存在,林尔善整个人被他夹在胳肢窝底下,颇有些难为情,心跳得很快,心头的那一点疑虑也消散了。 “你俩到底要买什么?看半天了!”老板伸头往这看。 林尔善陡然惊醒,挣扎起来,而高燃故意似的夹紧胳膊,嬉笑道:“老板,耗子药有吗?” “耗子药?”老板干脆道,“没有!” 林尔善又跟高燃推拉了一阵,终于恢复了自由身,走到柜台前:“真的没有吗?我愿意高价买!” 老板满腹狐疑地盯着他。 谁会花大价钱去买耗子药呢? “没有就是没有,你给我多少钱也是没有,去别的地方看看吧!”老板想把这两个怪人赶走。 “好嘞,谢谢老板!”高燃揽着林尔善走了。 第71章 离开超市,林尔善立刻对高燃说:“我看那个老板不像在骗人,这家店可能真的没有耗子药。学校附近没有其他超市了,曲思竞很有可能在说谎!everybody lies!” 高燃:“是啊,他可能也觉得掏老鼠窝不太光彩吧!” 林尔善不解,歪头看他:“掏老鼠窝?” “是的。”高燃正色道,“我刚才突然想到,老鼠药这种东西,不一定是花钱买的,大街上到处都有免费的!” 经他一提点,林尔善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你是说……” 两人异口同声:“鼠药投放点!” 意识到这种可能性,两个人都很兴奋,驱车绕着校园逛了一圈,终于在学校偏门外的某个角落,发现了一个除四害的绿盒子。 “就是它!”高燃下了车,激动地蹲下身,准备掏老鼠窝。 “等一等!”林尔善紧随其后,从包里掏出一副橡胶手套,熟练而迅速地戴在手上,“我来吧!” 他在小小的鼠药盒里挖呀挖呀挖,忽然间睁大眼睛,把手抽出来,缓缓摊开:只见手心里躺着几粒白色的药丸。 高燃叫道:“果然有药!和那小孩吃的是同一种吗?” “我得把它带回去化验。”林尔善微微偏头,看向他斜跨在身侧的背包,示意高燃,“帮我从包里拿一个密封袋,存留样本。” “哦,好!”高燃伸手进去摸了摸,果然掏出一卷无色透明的密封袋,瞪大眼睛,叹服不已,“你还真带了这东西啊!” “那是自然。”林尔善莫名有点小骄傲,眉眼一弯,下意识脱口而出,“我也是想当警察来的!” “哦?”高燃眉梢一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原来林医生想当警察啊!” 林尔善抿着唇,不说话了。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他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跟别人提起自己的事情了。可是就在刚才,他竟然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自己埋藏在心底的梦想。 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情况! 抬眼和高燃对视,在他眼里捕捉到戏谑的笑意,林尔善更加难为情:“你……不要小瞧我!我也是很勇敢的!” “没小瞧你呀!”高燃撕开一个密封袋,接在林尔善手底下,“林医生,你英明神武、足智多谋,一看就是当警察的料!” 林尔善顺势把药装进袋子,按紧开口处的密封条:“我怎么感觉你在讽刺我……” “真没有!”高燃无比诚恳地说,“有梦想谁都了不起嘛,更何况我跟你一样啊,都梦想着当警察,怎么会讽刺你呢?” “唔……”林尔善努了努唇,“好吧,信你了。” “嘿嘿。”高燃状似轻松地问,“所以,你为什么没当警察,而是做了医生呢?” “……”林尔善沉默地脱掉手套,把密封袋塞回包里,才说,“110和120,不就差了10嘛?四舍五入一下,就等于没有区别嘛。” 第36章 再这样我亲你了! 高燃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你的数学比我还要堪忧啊!哈哈哈……” “哼。”林尔善扭身不理他,抬头环顾四周,发现了一个摄像头。 他抬手拍了拍高燃的胳膊:“高燃,我们去查监控吧?只要看到曲思竞掏老鼠洞的画面,就能结案了。” “今天怕是不行了。”高燃收敛笑容,“我们之前做任务的时候,跟这里的街道办打过交道,关系还挺熟的。他们现在已经下班了,咱去了也找不到人,只能等明天。” “啊……”林尔善颇有些为难,“明天的话,我也要上班啊……” “其实情况已经很明朗了,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高燃抱臂摸着下巴,分析,“曲思竞成长过程中缺少陪伴,内心孤僻,对亲密关系丧失信心,甚至出现抑郁和自杀倾向。从小跟着父母四处飘零,转来润城以后,又被同班同学孤立、暴揍,心灰意冷。他在网络上了解到各种自杀方式,在自己身上尝试,割过腕,磕过耗子药,现在药性发作了,险些丧命。林警官,是不是这样?” “唔,大概是吧……”林尔善低下头,心情沉郁。 一样的飘零,一样被孤立,一样对亲密关系丧失信心……林尔善平常就很能共情病人,而对于曲思竞小朋友,简直是感同身受。 又说错话了。 看着他哀伤的目光,高燃十分后悔把曲思竞的经历说得这么详细、这么戳心,导致勾起了林尔善不好的回忆,急忙转移话题道:“这种鼠药盒其实挺危险的,不光路过的小猫小狗会误食受害,想不开的人还会主动服毒,甚至有心之人还会拿去投毒。是时候改进一下除四害的方式了。” “除了投放药物,还能怎么做呢?”林尔善也是一筹莫展。 “算了,别琢磨了。咱们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剩下的,就交给有关部门解决吧!”高燃揽住他的肩,用力搂了搂,“回家吃饭去?” 暮色四合,夕阳已经隐没在天际线之下,徒留一抹浓橘色的余晖,融化在辽阔的、海蓝色清透的天幕里。 林尔善靠在高燃怀里,微微侧脸,冷暖交织的暮色映在他的脸上,令男人冷硬的面庞多了几分触手可及的温度。 林尔善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奇异的暖流,就像在风雪中赶路的人,在沿途的便利店里,喝到的第一口热果珍,整个身体都热乎乎的。 “好。”他弯起眼睛,笑了,“我们回家!” 第72章 坐过太多次高燃的摩托车了,林尔善抱他的动作自然了很多。 高燃开车的速度比平常慢一些。 “所以,你怎么也没做成警察呀?”林尔善好奇地问,“你爸就是警察的话,你也想走这条路应该很容易吧?” “他老人家不让。”高燃的嗓音很沉,“他说干这行有危险性,死活不同意我报警校。” “确实有危险性……”林尔善眼神一暗,随即又想到,“可是消防员也不遑多让吧?甚至比一些警种危险得多啊。叔叔不允许你当警察,为什么会允许你当消防员呢?” “管他允许不允许,我决定的事,就算是我爹也干涉不了。”高燃说。 林尔善一愣:“所以,还是你自己决定的?” 高燃:“嗯呐。” 林尔善于是更加好奇,但看高燃含糊其辞、不想多说,也没有多问。 剩下的路程,他们俩都没有再说话。 回到青石里,天已经黑透了。 “我先去做饭。”高燃一回家就往厨房里钻。 “等一下!”林尔善紧随其后,“我帮你一起做吧!” 高燃转身,按住他的手:“不用,你等着我就好。” 林尔善不听:“你今天专门来接我下班,还为了我的事忙了这么久,我必须得帮你!” “你帮我收拾一下餐桌吧。” 林尔善瞥了一眼:“餐桌很干净啊。” “那就坐着去,看会电视。”高燃把他往厨房外推,“乖了,一会就好。” 林尔善坚持道:“没事的,我不会炒菜,但可以帮你准备食材嘛!” “我走之前就准备好了!”高燃打开冰箱,里面是切好的食材,“下锅一炒就完事了,很快的!” 林尔善很是意外:“你竟然都准备好了……” “我都说了,我在家里很闲。”高燃揉揉他的头,“快去歇着吧,我要开火了!” 林尔善犹豫了一下,没再坚持,感动地鞠了一躬:“那好,辛苦你了!” 辛苦你了,麻烦你了,谢谢你。 这些客套话,显得人关系很生疏,高燃不喜欢,可林尔善总是屡教不改,有意无意地蹦出些这种有的没的话。 比如现在。 高燃警告地盯着林尔善,眯了眯眼睛,眼尾微微上挑,藏着危险的气息:“再客气我亲你了!” “!”林尔善惊恐地瞪大眼睛。 我只是礼貌感谢一下,为什么要这样! 他红着脸逃跑了。 高燃瞧着他的背影,舔了舔唇,低笑一声:“小兔子,溜这么快。” 小兔子躲到了厨房外面的餐厅,这里被狐狸先生收拾得十分干净,林尔善找不到活干,只好无意义地摆弄着餐桌上盆栽的绿叶。 厨房里一阵嘁哧咔嚓的声响,过半晌,高燃把菜端上了桌:红烧茄子、青椒肉丝、番茄炒蛋,还有一个白瓷小坛子。 揭开盖子,里面是大块的红烧肉,冒着阵阵热气,香气扑鼻。 “我的天!”林尔善第无数次发出感叹,“你真的好迅速!” 高燃很严谨:“只是做饭迅速。” 林尔善的眼睛根本离不开那坛肉,嘴里狂流口水:“我想吃……” “你不用想,吃就行,想吃多少吃多少!”高燃直接把最大最肥美的一块捞进林尔善碗里。 其实那块肉不止肥美,更准确说是肥瘦相间,一层肥一层瘦,层层叠叠,泛着玛瑙似的光泽,每一丝纤维都极富“肉张力”。 “那我不客气啦!”肉太大块了,林尔善把筷子插进去,凑到嘴边咬了一口。 肉质很好,口感一流,软烂中依然能感受到肌肉纤维在齿尖撕扯的嚼劲,还有丝丝油花在嘴里滋开的感觉,但是一点都不腻人,在精心调配的佐料的激发下,充满了营养充沛的美味。 “好好吃啊!”嘴里被美味和幸福感填满,林尔善又想哭了,“这么短的时间,你是怎么做出来的啊?” “这一会可做不出来,这是我白天就炖好了的!”高燃瞧着他大快朵颐的样子,托着腮,唇角勾起一抹微笑,“光这汤就煮了仨小时,肉又炖了仨小时,才有了现在的样子!怎么样,喜不喜欢?” “超喜欢!”林尔善两腮鼓鼓的,朝他竖起大拇指。 嘴唇因咀嚼的动作嘟成一个圆,沾着亮晶晶的油光。 高燃一向眼里揉不得沙子,看见厨房里的油星,就要立刻擦干净,但是眼下看着林尔善油芝麻花的嘴唇,却一点不嫌弃,反倒觉得有趣极了,兴味盎然地托着腮观赏:原来,兔子饿急了,也是会吃肉的啊。 “喜欢就把这碗都吃了!”高燃笑着说。 “那不行!”林尔善支支吾吾地说着,瞅着碗里的汤。 那炖了仨小时的汤汁也特别香,拌米饭吃一定妙不可言! 但是,那种吃法实在不够优雅,林尔善怕被嫌弃,所以只是想想,并没有付诸行动。 “要不要来一勺汤?”高燃建议道,“拌着米饭吃,简直绝了!” 太好了,正中下怀……哦不,是心有灵犀! “好呀好呀!”林尔善狂点头。 高燃抄起一个大汤勺,浇一勺汤在他碗里,白玉似的米饭粒顿时泛起焦糖般浓郁光亮的色泽。 两人就这汤,吃光了这一坛肉,当然还有炒菜,都没有浪费。 第73章 食饱餍足后,二人都进入了贤者时间,默不作声地相对而坐,彼此谁也不说一句话,但是窗外的月色很宁静,屋里的灯光很温暖,所以感觉也很好。 “嗝。”林尔善第一个打破了静谧,立刻难为情地捂上嘴,“好饱啊。” “嗝。”高燃靠着椅背,懒懒地笑了一下,“可以大方打。” “嗝。”林尔善脸红了,站起身,“我去刷碗。” 今天信息量挺大的,林尔善早早就休息了。 躺在床上,复盘着曲思竞自杀的来龙去脉。 根源:原生家庭的冷落。 推动因素:同学们的冷暴力、紫砂联合会的舆论煽动。 导火索:许鹏飞的殴打。 毒药来源:学校门口的鼠药投放点。 结果:皮下瘀血、鼻衄、呕血、失血性休克、自杀未遂。 逻辑链很明了了,但不知为什么,林尔善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好像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因为整个故事里,有几个细节很奇怪。 首先,曲思竞的紫砂群里只有割腕的照片,甚至有的都不算割腕,只能说是用自残来博眼球而已,并没有涉及服毒等其他自杀方式,曲思竞是如何想到服用灭鼠药自杀的呢? 第二,曲思竞说耗子药是从小卖部卖的,这一点不符合事实,可他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既然都做出了这种事,还在乎是否光彩吗? 第三……林尔善还是觉得有什么没考虑到。 反复回想今天发生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的每一句话。 在他们调查结束之前,高燃说过的话,在林尔善脑海中闪回:“这种鼠药盒其实挺危险的,不光路过的小猫小狗会误食受害,想不开的人还会主动服毒,甚至有心之人还会拿去投毒……” 投毒。 林尔善腾地坐起来。 有没有这种可能呢? 那个许鹏飞,听上去性格很偏激,会不会是他捣的鬼? 不,可能性不大。曲思竞亲口承认是自杀,如果是被下了毒,他为什么要包庇罪犯?说不通。 林尔善回忆起在医院,和曲思竞单独谈话时,他的每一丝细微的反应…… 不,没那么简单! 假如他本身就是抑郁状态、有自杀倾向,对世界毫无留恋、对真相没有执念,一心想死、别无他念。 那么,他似乎没必要澄清真相,顺从一切,被动等死就好了。 林尔善忽然汗毛倒竖。 第37章 不是要抱一下吗? 第二天一早,林尔善顶着黑眼圈起床了。 高燃做好了早餐,瞧见林尔善的眼神,立刻关切道:“怎么了,昨天没睡好?” “嗯……”林尔善坐在餐桌前,“我在想一件事。” 高燃:“什么事?” “但愿是我脑补过度。”林尔善说出他的猜想。 “怎么说呢……”高燃摸下巴思考,“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今天我去找街道办查监控,看看到底是谁偷的老鼠药,自杀还是投毒,就能明了了。” 林尔善认真点头:“好,拜托你了!” 高燃越过餐桌,捏他的脸:“再跟我客气一个试试呢?” “唔……”林尔善皱起眉,“我说真的!” 高燃一愣,松开了手。 “这些天,我一直因为自己的事情麻烦你,你都没有嫌我烦,还做饭给我吃……”林尔善眼睛湿了。 高燃抓住了林尔善搁在餐桌上的手:“且不说我现在闲得要死,就算你不在,我自己也是要吃饭的呀,多做一个人的份而已,不至于吧?” “至于。”林尔善垂着眼,声音闷闷的,“我来你这里之前,已经很久没吃过家里做的饭了。” “……”高燃没说话,一股酸涩之意卡在喉咙,他咽了口口水,压下去,“我以后天天给你做,但愿你别吃腻了。” “不会。”林尔善摇了摇头,却没再说下去,眼里隐隐有些忧郁。 你做的饭,我是永远吃不腻的。 可是总有一天,我们也会分开的吧? 到了那个时候,我该怎么习惯一个人生活呢? 这才短短几天而已,我就已经如此依赖你了吗? 高燃要去查监控,林尔善借机拒绝了他送自己上班的提议,自己坐公交去医院。 早高峰的公交不好坐,又慢又挤,林尔善决定下班以后去买一辆小电驴,以后骑小电驴上下班,方便快捷,也不用麻烦别人。 毕竟高燃伤愈复工之后,要住在消防队的训练营里,就不能天天在家待着了。 到时候,林尔善又要一个人了。 心情晴转多云。 不想了,工作。 临近中午,林尔善接到了高燃的电话:“林医生,监控查到了,去掏老鼠洞的果然不是曲思竞。” 林尔善心一紧:“是许鹏飞?” “也不是,不过性质差不多,是另一个同学,是许鹏飞的小跟班。我又去查了学校教室的监控,看到许鹏飞把他偷来的老鼠药加到曲思竞的水杯里。”高燃语调平静,“学校已经报案了。” “……”即便已经预料到了这种可能,林尔善依然震惊于这些小朋友的恶毒,一时间愣住了,甚至没有听到门外传来的警笛声。 …… 曲思竞的父母都是事业强人,忙于打拼,没有时间陪伴他。 他没办法像其他孩子一样,肆意地谈天说地、哈哈大笑,因为父母对他的话题毫无兴趣,只觉得聒噪。他很羡慕别的小孩,家长会骑小电驴接他们回家,他们可以抱着爸爸妈妈的腰,把在学校发生的趣事讲出来。而自己把手伸到汽车前排的座椅,父母只会嫌弃地拍开他的手。 第74章 他从小就习惯了孤独,心中充满了对父母的不满和渴望,但他不善表达,只能将这些情感埋在心底。 第一次离开出生的城市,转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学校,他对新环境充满期待,也交到了几个朋友。但是,在他把自己的烦恼分享给他们时,他们都不理解,甚至讥讽他“凡尔赛”,炫耀自己家有钱。 曲思竞对这些“朋友”很失望,再次转学之后,自然而然地断了联系。这种事情发生过好几回,他便对“交朋友”这件事丧失了兴趣。 因为没有人真的懂他。 转来润城之后,曲思竞也是独来独往,对班上同学的示好淡然处之,不和他们拉近距离。渐渐地,他身边的同学开始注意到他的与众不同,便不再试图和他接近了。 同学们给他起了绰号,叫“阿飘”,有人甚至偷拍他独自行动、形单影只的视频,上传到网上大肆嘲笑。 那个人就是许鹏飞。 他的父母是公司职员,在同学间也算比较有钱的,因此拥有一众拥趸。但是自从曲思竞转来之后,他就不再是人群注意的中心。 虽然曲思竞对大家爱答不理的,但是这样反而令他充满了神秘感,再加上他行为举止教养良好、上下学有豪车接送,导致同学们对他无比好奇,默默注意着他、私下里一直讨论他,不再围着许鹏飞转了。 许鹏飞心里很不平衡,开始带头孤立、欺辱曲思竞。 在许鹏飞的煽动之下,同学们也开始对曲思竞产生不满,对他的好奇转变为敌视和挖苦,曲思竞不经意的一些举动被放大,比如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做小组作业,甚至一个人去上厕所,都成了他“清高自大、瞧不起人”的证据,被人大肆指摘议论。 许鹏飞一个人的阴暗心理,逐渐形成了对他的群体霸凌。 直到校庆的时候,心仪的女生为曲思竞打抱不平,许鹏飞破防了,揍了曲思竞一顿,还是气不过。 第二天,他的狗腿子献宝似的给了他几颗药丸,说这种耗子药能让人流鼻血、在所有人面前出丑,许鹏飞便毫不犹豫地把药加到了曲思竞的水杯里。 曲思竞果然开始流鼻血了,早上晨读的时候,突然捂着鼻子,狼狈地跑向厕所,一路留下斑斑血迹。 许鹏飞大呼过瘾,笑得很大声。 曲思竞虽然对交友不抱期待,但是自尊心还是很强的,再加上他本身心思敏感,越来越容易受到这些霸凌行为的影响,他开始失眠,开始抑郁,开始怀疑活着的意义。 他在网上加了一个“紫砂群”,想要学习有效的自杀方式,也学着他们的样子,试着用圆规划手腕。但是很快,曲思竞发现,这个群里的人比起自杀,更像是哗众取宠、出洋相,因而大为失望。 直到有一天,他吐血住院了。 情况很危急,有死亡风险。 曲思竞不惧怕死亡,但是他想知道为什么,想死得明白一点。 医生说,他是老鼠药中毒。 曲思竞很聪明,回想起这一周许鹏飞对自己超出往常的关注、自己流鼻血时毫不意外的嘲笑、自己吐血时的惊恐,他很快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一开始,曲思竞震惊于许鹏飞竟然这么恨自己,恨到想要杀了自己。 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平静下来。 这样也好,我们都能解脱了。 …… 下午的医院人流密集,急诊楼的门外停着一辆黑色摩托车。 高燃侧倚在车坐上,身形挺拔健壮,双腿笔直修长。 今天的气温比昨日又低了几度,高燃穿了件黑色的骑行外套。微风摇动树梢,将斜照的夕阳剪成细碎的光影,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荡漾。 那是一张在任何角度和光影之下都没有一丝死角的脸。 路人纷纷被他过分优越的皮囊吸引了注意,无不侧目而视。而观察力敏锐的高燃早已发现,但并不在意,专注地观察着每一个走出急诊楼的人。 直到林尔善出现。 白衬衫外套了一件浅灰色螺纹薄毛衣,下装是深两个色号的长裤,挎着黑色的单肩书包。他今天情绪不是很高涨,嘴角是微微向下的,看上去有些忧郁。 林尔善长相显小,不穿白大褂的时候学生气更浓,但是高燃知道,当他穿上刷手服、执起手术刀,无影灯下,他是值得托付性命的外科医生。 高燃冷硬的表情,瞬间像冰棱遇到了阳光一般融化开来,唇角勾起一抹笑,刚想开口叫他一声,林尔善已经率先发现了他。 他也抿着唇笑了一下,虽然眉眼间仍然难掩疲惫,但总算是多了一丝笑意,朝他快步走去:“高燃!” “哎!”高燃脸上笑意加深,朝他热烈地张开双臂。 林尔善吓了一跳,睁大双眼,小跑过来的步伐生生顿了一下。 他垂下眼睛,攥紧了挎包的背带,脸颊泛起红晕,但还是一步步走了过来。 高燃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他最喜欢看他难为情的样子,容易害羞的小兔子也太可爱了,当下忍不住伸出手指,想捏一下他软乎乎的小脸。 可是林尔善并没有停下,低着头,一语不发地撞进了高燃怀里。 高燃:“……” 高燃:“!” 高燃:“@#¥%&*(≥u≤*)ノ″” 林尔善搂了一下高燃的腰,接着缓缓退到正常社交距离,扬起脸,乌溜溜的眼珠子安安静静地望着他。 第75章 “你,你做什么?”脑海里砰砰炸烟花的高燃舌头打结了。 林尔善眨了一下眼睛:“不是要抱一下吗?” 他眨眼的速度很缓慢,双眼皮的褶子也很深,可能是累了。 高燃脑子里的礼炮停了下来:“怎么了,不开心啊?” 林尔善低下头,叹了口气。 “是曲思竞的事吗?”高燃问,“情况如何了?” “那两个小孩都已经招供了,他们以为耗子药只能让人流鼻血,想让曲思竞出丑,就偷鼠药投放点的药丸给他下毒。”林尔善语气低落,“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这么恶毒呢?” 高燃鼻腔里舒了口气,淡淡道:“所以我不相信‘人之初,性本善’。” “是吗?”林尔善有些意外,抬眼,“你觉得我们是天生恶人,只是后天被规训向善的吗?” “不,人生下来是无所谓善恶的自然状态,只不过遇到不同的情况,会做出不同的举动,被打上不同的标签罢了。至于这个人到底是‘善’还是‘恶’,单单一个标签是无法定义的。”高燃说,“个人认为。” 林尔善思索了一下:“有道理,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不能简单粗暴地下定义。” 所以林尔善并不恨那些从小到大孤立、霸凌自己的孩子们,因为他理解他们在当时的情况下会那样做的原因,不想苛责别人,也是放过自己。只不过换做自己的话,不会选择像他们一样罢了。 “眼下亟待解决的,是曲思竞自身的问题。”林尔善继续说,“他知道自己是被谋杀的,竟然毫无情绪波动,甚至就想这么死了算了。我不了解精神病学,但这种状态显然是很危险的,已经联系儿童心理学专家为他治疗了。” “那就好。”高燃捧起他的脸,知道自己手劲大,只是轻轻揉了揉,以示安慰,“辛苦了林医生,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其实,下班后看到高燃的那一刻,林尔善的心情就已经开始好起来了,只不过向他转述曲思竞的故事时,还是难免有些压抑。 他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不只有我,还有你呀!多亏了你陪我调查,否则的话,我们可能永远都发现不了曲思竞真正的病因了!” “那不都是你猜到……你推理出来的吗!”高燃笑道,“你直觉真准,哪怕不当医生,也能当个好警察!” 林尔善笑了笑:“其实,比起当个好医生,或者好警察,我更希望不管110、119还是120,都接不到活、无事可做、歇业倒闭,最后在这个世界上消失!虽然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每时每刻都有意外发生……” 说到这里,林尔善的声音又有些低落,但他不希望话题结束在这个令人不愉的节点,于是扬起声调,轻松地说:“正因如此,每时每刻的平静安稳,都是值得享受和珍惜的!” 高燃颇为赞同:“所以,林医生,要不要跟我回家,享受一顿平静安稳的晚餐呢?” 林尔善笑着点头:“好!” 熟练地戴上头盔,搂住高燃的腰,车子缓缓发动。 “今晚上吃什么呀?”林尔善问。 “你猜呢?” “我……”林尔善刚想说呢,猛然间想起,“哦对了,我打算下班后去买电瓶车的!” “电瓶车?”高燃微有些诧异,“你买电瓶车做什么?” “上下班啊。” “不是有我吗?” “可我不能天天让你接送哇。”林尔善攥紧了高燃的外套,“你还有几天就要复工了吧?到时候,就不能天天在家了呀……” 确实如此。 高燃默了默:“你会骑电瓶车?” “会骑,我在京市读大学的时候,就天天骑电车上下班呢。” “那就好。我陪你去买。” “不用啦,你先回家吧。”林尔善说,“款式我已经看好了,买完了直接骑回家。咱俩车速不匹配,还是要分开。” 高燃考虑了一下:“那也好,我先回家做饭。” 他把林尔善送到专卖店,门口密密匝匝地摆满了崭新的电瓶车。 “钱够吗?”高燃问。 “够!”林尔善连忙说,“我虽然买不起房子,但是全款拿下一辆电瓶车还是没有问题的!” “那我先回家了?” “嗯,一会见。” “西红柿炒鸡蛋,你喜欢汤少的吃菜,还是汤多的拌米饭?” “嗯……汤多的吧。” “好,一会见。” 第38章 你们……同居了? “司主任,梁闪闪的耳朵恢复得差不多了,我觉得可以做二期耳廓再植。我今天夜班,下午休息,下午做手术的话也不会耽误正常工作。司主任,您觉得怎么样?” 主任办公室里,司芩正在浏览病人的ct片子,闻言从屏幕里抬起目光,眼里泛起一丝讥讽的笑意:“都到急诊科了,还天天想着做手术呢?” “这是病人的需要呀……”林尔善有些忐忑。 他之前就因为类似的事情吃过一次亏,并且现在的顶头上司司芩对外科爱恨交加、态度微妙。他倒是不怕她给自己穿小鞋,就是怕司芩不允许他做手术。 “行啊,做吧。”司芩说。 没想到她竟然同意了,林尔善大喜:“谢谢司主任!我也替梁闪闪谢谢您!” 司芩眼眸微眯:“这手术还没做呢,就预设了成功的结果,你对自己挺有信心啊?” 第76章 林尔善也不说虚的,直言道:“耳廓修复本来就是个小手术,而且还有耳鼻喉的李聪主任指导,肯定没问题的!” 司芩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看了一会,接着垂下眼,继续看片子。 林尔善再次道谢,离开司芩的办公室。 回到急诊科病房,跟病号交代了手术的事情。 “今天下午就能做吗?太好了!我现在天天在病房里糗着,手机都不好玩了!林医生你等一下哦,我录个视频!”梁闪闪兴高采烈地打开手机自拍,“家人们,我现在马上就要做二期再植手术了,希望医生可以还我妈生耳!加油,祝我好运!” 林尔善笑了笑:“放心,绝对还你妈生耳。” 好久没摸过手术刀了,这次手术,林尔善打起了十分之一万的精神,整场手术做得非常完美,简直可以写进教科书了。 手术结束,李聪摘下口罩,对林尔善赞不绝口:“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没想到你这么年轻,手术技术就如此娴熟,我都要自愧不如了!” “李主任,您过奖了。”林尔善不卑不亢,“我只是比较幸运,能在年轻的时候就拥有向前辈们学习和练习的机会罢了,前辈们永远都是前辈。” 李聪对他颇为赞赏,但是想到他现在的处境,不免唏嘘:“像你这样有天赋、肯努力的外科医生,竟然只能待在急诊,一身本领得不到施展,真是够浪费的。徐玮没说什么时候让你回科吗?” 林尔善摇了摇头,有些懊丧。 前两天一个出院病号管他要徐玮的联系方式,想咨询一下病情,林尔善想先请示他一下,消息发出去,却看到一个明晃晃的红色感叹号。 他把自己拉黑了。 “真小心眼。”李聪颇为不满。 这时,一个耳鼻喉的大夫来找李聪:“李主任,那个外耳道肿瘤的病人送过来了。” 李聪点点头:“林医生,我还有手术,先不跟你聊了。我们科耳廓畸形的病号多得很,以后可能还得麻烦你呢!” 林尔善笑道:“主任您客气了,我求之不得呢!” 护士把病号送回病房,林尔善回更衣室洗澡,遇到了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但是身体年轻健壮,是少白头的神经内科主任宋保国,刚洗完澡,正在换衣服。 “宋主任!”林尔善跟他打招呼。 林尔善长相很特别,特别显小,宋保国一眼就认出他是急诊科很会用药的那个外科医生:“是你啊小林!” 林尔善笑了笑:“宋主任,之前那个蛛网膜下腔的病人怎么样了?” 提起孟忠诚,宋保国脸色变得很无奈:“嗐,别提了!” 林尔善顿时有些担忧:“他情况不好吗?手术不顺利?” “手术倒是很顺利,把他畸形的血管给栓住了。”宋保国说,“但是他股动脉的穿刺点有些渗血,在腹股沟那儿形成了一个血肿。这属于不可避免的术后并发症,虽然比较少见,但还是有发生的概率的。你也是手术大夫,应该能懂吧?” 林尔善点头:“嗯,我懂。” 手术对于人体来说,毕竟也是一种创伤,会根据个体差异的不同产生各种各样的并发症。因此,术前医生要跟患者和家属进行谈话,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宋保国:“我们已经给他打了凝血酶了,那个血肿不会再进展,后期慢慢吸收掉就可以了。” 林尔善:“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嘛,患者应该也能理解吧?” “病号本人倒是理解了,可是他儿子不理解啊!”说起孟忠诚的儿子孟勇,宋保国就一肚子怨气,“他儿子从刚来的时候就唧唧歪歪的,现在好了,可让他逮着把柄了,不管我们怎么解释、安抚,都听不进去,天天在我们耳边念叨,‘我爸要是不做这个手术,就不会长这个血肿,我爸都这样了,我还得感恩戴德地跟你们说谢谢,我爸好惨啊’!” 林尔善沉默了。 辛辛苦苦做完手术,手术本身也很成功,只是出现了一点并发症,而且也妥善处理过了,却得到这样一种反馈……作为他的主治医生,很难不感到灰心吧? “我们给他解决了脑出血这么大一个问题,他毫不在意,揪着腿上那个小血肿不放!”宋保国郁闷得不行,“怎么会有这种家属!” 林尔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可能是对他父亲的病情缺少客观认识,分不清主次矛盾吧。” “问题是我们都给他解释八百遍了,他是一句也听不进去呀!”宋保国沉沉地叹了口气,“我们该怎么说才能让病人家属明白,我们给出的治疗方案是符合规范的,是综合各方面因素、权衡利弊得出的最优解呢?” “除非患者都具备一定的医学知识,但这显然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我们不能要求所有人都接受五年制的医学教育……”说到这里,林尔善也很低落。 专业知识的不对等,正是医患矛盾的来源之一。但这种信息差是无法弥合的,这意味着由此产生的矛盾也是源源不断的。 “好在孟忠诚已经出院了,终于不用听他儿子念经了!”宋保国换好衣服,“那我先下班了哈!” “再见,宋主任!” 林尔善洗了个澡,卡着交班的点回到急诊科,其余大夫完成交接之后各自下班。 今晚的一线又是陈逸,他知道林尔善给梁闪闪做了一下午手术,没有休息,因此颇为担心:“林老师,你下午没休息,要不要去睡会?我在这盯着,有处理不了的事再叫你。” 第77章 经他这么一说,林尔善确实有点犯困。 他已经很久没上手术台了,这次手术感觉耗费了很多精力,洗完澡之后更想休息了。 其他科室的夜班,上半夜处理一下病号的情况,下半夜可以睡上几个小时。但是急诊科很特殊,任何时间段都有可能来病号,不乏病情危急的重病号,来了就要抢救。为了确保后半夜的工作效率,林尔善决定采纳陈逸的建议,先睡一会,休养生息,备战待敌。 “也好,那我先去值班室睡一会,有事随时叫我。” “好的,放心吧林老师!” 林尔善躺在值班室的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最近丛林里有野兽出没,好多小动物都受伤了,林尔善这只心软的小兔子,实在是看不过眼,于是走出了他的小窝,给伙伴们治伤。 “没想到你看着孤僻不合群,但是心地如此善良。”尾巴裂伤的小松鼠很感激小兔子的包扎,真心实意地说,“以后我们做朋友吧?你来我的树屋一起住,这样就不怕坏蛋来骚扰我们了!” “这……不必了吧?”小兔子整理好他的卫生用品,树叶做成的绷带,还有一瓶用来消毒的露水,“我已经有朋友了!” “你说的是那只火狐狸吧?”小松鼠皱了皱鼻头,很嫌弃地样子,“小兔子,你可别被他骗了!他可是肉食动物,你可知道,伤害我们的就是肉食动物!他会骗取你的信任,然后把你吃掉的!” “才不是呢!”小兔子立刻辩解道,“他心眼很好的,从来都没有伤害过我,还请我吃好吃的果子!那是他爬上好高好高的树,亲自摘下来给我吃的!” 小松鼠急了:“你傻呀!他是要把你喂胖,然后再饱餐一顿!” 小兔子也有点生气:“不可能,他不会这么做的!” 就在他们即将发生激烈的争吵之时,树屋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兔子,我可找到你啦!快来吃饭吧,我给你采了你最喜欢的浆果!” “是狐狸!”小兔子顿时满心雀跃,脚步轻快地向外跑去。 他看到了树下的狐狸,一身火红色的漂亮皮毛,怀里满满地抱着五彩斑斓的新鲜浆果,沾着晶莹剔透的露水,像是撒上去的砂糖,无比诱人。 下一秒,林尔善醒了,嘴角挂着一滴口水。 他迅速在它流淌下来之前擦掉了它,抬头望向墙上的挂钟,才过去一个小时。 虽然没有品尝到浆果的味道,但是林尔善的心情很愉快,精力也恢复了大半。 说来也很神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林尔善的梦境竟然改变了画风,童年糟糕的记忆不再频频闪回,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温暖的童话。 细想起来,上次做噩梦的时候,似乎是给高燃做完手术的第二天。 也就是说,自从认识了高燃,他就再也没有做过噩梦了。 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来了,如同潮水一般漫上心口,但是它很暖、很热,是潮水无法比拟的。 这种感觉,让林尔善很有力量。 他披上白大褂,来到病房:“小逸,病号没事吧?” “没事!”正在敲病历的陈逸停下动作,关切道,“这才六点钟,林老师您再睡会吧?” “不用,我现在精神多了。”林尔善掏出手机,“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点……” 话音刚落,护士站传来程阳的声音:“燃哥!你怎么来了!” “阳?你今天也夜班啊!” “对呀!饭还没吃呢……” 听到寒暄声,陈逸也走了过去:“高队长!” “是你呀,小陈大夫!” “嗯!高队长,你是来找林老师的吧?” “聪明!你林老师呢?” 林尔善应声走来。 高燃今天穿一件深蓝色的夹克外套,有点像消防员的制服,衬得人气质周正英挺。 梦境和现实重合,林尔善有点意外:“高燃,你怎么来了?我今晚夜班,我跟你说过吧?” “是呀,我知道。”高燃晃了晃手里的帆布兜,“晚饭不小心做多了,我一个人吃不了,扔了怪浪费的,就给你送来了!” “是燃哥亲手做的饭!”程阳率先兴奋起来,苍蝇搓手手,“我能尝一口吗?” 高燃一闪身:“上一边去,这是给林医生准备的!” 林尔善重复:“准备的?” “哦不,只是顺手捎过来的!”高燃连忙改口,把袋子往林尔善怀里一塞,“快打开吃吧!” 林尔善打开袋子,里面有几颗苹果,还有三个饭盒,依次打开,都是一模一样的:土豆炖牛肉、清炒西蓝花、红烧鲅鱼拼成的盒饭。 饭菜的香气钻进鼻尖,林尔善又感受到那股温暖的潮水了。 “哇——”陈逸惊叹一声,口水差点流出来,赶紧闭住嘴巴咽回去。 林尔善抿唇笑了:“你‘不小心’多做了三人份的呀?” “是呀!”高燃耸耸肩,“林医生,辛苦你帮我解决掉它们了!” “嗯……”林尔善略一思索,看向陈逸和程阳,“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要不我们仨一人一份?” “好诶!”程阳毫不客气地端走一盒,“我就知道燃哥是心疼我的!” 高燃笑骂:“滚!” “谢谢高队长!”陈逸抱着盒饭道谢。 高燃豪爽地一挥手:“甭客气!你们慢慢吃,我走了!” 第78章 林尔善下意识脱口而出:“这就走了啊?” 最近一段时间,林尔善都是和高燃一起吃饭,所以不习惯他的提前离开。 高燃身形一顿,挑眉:“怎么,舍不得我啊?” 林尔善脸颊微红:“没,早点回家吧。” 陈逸和程阳也在,高燃没好意思逗弄他,朝他们挥了挥手,走了出去。 三人围坐着吃饭。 “嗯!这肉炖得真香!”程阳夹起一块牛肉,在嘴里大嚼,专心干饭。 “鱼也很好吃!”陈逸附和,“烧得很入味,骨头都是软的呢!” 林尔善也食欲大开,舀起一勺裹满汤汁的米饭,送入口中。 热乎的,很香。 想到上次那份冷掉的麻辣烫,他莫名酸了眼眶。 陈逸留意到他的异常:“林老师,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哦!”林尔善清醒过来,搪塞道,“我刚才打了个哈欠!” 救命,我这一吃饭就想掉眼泪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治好啊! “这样啊……”陈逸观察着他的神色,欲言又止。 “怎、怎么了吗?”林尔善问。 “那个……”陈逸吞吞吐吐半天,终于心一横,问道,“林老师,你和高队长……是什么关系呢?他为什么会专门来给你送饭呢?” 陈逸知道这个问题很冒昧,但是如果不问出口的话,他真的要憋炸了。 高燃过于频繁地造访急诊科,林尔善发消息时不同寻常的笑容,下班后两人的拥抱……象征着亲密关系的证据太多太多了。 陈逸实在是太在意了。 “我感觉你们好像很熟的样子,似乎不只是医患关系这么简单,所以有点好奇而已!”他红了脸,笨嘴拙舌地着补道,“林老师,你如果不想说就算了!” 林尔善愣住了。 什么关系? 当然不只是医患这么简单。 高中同学?室友?还是……朋友? 以他们现在同吃同住的关系,完全可以称得上“朋友”了吧? 不,绝对不行! “我们是高中同学,现在住在一起。”林尔善含糊道。 陈逸:“你们……同居了?” “咳咳咳咳……”林尔善被米粒呛着了,“只有情侣才叫同居吧?我们就是普通室友……不,更准确说,他是我‘房东’。” “……是吗?”陈逸脑海中闪过那天下班后,林尔善和高燃拥抱的画面。 陈逸也租房子住,房东是个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中年男人。脑补一下和他搂搂抱抱的场景,陈逸晚饭都要吐出来了。 普通的房东和租客,会如此亲昵吗? 陈逸很难相信林尔善的话,筷子把炖得绵软的土豆块捣成糊糊。 原来,跟任何人保持距离的林老师,私下里和亲近之人是那样相处的。 陈逸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像是一颗没成熟的果实,汁水丰沛,却酸涩无比。 可他现在沾林老师的光,吃着高燃做的饭,没资格吃他的醋。 陈逸沮丧极了。 然而与此同时,高燃倚在门后,听完了整段对话。 房东。 好得很。 还不如室友呢。 第39章 我亲爱的房东。 林尔善回家的时候,高燃正在院子里做引体向上,见他回来了,胳膊撑在单杠上,身体悬空,语调轻快:“早上好呀,我亲爱的房客,下夜班辛苦啦!” 房客? 林尔善愣愣地眨眨眼睛。 好特别的称呼。 高燃笑问:“饿了吧,想吃点什么?” 林尔善停好车子:“我倒不是很饿,随便吃点就行。” “收到!”高燃嗖的一声,一跃而下,“那我给你下碗面吃,你吃完了就去睡觉,等你下午睡醒了,我再给你做好吃的,怎么样?我亲爱的房客,你还满意吗?” “呃,满意。”林尔善有点纳闷,“你今天怎么一直房客、房客的叫我呀?” 高燃叉着腰,笑眯眯地说:“因为我是你的房东呀。” 林尔善更加摸不着头脑。 昨晚陈逸问起他和高燃的关系,林尔善随口以“房东”搪塞过去。经过一晚上高强度的工作,他早就忘了这一趴了。 为什么突然强调房东和房客的身份? 忽然间,林尔善灵光一现。 我知道了!他在暗示我,让我赶紧交房租! 林尔善顿时十分羞愧,急忙掏出手机,给高燃转了三千块钱。 “房租到账了,我亲爱的房东。”林尔善难为情地笑着,晃了晃手机。 高燃:“……” 高燃:“…………” 高燃:“………………” 林尔善疑惑地戳戳他:“房东先生,你怎么了?” 高燃身形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抿着嘴唇,表情一言难尽。 难不成是钱不够?得押一付三? 林尔善赶紧又转了两千过去:“我刚买了电瓶车,现在只有这么多钱了……” 高燃仰面绝倒,跌在身后的藤编摇椅上。 藤椅吱呀呀地摇摇晃晃,林尔善更慌了,蹲下身子,抓住椅子的扶手:“高燃,你怎么了?” 高燃无力地抬了抬手:“我需要吸氧……” “吸氧?”林尔善蹙起眉,“你怎么不舒服,胸闷?还是心慌?” 高燃:“我心梗。” 第79章 林尔善迅速从包里掏出一个指脉氧夹子,夹在高燃的食指末端,然后掏出一个听诊器,塞进耳朵,对高燃进行心肺听诊。 高燃:“……” 高燃:“我真的很好奇,你的包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一些必需品罢了。”林尔善抬眉看他,目光是冷静的、科学的,“你先别说话,让我听听。” 双肺呼吸音清晰,未闻及干、湿性啰音及胸膜摩擦音。心音有力,心率约60-70次/分,节律规整,各瓣膜听诊区未闻及杂音。 血氧饱和度100%。 林尔善摘下了听诊器。 虽然仍未确定他需要吸氧的原因,但是起码排除了器质性病变。 林尔善问:“你哪里不舒服呀?” 高燃:“心里。” “心脏听着没事呀?”林尔善愈发疑惑不解,再次戴上听诊器,“我再听听……” “不用了,我好了。”高燃按住他的手,蹭一下站起身子,转身走进屋里,“我去给你下面吃。” 林尔善追在他身后:“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做饭了……” 高燃钻进厨房,洗干净手,系上围裙,冷着脸开始切菜:“都说了我好了,你出去等着就行。” 林尔善站在门边,巴巴地望着他。 刀刃在案板上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高燃切菜的动作还是一如既往的娴熟,但是脸上却没了往常那股轻松愉悦、游刃有余的神情,反而微微皱着眉,明显带着情绪。 林尔善怎么能不在意。 高燃把葱姜、肉丝都切好,瞥见林尔善还站在门口,嗓音平淡、不带感情地说:“我要开火了。” “……哦。”林尔善的心脏像是投入大海的石头,缓缓沉浸在冰冷的海浪里。 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厨房。 怎么回事? 高燃今天怎么了? 林尔善开始紧急复盘。 刚回家的时候,他看着挺高兴的,还朝我笑呢。可我给他转过钱去,他就开始生气了。 为什么,嫌我穷? 应该是吧。 他强调房东与房客的身份,就是暗示我交房租,笑得开心是因为期待。可没想到我是个穷鬼,付的钱远远低于他的预期,他就心梗了? 除此之外,林尔善想不到其他可能了。 不一会,高燃端着两碗面出来了。 林尔善连忙起身搭把手,搁在面前的餐桌上,紧接着闻到一股香味。 这碗面的食材很简单,就是普通的手擀面、青菜、肉丝,还有一颗形状圆满的荷包蛋,但它的汤底是金黄色的,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哇,好香啊!”林尔善强打精神,夸他,“普普通通的清汤面都能做得这么香,不愧是你!” “是鸡汤。”高燃言简意赅,“晚上吃肉。” 他提起筷子开始嗦面,吸溜吸溜。 林尔善心脏又是一沉,硬着头皮找话题:“为什么要炖鸡呀?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在他的认知里,鸡是很昂贵的食物,只有需要补充营养的病人,或者逢年过节才可以吃鸡。 高燃三下五除二把面吃完了,捧着碗喝了口汤:“今天是你莫名其妙给我转了两笔我根本没想要的房租的日子!” “……”林尔善反应了一秒,提取主谓宾:今天是你转我房租的日子。 果然还是因为房租! 林尔善连忙解释:“高燃,我跟你不一样。你都工作好几年了,可我一直在读书,现在才刚入职,没什么存款。但是现在已经到月底了,我马上就要发工资了!你要多少?等我发了工资……” “林尔善。”高燃打断了他,把筷子搁在碗沿上,铿的一声脆响。 林尔善浑身一个激灵,闭住嘴正襟危坐。 见他这副紧张的模样,高燃呵地笑了一声,但是看上去并不愉快,反倒显得倦怠无力:“我从第一天就告诉过你,我不需要你付房租,你的钱我一分都不会要!” “啊?”林尔善弱弱地问,“那你今天怎么突然叫我租客?我还以为你在暗示我交钱……” “那是因为你先叫我房东!”高燃猛地提高了调门,但听上去并不愤怒慑人,反而满是浓浓的委屈。 林尔善一愣:“我……有吗?” “你有!”高燃控诉。 “唔……”林尔善无措地捏着筷子,微微努着唇,嘴角下撇,颤抖不停,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高燃见他也委屈得不行,最终还是心软了,放柔了声线:“那现在只有咱俩了,你好好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林尔善憋了半天,迟疑着:“我们是……高中同学?” 高燃:“……” 寒心。 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闹。 “好得很。”高燃端起碗,吨吨吨把汤都喝光了,起身离开,“我吃饱了,你也都吃了,别浪费。” 林尔善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虽然仍不明确高燃生气的原因,但是林尔善本能地觉得,问题并没有解决。 …… 润城的降温是断崖式的,前一天还是秋高气爽的天气,今天早上却寒风呼啸,一秒入冬。 十一月的第一天,高燃复工了。 他们消防队采用军事化管理,未婚的消防员必须住宿舍,只有周末才能回家。也就是说,未来的一个星期,林尔善都不能见到高燃了。 第80章 林尔善起了床,自二楼往下眺望,餐厅里,新鲜出炉的早餐、生机盎然的盆栽、笑容满面的高燃,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浓烈的、让人无法适应的冷寂。 林尔善想不通,明明不久之前,他还是二十六年如一日的独来独往,仅仅搬来高燃家几天的时间,就已经无法适应一个人的生活了吗? 他扶着栏杆,缓缓走下楼梯,指尖划过空荡荡的餐桌,无论如何用力地呼吸,也闻不到饭菜的香气。 听不到高燃的声音。 或许是因为这个糟糕的开端,林尔善莫名很不喜欢这个十一月。 但是生活还是要继续,班还是要上,林尔善来到厨房,想要找点吃的填饱肚子。 厨房被高燃收拾得一尘不染,林尔善来到这里,才发现自己从来不下厨房,对这里非常陌生,完全不了解厨房的构造,不知道吃的放在哪里。 目光扫视四周,最终定格在冰箱上。 先找找看吧。 林尔善拉开冰箱,惊呆了。 冰箱里摆满了一个个塑料饭盒,朝外的侧面都贴着标签,依次标着“周一早饭”、“周一晚饭”、“周二早饭”、“周二晚饭”…… 林尔善愣了好久,才意识到这样开着冰箱浪费电,连忙一个个把饭盒拿出来、打开:包子、炒饭、豆浆、米粥、小菜、熟肉……每一份的食物都不重样。 每个饭盒的盖子上,都写着一张字条:“记得用微波炉加热x分钟哦!” 那种汹涌如潮的情绪又来了,这次来得好快、好猛,不光淹没了他的心脏,还从眼睛里溢了出来。 林尔善的眼眶像是熟透的桃子,汁水流个不停。他哭着把饭盒一个个扣好,塞回冰箱里。 高燃训练需要早到,还要给林尔善做出一周的饭,那他要起得多早,才能做完这一切? 林尔善飞奔出去,找到自己的手机,拨通高燃的号码。 无人接听,应该是在训练。 可林尔善不知怎么了,心里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执拗,特别想听到高燃的声音,连着打了三遍。 都没有人接。 他只能接受这个事实,按照高燃所说的,用微波炉加热今天的早餐,吃饭,上班。 交班、查房、收病号、下医嘱,一上午都没闲着,中午吃饭的时候,才有机会看一眼手机,高燃也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还有一条消息:我在训练,接电话不及时,有事可以给我发消息,急事打这个电话。 他把他们训练营的联络电话给了林尔善。 林尔善捧着手机,牵起嘴角笑了笑,打字:没什么急事,就是看到了你做的饭,想对你说声谢谢。 想了想,他把最后一句话删掉,发了过去。 各自都有工作要忙,他们的休息时间是错位的,每一次沟通,都隔着漫长的时差。 但是在林尔善下班时,终于看到了高燃的回信:我说过,要天天做饭给你吃的。 第40章 你们千万不要大动! “小林哥你知道吗,咱医院在网上火起来了!”5g冲浪的程阳如是说。 林尔善好奇:“怎么说?” “因为梁闪闪啊!她出院之后发了条vlog,记录了她来咱们这住院的全过程!”程阳打开某音,“闪闪惹人爱”的这条vlog收获了高达十万多点赞,底下还有很多好评。 【耳朵掉了都能粘回去,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现在的医学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吗?】 【真的好神奇呀,完全看不出来之前受过伤呢!】 【这家医院挺有水平的,急诊科都能完成这种精细的手术,很多专科整形医院都做不到吧?】 “看,小林哥,夸你呢!”程阳胳膊肘撞了撞他。 林尔善却发现了华点:“你看这些评论的网友,都是来自其他省份的,怎么没有本地呢?” “是哦……”程阳往下翻了翻,终于翻到一条本省ip的评论: 【有个屁水平啊!人民医院是吧?之前带我爸去看病,结果医院里没有药,让我们去对面的药店买!真恶心,医生是吃了多少回扣啊?】 底下还有不少人回复: 【我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原来是医生和药房之间有猫腻啊!真服了!】 【是这样的,人民医院水平根本不咋地,博主怕不是托吧?】 【现在医院也开始打广告了?】 【美女糊涂啊,烂饭可不兴恰啊!】 林尔善:“……” 程阳顿时大怒:“这说的啥呀都是!上网不带脑子?梁闪闪都发了伤口的视频了,他们怎么还能认为是假的呢?” 陈逸也义愤填膺:“而且‘吃回扣’一说更是无稽之谈啊!” 医生开处方让患者去医院外面买药,原因可能有很多,比如有些药没有进入医院,但是对患者的病情确实有好处,比如某些医保不报销的自费药品,外面卖的价格比医院实惠,再比如药占比的控制,种种原因不一而足,但是不管是什么原因,医生是一分钱也拿不到的。 “真不知道‘医生为了回扣让病人去外面买药’这种洗脑包是怎么流行起来的,原本就尖锐的医患关系雪上加霜。”杨光也很无语,“现在网上的信息已经不可信了,都是营销号为了博人眼球、夸大其词编出来的,无形间加剧了医患矛盾,患者对医生的误解太深了。” “确实!现在上网门槛低了,什么人都能上网!我感觉梁闪闪发一些治疗过程的记录挺好的,起码真实一点。某音上的医生好多都是穿着白大褂招摇撞骗的微商,制造焦虑,然后卖他们的假药,专坑老年人,可缺德了!”程阳吐槽,“我爸妈就刷到过好几次,各种花里胡哨的保健品,说能软化血管、溶解血栓、延年益寿。多亏他老两口知道我是学医的,会问我一句真的假的,否则啊,不知道被骗多少次了!” 第81章 “这也太可怕了吧?”林尔善皱起眉,“越是医学常识不足的人,越应该受到正确的科普,而不是被蒙蔽啊!” “就是说啊!”杨光道,“所以说平时多实践、少上网,网上的那些二手经验不一定适合自己,甚至都不一定是正确的。” 程阳竖起大拇指:“还得是杨哥!说话就是有深度!” 杨光笑骂:“少拍马屁!我又不能给你涨工资。” 程阳:“看你说的,我这都是真心实意的!” 救护车的警笛声骤然响起,打断了众人的闲聊。 “干活了!”杨光撸起袖子冲了出去。 众人紧随其后。 救护车上推下来两个男人,一个捂着胸,一个捂肚子,嗷天火地,惨叫连连。 男人甲:“我心口好疼啊!你把我撞死啦!” 男人乙:“胡说八道,明明是你撞的我!我肚子疼死啦!” 男人甲:“我看你就是装的吧!” 男人乙:“你他妈才是装的!” 男人甲:“(一些脏话)。” 男人乙:“(一些更脏的话)。” 男人对疼痛的耐力差,性子又急,又是哀嚎又是争吵,两个人竟然营造出了菜市场的氛围,吵得人脑瓜子嗡嗡的。 林尔善皱着眉,向送他们过来的院前急救人员询问:“什么情况?” “这俩人骑着电瓶车撞上了,打了120,一路上一直互相推诿责任,根本不配合问诊。”急救人员扯着嗓子大喊,“我们大体查了查体,四肢躯体没有活动性出血和明显的畸形,应该是问题不大。你们给他开点检查,确认一下有无内伤吧!” 说完,忙不迭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两名伤员还在争吵不休:“你怎么的骑的车,啊?眼睛长屁股上了吧你!” “你他妈再说一遍?” “都他妈给我闭嘴!”杨光大喝一声。 二人顿了一下,继续吵:“再说一遍怎么地?” “我靠,听不懂人话是吧?”杨光火了,“医院不是吵架的地方,给我好好配合治疗!” 二人越骂越凶,当完全把医生当成空气。 眼见杨光也急躁起来,颇有“打不过就加入”的趋势,林尔善无奈地闭上眼睛。 非逼他使那一招啊。 虚领顶劲,气沉丹田…… “啊啊啊!!!” 一声穿云裂石的嘶吼。 世界都安静了。 “说一下名字,年龄,身份证号。”林尔善若无其事,哑着嗓子说。 两个男子吓蒙了,大眼瞪小眼,乖乖开始走流程。 捂肚子的男子叫于明明,不知是疼的还是吵架累的,嘴唇发白,额头上冒汗。 程阳给他测了个血压,105/80。 杨光对他进行腹部触诊,手按在他的腹壁上,忽然变了脸色:“板状腹。” 他猛然抬起手指,于明明疼得身子都拱了起来:“哎哟!” “情况不妙,可能是脾破裂。”杨光摸了摸他苍白发冷的手背,吩咐陈逸,“急查血常规、凝血、胰酶、血型。联系床旁超声,扫个腹部b超,叫加急!” “好!”陈逸立刻开始行动。 捂胸的叫赵亮,看于明明情况不好,急忙道:“医生,我也很疼的!” 林尔善安抚道:“别急,我带你去扫个胸部ct,看看情况。” “ct?”赵亮眼珠一转,“ct是不是比超声贵啊?我的医药费,可都得让他赔哈!” 于明明怒道:“凭什么?” 杨光扶额:“省点力气吧,别吵了!” 林尔善赶紧开出检查单,推着赵亮走了。 坐电梯去3楼影像科,病床推进电梯时,轿厢又摇晃了一下。 林尔善皱起眉,颇有些不满:之前跟保卫处反映过一次,可是他们显然没有上心,电梯还是不稳的。 电梯是医院的刚需,使用频率很高,必须保证绝对的安全,任何隐患都要清除,林尔善决定处理完这个病号之后再找物业沟通一次。 经停2楼时,司芩上了电梯。 “司主任!”林尔善招呼道。 司芩扫了一眼病床上的赵亮:“送病人做检查?” “是的。”林尔善道,“怀疑是胸部闭合性损伤,带他做个急症ct。” 司芩点了一下头,没再说什么。 电梯的数字由2变作3,林尔善握紧床头的把手:“主任我先走了……” 铿的一声怪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尤为骇人。 林尔善一惊:“怎么回事?” 司芩目光严肃,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可一分钟过去了,电梯纹丝未动。 “很显然,电梯坏了。”司芩冷静地按下报警按钮,几声忙音后,后勤部门接听了电话,“急诊楼的公共电梯坏了,两位医生一位病人被困,请立刻排查原因,修好电梯!” 后勤人员忙道:“好的,我们马上过去,请您稍安勿躁……” 下一秒,语音终止,电梯内的语音、照明、指示灯等电力设备同时罢工。 电梯里的光线瞬间暗了几个度。 林尔善紧张地握紧了扶手: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就该盯着保卫处把电梯修好! “稍安勿躁。”司芩抱臂倚在墙壁上,“咱们也做不了什么,等待救援就好了。” “好的主任。”林尔善叹了口气,忽然间感觉哪里不对。 第82章 似乎有点太安静了。 以赵亮那个性子,出了电梯故障这么大的事,不得大肆吐槽一番,怎么会一言不发? 林尔善赶忙掏出手电筒,打开,观察赵亮的情况,却看到了一张青紫的脸。 “赵亮,赵亮!”林尔善大呼,“你怎么了?” 赵亮呼吸急促,气若游丝,和刚才盛气凌人的模样判若两人:“我憋得慌……” 司芩立刻取下脖子上的听诊器,对病人进行心肺听诊,同时摸他脉搏,眉头越皱越紧:“心音遥远、颈静脉怒张、奇脉,心脏压塞了。” 林尔善倒吸一口冷气:“怎么会这样?刚才还好好的……” “出去别扫ct了,先送超声室做穿刺吧。”司芩道。 “嗯!”林尔善颇为担忧地扫了一眼紧闭的电梯门,“但愿我们能快点出去!” 这时候,电梯外面响起了人声:“司主任?您在里面吗?” “废话。”司芩冷声道,“还有一个外科医生,一个心脏压塞的病人,你们什么时候能修好电梯?” “真的很抱歉!”后勤人员语气慌张,“我们已经联系消防救援队了,很快就能救你们出来!” 司芩皱眉:“为什么要联系消防队?” “这……”那人支支吾吾地解释,“这个电梯的重力平衡系统一直很差,修不好,运行时受力不平衡,卡在了2楼和3楼之间。但是电梯卡住的瞬间,不知道什么原因,电力拖拉系统也失灵了……” 司芩:“说重点!” “重、重点……”那人哆哆嗦嗦地说,“重点就是,现在电梯处在失控状态,你们千万不要大动,否则的话……” “就会坠落,对吗?”林尔善轻声说。 第41章 你在里面? 这次不仅是故障这么简单,林尔善、司芩和赵亮陷入了难以控制的险境,物业解决不了,需要消防救援队的介入。 等待让每分每秒如同一年一样漫长,林尔善紧张不安,不停地安抚着呼吸愈发困难的赵亮。 “你怕什么?”司芩斜睨了他一眼,“反正只是3层,掉下去也死不了人。” “可是他怎么办?”林尔善在临床上始终维持着冷静理智的形象,但是这一次,电梯故障延误了病人的救治,他是真的忍不了了,语气里泄露出急躁的情绪,“心脏压塞可是要命的急症,必须马上穿刺引流,否则他很快会呼吸循环衰竭的!到底需要多久才能修好?” 物业:“大概……三十分钟吧?” “三十分钟!”林尔善心一沉。 他了解这帮人的尿性,大概三十分钟,就是将近一个小时。 但是他等不了这么久,抢救病人是以秒作为单位的,他不能浪费一分一秒! 司芩淡淡道:“急有什么用,还不是得出去之后再说?难不成你要在这里给他穿刺吗?” 林尔善听了,蓦地眼睛一亮:“主任,您说得对,在这里给他穿刺!” “……”司芩一哽,“林尔善,你听得懂中国话吗?” “我听得懂!”林尔善语速很快,“这个病人短时间内突然发生压塞,胸腔内必然有活动性出血,如果什么也不做,绝对撑不过半小时!司主任,我们不能等!” 司芩看他想来真的,也厉声说:“这里没有超声引导,而且光线不足,盲穿的风险很大!而且电梯重心不稳,万一你穿进去电梯塌了、戳到心脏怎么办?急救的第一步是什么?确认现场环境安全!” “主任!”林尔善刚刚燃起的希望被浇灭了,但他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因为他知道司芩说的都是对的。 林尔善又叫了赵亮几声,他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 缺氧超过4分钟,便会出现不可逆的脑组织损害,林尔善心急如焚。 这时候,一道响亮的、微有些沙哑的嗓音自门外传来:“里面的人能听见吗?给个反应!” 林尔善心一跳,叫道:“高燃!” 高燃语调微变:“林尔善?你在里面?” 林尔善:“是!” 高燃大喊:“你别怕,我们马上救你出去!” “我不怕,可是我的病人要不行了,需要马上抢救!你能不能给电梯开一条缝?我需要心包穿刺的工具!” 房子明也在外面:“不行啊!电梯重心不稳,而且随时可能突然恢复运行,贸然打开电梯门,很危险的!” “笨蛋!”高燃敲了他一下,“把电梯稳住不就完了!周灿、何飞,你们下到一楼,用液压钳破开电梯门,用杠杆固定住轿厢底部!让它一动也不许动,我要电梯里的三个人,全部安然无恙!” 两人齐声:“是!” 高燃又问:“你都需要什么?” 林尔善:“穿刺包,手套,利多卡因……” 高燃:“去找来!” “好!”是程阳的声音。 与此同时,林尔善感觉脚底下一阵吭哧吭哧。 “别怕,是他们在固定电梯,这样就不会突然坠落了!” “我不怕!”林尔善高声说,“你们要小心,电梯突然运行起来会伤到你!” “我们更不怕!”噪声停止了,高燃用对讲机说了句,“好,那我开门了!” 林尔善:“嗯!” 高燃跪在地上,小心地将液压钳伸进门缝,缓缓撬开一个缺口。 林尔善这才发现,他们在比自己高出两米多的平台上方,只有短短一截空间彼此连通。 第83章 程阳把穿刺用物用一张蓝色的大单打包好,趁机递了进来:“小林哥,接着!” “谢谢!”林尔善接过穿刺包,马不停蹄地开始准备物品。 “啧。”司芩视线转向一旁,“折腾什么呢?” 林尔善动作微顿,但并没有停止,用剪刀剪开赵亮胸前的衣物,露出前胸,碘伏棉球消毒。 “我再提醒你一遍。”司芩说,“这里没有超声、心监、除颤仪,你要是把病人做死了,你的职业生涯就完了。” “我要是什么都不做的话,我人就完了。”林尔善给病人打了局麻,找准穿刺点,进针,“司主任,可以帮我递一下导丝吗?” 他微微一转头,却发现司芩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手套,并且撕开了导丝的外包装,配合着林尔善将导丝送了进去。 林尔善又惊又喜,信心大增:“司主任,有您在,我们一定能成功的,对不对?” 司芩没搭他的茬:“神经。” 林尔善退出鞘管,经导管引流出鲜红的血液:“果然有出血!” 片刻后,赵亮突然发出一声夸张的吸气声,好像被掐住脖子的人终于解除了束缚,开始没命地大口呼吸。 “赵亮,你怎么样了?”林尔善忙问。 “疼……”赵亮还是很虚弱,但至少恢复了意识,“医生,我真的很疼,不是装的……” “我知道!”林尔善心疼又无力,“等我们出去了,马上给你做手术!” 病人胸腔内有活动性出血,已经到了开胸探查的标准,但是现在…… “还要等多久!”林尔善问。 “情况比较复杂……”物业人员依然语焉不详。 高燃怒吼:“给个准话!” “我真的不知道!”那人吓得一哆嗦,“我们只能尽快……” 林尔善对他们彻底失望了,浑身的血液都要冷却一般。 对于他来说,活着最痛苦的事,就是看着别人在自己眼前死去 高燃透过缝隙瞥见他的神情,心脏如同被狠狠撕扯了一下。 他何尝不理解林尔善的心情? 他比划了一下电梯和外界相通的缝隙:“这么等着不是办法,我把门整个撬开,你俩帮帮忙,咱把病人整个抬出来!” 林尔善望向赵亮,他刚才是面色紫绀,而现在,嘴唇似乎有些发白。 引流袋里不停地流出鲜血。 “不行!”林尔善说,“病人胸腔内有活动性出血,搬运是很危险的,必须马上止血。” 司芩盯着他:“你还要给病人开胸不成?” 林尔善下定决心:“我就要给病人开胸!程阳,给我手术器械!” 司芩瞪大眼睛:“疯了!” “绝对不行!”是急诊科主任潘立梅的声音,“你在里面做心包穿刺已经很不合适了,这里达不到手术室的标准,绝对不可以动手术!” “主任!”林尔善近乎哀求,“他快不行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面前!” 高燃喝道:“给他!” “高队长,感谢你们前来支援,可是你不是我们医院的人,决定不了。”潘立梅坚持道,“不行就是不行!” “潘主任,别这样。断事不可泥,变通方是道。”门外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不就是开胸吗?做吧,我不想打开电梯门,看到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林尔善正纳闷他是谁,只听司芩喃喃地叫了声:“冯猛?” “司芩?你也在啊。”胸外科的冯猛主任笑了一声,“你在的话,我就放心啦。” 他就是明明分数比司芩低,却因所谓的“性别优势”考入京大胸外科的冯猛,司芩一辈子的仇敌。 司芩脸色更难看了。 林尔善不知晓他们的恩怨,大声说:“冯主任,我是外科出身的,会做手术,你指导我,我给他开胸!” “好嘞,接着!”冯猛塞进来一个包袱,里面有两件手术衣。 电梯之外,除了冯猛、潘立梅、程阳、高燃、房子明,还有数不清的医护,围观着这场手术直播。 “用牵开器把肋骨撑开,固定住。”冯猛说。 林尔善依言操作,动作干净利落。 司芩一边按压着呼吸球囊,给赵亮人工通气,一边用负压吸引器冲洗手术野。 冯猛:“找到出血点了吗?” 林尔善不是胸外科的专科大夫,对纵膈的解剖了解不深,无法立刻确定出血点,额头冒汗:“还没有……” “能不能行?”司芩看得着急,当下直接把手伸了进去,捏住一根血管,“在我指腹上方结扎!” 林尔善条件反射般立刻执行,在司芩固定的位置打了一个紧紧的外科结。 胸腔内的血河停止了流淌。 林尔善兴奋道:“血止住了!” 外面响起了潮水般的欢呼声,而电梯里的人却恍若未闻,心弦紧绷。 司芩:“保护切口!” 林尔善用透明覆膜覆盖手术切口,看到血氧仪上相对平稳的生命体征,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初步的止血告一段落,接下来的工作,就是等出去以后送到手术室完成后续的操作了。 林尔善无比钦佩地看了司芩一眼:从决定手术、麻醉、插管,到开胸、止血,以及现在的收尾工作,她手上按压球囊的节律和幅度,就始终没有改变过,哪怕另一只手徒手止血时,也稳如泰山,纹丝未动。 第84章 就是靠着这只手,才维持住了病人的生命体征。 电梯重新运行了起来。 电梯门打开,等候多时的胸外科医生一拥而上,把赵亮推进了手术室。 林尔善缓缓走出来,深绿色的手术衣有些宽大,包裹着他清瘦的身形。他的双臂有些酸痛,洁白的手套上沾满鲜血。 他看到了身穿橙色救援服的高燃,因为在地上跪了太久,步伐微微有些僵硬。 他们相向而行,视线交错了一瞬间,随即擦肩而过。 林尔善要去处理病号,高燃要组织善后工作。 一橙一绿的两道身影,朝着各自的目的地背向而行。 一步都没有犹豫。 第42章 你让我感到害怕! “小林哥,杨哥,小陈大夫,你们快看啊!赵亮在院长办公室闹事呢!”程阳举着手机给大家展示,里面是好事的旁观者开的直播。 赵亮刚做完手术没几天,穿着病号服,指着办公室的门大骂:“院长是哪个?给我出来!你们医院电梯坏了,给我困了整整四十分钟,差点就没命了!有你们这么办医院的吗!” 有人在一边吆喝:“院长日理万机,哪是你见得着的?不如去找大夫!” “我不找大夫!”赵亮中气十足地大吼,仿佛回到了刚来医院吵吵嚷嚷的时候,“我快死的时候,听得真真的呢!要不是大夫想方设法地救我,我真就没命啦!这事我不找大夫,就找医院管事的!赔钱!陪一千万不过分吧?那些小大夫哪有什么钱啊,怎么赔偿我?我的意思是,这事跟他们没关系!冤有头债有主,他们跟我一样,也是受害者啊!” 杨光摇头笑道:“真能闹啊!惹上这么个主,怕是得掉一层皮咯!” 林尔善也笑了:“看他的样子,恢复得很不错嘛。” “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做的手术嘛!”杨光挑挑眉,“小林哥,你这个和平使者,不去调解调解啊?” 林尔善摇头:“我可管不着他,就让他闹吧。他说的没错,这次事件确实是医院的过失,出了事才能让相关部门长长记性,干点实事。” “聊天呢?”一道冷如冰霜的嗓音传来,司芩抱臂凝视着众人,“活都干完了?” 众人立刻噤声,各忙各的事去。 林尔善正想离开,司芩忽然叫住了他:“林尔善。” “怎么了,司主任?” “谢谢你。”司芩说。 林尔善见了鬼似的,瞪大眼睛。 “要不是你,我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穿手术衣、拿手术刀了。” 林尔善愣愣地眨眨眼睛,反应了好几秒,才说:“司、司主任,我该感谢您才对。要不是有您在,我也没法完成这个手术、把病号救回来,我替他谢谢您。” 司芩沉默了一会:“你真虚伪。” 林尔善一愣:“啊?” “人是利己动物,学医、做手术,也都是为了自我实现。你一口一个‘治病救人’,给自己上价值,不虚伪吗?” “啊……”林尔善张口结舌,改口道,“那我重新说。司主任,谢谢你帮我,让我体会到了自己的价值。” “……”司芩撇撇嘴,“矫情。” 林尔善松了口气:舒服了。 她走了。 “我没有给自己上价值。”林尔善低下头,小声说,“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 周四的夜班被称为“黄金夜”,因为周五下夜班之后,加上周末两天,可以连休三天。 林尔善格外期待这个夜班,不光可以休息,还能见到高燃。 但是幸福是有代价的,就是要开盲盒、收病人。 生活就像急诊科,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病号是什么情况。 这不,救护车嘀嘀地开进来,门一开,推出来一个年轻女子,捂着肚子,表情痛苦,身下鲜血淋漓。 院前急救人员说:“病人名叫苏韵,28岁女性,腹痛、□□流血2小时,停经史10周,初步判断是异位妊娠破裂出血。” 林尔善对苏韵进行了简单的问诊和查体,病史和临床表现高度符合异位妊娠,也就是老百姓所说的宫外孕。 正常情况下,精卵在输卵管结合、形成受精卵之后,会在输卵管纤毛的摆动作用下游到子宫,种植在子宫内壁,称为着床。然而,当输卵管结构或功能异常,如阻塞、炎症或先天发育不良,受精卵无法通过输卵管,就无法顺利着床。 由于输卵管经卵巢与腹腔相同,受精卵可以就地种植于输卵管壶腹部,或进入腹腔,种植在肠壁、腹膜、甚至肝脏等部位,随着胚胎发育,引起周围组织撕裂出血,造成失血性休克等严重后果。 “急查血hcg、血常规、凝血、血型。”林尔善吩咐程阳,又对陈逸说,“联系床旁妇科彩超,确诊之后立刻联系妇科急会诊。” 程阳、陈逸:“收到!” 过了一会,妇科主任秦蓁蓁到了,苏韵的老公也到了。 “老婆!你怎么了?”她老公急匆匆赶过来,出了一身汗,砰一声跪在床边,一把握住了苏韵的手。 苏韵又痛又虚弱,根本没有力气说话。 她的血hcg高达3000u/l,秦蓁蓁问她老公:“你的妻子怀孕10周了,你知道吗?” 她老公脸上浮现出茫然的神色,好像大脑宕机了一样。 秦蓁蓁年纪不小了,头上能看到明显的银丝,但是依然坚守在临床上,为妇女健康保驾护航。 第85章 她见多识广,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了情况,继续说:“是宫外孕。现在孕囊破裂,导致腹腔大出血,必须马上开腹手术,晚一分钟就多一分风险。人命关天,你赶紧签个字吧,我们马上给她手术。” “好、好!”她老公也没二话,迅速签好知情同意书,“主任,拜托您了,救救我老婆!” 秦蓁蓁点了点头,对林尔善道:“林医生是吧?跟我上台。” “好的主任!”跟她前往手术室之前,林尔善对陈逸道,“苏韵她失血太多了,必须要输血,快联系输血科申血吧!” “好,我这就打电话!”陈逸拨通输血科电话,“您好,输血科吗?这里是急诊,有个宫外孕失血休克的病号,急需输血,我已经在系统上提交申请了,麻烦尽快审批一下!” 电话那头问:“我看到了,你申的是rh阴性o型血。你确定吗,没看错?” 陈逸急忙调出苏韵的血型检验结果,核对:“是rh阴性o型血,没错!” 林尔善脚步一顿。 苏韵老公也道:“是的,我老婆她是熊猫血!” 输血科那边很为难地说:“是这样的,昨天肝病科刚抢救了一个食管静脉曲张破裂出血的病人,熊猫血没有库存了。” “什么?!”陈逸一惊。 林尔善立刻折返回来。 “没血吗?”想到老婆命悬一线,苏韵老公急得声音都在颤抖,“我现在去互助献血行不行?” 林尔善问:“你是熊猫血吗?” “我不是!” 林尔善:“那没用的,血库里没有血,你献多少也没用。” 输血科说:“我现在帮你联系一下其他医院,或者血液中心,看看别的地方有没有库存血能调过来……” “从别处调血,需要层层审批,不知多久才能送过来。”林尔善想到苏韵满身鲜血、虚弱无力的模样,果断道,“病人一刻都不能等,只能现场采血了。我也是rh阴性o型血,抽我的!” 陈逸瞪大眼睛:“林老师!” 林尔善道:“输血的事交给我,你去跟秦主任上台吧。” 陈逸急了:“不行!林老师,手术这事还是得您上,我……” 苏韵老公扑通一声跪下来,紧急攥着林尔善的白大褂:“医生,求求你救救我老婆!求求你了医生!” “你不要这样,我会给苏韵输血的。”林尔善掰开他的手,对陈逸说,“只是抽个血而已,没事的。你先上台,一会我这边结束了,就去替你。听话。” “那好吧……”陈逸深深地看着他,还是担心得不得了,但是手术室需要他的帮忙,于是他下定决心,逼自己转身走了。 林尔善坐在治疗床上,向上卷起袖子:“程阳,来给我抽血吧。” “哦,好!”程阳准备好用物,给林尔善的手臂进行消毒。 明明是实践过无数次、无比熟练的操作,这次的操作对象竟然是自己的同事,所以有点怪怪的。 比普通输液针要粗一圈的钢针刺入皮肤和血管,痛感十分明显,但林尔善眉头都没皱一下。 程阳松开止血带,红色的献血顺着导管汩汩流出,使血袋缓缓充盈起来。 一袋血是200cc,程阳采满一袋,准备拔针,林尔善却拦住了他:“苏韵的血色素才3克多,术中还会有出血,这些肯定不够,再来一袋!” 程阳颇有些为难:“这……” “没事的。”林尔善若无其事地说,“这点失血量,还不如女性的一次月经多,你抽就行。” “好吧……”程阳替换了一个空的采血袋。 这袋血抽完,程阳给林尔善拔针。 “等等。”林尔善拦住他,“再采一袋吧。” 程阳一口回绝:“不能再采了,再采你就要没命啦!” 林尔善:“不至于,我现在没什么感觉。” “那也不行!”程阳坚持道,“你拿手,我现在给你拔针。” “……”林尔善闭上眼睛,脑海里苏韵奄奄一息的模样挥之不去。睁开眼,旁边的治疗盘里有个500cc的引流袋,他一把伸手拿过来,连在导管末端,血液因负压的吸引作用自体内流出。 “林尔善!”程阳惊叫一声,赶忙夹闭导管的开关,拔出采血针,“你这是干什么!” 林尔善的声音有点发虚了:“多采点,不要紧的……” “不要紧?病人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啊!”程阳捏了捏血袋,心疼得不行,“加起来都快800cc了!这个失血量,已经达到休克状态了好吗!为了一个陌生人,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林尔善:“1000cc才是轻度休克呢……” “我不跟你争这个!你让我感到害怕!”程阳大喊,“我去处理血,实习同学,快来给林医生扎针,补一袋大液体!” 他担心、不解又恐惧地瞪了林尔善一眼,带着他的熊猫血钻进了准备间。 苏韵老公在一边也看傻了,反应过来之后,砰一声跪在林尔善身边,哽咽着连连躬身:“谢谢医生,谢谢医生!救人一命,恩同再造啊……” “你别这样……”林尔善本来就有体.位性低血压,现在坐着也开始头晕了,没有力气阻止他,只能虚弱地摆摆手。 实习护士带着输液工具来了,苏韵老公这才闪到一边。 他给林尔善进行了静脉穿刺,但是针管里却不见回血。 第86章 “怎么回事?”实习护士缺少经验,紧张得不行,手都在抖,“对不起林医生,我能重扎一次吗?” “没事,可能是我刚抽完血,静脉不够充盈。”林尔善气息虚弱,努力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攥紧拳头,使上臂的肌肉绷起,“这样会不会好一点?你再试试吧。” 实习护士怔住了。 自身健康遭遇重大打击,这种情况下,还一门心思地为别人考虑,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他也有点感到害怕了。 第43章 你才宫外孕! 林尔善被安置在治疗室里休息,因为短时间内大量失血,太过虚弱,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他梦见了一头大黑熊,朝他一巴掌抡过来。他连忙逃开,但还是被熊掌抓伤了,鲜血喷涌而出,倒在草地上抽搐不止。 “兔子!你怎么了?”火红的狐狸扑了过来,慌忙按住他出血的地方,可是鲜血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涌。 大黑熊向他们靠近。 “是你伤的他?”狐狸红着眼扑了上去,“我跟你拼了!” 可是狐狸怎么打得过大黑熊呢? “别打了,快走啊!” 林尔善猛然惊醒了。 眼前是雪白的天花板和屏风,治疗室里空空荡荡,哪有什么狐狸啊、黑熊的。 林尔善吃力地坐起身来,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睫毛颤抖,眼里升起一层薄薄的泪雾。 好想见到高燃,这个夜晚怎么还不过去? 房门传来响动,实习护士端着治疗盘进来了:“林医生,大液体滴完了,程老师让我给您滴一袋多糖铁。您不用动,我给您换药。” 林尔善用力眨了眨眼:“麻烦你了。” 实习护士关掉输液器,把空袋子换成铁剂,刚给林尔善滴上,门外传来刺耳的警笛声。 “又来病号了。”林尔善叹了口气,“给我拔针吧。” 实习护士提议:“林医生,我给您封管吧?这样等您处理完病号还能继续打点滴,就不用再扎针了。” 林尔善想了想:“还是给我拔了吧,不然患者看到医生手上还扎着针,会感到不安的。” “……”实习护士于心不忍,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莫名觉得有些越界。 林医生太不爱惜自己了,连程阳老师都劝不动,他一个陌生人,管什么用? 于是他最终也没说什么,只好服从命令,把针拔了。 林尔善来到外间,只见救护车上推下来一个年轻女孩。 急救人员说:“患者名叫方紫涵,17岁女性,转移性右下腹痛2小时,初步怀疑是急性阑尾炎。” 林尔善点点头,站到病人床旁:“小妹妹,你哪里疼呀?” 方紫涵双手捂着右下腹的位置,表情痛苦:“这里!” 林尔善:“一直是这个地方疼吗?” “不是,一开始这里有点痛……”方紫涵摸摸脐周的位置,又按向右下腹,“现在这里疼得厉害!受不了了,疼死我啦!” “你拿手,我看看。”林尔善按向麦氏点的位置,腹壁的手感有点发紧,方紫涵表现出明显的抗拒。迅速抬手,她发出一声锐利的尖叫。 “症状很典型,转移性右下腹痛,还有明显的腹膜刺激征,确实很像阑尾炎。”林尔善说。 方紫涵的妈妈陪她一块来的,紧张不安地问:“医生,阑尾炎是不是要做手术啊?” “是的,保守治疗容易复发,所以阑尾炎一经确诊,需要尽早手术。”林尔善说,“但是现在要先扫个ct,确证是阑尾炎再做手术。” 方妈皱起眉:“怎么还扫ct呢?你不是都摸出来了吗?” 林尔善解释:“单纯的查体是不能确诊的。消化道溃疡穿孔也有相似的体征,只是孩子这个年龄,阑尾炎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这都只是推断,需要影像学判定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啊。” 方妈接受得很勉强:“行吧……” 方紫涵急道:“好啊医生,抓紧做吧!我肚子疼死啦,跟撕裂了一样!” “撕裂?”林尔善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在发病之前,吃什么了没有?” 方紫涵刚想张口,方妈插话道:“啥也没吃啊!她就在屋里写作业呢,突然就疼起来了!” 难道? 林尔善看看方紫涵,又看向她的母亲,对她说:“家属,您登记信息了没有?” 方妈:“还没呢,我们刚过来啊!” 林尔善:“麻烦您先去办一下手续,否则我们没法开检查。” “行吧。”方妈转身走向前台,目光不善地瞟了他一眼,嘴里嘀嘀咕咕,“现在的大夫真黑心啊,光知道开检查、收钱,治病一点不积极……” “……”林尔善有点头晕,只当没听见,等她走远了,忙问方紫涵,“小妹妹,你上次月经什么时候?” “啊?”方紫涵目光有点不自在,“我是高中生,学习压力大,这个东西……不准的。” 医生采集病史的时候,最怕病人抓不住重点、顾左右而言他。以往时间充足的时候,林尔善总是很耐心地与患者交谈,满足病人的表达欲。但是现在,情况紧急,林尔善身体状况也不好,眉头微皱,重复了一遍:“上次月经是什么时候?” 医生认真起来,让方紫涵有点害怕:“呃……我两个多月都没来了……” 第87章 “两个多月!”林尔善心头的不安越来越大,“你有男朋友吗?” “啊?”方紫涵脸一红,想到自己的男友,有点害羞,接着又愤怒地说,“你这个医生,好没有医德!我都这么难受了,还问我这些有的没的!” 林尔善:“你有忄生生活吗?” “你!”方紫涵脸红透了,“你再耍流氓,我喊我男朋友来揍你!” 林尔善急得头疼:“我没有耍流氓,这是必要的病史采集,请你配合一下!你们做保护措施了没?” “什么保护措施?‘那个’啊?”方紫涵脸上浮现出一丝羞涩,“我是第一次,夂卜女月莫会挡住米青子,不会怀孕的,所以不用戴‘那个’。” “……”林尔善要晕厥了,“谁告诉你的?” “我男朋友啊。”方紫涵竟然抿唇笑了一下,好像想到她的亲亲男友就不再疼痛,比止痛药都要管用,“他懂的可多啦。” 林尔善气极:“你被骗了!” 考虑到实习护士可能不会腹穿,林尔善让他把床摇起来,自己拉开方紫涵的衣服,露出肚子,消毒,扎针。 穿刺针经麦氏点刺入腹腔,方紫涵嗷一嗓子叫了出来。 方妈办完手续回来,刚好看到这一幕,急得大叫:“哎呀!医生啊!我女儿都这么疼了,你怎么还往她肚子上扎针呀!” 林尔善来不及解释,抽出一小管血,对着电灯晃了晃:“不凝血。护士同学,麻烦你打电话给手术室,问问秦主任手术做完了没有,这里还有个宫外孕的病号。” 血液中含有凝血因子,离体后会迅速凝固、分层,因此,抽血的采血管里含有一定量的抗凝剂,防止抽血后血液凝固。而人体腹膜具有去纤维化的作用,可以将凝血因子吸收,所以腹腔出血的病人,穿刺抽出的血是不凝血,不会凝固分层。 腹穿抽出不凝血,不一定就是宫外孕引起,还可能是其他原因导致的实质性脏器破裂出血。但是结合病人的性别、年龄和病史,必须首先考虑宫外孕。 因为这是最凶险、最要命的情况。 方妈满脸怀疑:“宫外孕?不是阑尾炎吗?” 林尔善举着那管血,向她解释:“正常人的腹腔里是没有血的,她却抽出了不凝血,说明腹腔内有出血,而且出血量很大!结合她的停经史、忄生生活史,我们有理由怀疑是宫外孕破裂出血,需要剖腹探查!” 方妈听到那个词,整个人石化一般愣住了。 方紫涵则是吓得当场流下两串眼泪,但是内心深处不敢接受这个事实,张牙舞爪地大声哭喊道:“你才宫外孕!臭流氓!” 听到女儿的话,方妈猛地回过神来,指着林尔善的鼻子大骂:“对,流氓!我们一来你就在我女儿肚子上摸来摸去的,现在还说我女儿宫外孕?混账东西,没有医德!” 啪! 方妈一个耳光甩过去,林尔善刚给苏韵抽了800cc的血,本就气虚头晕,根本承受不了这一巴掌,整个人哗地摔在地板上。 实习护士刚放下电话就看到这一幕,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林医生!” 林尔善浑身疼得要命,眼冒金星,什么都听不见了。 病房里的病号听到动静,纷纷聚在门口看热闹:“怎么回事?打人了?” “那个医生挨打了!” “肯定是他又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他们医生是这样的,白大褂穿得挺体面,其实心都是黑的!” “不会吧?那好像是林医生,林医生人很好的,怎么会做伤天害理的事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管他为什么呢,这个是个大新闻啊,快开直播!” 人群注视下,方妈非但不加收敛,反而因自己一巴掌撂倒一个大男人而沾沾自喜,气焰愈发嚣张:“就是这个庸医!臭不要脸的男人,平白无故毁人清白不说,我女儿都这么疼了,还给她肚子上扎针抽血!庸医!” “那你毁我们大夫的清白,还无缘无故打人,怎么说?”秦蓁蓁刚给苏韵做完手术,穿着刷手服匆匆赶到。 她头发花白,属于很受病人信任的那种类型,人群纷纷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秦蓁蓁来到林尔善身边,抽出他手中的那管血,晃了晃,转向方妈,“你女儿宫外孕了,你也给我一巴掌吧。” 方妈愣了:“你……” “林老师!”陈逸跟着秦蓁蓁刚下台,就看到林尔善倒在地上,登时将“不能在医院里奔跑”的嘱托抛在脑后,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林尔善已经不省人事。 他愤恨地瞪了方妈一眼,抱着林尔善去了里间。 秦蓁蓁继续说:“你女儿现在腹腔大出血,随时有生命危险,需要开腹手术,每耽误一分钟就多一分风险,你快决定吧。” 方紫涵总算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吓得脸都白了,惊恐万状地看向秦蓁蓁:“医生,我不想死!快给我做手术吧!” 秦蓁蓁问:“你多大了?” 方紫涵:“十七!” 秦蓁蓁:“很遗憾,你是未成年,签署知情同意书没有效力,还是需要监护人决定。” “妈!”方紫涵哭喊着,“你愣着干什么,快签字呀!我不想死,我想做手术!求你了妈!” 方妈恍惚了好一会,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好,我签!” 走完必要的流程,手术室的工作人员把方紫涵推走了。 第88章 方妈指着她,咬牙切齿:“死丫头,回头我再找你算账!” 秦蓁蓁临走前瞥了她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44章 可是我最喜欢你了。 狐狸竟然凭借一己之力打跑了黑熊。 他抱着兔子,回到他们的小窝里,握着他的手,悉心地为他舔舐伤口。 林尔善觉得身体轻飘飘的,意识也很混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还是那间白茫茫的治疗室,但是床边坐着一个明晃晃的橙色身影。林尔善吓了一跳,以为是梦,但是身体上的痛感越来越明显,失焦的视野也渐渐清晰起来。 高燃面色阴沉,定定地看着他。 “高燃……”林尔善挣扎着坐起身,“你怎么来了啊?” 高燃扶了他一把,没答话。 林尔善观察他的表情:浓眉拧起,双唇紧抿。 “你……不开心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高燃闭上眼睛,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林尔善心一紧:“怎么了?” 高燃睁开眼,眼尾泛红,布满血丝。 “出什么事了?”林尔善更着急了,往前探身,牵动身上的输液管,和输液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你说话啊!” “我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不开心?”高燃低哑的嗓音竟然哽咽了,下颌微微颤抖,眼里闪着泪花,“你受了这么大委屈,你哭一场啊?骂几句啊?为什么睁开眼睛第一件事,是先关心别人呢?你的眼里只有别人,没有你自己吗?” 我心疼死了,你就满意了? 他眼里落下一滴泪。 “我……”林尔善呆了,抬手去擦高燃的泪,手却生生顿在半空,抽了口气,“咝……” 高燃抓住他的手:“怎么了?” 林尔善撇撇嘴,迟来的委屈感汹涌而来:“疼……” 高燃:“哪儿疼?” 林尔善看向抽血的手臂,穿刺点周围一块紫色的瘀血:“胳膊疼……” 看向磕到床沿的膝盖,动一下就疼得很明显:“腿疼……” 摸摸被家属掌掴的脸,明显肿了起来:“腮帮子疼……” 每说一句,就有一串泪珠滚落,滴在一尘不染的白大褂上。 再后来,默默流泪成了小声啜泣,泪水都抹在高燃的消防服上。 高燃抬手抱抱他,顺手擦了两下眼角,深吸一口气,道:“程阳和小陈大夫都跟我说了,你受委屈了。” 林尔善抬起头来,抽抽搭搭地问:“对了,他们去哪了?” “他们?下夜班了。” “下夜班?”林尔善茫然地眨了眨眼,“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高燃抬手看了眼腕表:“十二点整,中午十二点。” “已经是第二天了吗……”林尔善揉揉眼睛,“我睡了好久,病号怎么样了?” “不太好。” 林尔善一惊:“什么情况?” “听说切了一侧的输卵管,现在还没醒过来。” “活着就好。”林尔善松了口气,“那个小妹妹呢?” “她也差不多。” “她不是熊猫血吧?” “……”高燃紧抿着唇,“不是!是也跟你没关系!” “怎么会跟我没关系?我是她的……” 首诊大夫。 但是抬眼瞥见高燃紧绷的下颌,林尔善没有说下去。 “你为什么……咝……”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想询问他不开心的原因,可是这一调整,牵扯到膝盖,疼得又是一声吸气。 高燃卷起他的裤腿,露出两条白生生的细腿,膝盖上的擦伤显得尤为扎眼,渗出暗红色的血。 他心疼地看了林尔善一眼,环视四周,从治疗车上拿来碘伏和棉签,给他消毒。 由内向外消毒三遍,消毒范围15cm,中间不留空隙。 “你消得真好。”林尔善由衷地说。 “我住院的时候,你们天天给我消,我就学会了。”高燃瞥见他攥紧的双拳,问,“怎么这么紧张,很疼?这种碘伏应该不含酒精吧?” “没有,我不疼。”林尔善摇摇头,“就是有点凉。” “凉啊。”高燃眉头微皱,弯腰凑向过去,对着伤口呵了口气。 暖暖的,还有点酥痒。 林尔善脸颊一热,感觉整条腿都要麻掉了,攥紧床单不撒手。 “还凉啊?”高燃皱眉注视着他的反应,低下头,在伤口上舔了一口。 “啊!”林尔善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忙去推他的肩,“你干嘛啊?很脏的,快去漱口!” 高燃的身躯纹丝未动,抬眉注视着他的眼睛,按住他的双腿,在伤口上吮吸起来。 “高燃!”林尔善吓傻了,想挣扎却动弹不得。膝盖上传来从未有过、超出认知的触感,温热、绵软,他受不了了,眼里盈满晶莹的泪光,声线颤抖,“不凉了,不凉了!你快停下啊!呜……” 高燃瞥见他泫然欲泣的脸,恶意地嘬出“啧”的一声:“早知道一开始就该这样给你消毒……” “我收回,我收回!”林尔善真的哭了,泪水簌簌滚落在外衣上,刚才快要风干的水渍又被新鲜的泪痕覆盖,“你消得一点都不好!” 吱呀—— 门开了,房子明风风火火地走进来:“林医生,你醒了!我听说你被打了,气死我了!你可是治病救人的医生啊,怎么能挨打呢?天理何在?大道不存!” 第89章 林尔善羞耻捂脸。 高燃在开门的一瞬间偃旗息鼓,起身摸了摸嘴角,皱眉道:“闭嘴!林医生受伤了,需要静养,别在这狼嚎。” 房子明连忙压低声音:“知道知道!我就是慰问一下嘛!高队长,您让我买饭菜,我都买来啦!” 高燃给林尔善的病床上支起小桌,接过房子明手里的东西:“行了,这没你的事了。” “哦……”房子明临走前朝林尔善挥舞拳头,做了个打气的动作,“林医生,别难过啦!吃点好吃的补补!我先走啦!” 林尔善闷闷地道了声“谢谢”,移开捂着脸颊的双手,眼前的小桌上摆着新鲜热乎的饭菜:韭菜烧鸭血、菠菜炒猪肝、爆炒腰花、红枣银耳莲子羹,还有红糖馒头。 高燃撕开一次性筷子,左右交叉,削去上面的木屑,递到林尔善手里:“快吃,把这些菜都吃了!” “我尽量……”林尔善确实饿了,先喝了几口小米粥,然后咬了一口馒头,开始享用他的补血套餐,塞得脸颊鼓鼓的,像只小仓鼠,“好吃!” 见他食欲不错,高燃总算弯了唇角,露出一丝笑意:“那是因为你的身体亏空,需要营养,所以吃得格外香!” “嗯!”林尔善点点头,“对了,你和小房怎么会过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高燃的神色又暗淡了几分。 “我们来出任务,顺道想看你一眼,谁知道遇上这种事。”高燃把他的裤脚拉下来,盖住裸露的双腿,心疼地摩挲着他的脚腕。 “唔……”林尔善很难为情,“那你们还得归队吧?快走吧,别耽误了工作……” 高燃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林尔善说不下去了。 怎么又不开心了? “我放心不下你。”高燃说。 “我现在已经好多了!”林尔善忙道,“一会吃完饭,我就骑电瓶车回家睡觉!” 高燃紧紧握着他的脚,担忧道:“你自己能行吗?” 林尔善脸通红:“能、能行!” “行。”高燃恋恋不舍地起身,“那我先归队了,你在家里等我。” 林尔善乖乖点头:“嗯!” …… 林尔善吃饱了饭,回家倒头就睡。 在狐狸先生的悉心照料下,兔子的伤很快就好了,但是黑熊的袭击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他现在不敢一个人走出他和狐狸的小窝了。 “呜呜呜,好可怕!”兔子缩在狐狸的怀里,瑟瑟发抖,“丛林里到处都是危险的生物,我以后再也不要出去了!” 狐狸温柔地安慰他:“好好好,我们就一直待在这,哪也不去了!” 兔子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你也是肉食动物,你不会伤害我的吧?” “当然不会了!你还不了解我吗?”被怀疑了,狐狸气鼓鼓的。 “对不起!”兔子慌忙解释,“我相信你的,我只是想再确认一下!” “傻瓜,我知道。”狐狸顿时换了一副面容,笑着说,“我逗你呢。” 这下轮到兔子气得鼓起了嘴巴:“我都这么惨了,你还吓唬我。哼,你真讨厌!” “讨厌吗?可是,我最喜欢你了。”狐狸捧起兔子的脸蛋,温柔地吻了上去…… 林尔善惊醒。 结合今天发生的事情,他发现自己的梦不简单,多少有点预知能力:梦到被黑熊打伤,起来就挨了家属一巴掌;梦见被狐狸舔舐伤口,起来就被高燃…… 不想了,好害羞。 现在这个梦,又预示着什么呢? 林尔善心脏怦怦直跳。 这一觉直接跳过了黄昏,醒来之后,天都黑了。 林尔善起了床,在二楼都闻到了鸡汤的香味。 “你这回真是残血了啊,睡了这么久。”高燃穿着无袖的黑色背心,露出结实的手臂,系着围裙,都遮不住胸前饱满的肌肉线条。 他把鸡汤端上餐桌,朝他招招手:“来吧,吃饭!” 林尔善还没从梦境中走出,看着高燃,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怎么,不想动啊?那我抱你下来……”高燃张开双臂,朝他走来。 “能动能动!”林尔善赶紧下了楼,在餐桌旁边坐定,“我来了!” “真乖。”高燃盛了碗鸡汤,推到他面前,“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好多了。”林尔善握着汤勺,小口嘬着鸡汤,观察高燃的神情。 对方正单手托腮,看着自己,神色如常,但是林尔善依然感受到了一种隐隐约约的愁容,和白天在医院时很像。 于是,吃完晚饭,林尔善对高燃说:“高燃,我们谈谈吧。” 第45章 因为我在意你。 高燃并不意外:“好啊,我也想跟你谈谈。” 这句话印证了林尔善的猜想,他的心脏顿时提了起来:“高燃,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请您尽管提出来吧,我会改的!” 从上周林尔善给他转房租开始,高燃似乎就不太高兴的样子,两人之间一直有种怪异的氛围。林尔善不希望这样,他想让高燃开开心心的,不要对自己心怀芥蒂,否则的话,他会很自责。 只听高燃平声道:“林尔善,我对你是有意见,而且不止一条。” 林尔善紧张地双手交握,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洗耳恭听:“你说吧!” 第90章 “第一,就是我在医院跟你说的。”高燃抱着臂,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你总是先考虑别人的感受,忽略自己的感受,为了别人的利益牺牲自己!冒着风险抢救病号,甚至把自己的血输给患者,用自己的命换别人的命!我尊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三观,但是你这种行为,我真的受不了!” 林尔善一脸愧色:“我……” “我知道你热爱你的职业,想尽力救治每个病人。”高燃继续说,“可是你为什么不能自私一点,先考虑你自己呢?如果连自己的安全都保证不了,你怎么去救更多的人呢?” “呜……”林尔善脸颊通红,眼眶湿润。 高燃看到他的样子,就心软了:“我话说重了?对不起啊……” “没有……”林尔善深呼吸压下哭意,“你说的对。” 高燃试探道:“那我继续了啊?” “还、还有啊?”林尔善心一沉,嘴角无法自控地往下撇,有点委屈地说,“你说吧。” “第二,我每次去找你,你都要问我为什么。”高燃说,“为什么来医院了?受伤了吗?身体不舒服吗?发生什么事了吗?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来找你根本没有什么原因呢?我就不能是单纯想见你,所以来找你了吗?” 林尔善愣住了:“想……想见我?” 这一条戳到了高燃的痛点,他继续控诉道:“你总是模糊我们的关系。你给我做手术,救了我的命。我们住在一起,我做饭你刷碗。我们一起查案子,一起抢救伤者……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房东,连个朋友都算不上。你还给我转房租,哈哈。” 他把连埋进手掌心,不说话了。 林尔善听到他沉重的喘息声,心疼极了。 “高燃……”林尔善小心翼翼地开口,“这两个问题,我可以一起回答你。” 高燃抬起头,眼圈果然红了,但是看向他的目光,还是一如既往的认真:“你说,我听着。” “你跟我来。”林尔善握住他的手。 “去哪?”高燃问。 “我的房间。”林尔善说。 自从林尔善搬进来以后,高燃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间卧室,但是这里被林尔善打理得干净整洁,跟没住人的时候区别不大,唯一一点显著的区别,就是书桌上多了一个相框。 里面是齐与晖的照片。 小晖的故事,阿嬷的故事,诚叔叔的故事,林尔善从来都没有跟任何人讲过。但是今天,他想把一切都告诉高燃。 “我是一个孤儿,从小生活在福利院里,吃不饱、穿不暖,还不能接受教育。是阿嬷收养了我,把我带进了一个叫做樱桂园的地方。” “这里的人热情友善,对我很好,我交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朋友,就是他,小晖。”林尔善摩挲着相框,透过泛黄的相片,和齐与晖对视、微笑,笑着笑着,眼里就渗出了泪花,“我们生活得很愉快,可是有一天,阿嬷给我们做菜的时候突发脑梗,失去了意识,无法活动。是我没有及时发现,导致火势蔓延,小晖为了救我,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林尔善说不下去了,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眼睛。 高燃也很久没说话,平复了好久,才哑着嗓子问:“这张照片是哪来的?” “这……是警察在废墟里找到的。”林尔善不想细说,因为这是他求着魏诚给他的。 警察不能私自带走案发现场的物证,哪怕这张照片对案情评估意义不大,也不合规定。林尔善不想把诚叔叔牵扯出来,但是接下来的故事,魏诚是必不可少的角色:“樱桂园烧没了,我又无家可归了,是一位好心的刑警收留了我,把我抚养长大。但是没过多久,他去执行一个很危险的任务,再也没有回来……” 泪水滚滚而落,林尔善哽咽着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是我把灾祸带给了周围的人,我就是个灾星……” “谁说的?”高燃拧着眉,反驳,“是你让阿嬷得脑梗的吗?是你让犯罪分子袭警的吗?是你造成了这一切吗?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把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说的跟你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一样!” “我也不想这样想!”林尔善哭道,“但是,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怪我,会不会后悔收养我、接近我……” 高燃沉默了。 的确,死者到底是怎么想的,爱还是恨,后悔还是无悔,他们再也无从知晓了。 “我很愧疚……所以我放弃了当警察的梦想,去学了医。”林尔善抽噎着,说,“我很容易被患者牵动情绪,爱哭、情绪化、多愁善感,我一点都不适合当医生,但我还是自不量力地坚持做医生,不是因为什么救死扶伤的情怀,只是因为救人能让我感受到活着的价值,抵消掉一些负罪感。只有这样,我才能相信自己不是只会害人,还可以救人。只有这样,我才能稍微‘心安理得’地活在这个世上……我其实很自私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呜……” 长久以来,林尔善都活在纠结和拉扯中。他一面逼自己“活着”,不想让阿嬷、齐与晖和魏诚的努力白费,一方面又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活着”,因为愧疚感始终如影随形。 他无法获得快乐,因为快乐会迅速转化为罪恶,使他陷入更深的自责。他只能苦行,这样才能维持活着的状态。 第91章 林尔善泣不成声。 高燃的眼睛也湿了。他少有地失了语,难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用力抱紧了他:“不要这样想,不要惩罚自己,你没有错!” 林尔善摇了摇头。 说出了尘封多年的心事,虽然难免还是会感伤,但还伴随着一种发泄的快感,林尔善用力克制住情绪,继续说:“这是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我为什么不承认我们的关系……” 他的声音依然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高燃后悔又心疼,不想让他继续自揭伤疤:“别说了……” “不,我要说!”林尔善坚持说道,“我这辈子只交过一个朋友,就是小晖,可是他死了。所有跟我亲近的人,都死了。我就是个灾星,只会把灾祸带给身边的人。所以,我绝对不能连累你!” 高燃皱紧眉头:“你不是马哲学得挺好的吗,怎么会相信这种封建迷信的说法?其实你自己心里清楚,这些都是不科学的啊!” “是的,我也不愿相信,可是事实由不得我不信啊!”林尔善痛苦道,“阿嬷死了,小晖死了,诚叔叔也死了!别人都说,是我把他们克死的……我跟别人交朋友,真的不会给他带来灾祸吗?我不敢赌!高燃,我的确模糊了我们的关系,不想承认我们是朋友……但我并不是因为讨厌你,才刻意跟你保持距离。是因为我在意你,不想让你受到伤害啊!假如你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我真的活不下去了!呜……” 他用力抱住高燃,任由泪水横流,浸透他薄薄的背心,打湿了他的前胸。 高燃张了张口,没说什么,缓了一会,才哑声说:“你再说一遍。” 林尔善抱着他哭道:“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高燃:“上一句。” 林尔善:“因为我在意你,不想让你受伤!” “不是不喜欢,不是不在意,只是怕我受伤?” “怕你受伤。”林尔善补充道,“怕你死。” “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殉情吗?”高燃问。 “呃……”林尔善顿了顿,“如果你死了,我会自杀谢罪。但这应该不叫殉情吧?毕竟我们不是……” 高燃打断他:“那要是我没死呢?” 林尔善听了这话,不知道怎么回答:“那……那挺好的呀……” “那你也好好活着。”高燃说,“为自己活着,行吗?” 林尔善愣了一下。 “为自己而活”,对他来说是很陌生的字眼。 作为一个被遗弃的孤儿,林尔善的降生,是不被期许的。后来,因为阿嬷、齐与晖和魏诚相继离世,他周遭的人们都对他十分嫌弃、敬而远之。 不被爱,不被期待,林尔善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活下去,只有努力学医、救死扶伤,抵消掉自己的罪孽,让自己的存在,让死者为救他付出的努力,都有个意义。 如果这就是我活着的目的,那我也算是“为自己而活”了吧? 林尔善含泪点了点头:“嗯……”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高燃认真地捧着替林尔善的脸,伸出拇指指腹,替他擦干眼泪,“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晚安。” 他走了。 高燃离开之后,房间骤然变得安静,林尔善抽泣的声音尤为清晰。 他听着怪难为情的,很快止住了哭泣,于是房间里更安静了,也更冷清了。 谈完了? 就这? 林尔善有点茫然,结束得太仓促了,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他明明梦见…… 等等。 把梦境代入到现实里去,是多愚蠢的想法啊! 林尔善赶忙摇摇头,驱散脑海中不切实际的妄想,按照高燃所说的,去洗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躺回床上,脑海中思绪萦绕。 我真的,可以为自己而活吗? …… 第二天是周末,两个人都不上班。 林尔善昨天睡了很久,再加上高燃提供的食补套餐,精力恢复得很快,起床之后感觉满血复活了。 高燃训练严格,生物钟比天气预报都准,也是早早起了床,做出了一桌丰盛的早餐。 “今天感觉怎么样?”高燃关切道。 “好多啦。”林尔善微笑道。 “那吃完饭以后,跟我出去一趟吧。”高燃说。 第46章 要不要做朋友? “去哪里呀?”林尔善问。 “一会你就知道了。”高燃神秘地笑了笑,“快吃。” “哦……” 天凉了,高燃终于开始加衣服了,穿了件黑色皮夹克。林尔善没他那么抗冻,穿一件羊羔绒外套。 高燃骑摩托带他来到青石里附近的商圈,前不久新开的亿达广场。 高燃目标明确,牵着林尔善前往某个目的地。 今天是周末,出来逛街的人很多,高燃和林尔善两个俊秀帅气的男人走在一起,回头率颇高。 林尔善被盯得不好意思了,小声问道:“咱们要去哪呀?” “别急,跟着我。”高燃握紧了林尔善的手,来到一家运动品牌专卖店。 展示墙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运动鞋,高燃问林尔善:“你觉得哪双好看?” 原来是要买鞋。 林尔善目光扫过展示架,定格在一款黑白配色的休闲运动鞋上:“我觉得这一双不错,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眼光,你挑的肯定也很不错。” 第92章 高燃取下来审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是不错。你穿多大码?” “我?”林尔善一愣。 他知道这个牌子的鞋不便宜,立刻摇摇手:“我不缺鞋,不用买……” 高燃俯身目测了一眼,对店员说:“麻烦给我拿一双40的,一双44的。” 林尔善连忙拉住他的胳膊:“真不要……” 高燃神色严肃地瞪他一眼:“服从命令听指挥!” 林尔善立刻噤声,偷偷撇撇嘴。 这就是队长的威严吗? 店员拿来两双新鞋,很上道地分别递给两人:“二位眼光真好,这是我们店卖的最好的一款,只剩下这两双了!” “这么巧?”高燃笑,“快试试吧!” 林尔善有些不好意思:“我……” 高燃:“(队长的注视)。” “……”林尔善坐下,试鞋,大小刚刚好,高燃也是一样。 “天呢,实在是太合适啦!两位先生,这双鞋简直写着你们的名字,般配!”店员笑眯眯地说。 高燃听得颇为受用:“那这唯二的两双鞋,我们就买下啦!” 店员:“好的先生,我给您二位包起来?” 高燃:“不用了,我们穿着走。” “那我把你们的鞋包起来……” “没事,我们自己来。”高燃用店员给他的鞋盒和袋子把二人的旧鞋装好,去收银台付了款,心满意足地拉着林尔善走了。 这是林尔善生平穿过最贵的一双鞋,脚感确实很舒服。林尔善脚步都轻快了,紧紧跟着高燃:“多、多少钱啊?我转给你吧……” 高燃猛地停住脚步。 林尔善出于惯性,撞上了他坚硬的后背:“啊!” 高燃转过身,表情严肃。 不是吧,又不高兴了? 林尔善正苦恼着如何跟他解释,高燃率先开了口:“林尔善,我们做朋友吧?” “……啊?”林尔善愣住了。 高燃认真地注视着他:“你昨天说的,不跟我做朋友的原因是什么?” “怕给你带来霉运。”林尔善低下头,“怕我克你。” “现在不用怕了,我命硬。”高燃跺跺脚,“耐克。” 林尔善:“……” 林尔善:“好冷啊。” “这叫‘用魔法打败魔法’!”高燃一本正经地解释,“你不是信玄学吗?这就是破解的办法。你信不信?” “我……”林尔善裹紧身上的外套,低头看着两人脚上的同款鞋,陷入纠结。 他想到了被纠缠时挡在身前的背影,想到了床头的兔子摆件,想到了冰箱里一周的便当。 “你是一个好朋友,为我做了很多。”林尔善眼睛有点湿了,小声说,“但是,我不是。我不会和人交朋友,唯一一次交朋友的经历,结局也很失败。我不知道除了麻烦,我还能给你带来什么……” “你确实不明白什么是朋友。”高燃叹了口气,按住林尔善的肩,无比认真道,“听我说,朋友之间,是不需要算得这么清楚的。我让你住我家,是想给你一个家,不是图你给我交房租。我给你做饭,是想你吃好一日三餐、保持身体健康,不是图你给我刷碗。你明白了吗?” 林尔善抬起湿漉漉的眼眸,对上高燃的目光:“我……明白了。” “所以。”高燃弯唇笑了,“要不要做朋友?” 男人眸如点漆,闪烁着灼灼光芒。 林尔善对上他的目光,心头涌上潮水般的暖流。 他踮起脚尖,伸臂环住了他的腰。 高燃身体一僵,从容的微笑也凝滞了一秒。 “我愿意!”林尔善埋在高燃胸前,声音闷闷的,但是无比清晰地传达至高燃心里,“我愿意跟你做朋友!前提是,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 高燃觉得自己被林尔善传染了,眼眶竟然有点发热。他缓了缓,扬唇笑了:“你放心,我从小到大经历的生死时刻比你想象的多多了,真没那么容易死。如果你在意我的职业,我们执行任务的时候,都是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基础上行动的,不会有什么危险。” 林尔善反驳:“可是我第一见你的时候,你就很危险啊!” 重度烧伤,低血容量性休克。 “呃……”高燃微窘,挠头,“那是个意外!特殊情况嘛,不常见的!而且不是还有你嘛?你把我救回来了啊!所以我们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对……朋友啊!” “好吧……”林尔善回想起那时凶险的情景,更加用力地抱住了他,“以后不要那样了!” “放心。”高燃收敛笑意,回抱住他,在他耳边郑重其事地道,“从此以后,我会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 因为我不再是一个人,还有你。 路过的人们纷纷向二人看来,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甚至有个年轻女孩兴奋地低叫了一声:“啊啊!” 林尔善一激灵,连忙放开了他:“好、好热啊!” 高燃也有点不自在,握起拳头抵在唇边,脸颊飞红:“是啊,这里开了空调。” “那我们走吧?” “嗯……”高燃环视四周,“你今天有其他安排吗?” 林尔善摇摇头:“没有,怎么了吗?” “要不要在这里逛逛?”高燃提议,“好朋友是会一起出来玩的。” “唔……那好呀。”林尔善同意了。 第93章 高燃一笑:“走吧!” 说罢,自然地牵起林尔善的手。 “……”林尔善有些脸红。 高燃的手掌很大、很热,掌心还有粗粝的老茧,用恰到好处的力度,包裹着林尔善的手指。这种感觉很奇妙,惹得他心脏怦怦乱跳,分不清是窦速还是窦不齐,可能都有一点。 林尔善偷偷看向高燃,眉骨突出,鼻梁高耸,侧脸线条棱角分明,好看极了,关键是,神色如常,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妥之处。 看来,好朋友之间手拉手也是很正常的,可能是我不太习惯吧。 林尔善开解自己。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逛过商场,第一次来,看着各式各样的店铺,感觉很新奇,东瞧瞧西看看,发现了一个电话亭似的小屋,外面装饰着色彩鲜亮、活泼可爱的q版小动物。 “那是什么地方?”他忍不住问。 “不知道呢,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高燃领着他,“走,咱们去看看!” “诶?”林尔善有些无措。 本来只是一时好奇,以为高燃解答了自己的疑惑,就会像其他店铺一样路过罢了。没想到高燃也不晓得,为了满足好奇心,直接撩开帘子进去,带他一探究竟! 于是现在,他们挤在狭小的空间里,研究这个小房子的用途。 一台机器正对着二人,屏幕上方有个摄像头,旁边的墙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玩偶、发箍,背后是一面白色的幕布。 “我知道了,这里是拍照的!”高燃指着屏幕上的字,“你看,‘创意大头贴’!” 林尔善恍然地“哦”了一声:“原来这里就是拍大头贴的地方啊!” 大头贴可以说是现在的自拍照的前身,小学的时候可流行了,大家都喜欢和朋友一起拍,攒的多了,就装在一个迷你又精致的塑料小相册里,当钥匙扣,分享给朋友们看,也是一种乐趣。 林尔善有幸被其他同学分享过几次,心里也会向往着去拍属于自己的大头照,但是从来都没有付诸实践,因为他孤零零的,没有搭子。眼下机缘巧合走进这个小屋,儿时的小小憧憬不免蠢蠢欲动,新奇地注视着花里胡哨的拍照道具。 高燃将他兴味盎然的神色收入眼中,提议:“来都来了,我们照大头贴吧!好朋友之间是要一起合照的。” “唔……好呀。”林尔善答应了,迅速掏出手机,“那我来付钱!” 高燃没有阻拦,也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周围:“现在的机器比小时候的高级多了。” “是吗?”林尔善扫码付款后,屏幕暗淡下去,再亮起时,出现了两人挨在一起的画面:林尔善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而高燃则是漫不经心地东张西望。 林尔善兴奋地拍了拍高燃:“你看!” “嗯?”高燃转过头,屏幕上浮现出他帅气周正的面庞。 高燃满意地摸摸下巴:“这个镜头拍人还蛮好看的嘛!” “那是因为你人好看。”林尔善很自然地接道。 高燃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勾住林尔善的肩:“算你有眼光!不过……” 林尔善有点脸红:“不过什么?” “为什么背景是白色的?”高燃不满地微微皱眉,“整个大红的多好!” 第47章 求你了,兔子宝宝! “大红色?”林尔善脑补了一下,“是不是还要穿白衬衫,露出耳朵?” 高燃:“嗯哼。” 林尔善下意识脱口而出:“那不就是证件照嘛!” 高燃坏笑:“什么证件?” 结、结婚证? 林尔善对上他狡黠的目光,根本不好意思说出口,慌忙转移话题:“你看,右上角怎么在倒数啊?” 高燃看过去:“是吗?” 其实从付款之后,拍照倒计时就开始了,只不过二人聊天没发现,现在只剩下十秒钟时间了。 “能不能暂停一下啊?还没选道具呢……”高燃在屏幕上点来点去,希望能找到一个开关。 林尔善也凑过头去,陪他一块研究,可是始终没有找到暂停键,倒计时结束,两人茫然的大头定格在画面里。 “这就拍完一张了?”林尔善都没反应过来,“好仓促。” “更仓促的是,新一轮倒计时开始了!”高燃注意到右上角的数字,反应很快,也不闲聊了,拉着林尔善开始选道具,“快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道具?我们摆一摆动作!” “我、我不会呀……”林尔善很少拍照,为数不多的拍照经历只有证件照和毕业照,因此缺少经验,看着五花八门的道具和动作示范,一时间六神无主。 “我看看……”高燃目光扫过展示架,定格在一个兔耳发箍上,“这个好!” 他把发箍取下来,戴在林尔善头上,雪白的绒毛,露出一点粉嫩的耳窝,和他今天穿的羊羔绒外套很搭。他昨晚哭过,眼皮上好几道褶,显得眼睛更大了,眼尾微微泛红,像一只软乎乎的兔子。 林尔善在屏幕里看到自己的样子,顿时脸颊飞红:“会不会太幼稚了?” “不会呀,多可爱!”高燃爱不释手地捏捏他的脸蛋,“童年回忆嘛,就是要幼稚一点!” 林尔善有点害羞,但也觉得有趣:“那我也给你选一个!” 他从展架上挑了一对黑灰配色的狗狗耳朵,套在高燃头上,噗嗤一声笑了。 “嗯?”高燃看向屏幕,左右晃了晃脑袋,“这是狼吧?” 第94章 林尔善笑弯了腰,靠在高燃胳膊上:“是狗!” “狼吧!” “狗!”林尔善笑着说,“跟你的微信头像多像啊!” “还真有点像……”高燃抬手把左耳压低了一点,“这样是不是更像小耳朵了?” “是呢!”林尔善也抬起手,摸摸他另一只耳朵,牵起唇角,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好可爱!” “……”高燃的心脏用力跳了几下,抬手拦住林尔善的肩,把人搂到怀里。 “呀!”林尔善意外地惊叫一声,斜靠在高燃胸前。 男人身材挺拔健壮,胸前的两块很结实,就像靠着一堵墙,但是没有丝毫压迫感,反而安全感十足。 倒计时在此刻停止,屏幕上定格了林尔善惊讶的双眼、高燃的坏笑,以及二人亲密无间的距离。 林尔善还没反应过来:“干嘛突然……” “摆姿势啊!”高燃无辜地挠挠头,颇像一只长相凶猛但异常温驯的乖狗狗,“倒计时结束了!” “这样啊……”这张照片效果还挺好的,很自然,林尔善接受了他的说法。 高燃打开用于展示的相簿:“第三张又开始了,我们选一下姿势吧!” “好!”林尔善凑过去,感受到高燃暖暖的体温和呼吸。 小屋里的氛围越来越热络了,这就是和好朋友挤在一起聊天、玩闹、拍照片的乐趣吧!林尔善想。 高燃指着相片中的一对男女,手臂弯曲,举过头顶,指尖相对:“这个怎么样?比心!” “比心啊……”林尔善觉得这个姿势有点羞耻,但是看看其他的照片,不是亲脸就是亲嘴,顿时更羞耻了,“这些都是情侣照吧?我们拍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了?只是一个动作而已,好看就完了!”高燃举起手,目光炽热,充满期待,“快来呀,比心!” 林尔善脸颊发热:“这……” “比心!”高燃执拗地举着胳膊,小幅度地扭扭肩膀,饱满紧实的胸肌也跟着晃了晃,噘着嘴撒娇,“求你了,兔子宝宝!” 林尔善:“!” “好好好,我比,你别乱叫了……”林尔善脸红透了,双眼紧闭、低着头,孤注一掷地抬起胳膊,和高燃指尖相对。 “看镜头,笑一个嘛!兔子……” “哎!”林尔善连忙阻止他继续乱叫,逼自己将视线聚焦在镜头上,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咔嚓。 “嘿嘿,好完美的爱心啊!”高燃很满意。 林尔善持续脸红:“最后一张了,快想想姿势吧。” “这就最后一张了?”高燃惋惜道,“只能照四张啊?” 林尔善也有点意犹未尽:“嗯……” 高燃翻看相簿:“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姿势?或者道具?” 林尔善:“没有啊,我也是第一次……” 咦? 好奇怪的对话。 高燃忽然想到了什么,把相簿放回展架,抬手捂住了林尔善的双眼。 林尔善眼前顿时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感受到高燃的温度,一时间有些无措:“做什么呀?” 蒙眼? “最后一张了,就听我的吧。”男人微哑的嗓音自耳畔传来。 林尔善努了努唇:“哪次不是听你的呀?” “是喔,看来是我太独裁了。”高燃轻笑了一声,“那拍完大头贴,下一个项目由你决定,这张照片就按我说的来,好不好?” 高燃嗓音低沉,带着一点沙沙的质感,尾音微微上扬,搔过林尔善的耳膜,莫名有种蛊惑感,在黑暗的视野里被无限放大。 林尔善晕晕乎乎地答应了:“好吧……” 联想到昨天的那个梦,还有相簿上的情侣亲密的举动,林尔善又窦速了。 他不会是……要亲我吧? 等等,我在想什么!好朋友之间怎么会亲来亲去的! 林尔善连忙把思想纠正过来,但是总有一种无端的预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尔善没有感觉到丝毫异常。 但是心里有种不上不下的感觉。 “好啦,照完了。”高燃松开手,照片照完了,连成片的展示时间都过了,进入打印照片的操作页面。 四张大头贴依次打印出来:第一张好奇宝宝,第二张亲密拥抱,第三张羞涩比心,第四张…… 第四张被高燃飞速抽走了,塞进口袋里。 “诶?”林尔善不解,“照得怎么样?给我看看!” “不给看!”高燃捂紧口袋,“其他的都归你,我只要这一张!” 这么重视这最后一张?林尔善更好奇了:“好,我不跟你抢,我就看一眼什么样……” 高燃搂着他的肩往外走:“你老好看了,不是丑照!” “那让我看看你嘛……”林尔善慌乱中取下发箍,“把道具还回去呀!” “哦对,差点忘了。”高燃把二人的发箍放回架子上,“这个兔耳朵还蛮适合你的,要是能买走就好了……” “这种东西,饰品店里应该也有卖吧?不对,不要转移话题,让我看一眼嘛!” “接下来想去玩什么?刚才说好了你决定的。” 看他这么坚持,林尔善只好作罢,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啊,我第一次来,之前也没和好朋友出来玩过,不知道该干嘛。要不去楼上逛逛?” 第95章 “好,听你的!”高燃乖乖答应。 两人上到二楼,林尔善看到一家占地面积很大的抓娃娃店,灯光明亮,有家长带着孩子抓的,有年轻人三两成群一块抓的,热热闹闹,生意很好。 “虽然大家都知道,抓娃娃只是概率问题,但是大家还是会去玩呢。”林尔善感慨了一句。 “是啊,谁能拒绝那种不期而遇的惊喜感呢?”高燃捏捏他的手,“要不要去试试?” 林尔善点头:“好呀!” 两人去自助机兑换了一百个币,店里的抓娃娃机规格不同,有一个币一次的,有两个币一次的,还有三个币一次的。 高燃抖了抖装游戏币的小框:“一百个币,感觉很快就用光了啊。” “用光了就算了,我们就抓一百个币的,绝对不能沉迷!”林尔善信誓旦旦道。 高燃笑了笑:“好,都听你的!” 娃娃机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玩偶,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很诱人。两人在店里走马观花,发现了《疯狂动物城》里兔朱迪的娃娃机。 “朱迪警官!”林尔善兴奋地揪了揪高燃的衣服,“我想抓她!” “好呀!”高燃欣然同往。 林尔善先是扒在玻璃上往里看了看,黑白分明的眼眸被灯光映亮,像是一汪潭水里倒映着星辰,纯净而明澈:“好可爱!” 高燃专注地望着他的侧影,唇边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了一张。 店里人声嘈杂,还有卡通歌曲的背景音,林尔善没有听到快门的声音,转过头来,笑着朝高燃摊开手掌。 高燃一愣,对上他带笑的目光,心脏跳得很快。 他定了定神,勾起嘴角,握住林尔善的手,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林尔善笑容一凝,伸出另一只手,抿唇笑了笑,“两个币,谢谢高队长!” 第48章 在我面前,你可以尽情失态。 高燃恍惚了一瞬,讪讪道:“哦,要币是吧,给!” 拿两枚硬币递到林尔善手里。 “那我开始咯?”林尔善投了币,操纵摇杆,把钩爪移动到心仪的兔兔上方,然后按下按键。 钩爪落下,抓住朱迪警官的头部,缓缓升起,稳稳地原路返回。 “成了!”林尔善兴奋摆手。 可是钩爪在返回途中,毫无预兆地一个震颤,朱迪警官又落了回去。 “诶?”林尔善难以置信地张大眼睛,不能接受这个结果,“怎么会掉下去啊?明明夹住了的!” “这就是抓娃娃机的套路,爪子都会抖的,隔几次才会正常。”高燃又拿出两枚币,“多试几次就好了,一定能得到兔子警官的!” “嗯!”林尔善咬着下唇,表情认真起来,再次尝试。 这一次,钩爪还没升到最高点,就把朱迪抖了下去。 “还是不行!”林尔善颇为苦恼。 “没关系!”高燃安慰,“她的位置离出口很近了,下次一定可以的!” “嗯,好!”林尔善这次全神贯注地摇动操作杆,变换角度目测着钩爪的方位,终于确定了一个完美的位置,用力按下按钮。 这次距离很近,钩爪还没来得及抖动,就已经回到了起点,但是朱迪下落的时候,撞到隔板上,弹了回去。 “啊啊啊——”林尔善崩溃地尖叫出声。 “……”高燃抿着唇,瞪大眼睛看着他。 林尔善回过神来,慌忙捂住嘴巴:“对、对不起!我失态了……”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高燃大笑着环住他的肩膀,“你失态的样子也很可爱啊!” 林尔善羞怯地环视四周,大家还是各玩各的,并没有看过来,稍稍安心了些许,但是脸颊还是有些发烫:“我不想影响到别人……” “不用考虑那么多。”高燃顺势把他搂在怀里,揉揉他毛绒绒的脑袋,“想笑就笑,想叫就叫。在我面前,你可以尽情失态。” “唔……”林尔善埋在他的胸口,“我抓不到兔朱迪……” “不怕,我帮你!”高燃从身后把林尔善圈在怀里,玻璃上映出他专注的脸。 他随手扔进去两枚币,晃动摇杆,姿态随意,按下按钮之前,不经意地抖了一下摇杆,于是钩爪也摇晃了一下,才缓缓下落。 整个过程进行得很丝滑,兔子警官就这么水灵灵地出来了。 “成功了!”林尔善欢欣雀跃,把玩偶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好软,好可爱!高燃你好厉害,一次就抓到了!” 高燃笑了笑:“运气好罢了。喜欢她吗?” “当然了!我最喜欢朱迪警官了!”林尔善眉梢眼角洋溢着满足的笑意,转头看向高燃,忽然扣住他的手腕,下巴一扬,语调轻快,“尼克狐尼克,你被捕了!” 高燃笑弯了眼睛:“为什么,伤了你的小心脏?” “不。”林尔善低下头,撞进高燃的怀里,闷闷地说,“你让我好开心。” “……”高燃心跳得飞快,随着脉搏抵达四肢百骸。 他一生中经历过太多千钧一发的危机时刻,都不及当下的这个瞬间,令他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应。 “真是严重的罪名呢……”高燃低头,闻到一点洗发水的香味,和自己的一模一样,笑着回抱住他,“下次还犯。” “噗。”林尔善也轻笑了一声,缓缓退开一点距离,眼神有些难为情地瞥向一旁,发现不远处还有一台尼克狐的娃娃机。 第96章 “尼克狐也在!”林尔善兴奋地拉他过去,“我给你抓个这个吧!” 高燃:“好啊!” 林尔善现学现卖,选择一个距离最近的目标,按下按钮之前先抖一抖钩爪,最终竟然一发入魂。 “哇!” “厉害呀!” 两人兴奋地抱在一起。 林尔善抱着玩偶:“现在他们可以在一起了!” 高燃笑道:“是啊!” 后来他们用这种方法,抓了好多娃娃,满载而归地离开娃娃店。 “中午想吃什么?”高燃问。 林尔善摆弄着玩偶,眉眼之间盈满笑意:“你决定吧,我不挑食的,吃什么都行。” “火锅、烧肉、烤串……”高燃给他列举了一些选择,“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林尔善好奇道:“商场里还有烤串?烤串不都是露天的吗……” 烟雾缭绕、人声喧闹,小时候魏诚带他吃过,还骗他尝了一口扎啤,对着林尔善皱成苦瓜的脸哈哈大笑。 “那是以前,现在的烤串已经登堂入室了!”高燃揽着林尔善的肩膀,“那咱们就去吃烤串!” 坐电梯去四楼,来到一家名叫“老李串店”的馆子。 这个点用餐的人很多,但是幸运的是一桌人刚吃完,他们没有排队就能入座。 高燃扫了桌上的二维码,向卡座内侧移动了一下,拍拍身边的座椅:“来看看想吃点啥。” “唔……”林尔善乖乖坐过去,挨着高燃,浏览菜单,“感觉都挺不错的……” “那就每样各来一份吧!”高燃点击屏幕。 “会不会太多了?” “不会,一份很少的,都不够填牙缝。” 考虑到高燃是骑摩托来的,他们没有点酒,而是可乐。 点完菜,林尔善正想坐回对面,被高燃拉住了:“就坐这呗?” “会不会太挤了?” “不会,这里本来就是四人座,很宽敞的。” “那好吧!”林尔善和高燃挨着坐,对面就是兔朱迪和狐尼克。 “下午想去做点什么?”高燃姿态随意,手搭在林尔善身后的椅背上,这个动作就像丛林中的野兽把猎物圈进自己领地,但是林尔善却感受不到一丝压迫感和侵略性,反而觉得很安心。 “我也不知道。”林尔善侧过脸,朝他笑了笑,“但是跟你在一起,我就很开心。” “……”高燃微微一怔,无声地扬了扬唇角,搭在椅背上的手悄咪咪往上抬…… “先生,您的餐。”服务生端着热气腾腾的烤串,搁在面前的烤炉上。 “……”高燃讪讪收回了手。 可恶,露头就被秒。 “快吃吧!”他佯装若无其事地笑着,捏起一串烤五花,凑到嘴边吹了吹,送到林尔善面前。 “谢谢,我自己来吧!”林尔善伸手去接,手指碰到金属签子,猝不及防被烫到,“啊好烫!” “没事吧?”高燃连忙捏了捏他的手指,“不要碰上面,拿这个麻花结后面的部分,这里不烫。” “哦……” 我好笨啊。林尔善有点脸红。 “来,张嘴。”高燃直接喂到林尔善嘴边。 林尔善红着脸咬了一口,嚼嚼嚼,眼睛一亮:“好吃诶!” 肉质鲜美有嚼劲,还有恰到好处的香料味道。 “是吧!”高燃一笑,直接用牙把签子上剩的肉撸下来,嚼嚼嚼,“好吃!” 这! 林尔善脸热得不行,赶紧喝口冰阔落压压惊。 “燃哥?真的是你!”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经过,看到高燃,兴奋道,“我是小孙啊!这么多年没见,燃哥不会把我忘了吧?” 高燃反应了一秒,立刻笑起来:“没忘没忘,孙远志嘛!高中毕业之后一直没见吧?” “是啊!我可想死你了!尤其是你还当了消防员,工作忙,更没时间见了!”孙远志自来熟地坐到两人对面,把兔朱迪和狐尼克推到角落里,身边还跟着个年龄相仿的西装男人,“我大学毕业后自己创业,这是我的合伙人,齐小斌,我俩来这吃顿饭!” “你好你好!”高燃跟他们打过招呼,对林尔善说,“这是咱高中同学。” 林尔善点点头。 孙远志看向林尔善,好奇地问:“这位是?” 高燃介绍:“他是林尔善,也是咱一中的同学,现在是人民医院烧……急诊科的医生。” “原来是林医生!幸会,幸会!”孙远志热络地伸出两只手。 林尔善连忙跟他握了握。 “刚才柱子挡着没看见你,光看见燃哥这么贴心地喂你,还以为是嫂子呢!” 林尔善一愣:“嫂子?” 高燃有女朋友? 高燃瞥见林尔善的表情,顿时变了脸色,警告地看向孙远志,而后者由于太过激动,自顾自地说:“就是啊!还以为燃哥孤寡了这么久终于开窍了,没想到是朋友啊!” 林尔善松了口气,看向高燃笑了笑:“是的,我们是好朋友。” 高燃也勾唇笑了。 孙远志坐在对面,发挥出社会人的必备技能,能说会道:“燃哥不愧是燃哥,认识这么优秀的医生朋友!医生好啊,工作稳定,受人尊敬!” 工作稳定? 徐玮把病历重重一摔,指着林尔善的鼻子大骂:“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我滚出烧伤科!” 第97章 受人尊敬? 方紫涵的妈妈气急败坏,抡圆了胳膊往他脸上甩:“你才宫外孕!庸医,流氓!” 啪! 林尔善笑了笑:“你说的对啊。” 孙远志继续说:“林医生啊,我们燃哥这种绝世好男人,竟然到现在都没有对象,实在是天理不容!您要是在医院认识什么年轻漂亮的女医生,一定要介绍给燃哥啊!” “咳嗯!”高燃重重咳了一嗓子,皮笑肉不笑,“远志啊,吃饱了没?要不要再喝一杯?” “饱了饱了,我俩刚吃饱呢!”孙远志很有眼色,见高燃颇有送客的意思,拉着他的合伙人齐小斌站了起来,“那就不多叨扰了,有空常联系!” 二人离开串店。 “真是个有意思的人。”林尔善笑了笑,偏头看向高燃,“燃哥,需要我给你介绍对象吗?” 高燃懒懒地往后一靠,胳膊搭在林尔善身后,像把他搂在怀里,看着他似笑非笑:“不用,我有你就够了。” 第49章 传下去,林医生找对象了! 高燃总是面不改色地说出令人脸红心跳的话,林尔善每次都毫无办法,但是这一次,他却抿了抿唇,眉头深锁。 高燃留意到他的不对劲:“怎么了?” 林尔善默了默,忽然说:“你之前跟我说过,你打算不婚不育,是吗?” 高燃眸色深了几分:“是啊,怎么了?” “就……”林尔善纠结了半晌,试探着道,“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呢?” 高燃挑眉:“怎么,你也觉得没有老婆孩子很可怜,人活着还是要娶妻生子,人生才能完整吗?” “当然不是!”林尔善急忙辩解,“我不想对你的人生指指点点,只是有点在意你不婚不育的理由而已!” 高燃不解:“理由?” “嗯……”林尔善低下头,小声说,“你跟我说过,你是因为觉得自己的工作太危险,怕连累你未来的妻子儿女,才选择独身的,是吗?” 高燃没说话。 其实这都是当初把林尔善带回家时,为了说服他留下而编造的,所以高燃不能承认,但也没办法否认,因为这些话确实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这时候否认,不就相当于承认自己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吗? “我希望你不要那么想,不要那么……悲观。”林尔善继续说,“人类确实很脆弱,小小的感染都能要了我们的命。但是,人类也很强大,在漫长的时光里和疾病做斗争,才有了我们现在的医疗水平。还有消防、救援水平的进步……” 说到这个振奋人心的现实,林尔善心中多了几分勇气,抬起头与高燃对视:“我们锲而不舍的努力,不就是为了好好活着吗?所以,请你不要再做死亡假设,好好享受活着的时光吧!有想做的事就去做,有喜欢的人就去追求。这才是我们承受着风险,却依然选择在生死线上游走的意义,不是吗?” “……”高燃内心深处的某根弦被触动了,定定地看着他。 林尔善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好中二的一番话,有些难为情地干笑两声:“总之就是,如果你是主动选择不婚不育,我当然不会说什么。但如果你是觉得被限制、不敢迈出那一步的话,我就……有点心疼吧。” 高燃终于恢复了平日里漫不经心的戏谑的笑:“原来你在心疼我啊。” 林尔善有点害羞,但还是承认了:“嗯……” 高燃问:“你希望我做想做的事,追求喜欢的人?” “嗯!”林尔善看着他,“在医院工作了这么久,我才发现人生苦短,意外随时会降临。在那之前,我们一定要勇敢地去做想做的事,才不枉活一回。” 高燃深深地看着他,笑了:“谢谢你。林医生,你说的这些话,我会永远记着。” 林尔善有点脸红:“不是好朋友吗?就不要叫我林医生了吧?听着怪生疏的……” 高燃心情大好,一把搂住他:“好啊,兔子宝宝!” 林尔善大窘,从眼尾红到了耳朵根:“这是什么称呼啊?你和别人一样叫我小善就好了嘛……” “那怎么行?好朋友是有专属称呼的,别人都不能叫,只有我能叫的那种!”高燃煞有介事地说,“兔子宝宝,我们不是好朋友吗?难道你要拒绝我吗?” 林尔善极度羞耻:“那好吧……但是,既然是专属称呼,就只能私下里叫,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不可以,比如现在!” “好,听你的。”高燃低头在林尔善耳边,嗓音低沉勾人,“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叫。” 这! 林尔善整个人都红温了:“好好好,快吃串吧,要冷掉了……” 两人吃饱了饭,又在商场里遛了会,午后时分,骑着小摩托回了青石里。 林尔善换下衣服,抱着抓来的玩偶,坐在沙发上休息。 高燃停好车,也坐了过来:“今天开心吗?” “开心!”林尔善弯起眼睛笑了。 高燃脱掉了外套,只穿着一件黑色t恤,大小合身,勾勒出饱满流畅的肌肉线条,透出成熟男人独有的力量感。 两个人靠得很近,林尔善感受到他的体温,还有清新的皂荚气息,微微一怔,想到他戴着狗狗耳朵撒娇,想到他为自己抓到了兔朱迪,想到他给自己喂烤串吃。 无数个瞬间在脑海中闪回,那种温暖的潮水又漫了上来,一浪高过一浪。 第98章 距离太近了,林尔善只是往前探了探身,就紧紧地抱住了高燃。 高燃:“@#¥%&*(≥u≤*)ノ″” 透过一层薄薄的衣料,感受着高燃身体的触感和温度,林尔善的心脏暖得要化掉了:“谢谢你,我真的好开心。” “我……”高燃嗓音发哑,刚想说些什么,全身热血流淌,烤箱迅速制热! 林尔善无知无觉,沉浸在不可名状的幸福感觉里,脸颊在焦糖面包上来回蹭了蹭。 高燃:“……” 法棍烤好了,硬邦邦的冒着热气。 “你什么?”林尔善还期待着他的下文,微微直起身子—— 要被发现了! 高燃用力把他按回怀里。 “唔!”林尔善有点慌,“怎么回事?” “我也……很开心……”高燃声音不太对劲,“太……开心了……” 怎么办? 被他看到就解释不清了,只能等下去再放开了。 可是这样抱着,根本不可能下去吧! 高燃一脸沉痛地闭上眼睛,开始念经:“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 林尔善听到他说开心,内心又是欢喜,又有点纳闷,在他怀里蛄蛹了一下:“你在说什么呀?” “嘘,别说话……”高燃更用力地抱紧了他,以免他再碰到烤箱的开关,“别动……” 林尔善:“哦……” 良久,他就这么乖乖靠在高燃胸前,动都不动一下,只是规律地发出绵软的呼吸声。 咦? 高燃低头看去,林尔善竟然靠在他胸上睡着了。 长睫低垂,白净的脸蛋上微带些粉晕。 兔子宝宝。 “嘿。”高燃弯唇一笑,在他蓬松的发顶上亲了一下。 …… 周末过得很快乐,但是班还要继续上。 急诊科病房里,心电监护的报警音、呼吸机的提示音、床头铃的呼叫音此起彼伏地响起。 苏韵做完手术两天了,身体还是很虚弱,躺在病床上休养。 她老公煲了鸡汤带过来,用勺子舀起一勺,在嘴边吹了吹,送到苏韵嘴边:“老婆,多喝点。都怪我不好,害你受了这么大的苦……” 苏韵无奈地笑了笑:“多大年龄了,还哭哭啼啼的,不嫌丢人。” 她老公抽了抽鼻子:“我心疼你……” 苏韵叹了口气:“听说我这次切了一侧的输卵管,以后怕是不好怀孕了吧……” 她老公愣愣地问:“你不是一直都不想要小孩的吗?” 苏韵语气有些低落:“不想要是一回事,不能生又是一回事。平白无故失去了一种机能,想起来也觉得怪怪的……不,不能这么说。能活着就不错了,一根输卵管换一条命,值了。” 她老公绷不住哭了:“都怪我!等你好了,我马上去结扎!这样我们就一样了,你也不会再有危险了!” 苏韵破涕为笑:“你有病啊?听说急诊科的林医生给我输了血,是真的吗?” “是的!”她老公连连点头,“当时血库没有熊猫血了,但他跟你一样,也是熊猫血,我亲眼看着他抽了800cc的血,一点都没有犹豫!” 苏韵感怀地叹了口气:“只是陌生人,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我这次能死里逃生,多亏了有他。你一会去买点补品,好好感谢感谢人家林医生。记住,要买大补的!失血本身就伤元气,林医生还输出了那么多!” “你说的对啊!林医生为了救你,付出了这么多,我这就去给他买补品!” “哎你等会。” “老婆,还有什么吩咐?” “别急,陪我睡着了再去。” “好好好。那我像平常一样,唱歌哄你睡觉?” “……这是医院,公共场合,能不能别犯傻?” “唔,好吧……那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安心睡吧老婆。”他亲了苏韵一下。 林尔善在办公室里听到夫妻俩的对话,心里暖暖的,感叹道:“真是人间自有真情在呀!” 程阳听见了,说:“传下去,林医生想找对象了!” 陈逸瞪大眼睛:“传下去,林医生找对象了!” 杨光:“传下去,林医生结婚了!” 司芩:“传下去,林医生在备孕。” 林尔善:“……” 林尔善:“为啥呀?” 杨光大笑道:“小林哥,真是不好意思啊,急诊科的生活太乏味了,只能八一些莫须有的卦,娱乐一下,你就原谅我们吧。” 林尔善不理解但尊重地笑了笑:“好吧,你们想说就说吧,如果这样能让你们觉得开心一点……” 叩叩叩。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请进!”大家集体往门口看去。 方紫涵的妈妈拎着两箱补品,神色尴尬:“请问……林医生在吗?” 第50章 不要命的大笨蛋。 林尔善有点ptsd,脸颊隐隐作痛,但还是答应道:“我在,紫涵妈妈,您有什么事吗?” 方紫涵做完手术,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是生育功能也受到了损伤。方妈大受打击,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她把两箱补血口服液放在林尔善的办公桌上,满脸愧色:“医生,我是来向你道歉的。那天晚上,我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你,真的很对不起我。你刚给其他病人输了血,身体虚弱,我还那么做,真是太不应该了。你是个好医生,我不该说那种话的……” 第99章 林尔善忙说:“那天晚上我也有点着急,我担心病人的情况,急着明确她腹痛的原因,没有跟您做好沟通,让您产生了不信任的情绪,我向您道歉。” 陈逸:“……” 杨光:“……” 司芩:“……” 方妈羞愧地捂住脸:“林医生,您要是这么说,我真是无地自容了……” “没事的,都过去了。”林尔善安慰她,“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照顾紫涵,让她快快好起来。她年纪还小,这些东西,您拿回去给她用吧。” “不不不,我是紫涵的妈妈,我会照顾好她的。但是这些东西是给您的,请您好好修养。”方妈转身欲走。 “紫涵妈妈!”司芩忽然叫了一声。 方妈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司主任?” “你有火气很正常,要是我的女儿遇上这种事,我也气得想杀人。”司芩冷冰冰地说,“但你的火气,是不是应该对准伤害你女儿的畜牲身上,我们医务人员做错了什么?” 方妈攥紧了拳头,眼里闪烁着泪花:“是,司主任您说的是……” “请把你的女儿当成一个人一样去教育、去尊重,而不是一个物件一样去掌控!她是有自由意志的人,是没办法掌控的!” “是,您说的是……”方妈痛哭流涕地走了。 中国式家长、忄生教育缺失,这种老生常谈的问题,如今依然屡见不鲜。而在两忄生关系中,男方只在乎自己的体验,不顾惜女方可能承受的风险和后果,隐瞒或者诱骗女方同意不采取措施,这种现象,更是因为忄生羞耻的存在,得不到表达和关注,肆意生长在隐秘而阴暗的地带。 “一边一天到晚的催生,一边大搞忄生羞耻,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司芩还没怼够,继续输出,“没忄生怎么生?脑子有泡。” 众人惊呆了。 杨光张着大嘴,缓缓竖起一根大拇指:“司主任,帅!” “为什么要跟她道歉?”司芩冷眼瞧着林尔善,“你不欠她什么!” “就是啊!”程阳也义愤填膺,“为了救人,无偿输了这么多血,还被家属羞辱,尊严都没了,憋屈死了。” 林尔善挠挠头:“我也没想太多,就是下意识的……” 陈逸很心疼:“林老师……” “就是跪太久了,站不起来了呗。”司芩无情地说。 林尔善也不过多辩解,低下头:“可能吧……不过,她怎么知道我给苏韵输血的事?” 按道理讲,她不应该知道其他病人的情况呀? 陈逸:“是不是听到了苏韵夫妻俩的对话?” “是我告诉她的。”杨光说。 林尔善一愣。 “小林哥,现在这个时代,已经不流行‘做好事不留名’那一套了。”杨光正色道,“不让别人知道你的贡献,不会像雷锋一样被载入史册,只有被埋没的结局。所以我要把你的事迹宣扬出去,直到人尽皆知!” 司芩补刀:“这样大家都知道你是个不要命的大傻子了。” “噗。”林尔善难为情地笑了笑,“好吧,你们想说就说吧,如果这样能让你们觉得开心一点……” 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从今以后,我会更加珍惜自己的身体健康、好好活着,因为我不再是一个人,我还有…… 救护车的警笛声。 杨光站起身:“兄弟们,干活!” 车门打开的瞬间,所有人都惊呆了一秒:平车上的患者,是个身穿婚纱的年轻女孩。 雪白的抹胸纱裙,点缀着大大小小的钻石,璀璨生光,勾勒出少女花一样的年华。但是她妆容精致的脸蛋却痛苦地皱成一团,捂着下腹,面色惨白。 她的身边,是一位身姿挺拔、西装革履的帅气男性,急得满头大汗:“医生,请救救我的妻子!” 杨光问:“怎么回事?” 急救人员回答:“患者夏瑞雪,23岁女性。拍摄婚纱照的时候,布景用的花架突然倒塌,新娘被砸中,骨盆受压,查体生命体征尚平稳,骨盆分离试验、4字试验阳性,初步判断骨盆骨折。我们用腹带对骨盆进行了简单的固定,下面可能需要进一步检查,排除有无合并损伤。” “好,辛苦了。”杨光吩咐道,“给她再测个血压,抽血急查血常规、凝血、肝肾功、电解质、crp,指标还可以的话,去做个骨盆平扫ct+腹盆腔血管cta。” “好的杨哥!”程阳把夏瑞雪转移到病床上,在她裸露的右臂绑上袖带,“家属,你给她擦擦嘴上的口红吧,影响我们判断生命体征了。” 她的未婚夫付泽连忙掏出纸巾,给老婆擦口红:“好的好的!” 程阳看了看夏瑞雪的口唇、甲床,扒拉她眼皮:“血压128的83,还可以,没有明显的失血征象。” “那我陪她去扫ct。”陈逸推着床头,“家属,我们一起。” 付泽:“好!” 骨盆骨折是一种严重的损伤,多由高能外伤所致,如坠楼、车祸、严重挤压伤,夏瑞雪属于最后一种情况。骨折断端损伤周围毗邻的解剖结构,可能会产生腹腔内大出血、腹膜后血肿、尿道及膀胱损伤以及直肠损伤,导致出血性休克、弥漫性腹膜炎等并发症,因此必须在患者生命体征稳定后尽早完善相关检查。 过了一会,片子回来了,医生们围在电脑前查看。 第100章 杨光手指在鼠标上滑动:“血管造影看着问题不大,但是腹腔内怎么有这么多积液?” “耻骨上支成角移位,断端比较尖锐。”林尔善指向其中的一个层面,“会不会是耻骨骨折引起的下尿路损伤,尿液外渗?” “有这个可能。”杨光道,“小陈大夫,去给她做个穿刺看看吧。” 陈逸突然被cue,有些茫然:“穿刺?” “腹腔穿刺,我陪你去。”林尔善带他来到准备间,告诉他需要用到的物品,“准备穿刺包、碘伏、棉签……” 陈逸工工整整地把东西摆到治疗盘里:“林老师,四大穿刺是临床上的基本操作,我们都培训过很多遍了,这次就让我来做吧,您指导我!” 林尔善点头:“好!” 经过几个月的临床工作的磨炼,陈逸的操作越来越熟练了,在夏瑞雪腹腔内穿出一管淡黄色的透明液体。 “这是什么啊?”付泽紧张兮兮地问。 “可能是尿液。”林尔善向他解释,“从影像结果上看,患者目前存在耻骨骨折的情况,很有可能是尿路损伤导致尿液渗入腹腔。我们会将渗液送去化验,确诊之后,我们会联系泌尿外科会诊,看看是否需要手术修补。” “这样啊!那我们就等着泌尿外科的会诊就好了?” “是的。”林尔善安慰他,“请不要紧张,只要没有腹腔内出血,就没有那么严重。” “那我就放心了,谢谢大夫!” 陈逸留了两份标本,一份送化验,一份留在科里,联系泌尿外科。过了一会,泌尿外科的刘有道主任来了。 “还用化验吗,这肯定是尿啊!”结合病人的病史、影像以及腹穿标本,刘有道下了结论,“量这么大,这小伙子挺能憋啊!” “小伙子?”杨光笑了,“刘主任,这病号是个小姑娘!” “姑娘?”刘有道凝神看了眼病人的基本信息,笑道,“还真是个姑娘!我看她的ct是个男型骨盆,还以为是个小伙子呢!” 林尔善眉头微皱:“男型骨盆?” “是啊!”刘有道将ct调整到骨盆入口的层面,缓缓往下滑动,“你看,她的骨盆入口类似一个三角形,越往下越窄,耻骨弓狭窄,出口比较小,是个男型骨盆。” 人体的骨盆分为四种类型:“男型骨盆”耻骨弓狭窄,侧壁内收,整体狭窄且高,不利于胎儿娩出;“女型骨盆”入口宽大,耻骨联合较宽,整体短而宽,适合顺产;“扁平型骨盆”的入口前后径小,呈现为扁椭圆形,分娩时不利于胎头入盆;“类人猿型骨盆”入口前后径和左右径均窄,而前后径略长,也是很不利于分娩的类型。 这种命名方式只针对骨盆的解剖结构,以一定比例分布在人群之中。举个例子,“男型骨盆”并不只存在于男性,在女性中也占1%,很罕见,但是分娩起来就有点麻烦,“扁平型骨盆”、“类人猿型骨盆”同理。 “这种情况最好尽早手术,不然容易腹腔感染。”刘有道起身说,“我去看看病号,顺便跟家属谈谈手术的事。” 杨光作为夏瑞雪的首诊医师,也跟着去沟通病情。林尔善则是一脸凝重地坐在电脑前,反复浏览着她的ct影像。 陈逸凑过来:“林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林尔善皱着眉:“小逸你说,她的子宫在哪里呢?” 陈逸挠挠头:“子宫……看不出来,尿液渗出太多,跟盆腔器官糊在一起了。而且听说子宫很小的,是不是被淹没了呢?” “是吗……”林尔善还是觉得不对,“可是ct是仰卧位做的,子宫是前倾前屈位啊。多大的渗出量,才能把它完全淹没呢?” 第51章 因为他爱他。 夏瑞雪被带走进行术前准备,刘有道和杨光也进了手术室。 “家属,请等一下!”林尔善叫住了付泽。 付泽刚签完字:“医生,还有什么事吗?” 林尔善旁敲侧击地问道:“你和你的妻子,已经登记结婚了吗?” “是啊,已经领证了,还没办婚礼。”付泽激动地握住了林尔善手,眼含泪光,“我们非常相爱!刚才拍照的时候,花架倒下来,本该砸在我的身上,是小雪扑过来保护了我!” 林尔善心一紧:“那你没事吧?受伤了吗?” “我就摔了个屁股蹲,一点事都没有!可是小雪却……”付泽泪水夺眶而出,原本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现在哭得像个孩子。 林尔善也为他们的爱情感动,但是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信息需要采集:“请不要悲伤,我们泌尿外刘主任很厉害的,一定能把夏小姐救回来的!我们做手术需要了解一些情况,请问夏小姐上次月经是什么时候?” “月经?”付泽抽噎了一声,断断续续地说,“小雪是‘暗经’体质,从来都不来月经的……” “暗经?”林尔善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他对妇科也不太专业,所以不了解“暗经”的含义,“是妇科医生确诊的吗?” “这……”付泽顿了顿,“我不知道,是小雪告诉我的。小雪不会骗我的,她说的肯定都是真的!” 林尔善抿唇思索片刻,又问:“夏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她们单位多久查一次体?有没有做过两癌筛查,或者妇科超声之类的检查?” 付泽摇了摇头:“小雪是自由职业,做电商的,平时身体很好,不怎么查体。” 第101章 “那婚检呢?” 付泽难为情地红了脸:“也没有……” 林尔善叹气:“就算你们很相爱、相信彼此,基本的健康查体还是要重视的吧?” “大夫您说得对,以后我们一定定期查体!”付泽许诺道。 这时,一对中年夫妻急匆匆地闯进诊室:“儿子!我的儿子!” “爸,妈!”付泽向二人招手。 “儿子!”夫妻俩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在付泽身上摸来摸去,心疼又担忧,“怎么回事啊?有没有伤到?” “我没事,是小雪!”付泽伤心地大喊道,“花架倒了下来,本来会砸在我身上,是小雪保护了我,自己却骨盆骨折、尿道损伤,进手术室了!” 付妈一愣,震动地向后退了一步,声音颤抖:“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付爸赶紧扶住妻子,抹了把眼角的泪:“小雪真是个好姑娘啊!” “是啊!”付妈泪如雨下,“她为了救你,牺牲了自己!能遇到这样的媳妇,真是咱们家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儿子,你一定要好好对小雪,知道了吗?” “知道了!”一家三口抱头痛哭。 林尔善也感动得有点想哭,安慰了他们一会,问道:“夏小姐的家人呢?” 付泽抽噎着说:“小雪是离异家庭,从小跟着爸爸生活。她爸爸是个商人,工作很忙,到处飞来飞去的,前两天刚去洛城出差,可能一时半会来不了。” 林尔善微微皱眉。 刚才他们倒是联系夏爸了,他也说自己回推掉工作马上赶过来,谁知道他根本不在润城,而是从洛城赶过来,那一时半会是到不了了。而夏瑞雪的生母离婚之后就再也没露过面,联系不上一点。 也就是说,夏瑞雪的合法授权人,只有她的丈夫付泽了。 林尔善提醒付泽做个腹部超声、排除一下内出血,再去手术室等待。 三个小时后,手术结束。 “小林哥!司主任!”杨光的白大褂扣子都没扣好,里面是深绿色的刷手服,风风火火地赶回来,“你们猜怎么着?那个夏瑞雪竟然是个男的!” 司芩正在浏览病人的医嘱,闻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杨光已经习惯了司芩的冷淡,转向林尔善,激动道:“打开腹腔,没有子宫,腹膜后一对睾.丸,而且不是一般的大!我们跟付泽谈话的时候,他都惊呆了!好嘛,老婆变老公!” 从组织胚胎学的角度上讲,男性的睾.丸和肾脏是同源的,只不过睾.丸在发育的过程中,会从腰部的腹膜后逐渐下降至阴.囊。但如果它们没有下降,或者下降不全、只有一侧下降,则被称为“隐睾”。未降的睾.丸在出生后3个月内仍可自发下降,如果超出这个时间,睾.丸仍未完全下降,则需要手术治疗,最佳时间是6-12个月。 显然,夏瑞雪错过了这个时间。 “那你们是怎么处理的?”林尔善理所应当地问。 “查染色体核型,睾.丸取活检送病理。”杨光感慨,“小姑娘……哦不,小伙子都二十多了,恶变的概率很大啊!” 米青子的形成需要低温环境,阴.囊内的温度比腹腔内低1.5-2.5摄氏度,有助于米青子的发育,所以睾.丸才会下降至阴.囊,为米青子提供适宜的环境。正因如此,睾.丸细胞也习惯了较为凉爽的生活环境。然而,如果睾.丸下降不良、滞留在温度较高的腹腔内,不仅米青子发育会受到阻碍、影响生育功能,更严重的是,睾.丸细胞受到温度刺激、发生恶变的概率也大大增加。 隐睾恶变发展成睾.丸癌的概率,比正常睾.丸高18~40倍。 “23岁的妙龄少女疑似罹患睾.丸癌”,这种标题无论在哪里都是相当炸裂的存在,但是林尔善没有丝毫惊讶,反而觉得十分惋惜:“怎么会出现这种事?她……不,他才刚刚结婚,幸福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不是,你就这反应啊,这么平淡?”杨光双手叉腰,颇为不满,“你这样显得我这个分享者很没面子诶!” “我的天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林尔善瞪大眼睛,声情并茂,“实在是太令人惊讶了!” “就是嘛!”杨光这才满意了,“怎么会有人活了二十多年,都没弄清自己的真实性别呢?二十多年没来例假,他就没对自己‘女人’的身份产生一丝怀疑吗?”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一语不发的司芩突然开口,“忄生教育不充分的地区,多少女孩初潮时惊恐无措,感觉自己得了绝症、命不久矣?长大之后,也对月经、卫生巾等字眼羞于启齿,用‘大姨妈、小面包’代替。更何况夏瑞雪还是单亲家庭,跟着爸爸生活,疏于生理教育。这种情况下,他能从哪里获取相关知识呢?百度出一个名词,就给自己下诊断了呗。” 听了她的分析,杨光心情沉重:“国内的忄生教育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林尔善心中,却有些违和感。 虽然杨光说得不错,国内对于忄生话题的态度确实过于含蓄了,但是现在毕竟是信息爆炸的时代。有赖于智能手机的发明,人们获取知识的门槛降低了太多,“月经”这种基本的生理常识还是可以普及的吧? 而且润城虽然不比一线大城市一样经济发达、开放包容,但是起码也不算落后,“大姨妈、小面包”这种词汇已经很少见了。林尔善这个睾.丸下降完全的男性,在初中时就被生物老师科普了“月经、怀孕”等女性生理知识,高中的时候也经常听闻班上女生因生理期请假、互助卫生巾等现象,信息环境并没有司芩说得那么闭塞。 第102章 夏瑞雪比林尔善还要小几岁,按理说情况应该会更好才对,可事实却是,夏瑞雪活了二十三年,都误以为自己不来月经是因为“暗经”体质,而不是器官不配套。 属实是有点荒唐。 “杨哥,我没见过隐睾症的病人,他们那里……是什么样的啊?”林尔善问,“没有蛋,总有□□?总不能跟女性一模一样吧?” “哈哈哈哈哈,你别说,还真不好区分!”杨光压低声音,小声说,“隐睾症患者,可能是因为雄激素合成不良吧,鸡跟女性的蒂差不多大小。” “这样啊……”林尔善垂眸思索。 还是不对。 “就算他自己分不出来,他老公也分不出来吗?”林尔善又问,“他们……那个的时候,他老公不会觉得无从下手吗?” “嗯……”杨光想了想,说,“小林哥,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叫《蝴蝶君》。京剧名伶宋丽玲,男扮女装接近间谍高仁尼,两人同床共枕十八年,甚至有了一个孩子,高仁尼都没有发现自己的爱人是个男人。” 林尔善没看过这部片子,但是却沉浸在他的讲述中:“为什么呢?” “因为宋丽玲演得好啊!他的体态动作、一言一行,都充满了东方女子的风韵,让高仁尼深深着迷,才被蒙蔽了这么久。这一切都来自于宋丽玲作为演员的信念感,和出色的伪装!” “伪装。”林尔善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杨光:“嗯哼。” “有没有一种可能,夏瑞雪是知道自己的性别的。”林尔善猜想,“他伪装成女性,和付泽结婚?” “呃……”杨光挠挠头,“那他图啥呢?那个付泽看上去,也不像间谍啊……” “因为他爱他。”林尔善说,“为了救付泽,夏瑞雪甘愿付出自己的性命。夏瑞雪深爱着付泽,想要和他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第52章 他就是他,没有任何不对。 “你的意思是说,夏瑞雪是个gay,爱上了直男付泽,所以变身女装大佬?”杨光大为震撼,“精彩,男通讯录的世界真是精彩啊!” 司芩听笑了:“你俩这脑洞,都能合写一本脆皮鸭文学了。” 杨光一脸好奇:“啥叫脆皮鸭文学?” 司芩:“就是草皮炎啊。” “噫!”杨光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我可写不来,我是铁直男!” 林尔善道:“这也只是我的猜想,事实到底是怎样的,还得看夏瑞雪本人怎么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联系上他的父亲。一旦染色体核型出了结果、他被确诊为男性隐睾症,那么他与付泽的婚姻关系也不合法了,只有他的父亲,才是夏瑞雪的合法授权人。” 说曹操曹操到,几人谈话间,手术室的工作人员把手术完成的夏瑞雪推了回来。 付泽也跟着回到病房,直奔医生办公室,神色焦急:“杨大夫!怎么办啊!” 杨光连忙迎上去:“刘主任跟你谈过了吧?” “谈过了,小雪患有隐睾症,而且有患癌的可能!”说出这个惊人的事实,付泽眼圈红了,声音也带上哭腔,“怎么办,我该怎么跟他说啊?他能接受吗?” 杨光微愣:“你的意思是……你接受了?” “我接受。”付泽哽咽道,“只要不是小雪的死讯,我什么都能接受。” 林尔善在一旁悄悄观察,付泽眼里满是对伴侣的心疼和担忧,没有丝毫被欺骗感情的愤怒、和同性结合的恶心等情绪。 很显然,他也深爱着他。 杨光再次被震撼:“他竟然还成功了……” 付泽泪眼朦胧:“什么成功了?” 成功把你掰弯了。 但是这话很不合时宜,杨光低咳了一嗓子,正色道:“我的意思是说,手术成功,已经很不错了。接下来,确实应该好好考虑一下如何跟病人沟通病情。家属,你是怎么想的?” “我……”付泽眉头紧皱,神色十分为难,“可不可以瞒着他?就像癌症患者一样,不要让本人知道他的情况?他是个很优秀、很美好的‘女孩’,很享受自己的‘女性’身份,我怕他知道真相之后,会接受不了……” “……”杨光和林尔善对视一眼,皆是默然不语。 你瞒我,我瞒你,难道两人的未来,只能生活在虚假的谎言里? “这两种情况,怎么能够类比?”林尔善忍不住道,“夏瑞雪是个有尊严、有思想的人,我们没有资格把他蒙在鼓里,他有权利知道真相!” “是啊!”杨光也道,“还是把事实告诉他吧,一直瞒着也不是办法啊!” “这……好吧……”付泽沉思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那这件事,就由我来告诉他吧!毕竟我是他的丈夫,是要和他共度一生的人,我必须负起这个责任!” 说到这里,付泽的精神重新振作起来,坚定地转过身,走向他的爱人,陪在他的身边。 “等一下!”杨光叫住了他。 付泽停住脚步:“还有什么事吗,杨大夫?” “就……”杨光斟酌着用词,“你和他在一起这么久,就没有发现一点不对吗?” 付泽回想过后,摇头:“我爱他、相信他,所以没有怀疑、没有多想。更准确说,我爱他是因为他是小雪,不是因为性别才爱他,所以从来都不在乎他和其她的女性有何不同,即使他是男性,也依然爱他。他就是他,没有任何不对。” 第103章 林尔善怔住了。 杨光更是遭到了亿点男同震撼,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我的意思是,你们……夫妻生活的时候,没感觉哪里不对吗?” 不成想,方才豪言壮语、大方表白的付泽竟然红了脸:“其实……我们只牵过手、接过吻而已,还没有……我们约好了,要在婚礼当晚度过我们的初.夜,那样更浪漫,能记一辈子。” 然而他们还没等到初.夜,却在婚礼前夕遇到这种事情。 “真是……造化弄人啊。”杨光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拍拍付泽的肩,“快回去陪老婆吧。他现在还没有完全苏醒,你勤给他捏捏胳膊捏捏腿,预防静脉血栓形成。” “好的医生,我会照顾好他的!”付泽回到了病房。 “竟然还是一对纯爱战士,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啊!”杨光感叹道,“他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性别完全不是阻碍啊!” 林尔善还沉浸在付泽的话带来的震撼之中。 他就是他,没有任何不对。 由于高中时和前不久被同性骚扰的遭遇,以及“同性恋是很多传染病的高发群体”这个常识,林尔善长久以来,都对男同性恋有种刻板印象,认为他们都是只追求生理快感、管不住下半身的忄生狂热者。 直到现在,林尔善才意识到:不管是同性恋、异性恋还是什么人,任何一种群体中,都有低级趣味的人,也有心怀大爱的人。 这么浅显的道理,我为什么现在才明白?傻傻地对同性恋群体抱有这么久的偏见,实在是不应该! 虽然这个群体并不会因为他一个人的有色眼镜受到什么影响,但是林尔善还是很羞愧。 “我已经想象得到他们的对话了!”杨光忽然一把搂住林尔善,声情并茂地表白,“老公,对不起,我骗了你!其实,我知道我是男人!但是,我实在是太爱你了!老公,你会怪我吗?” 由于杨光是个直男,他的拥抱是有距离感的虚拢,并不是肉贴肉的搂抱,林尔善没有感到被冒犯的不适,从自己的想法中抽离出来,代入付泽的角色,配合演出:“我怪你,怪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就算你是男人,我也一样爱你啊!” 陈逸刚去接病号了,错过了这个惊天大瓜,回到办公室,恰巧听到林尔善的话,顿时震惊得下颌脱臼:“林、林老师,你说什么?你爱着杨老师?” “哈哈哈哈哈!”杨光松开林尔善,刚想跟他解释,猝不及防被薅住衣领。 陈逸怒视着他:“杨老师!你不是已经结婚了吗?你还有孩子!你这是骗婚!这对林老师不公平!对你的妻子和女儿更不公平!” “年轻人别冲动!”眼看着陈逸就要动手教训他了,杨光连忙高举双手、做投降状,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花季少女竟是隐睾症患者,同性丈夫对他不离不弃。整件事情太富有戏剧性,连司芩、杨光这种见多识广的临床大夫都唏嘘不已,陈逸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更是被震撼得外焦里嫩,久久说不出话来:“真是人间自有真情在啊!” 杨光:“传下去,小陈大夫嗑到了一对男同!” 司芩:“传下去,小陈大夫是男同!” 稀奇的是,面对上级的调侃,陈逸并没有否认,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林尔善见状,轻轻拍拍他的肩:“刚刚接了个病号?快去写写病历吧,马上就下班了,别耽误了回家。” 陈逸从思绪中抽离出来,眼神有些恍惚,看向林尔善,莫名地脸一红:“知、知道了,我这就去写!” 林尔善也没多想,看向病房里夏瑞雪的病床。 青年姣好的面容有些苍白,双目紧闭,仍处在麻醉后的复苏状态。他的伴侣,付泽,悉心地替他按摩四肢,末了,温柔地掖好被角,看了一眼心电监护上的数值,确认生命体征平稳后,安心地坐在床旁,握紧夏瑞雪的手,抵在自己唇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爱人的睡容,眼里满是关切和怜惜。 下班时间到了,医生们复盘一遍患者们的情况,和值班大夫交接过后,各自离开医院。 林尔善走后门去车棚里骑小电驴,经过后院的花坛,瞧见一对熟悉的身影正在交谈。 中年女子:“老夏什么时候到?” 中年男子:“说是买了最近的一班机票,从洛城回来,至少也得明天了。” “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吧?” “应该吧……” 这对中年夫妻,正是付泽的父母。林尔善见过他们一面,但是当时他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如今下班换上普通的装束,在二人身边经过,他们没有认出林尔善,下意识瞥了他一眼,继续交谈。 付妈:“他这当爹的还真是轻松,光给孩子打钱就完了,都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 付爸:“小雪也是可怜,生下来就被妈妈抛弃,得了病都没发现,硬生生拖到现在。你没听泌尿科的主任说吗?到了这个年龄,很容易得癌的……真是命苦啊。” “不管他得不得癌,这种媳妇是要不得的。”付妈的语气突然变得嫌弃,好像夏瑞雪是什么臭烘烘的垃圾,忙不迭地想扔掉一样,“咱这么好的儿子,竟然娶了个男人过门,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林尔善心脏狠狠一颤,停住脚步,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 第104章 付爸愁苦地摇摇头:“是啊,两个男人结合,实在是有违阴阳……” 付妈鄙夷地撇撇嘴:“阴阳五行的我不懂,小泽要是真跟他在一块了,咱家不就绝后了吗?绝对不行!” 林尔善如同被劈头浇下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 第53章 老婆就是老婆! 第二天,夏瑞雪虚弱地半卧在病床上,付泽左手端着一碗小米粥,右手舀起一勺米油,凑到嘴边吹温,喂给夏瑞雪。 昨天半夜,夏瑞雪醒了,喝了点水,今早可以喝点米油。 付泽衣不解带,始终照顾着他,一夜没合眼。 查房的时候,杨光问他:“感觉怎么样?” 夏瑞雪微笑着说:“挺好的,就是肚子有点痛。” 他的嗓音确实有一点粗,但女生说话并不都是细声细语的,再加上夏瑞雪的喉结等男性性征不算明显,日常生活中不会让人怀疑是男性。 “肚子疼很正常,毕竟刚做完手术。手术虽然是治疗手段,但是对于人体来说也是一种创伤。”杨光探寻地看向付泽,后者急忙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他还没有跟夏瑞雪说明病情,于是杨光也没多说,只嘱咐了些术后的注意事项,“今天在床上多动动腿,可以试着在床边做一做、站一站,慢慢来。” “好的,谢谢医生。”夏瑞雪很礼貌。 查完房,付泽来到医生办公室:“杨大夫,我决定等染色体和病理结果出了以后再向他坦白,那样的话,假如小雪一时没办法接受,也有据可依。大夫您看行吗?” “可以啊,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杨光说。 林尔善问他:“你的父母呢?” 付泽:“他们昨晚上回家了,今天还没来。有什么事吗?” 林尔善斟酌了一晚,对他说:“我觉得,你也需要和他们好好谈谈。” 昨天下午撞见夫妻俩的对话,林尔善意识到,付泽和夏瑞雪刚刚步入婚姻殿堂、进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却遭遇这种变故,即便付泽对伴侣不离不弃、忠贞不二,但是仅凭一腔爱意,不足以解决横亘在两人面前的难题。结婚毕竟是两个家庭的事,付泽必须得过家人这一关。 “医生,你说得对。”付泽颇为认同地点点头,“我的父母很喜欢小雪,也不是那种顽固不化的老封建,我相信他们会支持我的决定,和我一样,接纳小雪的与众不同……” “让我接纳一个男媳妇?你想都不要想!”门外响起一道尖刻的嗓音,付妈气冲冲地走进来,揪着付泽的衣袖,“叫你领证之前验验货,你不听,现在好了,人家是个男的!” 付泽惊愕地转过身,看向自己的母亲,满眼的不可置信:“你说什么?什么验货?你怎么说得这么难听?” 付妈恨铁不成钢,跺脚大叫:“傻儿子!你娶个男人过门,我和你爸什么时候能报上孙子啊!” 付泽攥紧双拳,隐忍着怒意:“小雪是我的妻子,不是我预定的生育机器!你就是这样看小雪的吗?你怎么可以这么想!” “我怎么啦?想抱孙子有错吗?没有孩子能行吗!天下父母都是这么想的!” “少代表别人了!”杨光大声道,“我也是个父亲,我有一个女儿,我只希望她平安健康地过完这一辈子!没有孩子怎么了?不用受生育的苦,正好!” “年轻的父母就是不靠谱!只顾当下,不看未来!”付妈反驳杨光,“我问你,等你女儿老了,要住院、动手术,谁照顾她?” 杨光:“她……” “我照顾!”付泽眼里含泪,大吼,“就算我们没有孩子,我也会一辈子照顾她!” 杨光傻了:“啊?” “我是说小雪!”付泽喊道,“因为我们是伴侣,我们永远都不会抛弃对方的!” “你傻呀!”付妈气得拍手跺脚,“她老了,你也老了!你有力气推病床吗?你看得清病危通知书、签得了字吗?到了那个时候,没有孩子可怎么办呀!” 付妈尾音颤抖着,刷地流下两行泪来。 “阿姨!”林尔善连忙上前劝慰,“不要激动,我们坐下慢慢说。” 付泽心软了,上前搀扶着母亲,柔声商量:“妈,求求你相信我,我们会好好照顾彼此的……” “不行!”付妈抹了一把眼泪,再次强势道,“我不管,不准跟这个假娘们在一块!给我娶个真女人,生儿育女,过正常的生活!” “正常的……正常的生活?”付泽也哭了,语气里是深深的绝望,以及绝望到极致后的崩溃,“我就是喜欢小雪,我哪里不正常了!” 付妈嗓音嘶哑到破音,仍执拗地尖声大叫:“同性恋就是不正常!没孩子就是不正常!” 母子俩吵得太激烈,办公室外,一堆患者、家属围着看热闹。 “闲事少管,走!”司芩怒斥一声,把门关上了。 付泽哭喊:“孩子孩子孩子!在你眼里,我那根本不存在的孩子,比我的命都要重要是吗!” 付妈一愣:“你什么意思?” “妈,小雪是为了救我,才受了这么重的伤!如果没有她,我就不会活生生地站在这里跟您吵架了!”付泽委屈极了,泪水决堤,“明明昨天,你还对我说,小雪是个好姑娘,遇到他是我们的福气,要我好好照顾她……可是现在,您知道他不是女人,就要我把他抛弃……妈,您从小就教育我要负责,可是您怎么可以这样?你还有没有良心……” 第105章 “阿泽?”一道微粗却温柔的嗓音,自门外传来。 付泽浑身一个激灵,猛地循声望去。 门被打开一条缝,夏瑞雪穿着病号服,瘦骨伶仃地倚着门框,怯生生地往里看:“我在外面听到你的声音,还有妈妈,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付妈听到夏瑞雪喊她妈妈,厌恶地扭过脸去,背对着他。 “没,没什么!”付泽顾不上母亲,匆匆擦干泪痕,来到夏瑞雪面前,“我们在向医生了解病情呢!你怎么过来了?快回床上躺着……” “我自己的病情,我也想了解。”夏瑞雪不屈不挠地扒着门,苍白的唇颤抖不止,“谁不是女人?你要抛弃谁?” 完了,他听见了! 付泽如同被人打了一闷棍,整个人愣了一秒,强笑道:“什么呀,咱们回去了……” “我不回去,我要问医生。”夏瑞雪看向杨光,整个人如同一只摔在地上的瓷娃娃,身体已经支离破碎,仍执拗地睁着漆黑的眼珠,“我到底怎么了?我有权利知道,你们不能瞒着我,不能骗我!” 颤抖的尾音带着哭腔,付泽绷不住,再度泪流城河,抱紧了他:“好小雪,我告诉你。但是你先听我说,我永远爱你!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我都爱你,直到死亡……” 付妈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恶心的字眼,抬手捂住耳朵。 林尔善担忧地看着她,又转向门口。 夏瑞雪好似听不见任何声音,怔怔地凝视着杨光。 叮咚。 杨光的手机响了一下,他点开消息,是实验室发给他的、夏瑞雪的染色体核型分析报告。 杨光看到报告,神色没有丝毫改变,让人看不出端倪,但是却按了两下手机的锁屏键。 “夏……”杨光不知道如何称呼他,声音卡了一拍,“昨天手术时,我们发现,你的腹腔内……子宫缺如,腹膜后有一对……疑似□□的器官。” 夏瑞雪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为、为什么?” 杨光又按了两下手机的锁屏键:“为了弄清楚为什么,我们给你查了染色体核型,还有器官的病理活检……” 夏瑞雪:“结果是什么?” “呃……”杨光看了付泽一眼,“xy。” 夏瑞雪腿一软,顺着门框往下滑。 付泽立刻抱住他,抽噎不止:“我爱你,我爱你!不论你是uvw、xyz,我都爱你!” “够了!”付妈猛地转身大叫,“把那个人妖给我放开!不嫌恶心你!” “阿姨冷静!”林尔善连忙控制住她,双手颤抖不止。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错了,错得离题万里。 夏瑞雪怎么会是隐瞒性别的感情骗子呢? 他分明是个自己都被蒙在鼓里的可怜人啊! 付妈仍在破口大骂,夏瑞雪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是望着杨光:“那病理结果呢?” “呃,我查查出了没有……”杨光转身坐在电脑旁,点了两下鼠标,看到夏瑞雪的活组织切片照片,沉默片刻,才起身道,“还没……” “出了。”司芩冷声道,“睾.丸癌。” 夏瑞雪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偶,倒在付泽怀里。 “小雪!”付泽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小雪你别怕!昨天泌尿外的刘主任都跟我说了,□□癌并非不治之症!只要接受一次手术,你就能好了!不要怕,我陪你跨过这道坎,好不好?” “阿泽……老公,怎么办啊?”夏瑞雪的眼中俱是茫然和悲怆,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滚滚而下,“我怎么会是男人啊?我做不成你的妻子了!怎么办啊……” 林尔善眼眶倏地红了。 “谁说的!”付泽大喊一声,“我的老婆,我说了算!我说你是你就是!不管女人还是男人,老婆就是老婆!”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顶着母亲的骂声,用力地吻住夏瑞雪苍白的唇。 第54章 吵吵更团结。 医生办公室里,人走茶凉,重归寂静。 “司主任!”杨光从来不敢忤逆司芩,眼下竟然破天荒地跟她叫板,“你是不是有点太过了!夏瑞雪刚做完手术,还在恢复期!告诉他性别已经是顶天了,何必把癌的事也一并说了!” “你想磨磨唧唧黏黏糊糊到什么时候!”司芩也不输气势,蹙眉冷斥,“他们把医院当成什么地方了?这场闹剧早该结束了!” “那你也不该这么直接!你沟通方式有问题!”杨光怒吼,“你有没有考虑过病人的感受?你眼里还有没有病人!” 陈逸大吃一惊,赶忙拉住杨光:“杨老师别冲动!” 司芩冷笑:“你被付泽他妈上身了吗?跟我吵什么!” 杨光梗着脖子:“因为夏瑞雪是我的病人!怎么跟他沟通,是我说了算!” 陈逸害怕极了。他只是个小规培,两个上级打起来,一个是医疗组长,一个是直属上级,他不管帮谁说话,都会得罪另一个,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你说了算?”司芩眼眸微眯,冷若冰霜,“好啊,咱们治疗组都听你的!整个急诊科都听你的!行不行啊?杨主任!” 杨光阴阳怪气:“怎么不行呢?你说行就行啊,司院长!” 陈逸:“……” 林老师,救救我! 此刻的林尔善,正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安抚付妈。 第106章 “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拉扯大,我容易吗我!他倒好,娶了媳妇忘了娘!”付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想让他生个孩子有错吗?我想让他老了有人照顾有错吗?他凭什么那么说我?我看他的良心才是被狗吃了!” “阿姨您别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林尔善安抚着她,“付泽还年轻,不理解您的苦心。” 付妈抽噎了两下,看着林尔善稚嫩的脸庞:“小大夫,我看你也挺年轻的,你能懂我吗?” “当然啦!”林尔善乖巧地微笑,“您都是为了孩子好嘛!” “可不咋地!”付妈顿时像是遇到了知音,握紧林尔善的手,“你去帮我劝劝小泽,让他不要执迷不悟了!他这么执着有什么用呢?同性恋根本不合法!夏瑞雪是个男的,那结婚证就不作数!小泽现在还是独身,他随便在大街上拉个女的领证都行!非要守着那个死人妖!” “这就不对咯!”林尔善拍拍付妈的手背,“就算他们两个不是合法夫妻,但是总有情谊在啊!付泽不会抛弃夏瑞雪,随便和别的女人结婚的,因为他是个重感情的好孩子啊!” “孽缘,孽缘啊!”付妈连连摇头。 林尔善柔声劝慰:“阿姨,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也该放下执念啦。” “那不成!我不能看着小泽在一棵树上吊死,他们俩必须得离!”付妈霍地站起身,“你替阿姨转告小泽,他要是离不开那个人妖,就别任我这个妈!” 付妈撂下这句话,怒气冲冲地走了。 林尔善无奈,只好回到病房。 付泽连亲带抱,把哭成泪人的夏瑞雪哄睡着了,自己也双眼通红,愣愣地盯着老婆的睡脸,听到林尔善的脚步声,僵硬地站起身:“林医生,我妈呢?” “她……回家了。”林尔善回答。 “她说什么了没有?” 她说老婆和老妈,你只能选一个。 林尔善无声地叹了口气,沉声道:“她说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她需要时间消化。” “也好,让她好好消化消化……”付泽垂下眼,“对不起,林医生,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是哪的话?”林尔善安慰他,“你别多想了,现在夏瑞雪很需要你,你一定要好好保重,别累垮了身体。” 一场闹剧收场,付泽又憔悴了不少,黑眼圈很明显,但是眼神却异常坚定:“放心吧林医生,我是小雪唯一的依靠,我不会让自己倒下的。” “嗯!”林尔善心情沉重地回去了。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医生办公室里,大家都在默不作声地掉电脑办公,气氛诡异,好像空气凝结成冰,每呼吸一口都冷得彻骨。 林尔善正纳闷呢,陈逸忽然出现,拽走了他:“林老师,你可回来啦!2床该拔管了,林老师你教教我吧!” “哦,好啊。”林尔善一头雾水,被拉进准备间,“我记得你会拔管来着啊……” “林老师,大事不妙!”陈逸急切道,“司主任和杨老师吵架了!” 林尔善心一紧:“怎么回事?” “司主任不是告诉夏瑞雪他得癌的事了吗,杨老师觉得她太直白了,干预他和病人沟通。司主任嫌杨老师太优柔寡断,他们俩出现了分歧,发生了争吵!” “最后怎么解决的?” “没解决,冷战了。”陈逸哭丧着脸,“刚才病号有情况,我想请示杨老师,司主任说我把她当摆设。我请示司主任,杨老师说我越级汇报、没礼貌。林老师,我好难!” “没事,你没错。”林尔善摸摸他的头,“病号什么情况?” “就是方紫涵,刚才说肚子胀。”陈逸说,“我给她查了查体,感觉像术后肠胀气,给她开了西甲硅油。” 林尔善点点头:“可以,别用乳果糖,乳果糖会产气。” “嗯。”陈逸担忧地皱着眉,“林老师,司主任和杨老师怎么办啊?” 根据自己的经验,林尔善认为,真正的矛盾都是藏在无形之中的暗箭,司芩和杨光这种明着吵的,反而光明磊落,故道:“不用管,吵吵更团结。他们相处时间比我长,这点小矛盾不是问题。又联系夏瑞雪的父亲了吗?” 陈逸挠挠头:“没……” 这时,一个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风风火火闯进来,看到林尔善和陈逸穿着白大褂,急切地问:“大夫!请问夏瑞雪住哪个病房?” 林尔善精神一振:“您是他的父亲吗?” “对!”初冬天寒,夏爸却满头大汗,“我女儿怎么样?伤得重不重?手术成功吗?” “您不要着急,跟我来。”林尔善领他前往医生办公室,“我们去办公室说。” “林老师!”陈逸紧跟在林尔善身边,用极低的音量飞速说,“司主任和杨老师还在冷战,没关系吗?” 林尔善也压低声音:“没关系,他们有分寸,当着家属的面不会吵架的。” “你们嘀咕什么呢?”夏爸推掉几百万的大生意,着急忙慌赶回来,本就有些烦躁,瞅着俩人都挺年轻,像两个学生,因此摆起了老板架子,“有事光明正大地谈,别畏畏缩缩的,不像男人!” 这种大老板最难沟通了,林尔善很有心得,识趣地闭上嘴:“别急,这就带您见主任!” 回到办公室,众人还是一语不发。 林尔善大声道:“夏先生,您坐。” 第107章 夏爸大马金刀地坐在会议桌的上首、潘立梅主任的位置,不耐烦道:“主任呢?我女儿到底什么情况!” 司芩和杨光听到声音,不约而同地离开工位,坐在会议桌两旁,林尔善和陈逸对视一眼,也分坐两旁。 夏爸一下子被四个大夫包围,这才有点忐忑,但是始终端着架子,审视着四人。 “夏瑞雪是男性,患有隐睾症。”司芩还是一如既往地直截了当。 杨光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刚想详细说说,夏爸骤然爆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哨子音:“什嘛?!” 司芩不为所动,保持着她自己的节奏:“现在他的睾.丸出现了恶变,需要手术。” “胡说八道!”夏爸拍案而起,气得像是被激怒的公牛,鼻孔哧哧往外冒气,“我女儿怎么可能有搞丸?放你娘的屁!” “是儿子!”司芩秀眉一蹙,“你这个当爹的,二十多年了,连孩子性别都搞不清楚,现在发这么大火有什么用?” 夏爸被人捧臭脚惯了,猝不及防被她贴脸开大,当场破防,指着司芩的鼻子开骂:“你这娘们有毛病吧!上来就说我女儿长搞丸,脑子里长屌了吧你!” “嘴巴放干净点!”杨光也火了,撸着袖子站起来,“这是主任!” 夏爸:“主你妈的任!臭娘们懂个屁!头发长见识短!” 杨光怒极,调出染色体报告,把手机往夏爸面前一怼,怒吼:“睁大你的马.眼看清楚了,xy!” 夏爸一懵:“什么uvwxyz?” “染色体都不知道?脑子里的是海.绵.体吧!”杨光指着报告底下的小字,“男性,男性啊!” 夏爸看到那行小字,整个人傻了:“你说我姑娘是个男的?他的海.绵.体是什么?” “是染色体啊染色体!”杨光把夏瑞雪从骨盆骨折到手术到活检的结果,一五一十跟他爸说了一遍。 “他现在要接受睾.丸切除手术,而且他是个成年人了,可以自己在知情同意书上签字,我们是出于道义,才跟你这个当父亲的说一声的!”杨光瞟了他一眼,“他现在就住在10床,你去看看他吧。” 夏爸失魂落魄地走了。 司芩冷哼:“短小的y先生,到底在高贵什么呢?” 杨光轻笑一声:“不愧是司院长,一句话把我们一屋子人都给内涵了。” 司芩唇角微勾:“内涵?我是明损。” “牛。”杨光笑了笑,沉默片刻,说,“刚才,我有点着急,话说重了,你别往心里去啊。” 司芩无所谓道:“我又不傻。” 杨光顿了顿:“但是该说不说,你说话确实有点冲了,有的时候……” “我知道。”司芩说,“我会改。” 杨光抿唇笑了笑,不说话了。 林尔善暗笑着看向陈逸:“(你瞧,我说什么来着)。” 陈逸也咧嘴笑了。 第55章 能掰弯的直男不叫直男。 夏瑞雪接受了睾.丸切除手术,术后一直精神不振。付泽始终守在他身边,端茶倒水,毫无怨言。 “老公……”夏瑞雪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颤颤巍巍地抬起手。 “我在呢,老婆。”付泽抓住他的手。 夏瑞雪嗓音沙哑,气虚无力:“我的两个睾.丸……都切了……那我现在岂不是……不男不女了?” “这样多好啊?”付泽摸摸他的脸,笑着说,“你想做男人就做男人,想做女人就做女人。没有人逼你买车买房,也没有人逼你结婚生子。你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全凭你心意,多自在?” “可是……”听到付泽的话,夏瑞雪悲从中来,流下两行热泪,顺着太阳穴滚落到了发间,“我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付泽心疼不已,强笑着安慰:“那正好!生孩子多危险啊,咱不受这个苦!” “其实,我一直希望咱们俩能有个女儿……”夏瑞雪哽咽道,“我会给她穿上碎花裙,编上麻花辫,打扮得可可爱爱的,带上好多好吃的,带她去绿野湖边野餐,采花,扑蝴蝶……” 这样的场面,夏瑞雪已经在脑海中想象过许多次了,是他对于“幸福”的具象化的理解和憧憬,但是在此刻,却永久地破灭了,再也无法实现了。 “好啊!”付泽用纸巾替他擦泪,“女儿好,我们可以领养一个啊!但是绝对不能代.孕,代.孕者原地暴毙!” “噗。”夏瑞雪破涕为笑,但很快又皱起眉头,“可我们的结婚证是不合法的,怎么领养啊?” “我不管!民政局已经给咱签发了,就是合法的!”付泽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红本本,“你看,我每天都随身带着呢,任何人都休想收走它!” 夏瑞雪眼眶微微一热:“让我看看。” 夫妻两个凑在一起,看他们的结婚证,怎么都看不够。 林尔善看着这幅场面,内心也很受触动。 而默默旁观这一切的,除了他,还有一个人。 “付叔叔。”病房门外,林尔善来到付爸的身旁,“你也看到了吧?他们夫妻两个感情很好的。” 付爸低下头,满面愁容:“造孽啊!” 林尔善开导他:“叔叔,就算男子结合有违阴阳,可是他们这么相爱,你们却要强行拆散他们两个,这不是更残忍吗?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啊。或许命运让他们相遇、让他们顺利领证,他们的结合就是天意呢?您真的要逆天而为吗?” 第108章 “我……”付爸的心思松动了些许,为难道,“其实我也不想过多插手孩子们的事,但是孩子他妈死活不愿意。她自己不露面,说不离婚就别认她这个妈,可是又派我来打探情况,说到底还是放不下孩子……” “可是孩子总有长大成人的那一天,做父母的,不能一辈子盯着他、拘着他。有些事情,总得让他自己去面对,去解决。”林尔善道,“是时候该放手了。” “唉……”付爸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回去劝劝他妈吧!谢谢你,医生。” “不用谢。”林尔善回到办公室。 “夏瑞雪情况如何?”司芩问。 林尔善:“还好吧,有点术后反应,他老公一直陪着他。” “他老公真是个好男人,老婆变性了都不离不弃,而且接受力好强,跟他沟通特别顺畅。”杨光插话道,“要是你告诉我我媳妇其实是个男的,我至少得死机俩小时,才能重启恢复思考能力……” 司芩:“性别就这么重要吗?” “不是性别的事,就是单纯惊讶啊!”杨光拍着胸脯解释,“我和付泽是一样的,就算老婆是男人,也绝对不离不弃!” “那如果夏瑞雪很早就发现了隐睾症,很早就做手术治疗、成为一个普通的男人了呢?”陈逸忍不住假设,“那么他和付泽还会在一起吗?” “好问题!”杨光思索,“付泽是先娶了夏瑞雪,再知道他的性别的。那如果付泽一开始就知道夏瑞雪是个男人,根本就不会想娶他吧?他们会不会成为好哥们?” “我倒是觉得,如果夏瑞雪早就得到了治疗、以男性的身份遇到付泽,情况并不会有什么改变呢。”林尔善忍不住道,“因为付泽说过,他喜欢的是夏瑞雪的人,与性别无关啊。” “我同意。”司芩点点头,“能掰弯的直男不叫直男,既然他现在能为了夏瑞雪弯,重来一次,自然也是一样的。” 林尔善颇为认同。 所谓宿命,就是哪怕做出不同的决定、走上不同的分叉路,最终还是会到达同一个目的地。 杨光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司主任,你好有经验的样子啊!” 司芩撇撇嘴:“这不叫经验,顶多算见闻。” 杨光好奇追问:“哪里来的见闻啊?” “临床工作中的见闻啊。”司芩敲打他,“不要一味埋头干活,要观察,要思考!” 杨光讪笑:“受教了,受教了!” 说到临床工作中的思考,林尔善有话要说:“说起来,最近接手的几个病号,让我发现我国的忄生教育真是任重而道远。如果夏瑞雪该来月经的年龄没来月经、及时就医的话,哪怕他刚出生的时候没有发现隐睾症,青春期的时候也该发现了,从而得到治疗,就不会拖到现在了。” “谁说不是呢?”杨光唏嘘道,“没有月经这么大的事,这么随随便便给自己诊断了‘暗经’?心可真大啊!就算夏瑞雪没有妈妈,他就不会跟闺蜜啥的交流交流吗?真能无知到这种程度吗?” “目前来看,显然是没有交流的。”司芩说,“月经羞耻、忄生羞耻现象比我们想象得严重很多,我在京市都见过不少因为无知意外怀孕的小姑娘,更别提咱们润城这个小地方了。” 说到意外怀孕,林尔善道:“你们还记得方紫涵吗?” 司芩:“很难忘记。” 林尔善微微皱眉:“她意外怀孕的原因,竟然是以为第一次忄生交夂卜女月莫会挡住米青子,所以没有做保护措施。” “我去!震撼我全家!”杨光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莫非她男朋友的小居居连夂卜女月莫都够不到?还是她小黄.文看多了,以为夂卜女月莫真的是层膜啊?” 夂卜女月莫是阝月道的一种瓣膜结构,所谓瓣膜结构也存在于人体的其他部位,比如静脉瓣朝心脏的方向单向开放,起到防止血液逆流、促进血液回心的作用。同理,阝月道中的瓣膜也是开放的,既可以保证经血的正常排放,也能防止异物进入、污染阝月道,起到保护作用。 但是,这种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形成的、保护女性健康的精妙结构,却遭到了人们的恶意曲解,以至于连女性自身都对它欠缺正确的认识。 为什么静脉瓣膜叫静脉瓣,不叫静脉膜?心脏瓣膜叫二尖瓣、三尖瓣、半月瓣,不叫二尖膜、三尖膜、半月膜?明明功能都是类似的,女性生歹直系统的瓣膜就不叫瓣,改叫月莫了,还夂卜女月莫,其中的恶意简直不堪深思。 “因为这个名字本身就很有迷惑性,它就不该作为一个专有名词出现在教课书上。”司芩说,“如果改成‘阝月道瓣’,就不会有这么多人被误导了。” “每没错,‘阝月道瓣’这个名字,才更加科学、更合逻辑,我们应该让更多人知道这些!”林尔善忽然有个念头,“如果年轻女孩们早就知道这些知识,就能避免很多悲剧的发生。我们既然有这些知识,就应该传播出去、广而告之!我们可以去中学做科普啊!” “科普?”杨光摇摇头,“学校里的老师会教的吧,还轮得到我们吗?” 司芩:“如果老师会教,那方紫涵和夏瑞雪怎么说,旷课了?” “这……”杨光尴尬地笑了笑,“那就是家长和老师工作做得不到位嘛!” 司芩:“家长以为老师会教,老师觉得家长会教,所以导致孩子没人教,只能自己百度。” 第109章 “就是这么一回事!”林尔善更加坚定了做科普的想法,“所以我们才要出手,不能不管这群孩子们啊!” 可是杨光只觉得吃力不讨好:“忄生教育缺失是个社会性问题,光凭咱几个能改变什么呢?再说了,咱医生是看病的,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哪有空插手中学生的忄生教育啊?你看,又来病号了!” 一辆救护车开进医院,杨光去接病号了。 林尔善有些落寞,轻轻叹了口气。 他们,真的改变不了什么吗? “你在想什么?”司芩问。 “没,没想什么!”林尔善以为她在责怪自己心不在焉,连忙调整好状态,投入到工作当中。 “我可以帮你。”司芩忽然说。 林尔善一愣:“什么?” 司芩:“我认识润城一中的教导主任,我可以让她安排时间,组织一次讲座。” 林尔善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 他没想到,唯一支持自己心血来潮的想法的,竟然是利己又毒舌的司芩主任。 “那些女孩对自己的身体一无所知、迷迷糊糊的蠢样子,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说。 第56章 我想见你,不想见你哭。 冬天是医院的旺季,呼吸道疾病、心脑血管疾病高发,意外伤害的发生率也大大增加,医院每天都人满为患,急诊科的病号更是如流水一般,连绵不绝。 林尔善度过了心力交瘁的一个星期。 周五下午,他裹着棉服走出医院的大门,冷风顺着衣领钻进衣服里面,林尔善打了个哆嗦。 润城的冬季一贯如此,断崖式的降温过后,就是漫长的寒冬。 想到青石里的温暖小窝,林尔善归心似箭。一周都没有见到高燃,林尔善更是恨不得瞬移到他面前,以最快的速度骑着小电驴回到家中。 然而,当他用钥匙打开房门,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之前周五这个时候,高燃都会早早地回到家,做好香喷喷热乎乎的饭菜等他回来。而现在,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林尔善愣住了。 “我回来啦!”林尔善来到阳台上的兔舍,把小白从兔笼里抱出来,“小白,高燃呢?” 小白茫然地眨眨眼睛。 高燃在院子里种了好多种菜,在他的喂养下,小白的体重与日俱增。林尔善和小白朝夕相处,看不出细微的改变,但是当他和微信头像一对比,才发现小白比以前胖了不是一星半点。 “你也不知道?”林尔善皱起眉头,莫名有些不安,把小白塞回笼子里。 他给高燃打了个微信电话,没人接,自动挂断了。 短暂的茫然过后,林尔善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前不久,林尔善刚刚和他确立了朋友关系。 难不成,他的煞星体质发作了,高燃已经遭到了不测?! 想到这种可能性,前所未有的恐惧感袭上心头,林尔善一颗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来回踱步,突然间灵光一闪,想起之前高燃给过他训练营的联系电话。 林尔善连忙拨通那个号码。 接线员很快就接了电话:“您好,平安区消防救援队。” “您好!”林尔善有点语无伦次,“请问高燃高队长在吗?他还没回家,我有点担心他……” 接线员反应了一秒,笑道:“您是林医生吧?” 林尔善一愣:“是我!” 接线员爽朗一笑:“我们队长说了,如果是您打电话过来,就把您当成我们的兄弟一样对待啊!” 林尔善想,如果高燃死了,他不会是这种语气,那就证明高燃没死。 他略略放下心来,舒了口气:“活着就好。” 接线员没听清:“什么?” 林尔善道:“是这样的,高队长现在还没回家,我想了解一下他的情况。” “嗐,别提了!”接线员一改平素公事公办的机械语气,以一种唠家常的口吻吐槽,“今天有人被困在工地的楼上,高队长救援的过程中,被钢筋划伤了后背,正在处理伤口呢!” 什么! 林尔善刚放下的心再次高高悬了起来:“我马上过去!” “诶?”接线员听着电话里的忙音,陷入深思:这浓浓的家属感是怎么回事? …… 日头西斜,林尔善骑着小电驴,追赶着日落。 冷风如刀,割痛了他的面颊,林尔善毫不在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立刻见到高燃! 此刻正是晚饭的点,大家都在食堂用餐,消防中队的营地里静悄悄的,在门外能看到空旷的操场和静谧的宿舍楼。 林尔善遇到门禁,果断弃掉小电驴,双腿一跃、翻越栏杆。 就在这时,一条德国牧羊犬疾驰而来,朝他嗷嗷狂吠。 林尔善吓得脚步一顿,那条德牧立刻扑了上来,对着他的脸蛋狂舔猛嗅,令他动弹不得。 门岗立刻拿警棍架住他:“什么人?干什么的!” “我是林医生啊,刚刚打过电话的!”林尔善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急得一边比划一边说,“你们高队长说过的,把我当成你们的兄弟一样对待啊!” 门岗把他往外推:“你说是就是啊?真好笑。赶紧走,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求你了,放我进去吧!”林尔善央求,“我只想见高燃一面!” “想见他的人多了,等着叫号吧你!” 第110章 “我!”林尔善不知道该说啥了。 他不知道刚才的接线员刚刚换班,忘了给同志们交班,但是他知道消防队有他们的规矩,门岗也是按规矩办事。 林尔善不想为难他们,可他实在担心高燃的安慰,心急如焚,那条德牧也绕着他团团转圈。 这时,空旷的营地上,由远及近一个身穿消防服的身影,亮眼的橘色,在黄昏的涂抹下燃成一抹火焰红:“小耳朵!跑慢点!” 林尔善仿佛见到了救星,用力挥手:“小房!” 房子明看到他,眼睛一亮:“小林哥!你怎么来了,来看高队长吗?” 门岗惊讶:“你们俩认识?” “认识的!”林尔善急忙道,“小房,你快帮我解释一下,我真的不是危险分子!我是来看高队长的!” “对啊!”房子明给小耳朵戴上项圈,牵紧了狗绳,“李哥,郭哥,别拦他,他是高队长的……家属啊!” 李、郭、林异口同声:“家属?!” “对呀,家属!你瞧,小耳朵都认识他!”房子明朝林尔善挤眼睛,“这位小林哥,可是高队长不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啊!听说高队长受伤了,专门来看他的!你们把小林哥拒之门外,不是让高队长寒心吗!” “是啊,你就让我见他一面吧!”林尔善入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已经好久没见他了,我真的很想他……” 门岗对视一眼:“既然小房认得你,小耳朵也认得你,那就让他们带你进去吧!别搞小动作,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我不会做坏事的!”林尔善郑重许诺,跟随房子明和小耳朵进入营地。 这是林尔善第一次来到高燃工作的地方。 夕阳渐渐沉落,余晖洒满金黄的沙地,训练场上寂静而肃杀,周边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训练器材,围墙上用红旗书写着“对党忠诚、纪律严明、赴汤蹈火、竭诚为民”,庄严肃穆,令人心生敬畏。 “高队长是怎么伤的啊?”林尔善问。 “有个工人困在电梯井里了,高队长第一个下去营救。”房子明复述救援时的场景,“你知道的,工地上乱糟糟的,什么东西都有,电梯井里空间又狭窄,高队长不小心就受了伤!” 房子明说得简单,但是林尔善知道,当时的情况一定要复杂得多,连高燃这种身经百战的救援人员都受了伤,足以想象这次任务的难度。 林尔善心疼极了,忍不住问:“高燃不是队长吗,队长不应该指挥工作吗,怎么还是事事亲力亲为?” 这和医生是一个道理,刚入职的住院医生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决定病人的治疗方案,只能管管病号、写写病历,在这个过程中多看多学、积累经验。只有熬到主治,才能真正意义上的治疗病人。到了副主任级别,不仅能治病,还能教人治病,就不用亲自写病历了。 但是高燃显然是个特例,身为“副主任”,把主治甚至住院医的活都干了。 林尔善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高队长就是这种人呀。”房子明眼中浮现出浓浓的敬佩感,“他就是因为敢想敢做、事事争先,才这么年轻就当上了中队长。但是当上队长以后,他反倒比之前更拼命了。我有时候真挺佩服他的,不管是训练还是出任务,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好像从来都不知道累,也不知道痛……到了。” 林尔善站在医务室门前,忐忑地敲了敲门。 “谁啊?” 听到熟悉的嗓音,林尔善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了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男人赤.裸的脊背,以及一条狰狞的伤痕,猩红色的,格外刺眼。 “啧。”高燃正举着胳膊,捏着棉球,笨拙地给自己消毒,可是一直找不准位置,心情有些烦躁。对于这位没礼貌的闯入者,高燃有些不悦地侧过头,目光冷厉,“我让你……” 进来了吗。 落日完全沉没了,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世界是一片暗调的蓝色,但这种蓝偏偏像宝石一般清透,有种奇异的质感。 林尔善逆光站在门口,高燃只看到一道漆黑的剪影,直直地立在一片深蓝中,但依然能根据这轮廓辨认出他的身份。 高燃的话哽在喉咙里,身形岿然不动。 林尔善早已泪流满面。 高燃失语许久,才哑声道:“你……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林尔善一步步走近,下颌颤抖,语调哽咽,“你说我怎么来了?我来找你,一定要有个原因吗?我就不能是单纯想见你吗?” “我……”高燃转过身,正欲辩解,猛地浑身一僵。 林尔善扑了过来,从背后抱住了他。 高燃的脊背宽阔结实,因为前不久做过植皮手术,触感意外的很细腻,但是并不光滑,因为上面布满了大小不等、新旧不一的伤痕,有手术留下的瘢痕,有执行任务时的磕碰淤伤,以及这一次的新鲜伤痕,皮开肉绽。 高燃感受到后背上的温热、湿润,分不清是血还是泪,突然后知后觉感受到疼痛。 背上的,心里的。 “小善……”高燃涩声开口,“对不起……” 林尔善闭着眼睛,哽咽道:“你为了救人,牺牲了这么多,你对不起谁啊!” “对不起你。”高燃抬手,覆在林尔善搭在他肚子上的手背上,轻轻地摩挲,“我想见你,不想见你哭。” 第111章 第57章 我不疼,我开心! 高燃俯卧在病床上,林尔善把双氧水倒在他的伤口处,碰到外翻的皮肉,滋滋往外吐着气泡,看着就杀得慌。 林尔善心疼地叹息了一声。 可是高燃本人却感觉不到疼似的,双唇抿着,嘴角微微翘起,听到林尔善的叹息声,还呵呵笑了两声。 “你笑什么啊?”林尔善看不过眼他这副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样子,皱起眉,埋怨,“你跟我说过,要爱惜身体的。出尔反尔的大骗子!” “我没有出尔反尔,糟践身体!”高燃连忙辩解,“我这次真是不小心!噗嗤。” 林尔善愈发疑惑:“你怎么了,哪里痒吗?” 高燃双臂交叠,把下半张脸埋进臂弯里,而在林尔善看不见的地方,翘着嘴角,压都压不住:“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来找我。” 林尔善想了想,点头:“是的,所以呢?” 高燃露出八颗牙齿:“哈哈。” 林尔善被他的傻笑传染了,莫名也有点想笑,但是要绷住:“你到底在笑什么嘛?” “你来找我,我高兴啊!”高燃眼睛弯成了月牙,看上去出奇的温顺,“嘿嘿。” “……”林尔善抿唇,极力克制住笑意,板着脸说,“我该给你打麻药了,疼一下就好。” “我不疼,我开心!”高燃看着他说。 林尔善心一动,连忙躲开他炽热的视线,极力把注意力聚焦在他背后的伤口上,打麻药、缝针。 缝合是外科医生的基本功,林尔善给他缝得很整齐,但是整整十针的伤疤,看上去实在是触目惊心。 林尔善给他缠绷带,看着他伤痕累累的后背,忍不住湿了眼眶:“算我求你了,以后好好爱护自己,别让我心疼了好吗?” 高燃一听这话,立刻转过身来抱住了他:“好。这次是我错了,以后我会更加小心的。别难过了,好不好?” 林尔善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温热了泪水就涌了出来。 高燃的身体很温暖,哪怕光着身子晾了这么久,依然能让人感受到血肉的力量和温度。 林尔善靠在他的怀里缓了缓,终于擦干眼泪,替他拿来衣服套上:“今天降温了,多穿点衣服,别冻着。” “好嘟。”高燃乖乖答应。 “你背上的伤口挺深,这两天上肢最好不要负重,今晚我骑电瓶车送你回家。” “好嘟。” “晚上也不要做饭了,我来做。” “好……等等。”高燃一顿,“你不能用火,怎么做?” 林尔善:“我在某音上学到一道菜,不用明火就能做,我想试试。” “好!”一想到能吃到林尔善做的饭,高燃开心得冒泡,笑得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那我们快回家吧!” 林尔善看他开心的模样,终于展露出一个笑容:“嗯!” 二人穿好外套,走出医务室的门。 房子明正牵着小耳朵在训练场上疾驰,但怎么看怎么不像遛狗的,倒像是被狗遛着。 “小耳朵真精神啊。”林尔善很喜欢小动物,看着这幅画面,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是啊。”高燃也看着自己的爱犬,暗蓝色的天光下,目光显得尤为深邃,“谁能看出来,小耳朵已经快十岁了呢?” “快十岁了!”林尔善吃惊不小,“十岁对狗狗来说算是高龄了吧?还能维持这么好的体能,真的很优秀!” 忽然间,小耳朵有所感应似的,耳朵一动,转身向二人跑来。 房子明也被迫转向,看到高燃和林尔善,兴奋地朝他们挥挥手,跑过来:“小林哥!高队长的伤口处理好了吗?” “处理好了,下一步需要静养,等待愈合……”林尔善正说话的功夫,又被小耳朵扑上来亲热,湿漉漉的鼻头在他身上嗅来嗅去,好似见到了阔别多年的老朋友,惹得林尔善咯咯直笑,“小耳朵,别闹啦!” “小耳朵跟你好亲啊!”房子明大奇,“它不会真的认识你吧?” “咳嗯!”高燃忽然超大声地清了一下嗓子。 林尔善正专注地撸狗,没有在意,抬手摸了摸它残缺的左耳,有些心疼地说:“高燃,它的耳朵是怎么伤的呢?” “是为了救人才受伤的。”高燃沉声说。 林尔善好奇:“是什么人呢?” “是……”高燃一顿,“一个身陷险境的人。” 林尔善:“……” 这是什么废话文学? 当然只有身陷险境的人,才需要被营救啊。 他不想展开说,林尔善也不展开问,换了个问题:“它每天都住在营地吗?” “是的,高队长不在的时候,就是我来照顾!”房子明拍拍胸脯,满脸自豪,“我是消防队的常驻人口!” 林尔善问:“周末也不回家吗?” 高燃又咳了一嗓子。 “没关系,都是朋友嘛,说出来也无妨!”房子明笑道,“我父母小时候因为煤气中毒去世了,我中毒不深,侥幸捡到一条命,所以才来当消防员的,消防队就是我的家!” 林尔善一时默然:大家都有自己的伤疤。 “好啦,不说了,你们快回家吧,我带小耳朵吃饭去了!”房子明牵着狗狗,给二人敬了个礼,小耳朵也抬起两条前腿,向他们致意告别。 “真乖。”高燃捧着小耳朵的脑袋,蹭了蹭它的脸。 第112章 二人来到训练营的大门口,林尔善的小电驴就这么直愣愣地停在拦车杆中央,高燃瞧见,不免咋舌:“你飞进来的啊?” 林尔善羞得脸红,他自己也没想到,当时的身姿竟然能够如此矫健,这大概就是狗急跳墙……不,是关心则乱吧。 林尔善赶紧坐上前座:“快上车吧。” “嗯嗯!”由于体型过于高大,高燃坐在电瓶车后座上,竟然可以和林尔善的视线齐平。他毫不客气地搂住林尔善的腰,肆无忌惮地盯着他好看的侧脸,突然笑了一声,接着捂住嘴,转头看向一旁。 林尔善有点好笑,又有点无语:“这是我第一次带你,所以你很开心对不对?” 高燃小鸡啄米式点头:“对呀!” “那你可坐稳了哦。”林尔善载着他出发了。 门岗默默观察着两人的互动,抻着脖子张望:“看来这个人真是高队长不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晓得了,下次给他放行!” …… 林尔善路过菜市场,买了西蓝花、白蘑菇、海虾、鸡胸肉、小番茄、通心粉等食材,大包小包地带回家。 高燃兴奋地跟着他来到厨房:“要做什么呀?” 林尔善换好衣服,系上围裙,开始洗菜:“你看过蜡笔小新吗?里面的综合奶油焗烤!” 高燃眼睛一亮:“就是美伢排长队、错过回家的时间、烫得舌头尝不出味道,也要吃到的综合奶油焗烤?” “就是那个!”林尔善把虾倒进水里,开始剥壳,“但是你不要抱太大期待,毕竟我是第一次做饭……哎呀!” 林尔善忽然痛呼一声,胳膊一抖,把虾甩回水盆里。 “怎么了?”高燃连忙拉过林尔善的手,拇指指腹上出现一个小红点,心疼不已,“是虾刺的。” 高燃立刻打开水龙头,握着他的手指冲洗。 冲了好一会,林尔善的手掌开始发红,冰冷的麻木感取代了刺痛:“可以啦,已经不疼了。” 高燃这才关掉水龙头,把那节拇指含进嘴里:“我帮你消毒……” 冰凉的手指猝然进入温软湿润的地带,林尔善浑身打了个抖:“消毒不是这么消的!” 高燃含着他的手指,坏坏地笑起来:“我就是要这么消。” “好啦。”林尔善脸羞红,“只是一个小点而已,不用消这么久。” “还是我来剥吧。”高燃放开他,捉起一只虾,举到林尔善眼前,“你看,虾头前段有一根尖刺,上满还有倒刺,需要特别小心,这样。” 他一手握着虾的身体,另一手的两根指头捏住虾头两侧,反方向一拧,身首异处,把虾头往垃圾桶里一丢,就是这么干净利落。 “好熟练!”林尔善感叹,“让我试试?” “别了,你去切菜吧,保护好手。” 林尔善想了想:“也好,节省时间。” 他把西蓝花、白蘑菇和鸡胸肉切块,和剥好的虾仁一起,用电磁炉炒熟,再用黄油、牛奶和面粉炒出白酱,再把通心粉切段煮熟,按照通心粉、白酱、蔬菜和肉类的顺序铺在烤盘上,最后再摆上小番茄,撒上一层芝士和黑胡椒粉,塞进烤箱里烤。 时间一到,林尔善带着手套把烤盘端出来,满屋子都是奶油烤菜的香味。 高燃咽了口口水:“好香!” “要慢慢吃哦,小心被烫到。”林尔善叮嘱。 高燃用勺子舀起一勺,吹了吹,塞进嘴里嚼嚼嚼,接着瞪大眼睛,发出一声浮夸的感叹:“超级好吃!” “真的吗?”林尔善也尝了一口,入口生津,浓郁的奶香直达上颚,充斥了整个口腔和鼻腔,还有食材的本味,口感鲜嫩多汁,果然很好吃。 高燃一勺接着一勺,大快朵颐,腮帮子鼓鼓的:“我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虽然受了伤,但是吃到了你亲手做的菜!” 林尔善纠正:“我本来就打算今天做菜的,就算你没受伤,也能吃到的!” “我知道。”高燃笑得眼儿弯弯,“我知道你疼我。” 如果他的身后长了条尾巴,那现在一定是开心地摇来摆去。 林尔善看着他一脸满足的模样,心中莫名很受触动,出神地望着高燃的脸。 我只是给你做了一盘烤菜,就算“疼你”,那你天天做饭给我吃,又算什么呢? 第58章 我帮你脱! “怎么这样看着我?”高燃抬起头,朝他眨眨眼睛。 林尔善回过神来,莫名有些心虚,转移话题:“我们上周收了个病号,是个新婚的小姑娘,拍婚纱照的时候出了意外,骨盆骨折。” “啊。”高燃眉头一皱,“什么意外?” “布景用的花架倒了,新娘为了保护丈夫,自己被砸到了。”林尔善说,“我不在现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是现场工作人员的疏忽吧。” “应该是设施安装不达标。最后救回来了吗?” “救是救回来了,但是我们手术的时候,发现小姑娘没有子宫……” 林尔善把夏瑞雪的诊治过程复述了一遍。 “这对夫妻真是有情有义啊!”高燃感叹,“一个奋不顾身、舍命相救,一个不惧世俗、不离不弃,真是天作之合啊。” “我也这么觉得。”林尔善说,“我以前一直以为,男同性恋都是只为了追求忄生快感的色忄青狂,现在我才意识到,是我以偏概全了。爱是无关性别的。” 第113章 高燃沉默了一会,猛地抓住林尔善的手,热泪盈眶:“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 林尔善有点害羞:“自从当了医生,我在病人身上学到了很多。” “那个病人最后怎么样了?”高燃问。 “他做了睾.丸切除手术,下一步想去洛城做变性手术,做回女人。”林尔善解释,“不是因为他不能接受自己是同性恋,而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做女人,以后也想继续做女人。” “也挺好的。”高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想到竟然会有这种事,活了二十多年,不知道自己是男人。” 林尔善:“这种事情是很少见,但如果是在医院,就经常能见到。泌尿外科的刘主任说,他工作以来见过好几例,孩子生下来没有蛋蛋,就把他当女孩养,长大之后鸡鸡长大了,才感觉不对劲,去医院检查,确诊隐睾症,不过都能在青春期之前发现。像这个病号这么久才发现的,还真是不多见。” “真可怕……”高燃大开眼界,想到了什么,忽然表情凝重地看向林尔善,“林医生,你说我该不会是个女的吧?” “哈?”林尔善一愣,“你一看就是个男的呀,怎么会是女的?” “林医生,你可是医生啊,怎么能这么武断就下了结论呢?”高燃一本正经道,“我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腰腿酸痛,肌肉无力,感觉身体被掏空!这是不是生理期?我该不会也搞错了性别吧?” 林尔善无奈:“你那是肾透支了。” “真的吗?我不懂医,你不要骗我。”高燃的目光一派单纯,揪着自己衣服下摆,“林医生,你还是给我检查一下吧!” 接着作势要掀衣服。 “真不用!”林尔善大窘,赶紧按住他的手,“我检查过的啊!” “是吗?”高燃挑眉,“什么时候?” “你住院做手术的时候。”林尔善红着脸说,“你真的是个男人,别怀疑了。” “只是看看就可以吗?”高燃还是不放心,皱着眉,“不用检查一下功能吗?” “不、不用了!”林尔善脸红得像餐桌上熟透的虾仁,急忙转移话题,从旁边的橱子里拿出两盒东西,搁在桌子上,“那什么,你不是有时候肾虚吗,而且你这次还受伤了,需要补补。这是上次输血,病人家属送给我的,我也没动,给你用好了。” “我什么时候肾虚了……”高燃有点委屈,抓起那两盒补品一看,“阿胶八珍膏,参芪鹿茸……口服液?” 尾音变了调。 “是啊。”林尔善解释,“这上面写着‘益气养血,补肾生精’,感觉很适合你。” “……”高燃被刺痛了,表情一言难尽。 林尔善小声问:“怎么了嘛?” “你真让我喝这个?”高燃眼眸微眯,闪烁着一点点危险的目光。 林尔善双眼充满了诚恳:“嗯嗯,补补身子嘛。” “你不怕我……”高燃做了个撕咬的动作,好看的眉眼带着玩味,饱满红润的双唇微张,露出一点整齐的牙齿,表情有种莫名的色气。 这! 林尔善有点脸红:“这又不是‘午夜嚎叫’,你喝了还会发狂不成?” 高燃哈哈大笑:“那可说不准,这可是壮.阳药啊!” “壮.阳药?!”林尔善惊呆了,“真的假的?这不是补血的补品吗?” “林医生,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在中医上,肾.精和‘那方面’的功能,是联系在一起的哦。”高燃的表情意味深长,“这个家属挺会买,八珍膏是滋阴的,参芪鹿茸口服液是壮.阳的,二者配合着吃,大补啊!” “原来如此!”林尔善无比后悔把壮.阳的补品推荐给高燃。 人家本来就够阳的了,再补岂不是要“阳极生阴”了? 林尔善连忙把那罐八珍膏推到高燃面前:“我觉得你还是更适合吃这个!你阳气过剩,应该补补阴气,才能达到阴平阳秘的状态!” “原来林医生也懂中医呀!”高燃笑道,“我身体好着呢,什么也不用补!” 两人趁热吃完了奶油烤菜,因为是林尔善做的,所以高燃去洗盘子,收拾完餐桌和厨房:“我去洗个澡!” “等等!”林尔善叫住他,“你后背上有伤口,碰到水容易感染,今天先不要洗澡了吧?” “没事的!”高燃讨价还价,“我会避开伤口的,行不行?” 林尔善皱眉:“那个位置,淋浴的时候很难避开吧……” 高燃:“我可以拿着花洒洗,不会让水淋到那里的!” 林尔善还是犹豫:“可是拿着花洒,你的胳膊用力,会牵拉到伤口……” “那要不……”高燃黑亮的眼珠一转,攀上一丝狡黠,勾唇一笑,“林医生,你帮我洗?” “这……”林尔善咬唇,“你就非洗不可吗?” “facebook!”高燃嘟着红润饱满的唇,显得楚楚可怜,“我一天不洗澡,就浑身难受!” “那……”林尔善到底是个软心肠,纠结片刻,还是答应了,“那好吧!” 由我亲自把关,也更放心些! “太好了!林医生你真好!”高燃激动之下,把林尔善抱在怀里,在他白净的脸蛋子上亲了一口。 “!”林尔善剥了壳的鸡蛋似的脸颊,霎时红成一颗烧熟的大虾,“你!你不是没喝那个口服液吗,怎么还这样!” 第114章 狂性大发! 高燃连忙捂住嘴,露在外面的双眼委屈巴巴:“这也算发狂吗?这也没什么吧……” “这叫‘没什么’?那什么叫‘有什么’!”林尔善害羞到了极点,“你再这样,我不帮你洗澡了!” “好好好,我不狂了。”高燃立刻收敛神色,开始脱衣服,卫衣下摆露出劲实的腹肌轮廓。 林尔善打断:“等一下!” 高燃一脸无辜:“这也算发狂吗?我真的不是暴露狂,只是穿着衣服没法洗澡……”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我帮你脱……”林尔善脸颊上的红晕还未褪去,又染上一层更浓艳的粉,“你的手臂最好不要用力,否则会牵拉到后背的伤口。” 高燃眼睛一亮:还有这种好事? 林尔善根本不敢看他的脸,低头抓住他的卫衣下摆,刚想替他脱下来,抬头却只看到高燃宽阔的胸膛。 好高! 林尔善红着脸:“坐下。” “好嘟!”高燃乖乖坐在沙发上。 “把胳膊稍微抬起来一点,不要用力。”林尔善站在他旁边,帮他把卫衣脱了下来,自己的脸却热得如同高烧。 虽然已经见过不止一次,可是高燃古铜色的皮肤、肌肉贲张的体型,还是会令他心动不已。只是抬起胳膊的动作,上臂的肌肉就不由自主地绷紧,但是没有过度健身后的臃肿刻意,而是恰到好处的线条,流畅、优美、充满力量。 真的很顶。 “谢谢林医生!”高燃乖巧地站起身,面对着林尔善,两块焦糖面包在他眼前晃啊晃,上面还缀着两颗蜜豆,看上去很好吃,“裤子我就自己脱吧!” 他松开系带,拇指勾着裤腰往下一扯,灰色的卫裤就顺着他笔直修长的双腿,滑落到脚面。 林尔善的视线下意识往下走,看到他黑色平角裤包裹着的…… 都说“灰色显大,黑色显小”,但如果本身就size惊人,视觉上的误差,根本掩盖不掉真实的大小。 林尔善又有种高烧般的恍惚感,唇上微有些湿润。 高燃忽然大惊失色,拉着林尔善就往卫生间里钻。 “怎、怎么了?”林尔善不明就里,跟着高燃来到洗手间,才发现镜子里的自己脸红了个透,一股鼻血淌了下来,流入唇缝之中! “啊!”林尔善大窘,连忙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洗,试图给自己降降温。 “哈哈哈哈哈……”高燃几乎全身赤.裸,但是毫不在意,倚在磨玻璃门上笑弯了腰,“林医生,你是不是偷偷喝那个口服液了?怎么这么冲啊?哈哈哈哈……” 还不是因为你! 林尔善已经生无可恋了,把脸埋进洗手池,冲洗了很久很久,才把温度降下来,撕下一块手纸卷成条,塞进出血的鼻孔,故作淡定:“我就是有点上火。别笑了,快洗吧。” “真的没问题吗?”高燃怕玩得太过火,小兔子受不了。 “没问题。”林尔善又卷了一条手纸,把另一个鼻孔也堵住了,“答应你的事,一定要做到!” “那好吧!”高燃如法炮制,剥离了最后一层包装,法棍就这么坠在那里。 林尔善倒吸一口凉皮。 无论见过多少次,林尔善都会怀疑:他那里的面积,真的只占1%吗? 第59章 我喜欢你很久了! 林尔善怕水淋湿自己的衣服,弯腰卷起裤脚,露出纤细的小腿。 高燃瞥了一眼,忽然脸一红,转身背对着他。 林尔善不疑有他,抬手拿起花洒:“那我开始了?” 高燃语气有点不自然:“开始吧。” 林尔善打开开关,习惯性地试试水温,手指猝不及防被冰到,“啊”的一声惊呼:“好凉!这是冷水!” 高燃的声音更奇怪了:“没、没事,我就爱洗冷水澡,快冲吧。” 林尔善犹豫:“这么冷的天,会感冒的,还是把水温调高一点……” “不用,我热得很。”高燃嗓音略哑,像忍耐着什么。 “你怎么了?”林尔善有些担心,探身想去试他的体温。 可没等他够到高燃的额头,高燃接着一扭身,用宽阔的后背挡住林尔善的视线:“你别乱看,快点给我冲后面。” “……”林尔善对高燃的转变一头雾水,愣了一会,才想到他可能有什么事要做,想赶时间快点洗完,于是开始给高燃冲洗后背,避开伤口。 “前面我自己来就可以了!”高燃朝身后伸出手,“林医生,谢谢你帮我,到这就可以了。” “那好吧。”林尔善把花洒递给他,“我先出去了,有事随时叫我。” 高燃忙不迭点头:“嗯嗯!” 林尔善离开浴室,在门口守着。 里面淋浴的声音很大,持续了很久很久。 奇怪,不是要赶时间吗? 一个世纪以后,林尔善百无聊赖,拔出鼻孔里的卫生纸扔掉,高燃终于裹着浴巾出来了,见林尔善真的一直守在门口,神色有些不自然。 “洗好了?”林尔善问,“没碰到水吧?” “没有,我很小心的。”高燃扯着嘴角笑了笑,“那什么,你也洗个澡吧,记得用热水。” 说完,高燃揪紧腰间的浴巾,噔噔噔上楼回了卧室。 林尔善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来,最终还是很听话地进入浴室洗澡。 第115章 纸篓里原本是干干净净的,现在却多了很多纸团。 由于高燃洗的是冷水澡,浴室里弥漫着清凉的潮湿,还有一股皂荚香,以及男性荷尔蒙的味道。 这味道让林尔善心跳加速。 在此之前,林尔善和高燃都是在各自房间的独卫里洗刷的,还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公用一间浴室。 当然,是存在时间差的。 林尔善脱光衣服,把水温调高,开始淋浴。 旁边的置物架上,是高燃喜欢用的皂角沐浴液。 林尔善挤了一泵,搓出泡沫,鬼使神差地凑到鼻尖嗅了嗅。 好浓的味道。 高燃的味道。 浴室里的潮热升上来了,林尔善闭上眼睛,在身上打泡沫。 皂角香依托着蒸汽弥漫开来,就像高燃的体温和味道。 就像他还没有离去,温柔地把他抱在怀里…… 林尔善恍惚了好一阵,睁开眼睛,雪白的地板上赫然晕开了血丝。 林尔善一惊,下意识往人中上一抹,手指顿时染上几点鲜红。 我的天。 救命啊!!! …… 周六,林尔善要值白班,从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直到夜班大夫来交班,才有时间喝口水。 林尔善身心俱疲,休息了一会,想赶紧换衣服回家,走出医生办公室时,门口有个穿白色羽绒服、化淡妆的女孩,在急诊科的走廊里徘徊,不时伸头往办公室里看,像在寻找着什么。 林尔善有些奇怪,他并没有在患者或家属中见过她,因而走上前去询问:“您好,请问您找谁?” “林医生!”女孩忽然展颜而笑,眼神明亮,笑容可掬,“我是姜妍呀!” “姜妍?”林尔善想起来了,是那个神经纤维瘤、接受创面修复手术的患者,顿时十分惊喜,“是你呀!你现在好漂亮,我差点没认出来。” “嘻嘻,谢谢林医生!”姜妍比住院的时候开朗多了,大方接受了林尔善的赞美,同时向他表达感谢,“我能有现在,多亏了林医生呀!我是专程来感谢你的!” 说着,姜妍从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两手举到林尔善面前:“林医生,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林尔善一惊,疯狂摆手:“救死扶伤是我的职责,这个我不能收!” “是我亲手写的感谢信!”姜妍捧着信封,笑眯眯道,“一分钱没有!嘿嘿。” “哦……”林尔善松了口气,讪笑道,“那我可以收下!” 医生不能私自接受病人赠与的财物,但是亲手写下的心意,是世界上最贵重的东西。 林尔善双手接过那封信,妥帖地塞进口袋。 “对了林医生,您还记不记得,当时救我的消防员是谁?”姜妍问,“就是脖子上有道疤,说是您给做的手术那位?” “是高燃高队长吧?”林尔善很认真道,“他是我的好朋友。” “这么巧!”姜妍惊喜不已,“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林尔善好奇:“你找他有事吗?” “有的有的,我也有一封信想交给他!”姜妍又掏出来一封信,但这次的信封是粉红色的,封口还是一枚火红的桃心。 林尔善一愣:“这……?” 姜妍面色微红:“高队长救了我的命,我也很感谢他。而且,他是我生命中遇到的,第一个对我说‘喜欢我’的人。我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为了阻止我跳楼而已,但我听到那句话的时候,还是觉得很温暖,记了很久很久……如果他愿意的话,我想和他认识一下。但如果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或者对我没兴趣的话,那他只需要收下我的谢意就好,我不会再打扰他。林医生,您可以帮我传达吗?” 林尔善愣愣地眨眨眼睛,没说话。 姜妍:“林医生?” 林尔善回过神来,笑了笑:“举手之劳,当然可以。” “实在是太谢谢你啦!”姜妍又说了一大通感谢的话。 林尔善一一礼貌回应,但其实并没有太听进去。 这个女孩,对高燃印象深刻,不,应该说是很有好感。 林尔善想不通,这个事实,为什么会让他如此在意呢? 他想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因为我的信封只是普通的牛皮纸,而高燃的,却是精致漂亮有爱心的粉红色卡纸! 吃醋醋! 林尔善酸不溜丢地下了班,骑小电驴回到青石里。 虽然小电驴有挡风被,但是润城已经彻底进入冬季,寒意无孔不入地侵入,林尔善觉得浑身冷飕飕的。 小院里的草木被修剪得整整齐齐,泥土湿润,显然是被主人悉心打理过。 看到这副画面,林尔善疲惫又酸涩的心得到了一丁点治愈。 他把小电驴停好,开门进屋,忽然一股大力自腰间袭来,林尔善被人紧紧抱在怀里,下意识惊呼:“救命啊!” 高燃身着居家常服,搂着他笑道:“怎么吓成这样?是我。” 林尔善后知后觉闻到他身上的皂荚香,感受到高燃的体温,瞬间就不觉得冷了,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干嘛突然抱住我?很吓人的好吗……” 高燃低下头,目光火热地望着他:“我发消息问你什么时候下班,你不回,给你打电话,你还不接。我想死你了,抱抱你不行吗?” 第116章 林尔善知道他骚话一箩筐,但每次都会被撩动心弦,一抹绯红升起,自脸颊晕染到耳根:“我今天特别忙,到了下班的时间,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家,没来得及看手机……” “马不停蹄?”高燃捕捉到关键词,咧开嘴笑了,大手揉弄林尔善毛绒绒的脑袋,“这么着急回家,你也想死我了,对不对?” “讨厌……”林尔善脸红得不行,低头躲避高燃的“魔爪”,“放开我,我要去洗手!” 高燃低笑一声:“好吧好吧,尊重医生朋友的习惯,回家先洗手!” 林尔善迅速钻进卫生巾,用七步洗手法洗干净手,还冲了把脸,出来了。 高燃仍然站在玄关处,盯着林尔善的挎包:“小善,你手机响了。” “啊。”林尔善的手是半干的,很自然道,“你帮我拿一下吧。” 高燃咧嘴笑了:“使唤我使唤得很顺手嘛?离了我你可怎么办呀……” 他拉开拉链,翻出林尔善的手机,看了一眼,直接挂了:“是缅甸的诈骗电话。” “哦哦,谢谢。”林尔善手干了,从高燃手里接过手机。 这时,高燃忽然“咦”了一声。 林尔善敞开的包里露出一个粉红色的角,高燃捏住它轻轻往外一拽,赫然是一个少女心满满的信封。 林尔善心一惊:是姜妍写给他的信! 而高燃并不知情,意味深长地看过来,眉峰一挑:“林医生,魅力不小啊,都收到情书了,嗯?” 这误会大了。 “不是……”林尔善脸颊微红,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不太想告诉他真相。 可是高燃已经发现了。 更重要的是,做人要信守承诺。既然答应了姜妍,就一定要帮她传达心意。 想到这里,林尔善心一横:“这封信,是给你的。” “给我?”高燃一愣,看看信封,又看看林尔善,良久,突然翘起嘴角,露出一个弧度很大的笑容,猛地朝他扑过来,把林尔善拦腰抱起,按到柔软的沙发上。 “啊!”林尔善倒进软绵绵的沙发里,始料不及,茫然无措,“你做什么啊?” “兔子宝宝!你终于开窍了,要向我表白了吗?”高燃嗖的一下,把那粉色信封随意一撇,另一只手掌垫在林尔善的枕后,低头看他的目光深情款款,像是燃烧着一团火,“我不用看,我愿意!宝宝,其实,我也喜欢你很久了!” 第60章 小兔子学坏了! 林尔善眼睛瞪得像铜铃,胸如擂鼓,怦怦然心动不停。 高燃,喜欢我,很久了? 男人闭上眼眸,柔情无限,缓缓低头,即将落下一个火热的吻…… “不是我!”林尔善紧急调动起全部理智,用力扳住高燃的肩膀,叫道,“是姜妍!” 高燃一愣,睁开眼睛:“姜妍?” “是啊!”林尔善把姜妍的想法转述给他。 高燃缓缓撑起身体,眼里的火苗迅速熄灭了,音色也变得冷淡:“这样啊。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是吗……”林尔善也坐了起来,“你至少看一眼嘛,那是她亲手写的感谢信……” “没有这个必要。”高燃抿着唇,表情近乎冷酷。 “怎么这样……”林尔善想去捡回被他扔到一边的信,猛一起身,只觉眼前发黑、大脑发胀。 他上了一天班,中午就草草吃了几口外卖,现在饥肠辘辘,浑身都使不上力气,一屁股坐了回去。 然而,身下不是柔软的沙发,而是坚硬、结实、有弹性的……大腿? 林尔善面色迷惘,扶额转头,对上高燃近在咫尺的眼睛。 男人姿态闲适地倚着沙发,而林尔善,正稳稳当当地坐在他怀中。 林尔善恍惚了:这里不是我坐的地方吗?他是什么时候坐过来的? 失神之际,高燃绷紧腰腹,探身贴近林尔善耳边:“怎么了啊,林医生?” 怎么了? 我也想问呢! 高燃见他表情懵懵的,很可爱,勾了勾唇,低哑的嗓音掺入一丝玩味:“答应帮别人牵线,现在却对我投怀送抱呢,林医生?” 林尔善脸颊腾地红了:“没有投怀送抱!我只是体.位性低血压犯了,有点头晕眼花。” “这样啊。”高燃一脸关切地凝视着他,“那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好些呢?不如……换个体.位?” 灼烫的气息喷在颈侧,林尔善半边耳朵差点酥掉了,浑身打了个抖,颤声道:“不用,等我的交感神经兴奋、心率加快、心输出量增多,脑供血得到恢复,就没事了。” “这么专业啊。”高燃眉梢一挑,抬手环住林尔善的腰身,“那林医生,你兴奋吗?” 林尔善闭上眼睛:“兴、兴奋……” “心率上来了吗?” “上来了。”林尔善心脏怦怦直跳,他自己都感受得一清二楚,“大概有一百二十次吧。” “好快啊。”高燃持续表达“关切”,“那你好点了吗?” “好点了。” “好点了怎么不起来呢?” 林尔善睁开眼,垂眸看着高燃箍紧自己的双臂,无奈叹息:“你这样子,我很难起来啊。” 高燃恍然大悟:“这样啊!” “嗯嗯。”林尔善抬眸看他,满眼希冀:所以,快放开我吧! 高燃却没有接受到他的信号,继续紧紧抱着他:“那就这样待一会好了。” 第117章 “……”林尔善沉默了。 他明白,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性格,与人相处的方式也有所不同。但如果满嘴骚话、搂搂抱抱,就是高燃和人的相处方式,那么刚才他说的“喜欢你很久了”,就是假的咯? 林尔善忽然觉得特别委屈,一股钻顶样的酸涩之意袭上心头,恼怒道:“高燃,你有时候真的很过分。” 高燃一愣:“我怎么了?” “救援就救援,为什么要不分场合地说骚话?”林尔善愠怒又委屈,情绪找到了出口,边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尽情释放出来,“就是因为你对姜妍说‘喜欢你’,害得她对你动心了!” 高燃急忙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可是很容易让人误解啊!”林尔善越说越委屈,“现在也是,干嘛抱着我不撒手?总是做这种让人误会的事!” 高燃闻言一顿,眉宇间重又攀上一抹促狭的笑意:“怎么,我这样抱着你,你动心了?” 林尔善又脸红了:“才没有!” 高燃笑意愈深:“你刚刚承认的!” 林尔善嘴硬:“我心跳加快,是低血压引起的负反馈调节,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样啊……”高燃意味深长地低声问,“那你为什么要生气呢?难道是……吃醋了?” 林尔善忿忿地垂下头,思索了半晌,小声又迟疑地问:“朋友之间,也是会吃醋的吗?” 那就是承认了。 高燃戏谑的笑意缓缓褪去,认真起来:“不正常,吃醋是恋人间才有的情绪。” 林尔善叹了口气:“我果然还是不会交朋友。对不起,我不吃醋了。” 高燃眉峰微挑:“说不吃就不吃啊?” 林尔善低头感受了一下,哭丧着脸:“不行,心里还是酸酸的。” 他的脸颊因恼怒和委屈微微鼓起,白皙中泛着粉晕,像一只软软甜甜的奶团子。 高燃看在眼中,听着他坦诚又无措地剖白心绪,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只想用力搂住他,狠狠亲上几口。 可惜他不能这么做,因为,他们还是朋友关系,而亲吻,是恋人才会做的事。 “小善,我对姜妍那么说,只是想告诉她,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讨厌她,我只是想给她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没有其他任何意思。”高燃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会跟她讲清楚,让她打消多余的心思,你也不要吃醋了,好吗?” 这番话说得诚恳,林尔善也没话说了:“好吧……” “头还晕吗?”高燃问。 林尔善摇头。 “晚上想吃什么?” 林尔善想了想:“土豆炖牛肉。” 高燃低笑了声:“天天吃也吃不腻啊?” “不腻……”林尔善眉头微皱,“我们最近没吃过这道菜吧?哪有天天吃啊……” “呃……对啊!哈哈哈哈……”高燃转移话题,“我去做饭!” 林尔善在餐厅乖乖等着。 过了一会,高燃把香喷喷热腾腾的土豆炖牛肉端上桌,还有蚝油生菜和黄瓜炒鸡蛋,以及米饭。 林尔善食指大动:“好香!” 高燃舀了一大勺炖肉汤,淋在林尔善的饭碗里:“你喜欢这样吃,对吧?” 林尔善小鸡啄米式点头:“嗯嗯!” 牛肉软烂入味,土豆也被炖到棱角都变圆滑,十分软糯,味道竟然和小时候诚叔叔做的相差无几。只不过不同于魏诚的风格,高燃把土豆和牛肉都切得大小均匀,看上去精致了不少。 林尔善吃了好多。 吃完饭,林尔善主动洗碗。 林尔善做事细心,刷碗也不例外,洗得细致干净不说,连把碗摞在一起,都轻手轻脚、控制着声音,温温柔柔的。 高燃瞧着他的侧影,目不转睛地盯了好久,小声笑:“好乖啊。” “嗯?”林尔善微微偏头,“你说什么?” 高燃的目光,是极少在他身上见到的柔和:“我说,你要是我弟弟就好了。” 林尔善被他的目光吸引,怔怔地望着他,良久,才猛地转开视线,脸颊微红:“我才不要。你要是我哥哥,肯定天天欺负我……” “才不会呢!”高燃的语气郑重其事,一字一句都掷地有声,“我会保护你,让任何人都不敢欺负你!” 林尔善低着头,洗碗的动作慢了很多。 他忍不住想,如果他真有高燃这么一个哥哥,他的童年会是什么样子呢? 说他坏话的人、朝他扔石头的人、对他动手动脚的人……所有欺负他的人,都难逃高燃一顿胖揍。 想想就觉得好爽! 林尔善不自觉笑出声。 “你笑什么啊?” 不知何时,高燃来到他的身后,靠得很近,几乎能把林尔善圈进怀里。 “我在笑……”林尔善余光瞟见高燃的侧脸,忽然玩心大起,抬手把泡沫抹到他的下巴上,“我笑你长胡子了!哈哈哈哈……” 突袭成功,林尔善得意得笑眼弯弯。 高燃心一动,搂住他笑得抖个不停的腰,低头往林尔善脸颊上蹭:“好啊,小兔子学坏了!” “哈哈哈……啊!”林尔善感觉到他下巴上的胡茬,更想笑了,“好扎,你不刮胡子的吗?” “我每天都刮啊,可它长得就是那么快。”高燃见他痒得咯咯直笑,坏心眼地用下巴颏蹭他颈窝,“怎么办啊,林医生?” 第118章 “哈哈哈哈,我不知道,别闹了……”林尔善弯腰躲避,忽然感觉屁股被什么戳了一下。 林尔善:“……?” 高燃:“……!” 空气安静了一秒。 “你洗碗吧,辛苦了!我去冲个澡!”高燃飞速溜了。 林尔善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顿时红了脸,赶紧刷完了碗。 浴室里传来水声,林尔善甚至不敢往那个方向看,浑身不自在,只能假装自己很忙,来到兔舍找小白玩。 谁料林尔善刚把兔笼打开,小白忽然一个箭步弹射出去,林尔善拦都拦不住。 “小白!你怎么了?”林尔善满腹疑惑地追过去,只见小白跃到沙发椅背的平台上。 那里并排摆着兔朱迪和狐尼克的毛绒玩具,小白竟然当着狐尼克的面,抱住兔朱迪一顿狂啃。 “小白!”林尔善大惊失色,赶紧把小白拉开,解救了兔朱迪,放回狐尼克的身边。 小白被林尔善紧紧揪着后颈肉,依然躁动不已,一双后腿用力蹬个不停。 林尔善看他这副样子,隐约意识到什么:“小白,你发.情期到了?” 小白屁股耸动了几下,用行动给了他回答。 林尔善有点无奈。 大冬天的,一个个都怎么了? “明天,我会买一个毛绒兔子给你,但是兔朱迪不行!”林尔善警告小白,“别打她的主意,小心狐尼克发狂,分分钟吃了你!” 高燃在浴室里打了个喷嚏。 第61章 兔子都比我混得好! 星期天,林尔善和司芩约好,去润城一中给高中生开讲座,科普生理知识。 两人约在医院见面,司芩开车带林尔善去学校。 “司主任,麻烦您了。”林尔善上了司芩的车,局促地系上安全带。 司芩面无表情地开车:“废话少说。” “……”车里开着暖风,但林尔善总觉得比外面还要冷。 过了一会,林尔善看着窗外的路,实在忍不住开口:“司主任,这不是去一中的路呀。我是一中的学生,知道怎么走……” “我也是一中的学生,不用你说。”司芩音色清冷,不带感情,“我们先去趟超市。” 林尔善不解:“去超市做什么?” 司芩:“买安全.套。” “咳咳咳……”林尔善被口水呛到了。 “怎么,害羞了?”司芩无情道,“不是要科普吗,当然要准备点道具,教大家正确使用保护措施啊。连你都觉得这玩意羞耻,还怎么科普?” 林尔善颇为羞愧,正色道:“司主任,您说的对,是我格局小了。我不该感到羞耻,要端正态度,教会大家正确使用保护措施!” 来到超市,司芩直奔收银台,指着和口香糖摆在一起的、著名日本品牌的套套,对售货员说:“就这款,给我来两箱。” “两箱?!”售货员小姐姐瞳孔地震,“这位女士,您确定要这么多吗?” 司芩:“确定。” “那好的,请二位稍等,我去仓库取货。”售货员临走之前,上下打量了林尔善一遍,目光十分难以置信。 林尔善:“……” 误会大了。 林尔善大为尴尬,找个理由遁走:“司主任,麻烦您稍等一下,我去买个东西。” 司芩:“快去快回。” 过了一会,林尔善抱着一个和小白体型差不多的毛绒兔子,回到收银台。 司芩瞧见,轻笑了声:“你还玩这个?很适合你嘛,小朋友。” “……”又被损了,林尔善干笑道,“不是的司主任,我家养的兔子发.情了。” “哦。”司芩问,“你怎么不弄只真兔子?” 林尔善笑道:“兔子繁殖能力太强,到时候,家里就成兔子洞啦!” 高燃的菜地也要遭殃啦! 司芩笑了笑:“确实,兔子也不会用套。” 售货员搬来两箱套,林尔善连忙接过来,抱在怀里,笨拙地掏手机付款。 司芩率先结了账:“这次费用我出。” 林尔善:“我们aa吧……” 司芩:“(主任的注视)。” “……”林尔善抿了抿唇,“好的司主任。” 准备好道具,两人来到母校。 一中的教导主任是司芩的亲戚,热情地接待了二人:“小司!还有小林同学!你们都是一中的优秀学子,这次能来回馈母校,真是太好了!” 司芩不喜欢听场面话,直入主题:“表姑,学生们都集合了吗?” “集合了!在礼堂呢,接下来就交给你们啦!” 虽然是休息日,但是住校的同学很多,听闻这次讲座和学习无关,还是生理教育,大家都很感兴趣,入座率很高。 林尔善站在讲台上,看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孔、熟悉的校服,心里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同学们,我是润城市人民医院的医生,司芩,也是你们的老学姐,今天来给你们科普生理知识,希望你们认真听讲,这比考试知识点重要的多。”司芩从包里掏出一个优盘,把她提前做好的课件拷到多媒体上。 林尔善惊讶于她准备之充分,利用这个时间把套分发下去:“这是安全.套,给大家一人发一个,一会给你们讲使用方法。” 高中生还是太嫩了,听到那三个字,在座的大家表情各异,有的捂嘴偷笑,有的害羞脸红,有的故作镇定,还有个男生直接笑出了声:“这玩意有啥讲头?谁不会用啊。” 第119章 “咳嗯!”司芩不悦地咳了一嗓子,开始她的讲座。 由于女性生歹直系统比男性复杂、精妙得多,相应的,问题也很多,司芩主要围绕着女性生歹直系统,从发育、到形态、到功能,详细地说开去,都是干货。 同学们听得很入神,收获颇多。 司芩讲完之后,就是林尔善的部分。 “安全.套想必大家都不陌生,它不仅能够避孕,还能阻断疾病传播,是很重要的卫生用品。”林尔善讲解道,“现在,我来说一下它该如何使用,请大家仔细听好。手里有卫生纸的同学,也可以打开包装看一看……” “等一下!”刚才那个插话的男生,又打断了林尔善的演讲,嬉皮笑脸地对司芩说,“美女医生,你怎么不讲了啊?是没用过,不会用吗?” 几个男生跟着偷笑。 所有女生都愤怒了,瞪着身边坏笑的男生,一个性格泼辣的女生直接开骂:“xxx,你有病吧!” 那个男生却笑得更加猖狂得意。 林尔善心里一紧,颇为担忧地看向司芩:小畜牲不知天高地厚,惹到司主任,算是踢到铁板了。 只见司芩面无表情,径直走到那个男生身边,撕开安全套的包装,直接套在他的头上,冷静地高声道:“各位同学,如果有人把安全套当做调侃、试图让你难堪,就这么做,学会了吗?” 男生的脸憋得通红,像个孛力起的乌龟脑袋,五官都被挤到变形,尴尬到无地自容。 女生们放声大笑,齐声道:“学会啦!” 科普进行得很顺利,同学们反响不错。 结束之后,司芩送林尔善回家。 林尔善还是不好意思:“司主任,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你再换车岂不是更麻烦?”司芩语气威严,不由分说,“地址。” 林尔善只好顺从:“青石里,谢谢司主任。” “青石里?好地方啊。”司芩难得多说了几句,“我也想在那买房子,可惜没买着。” 林尔善笑了笑。 高燃果然有眼光,不知道他又是怎么买到的? 司芩驾驶技术熟练,不一会就到了目的地。 小巷里开不进去车,林尔善在弄堂外下了车。 “拿着你的兔子。”司芩看向后座,“还剩半箱安全.套,我也用不上,你拿走吧。” 林尔善脸一红:“我也用不上……” “那你帮我扔了吧。” “好吧……”林尔善抱着毛绒兔子和安全.套,“司主任,今天谢谢您……” 道谢的话还没说完,司芩一加油走了。 “……”林尔善已经习惯了她的作风,笑了笑,转身进入小巷。 套很贵的,直接扔掉有点可惜,林尔善正思考着怎么处理,转过一个弯,听到一声欢呼:“将军!” 高燃和邻居大爷裹着军大衣,面对面坐着,下象棋。 “哎哟!”大爷心痛地叹了声,“不得了啊,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被拍在沙滩上!” 高燃爽朗地笑:“哪里哪里!我只是险胜,姜还是老的辣!” 林尔善看到他的笑脸,也笑着走过去:“大爷!高燃!” “小善!”高燃笑着站起身。 “哟,小林医生回来啦!”邻居大爷笑得慈祥,注意到林尔善手里的东西,但是眼花看不清,“小林啊,你这买的什么呀?” 林尔善一惊,连忙用毛绒兔子遮住箱子上的“钢本”二字:“是……是我给兔子买的吃的!” 高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揽过林尔善的肩:“大爷,我该回家做饭啦,改天咱再一较高下!” “好嘞,我等着你!” 两人告别大爷,回到家中。 林尔善还是有点羞耻,把箱子捂得严严实实。 “我早看见啦!”高燃坏笑着挑眉,“买这个做什么,嗯?兔子宝宝发.情了?” “哎呀,才不是呢!”林尔善急忙辩解,“你别误会,我和司主任今天去高中科普生理知识,这是发给学生们用的道具!剩下这老些,司主任说她用不上,就给我了。” “这样啊……”高燃很失望:我果然想得太美了。 林尔善见状,安慰他:“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送给你!” 高燃接过箱子,端详着包装,沮丧地扔到一边:“太小了,用不上。” “哦……”林尔善脸红红:是喔,高燃的size,得用美版最大号才行。 高燃看向那只毛绒兔子,朝它伸出手,试图找寻一点心理安慰:“那只兔子呢?是给我买的礼物吗?陪我睡觉用的?” “呃,不是……”林尔善尴尬地对手指,“小白发.情期到了,那是给它买的成兔用品……” “……”高燃心梗了,“成兔用品是什么?” “你跟我来。” 林尔善领着高燃来到兔舍,打开门,把毛绒玩具扔了进去。 小白立刻扑过去,把它压在身下,疯狂耸动后腰。 高燃瞪大眼睛:“还能这样?” 林尔善没有观赏别人……别兔活.春.宫的癖好,红着脸躲避:“快别看了,长针眼!” 听着小白快乐得哼哼唧唧,高燃更心塞了。 淦啊,兔子都比我混得好! 高燃生气了,转身进了厨房,冷脸给林尔善做饭。 一句话也不说,让他自己猜! 第120章 第62章 立刻到分诊台集合! 临近年关,润城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雪花纷纷扬扬,织成一张纯白的巨大毛毯,覆盖了整个世界。马路上车少人稀、减速慢行,城市仿佛被同时按下消音和慢放键,进入了难得的慢节奏。 然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润城市人民医院的急诊科,明明是一个休养生息的天气,却比平日里还要紧绷。 “换我来吧!”林尔善戴上手套,替换陈逸的位置,为心脏骤停的老爷子进行胸外按压。 这位老人已经进行了五次体外电除颤,肾上腺素的安瓿瓶填满了垃圾桶,仍是没有丝毫转醒的迹象。 林尔善两手交叠,掌根按在老人的胸骨下端,用力往下按的同时,感受到了肋骨断裂的咔嚓声,这表明陈逸已经很努力地在抢救,而心电监护上的直线,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够了!”老人的女儿痛哭着说,“是不是已经……没救了?” 林尔善叹了口气:“很抱歉,我们尽力了。” 她浑身脱力般顺着墙根缓缓下滑,伏在冰冷的地板上,嚎啕大哭。 这个老爷子在家中突发心脏骤停,林尔善和急诊科的其他医护一起,连续抢救了一个小时,最终还是无力回天。所有人都身心俱疲,但却丝毫不敢放松,因为恶劣天气是事故高发期,他们必须时刻惊醒,严阵以待。 抢救室里一片狼藉,林尔善去安抚家属,陈逸和程阳整理用物和医疗垃圾,就在这个关头,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 “喂?……知道了。”杨光的声音像个上满发条的机器,机械地维持着运作,就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注入感情,向林尔善转述道,“家属院的单元楼发生了火灾,有五位住户烧伤,马上送过来。” “家属院?”林尔善一怔,“是人民医院家属院吗?” 杨光说:“对,就在咱医院附近。” 那不就是我之前住过的地方? 林尔善心一沉。 又是火灾? 怎么会这么巧…… 恍惚之间,滔天的火焰和浓烟在眼前铺展开来,林尔善耳边响起尖锐的鸣响,令他头痛欲裂。 杨光见他状态不对,把林尔善拉过来,按到一旁的椅子上:“先休息一下吧,一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林尔善向他点点头。 他确实很需要休息,因为还有好多人需要他的帮忙,他不该再沉湎于过往的幻象中。因此,林尔善像以往的很多时候一样,将个人情绪封锁起来,逼自己冷静理智。 不一会,家属院的伤员被送到医院。大多数人伤得不重,只有一人烧伤面积较大,需要急症手术。 而看清那名伤员的脸,林尔善吃了一惊:“是你!” 他之前的房东。 房东浑身剧痛,面容痛苦,内心充斥着对死亡恐惧和求生的渴望,一时没有认出林尔善,抓住他白大褂的一角,不住地哀求:“医生,救救我!我不想死!” 急救人员解释:“这个人在1楼楼道里给电瓶车充电,电池爆炸了,封闭的楼道就是个烟囱,迅速升温,楼上的人根本逃不出去!” 林尔善面色凝重。 这就是楼道里的火灾隐患,高燃已经提醒过一回,可是显然,房东答应得倒好,却并没有做到,令整个单元的居民陷入险境。 急救人员:“好在家属院离消防站比较近,消防员及时赶到,把火扑灭了,没有造成较大的伤亡。他是电瓶车的主人,伤得最重。” 烧伤是林尔善的老本行,他见过许多更加惨烈的场面,早已习以为常。眼下房东的伤情,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他低下头,看到房东烧得焦黑的手掌,正死死攥着自己的衣摆,忽然胃里一阵恶心:“高燃提醒过你,不要在楼道里给电瓶车充电,你为什么不听?” 房东一怔,这才认出了他:“林医生……” 林尔善戴着手套,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衣服,面无表情地推他进入治疗室:“程阳,给他输液。家属来了吗?病人烧伤太重,需要急症手术,家属进来谈话。” “来了来了!”房东的妻子小跑着跟了进来。 一想到林尔善要给自己动手术,房东内心的恐惧更大,生怕林尔善公报私仇,误解了他所说的“谈话”内容,哆哆嗦嗦地说:“林医生,之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向你赔礼道歉!求你救救我!等我好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价钱好商量!我要是死了,你可什么都拿不到……” 林尔善皱着眉打断他:“这里是医院,不谈私人恩怨,只谈病情。” 他打印出授权委托书和手术知情同意书,递给房东的妻子:“家属签个字。” 房东看到纸上密密麻麻的字,立刻伸出手:“先别签,给我看看!” 程阳手里捏着输液针,有些急躁:“签字的事交给家属,你先别动,我给你打上针再说!” 房东执拗地挥舞着烧焦的手:“她这个没文化的老婆子,懂个屁!快给我!” 林尔善闭了闭眼,把知情同意书递给他:“你想看就看把,不过请尽快,你现在需要马上补液,否则有生命危险。” 房东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一把夺过知情同意书,一字一句地审阅。 他租房多年,没少在合同上玩文字游戏、坑骗租客,因此对此类文书格外敏感,生怕吃亏,签字非常谨慎。于是,在他看到“术中可能出现呼吸衰竭、心脏骤停等并发症”的字样时,理所应当地炸了:“这是什么意思!你让我们签了字,做手术的时候把我做死,你就不担责任了是不是!” 第121章 “……”林尔善如鲠在喉,“任何事情都有风险,手术也不例外。这些都是最坏的情况,我们需要让你知情,不代表一定会出现这种情况!” 房东大叫:“那你也给我签个保证书!保证我一定能活蹦乱跳地下手术台!” 患者要医生给他签保证书,真是世间罕有的奇闻,林尔善气得想笑:“不好意思,我不能给你这种保证。” “那你就是想害死我!”房东情绪激动,“完了,完了,你要报复我!我死定了!纸笔,给我纸笔!我要写遗书,快给我纸笔!” 程阳耐心耗尽,朝他大吼:“别闹腾了行不行!配合治疗啥事没有!再不打针,你真的要死了!”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袭上心头,林尔善疲惫地挥了挥手:“程阳,他要什么,都给他吧,我叫杨哥来。” “行吧。”程阳把输液针扔回治疗盘里,口罩里已经用口型骂了无数句脏话。 林尔善来到隔壁的治疗室,杨光正在给其他伤员处理伤口。 “杨哥。”林尔善向他说明情况,“那个烧伤的病号是我的熟人,跟我有些私人恩怨,现在很不信任我,出于回避原则,我不能治疗他。你能帮我管他吗?后面来的病号我收。” “没问题!”杨光爽快地答应了,并且善解人意地没有多问,拍拍林尔善的肩,“他就交给我了,你不用管了。” “谢谢杨哥。”林尔善心头顿时卸下一块大石,对他无比感激,嘱托道,“他需要急症手术,帮忙联系烧伤科急会诊吧。” “放心,都交给我吧!”杨光去忙了。 林尔善替剩下的轻伤病人清创、换药、稍作安抚,安置他们在空闲的座位上休息。 同时,手术室也来人接房东去做手术,林尔善这才真正放下心来,浑身泄力,瘫坐在椅子上。 今天的工作强度,实在是太大了。 林尔善读书的时候,在全国顶尖的京大附院烧伤科工作,有很多病情复杂的病号,不过都是分工明确、按部就班地进行手术。而现在的急诊科,虽然病人情况简单,但是伤情紧急,而且人数众多、病情各不相同,对医生的多线处理能力有很高的要求。然而哪怕是阅历丰富、年资极高的主任医师,也很难做到面面俱到。 一个上午过去,林尔善有种值了个24小时班的感觉,脑子里空空的,没办法思考了。 他摘下口罩,大口呼吸,视线投向窗外,大雪还在肆虐。 雪片如鹅毛、似飞絮,带着要把世界埋葬的气势,洋洋洒洒,下得林尔善心慌。 他想自己应该小憩片刻,但他却根本睡不着。 家属院的火灾就像某种预兆,伤者中病情最重的,偏偏是唯一和林尔善有过交集的房东。 林尔善的唯物主义思想再次发生了动摇,不由得思索:高燃这时候会在哪里?可还安好? 以往一旦出现险情,无论是小麻烦还是大危机,高燃都会第一时间冲在最前面。这次家属院起火,高燃理所应当会参与救援,而他并没有出现在医院,这是否证明,他并无性命之忧呢? 林尔善按住自己惴惴不止的心口:高燃,你一定要没事啊! 由于太过疲惫,林尔善的意识渐渐抽离,迷迷糊糊地有些睡意。 就在即将渐入梦境的节点,耳边忽然响起滋啦滋啦的怪响,随即是一阵尖锐的啸叫。 林尔善下意识睁开眼睛。 科室的广播系统很少使用,电路已经老化了,骤然启用,难免有些杂音。 也正因如此,林尔善更在意广播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下一秒,扩音器里传来潘立梅急促的声音:“急诊科全体医护注意,手头上没有病人的医生、护士,立刻到分诊台集合!立刻到分诊台集合!” 第63章 要多少有多少! 林尔善霍地从椅背上弹起,顾不得低血压引起的阵阵黑矇,脚步匆匆地赶往急诊大厅。 分诊台前,药房的工作人员推来两辆平板运输车,上面摞满了一箱箱药品,聚集在此的医护们戴着手套,热火朝天地帮忙卸货。 潘立梅手里拿着话筒,组织医护们有序卸货,而司芩和杨光在疏散大厅里的患者和家属。 林尔善连忙上前:“怎么回事?” 潘立梅神情严肃:“白云路发生车祸,两辆运货车相撞,其中一辆运载了一吨有机磷农药,现场十位伤员和八位消防员全部中毒!” 林尔善耳边嗡地一声响。 “愣着干什么,快帮忙卸货,掰安瓿瓶!”潘立梅吼道。 林尔善立刻加入战局,把药箱往下搬,意识恍恍惚惚。 白云路位于润城的工业区,是运输货物的要道,走的都是大型货车。雪天路滑,发生这种车祸真是非同小可,更别提车上还装满了挥发性极强的有机磷农药。事故现场毒物浓度极高,在空气中蔓延肆虐,通过皮肤黏膜进入人体,对周边人群的安全造成极大威胁。 有机磷中毒在第17章 科普过,首先要脱离毒物环境,再给予解毒剂阿托品、解磷定等治疗。阿托品能够阻断有机磷对乙酰胆碱神经系统的刺激,缓解患者流泪、流涎、大汗、肌肉强直、肺水肿等症状。但是相应的,一切药品是药也是毒,阿托品过量也会造成乙酰胆碱神经系统受到抑制,出现面部潮红、口干舌燥、心跳加快、肌肉无力等症状,严重者也会呼吸循环衰竭而死。 第122章 由于临床上有机磷中毒的病例越来越少见,阿托品很少用于解毒,但它阵痛、缓解心律失常的用途却很多,权衡利弊,药厂多采用小规格的标准生产阿托品,以确保用药安全。只是,这种小剂型的药物给救治有机磷中毒带来了很大麻烦,因为对抗有机磷所需的阿托品需要量很大,更何况还是如此重大的车祸,以及如此大量的农药泄露。 林尔善越想越担心,手上的动作飞快,用巧劲掰开安瓿瓶的冒,将药液倒入较大的容器中,不停地重复着这个过程,脑海中思绪纷乱。 八位消防员受伤,高燃会不会也在里面? 不一定,家属院刚刚发生了火灾,高燃应该在负责救火才对,不会出现在白云路吧? 不对,“白云路”这个地方,怎么这么熟悉? 是了,上次高燃解救董少刚的化工厂,就在白云路! 也就是说,白云路也在高燃的辖区范围,那么…… 啪的一声脆响,安瓿瓶的玻璃渣飞溅,划破了林尔善的手指。 “小林哥!”身边的程阳闻声看来,但是手头上的动作并没有停止,而且比林尔善熟练很多,“你怎么没戴手套啊?会伤到手的!快去戴个手套再掰啊!” 林尔善愣愣地看着指尖的鲜血,身形纹丝未动。 “小林哥!”程阳用胳膊肘撞他,“你怎么了?” “哦!”林尔善如梦方醒,恍惚地应了一声,“我去处理一下……” 他转身去准备间的方向拿手套,就在这时,警笛声响起。 潘立梅举着喇叭大吼:“全体医护,戴好口罩和手套,再去接病号!” 林尔善闻声迅速折返回来,按了按口罩的鼻梁条,第一个冲向门前。 程阳不明白,向来沉着冷静的林尔善怎么会变成这样,冲他的背影大喊:“手套啊!” 救护车门一开,一股浓烈的大蒜味扑面而来,急救人员急得大吼:“快给他注射阿托品!他中毒最重,快要不行了!” 看清床上不省人事、口吐白沫的伤者样貌,林尔善双膝一软,跪倒在床边。 “林尔善!”司芩疾步赶来,抓着他的手,把他提起来,怒斥,“为什么不戴手套!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救人!” 林尔善如同一个破碎的布娃娃,什么也听不见,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司芩把他拉回分诊台坐着,自己推着高燃进入刚腾出来空病房,进行气管插管。 整个急诊大厅喧哗异常,潘立梅用最高分贝的音量组织工作,但现场还是乱成一锅粥。 “给他戴上心监!建立静脉通道!10mg阿托品静推!” 对于重度有机磷中毒的患者,必须每5分钟给药1次,1次就用去20支0.5mg的阿托品。为了确保药量不断,大家手上的动作一刻都不敢停。 林尔善呆坐在角落里,恍惚地注视着这一切。 大雪似乎飘进了他的眼睛和耳朵,他的视野被蒙上了一层白纱,所有人都面目模糊,耳边回响着杂乱无章的嗡鸣,却无法分辨出声音的内容。 躺在床上命悬一线的人,是谁? 好熟悉,像是认识了很久。 他说过,他命大。 他说过,用魔法打败魔法。 他说过…… “高队长!”一声声嘶力竭的叫喊,拖着长长的哭腔,“高队长——” 一瞬间,天光乍破。 那三个字如同炽热的火焰,融化了漫天飞雪,林尔善的感官重又恢复清明。 是小房! 林尔善霍地站起身,转头看向病房。病床上躺着的,是高燃,是房子明,是王晓,是周灿,是何飞,是林尔善熟悉的面孔,是高燃并肩作战的兄弟。医护们在床旁穿行不休,混乱而有序。 “加快动作!”潘立梅催促道,“这些剂量根本不够,粗略估计,还需要一万支阿托品,才够所有人使用!” “一万支!”药房的工作人员瞠目结舌,“那就是一百箱啊!仓库里的药都在这了,再也没有了!” 潘立梅拧着眉:“没有就去进货!以最快的速度给我送过来!” 工作人员犯了难:“主任,阿托品是限制级药物,想要进货,需要递交申请文件层层审批,我去哪再搞一百箱阿托品啊!” “那就去申请啊!我不管你去哪搞,我只管用!” “这……”工作人员面面相觑。 主任说得轻巧,这中间的困难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且不说从药厂到医院的来往路程,就是文件的审批都不知道要迁延多久才能通过,到时候病人的尸体都凉了。 “快去啊!”潘立梅催促。 主任也是从基层一步步走来的,她怎么会不知道这其中的重重关隘,但是她顾不得这么多了。因为她现在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必须果决地指明一条道路。至于每一步该如何实施,已经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要是耽误我救人,我拿你们是问!”她大声喝道。 林尔善双目一凛,望向平板车上一箱箱阿托品注射液,内心有了计较。 阿托品药量紧缺,医生按照病人的中毒程度,把解药分配给每个病号,但是想要满足每个人的需求,这些远远不够。走正常流程,哪怕不考虑运输所需的时间,也很难弄到这么多药来。 林尔善抿了抿唇,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第123章 几声忙音后,听筒里响起一道轻快的男声:“林医生!怎么突然打电话找我啊?” “廖波!”听到熟悉的声音,林尔善心下一喜,“你现在在药厂吗?” 廖波是林尔善的高中同学,在魏诚殉职、林尔善被孤立的时候,对他颇为照顾。高中毕业后,廖波在父母的要求下报了医学系,但是没能坚持读下来,本科毕业就进入家族的药厂工作。 上次同学聚会,廖波这个社交达人加了林尔善的联系方式,但是考虑到他工作繁忙,一直没有主动联系他。这回收到他的电话,很是惊喜:“在的!有什么事吗?” “有事!”林尔善急道,“你们药厂有阿托品吗?我们这里有十多个有机磷中毒的伤员,需要一百箱阿托品急救!” 分诊台周围的医护们听到林尔善的说话声,纷纷停止交谈,向他看来。 廖波微有些迟疑:“阿托品啊?有是有……” 林尔善:“我们开车过去取行吗?” 廖波为难道:“林医生,你应该也知道,阿托品是限制级药物,需要审批文件,没有文件,我们也不敢给你……” 林尔善急得红了眼眶,带着哭腔叫道:“你不给,高燃要死啦!” 廖波一听,音色一凛:“你说什么?燃哥也中毒了?” “是啊,他中毒最严重,已经插管了,还没有醒过来……”林尔善忍不住流下泪来,哽咽地说不出话。 廖波大喊:“你早说啊!一百箱是吧?要多少有多少!” 潘立梅夺过林尔善的手机:“你在什么位置?” 廖波反应很快:“医生?你们别分心了,全力抢救病号,我派车给你们送到人民医院去!” “多谢你!”潘立梅精神大振,举着话筒喊道,“大家听见了吗?药马上就来!所有人加快动作,这十多条人命,就靠咱们了!” “是,主任!”众人纷纷响应,掰安瓿瓶的动作愈发起劲,大厅里满是碎玻璃的叮咚脆响,如同碎金震玉,每一道声响,都是伤者的性命所系,万金不换。 第64章 我们绝交吧。 廖波送来的药品一到,就像落入狼窝的一块肥肉,被群起合围、分食干净,注入中毒者的体内。 阿托品进入人体后,15分钟就能发挥药效,抑制胆碱能神经元过度兴奋,缓解肌痉挛、升高心率、抑制腺体分泌、放大瞳孔、扩张支气管等,解除有机磷中毒症状。 急诊科位置最方便、通风最好的一间病房,被设置成有机磷中毒患者的专属病房,几位中毒程度较轻的消防员已经复苏,躺在病床上吸氧,高燃却始终昏迷不醒。 林尔善忧心忡忡地盯着他的心电监护。 “虽然还没有清醒,但是生命体征是平稳的。”杨光拍拍他的肩,宽慰道,“应该只是没缓过劲来,再等等吧。高队长身体素质这么好,肯定没事的。” 林尔善略一点头,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高燃的病床。 杨光注意到他白眼球上的红血丝,于心不忍:“小林哥,你忙了一天了,快回家休息吧!” 林尔善摇摇头,摩挲着高燃布满老茧的手掌:“我今晚不回家了,就在这里守着他。” 与其回到那个空荡荡的房子,还是陪在他的身边,更让林尔善觉得踏实。 杨光担忧:“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不会的,我会去值班室休息。”林尔善转过头,挤出一丝难掩疲态的笑容,“杨哥,你也辛苦了,快下班吧。” 杨光叹息一声。 认识这么久,他发现林尔善虽然待人温和,甚至有时候就是个没有底线的滥好人,但是一旦他决定的事,任何人都无法让他改变心意。 “好好休息。”杨光拍了拍林尔善的肩,离开了医院。 “你为什么不贴毒物标识!”身后传来一声怒吼。 林尔善回身一看,病房一角,房子明跳下病床,脸上涕泗横流,不知是有机磷农药的作用,还是担心队长和战友留下的泪水,眼中的怒火喷薄而出,紧紧揪着隔壁床病人的衣领。 那人是运载农药的货车司机,中毒也不轻,泪流不止地重复着:“我错了,我错了……” 当时消防队接到报警电话,以为只是一场单纯的车祸,没有携带足够的防毒设备。到达事故现场后,农药挥发、毒气蔓延,他们才意识到车祸伴随着大量的农药泄露。可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解救被困的伤员刻不容缓,消防员们只能简单做好防护,义无反顾地冲进事故的中心。 高燃是最前面的那一个。 “如果你按照规定张贴毒物标识,我们就会有所准备,就不会伤得这么重了!”房子明举起拳头,就要往司机的脸上砸落。 “小房,不要冲动!”林尔善已经来到他身后,手掌握住了他的拳头,“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是打死他,也于事无补,反倒会造成更大的麻烦。” “小林哥……”房子明回过神来,泪水夺眶而出,“高队长会没事的,他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 林尔善抿着唇。 作为一个医生,对于医生的病情,林尔善没办法给出任何保证,因为个体差异和意外情况的存在,一切皆有可能。把话说得太满,是很不明智的,有时候会给医生带来难以想象的麻烦。 “高燃一定会没事的。”林尔善无比笃定地说。 这是他给房子明的承诺,也是给自己的承诺。 第124章 如果高燃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也不会独活。 “叩叩叩。” 病房的房门被敲响,林尔善叫了声:“请进。” 房门打开,进来一个一身黑衣的中年男人。 他个子很高,鬓角发白,眼尾藏着褶皱,看上去有种历经沧桑的干练老成,好像发生天大的事情,都不会让他乱了阵脚,但是此刻的眼神,却显得急迫而惶然。 林尔善愣了一下,那张面孔非常眼熟。 男人的视线在一众病人脸上逡巡,锁定在高燃脸上,快步走来:“燃燃!” 高燃无法回答。 林尔善回过神来:“先生,您是?” “我是高燃的父亲。”看着儿子了无生气的脸,男人眼里流露出心疼和痛苦的神色,转头看向医生,而在他看清林尔善的样貌,也一样愣住了,“小善?” 林尔善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终于对上了号:“您是诚叔叔的同僚?!” “是我。”男人掏出证件,“润城市公安局刑侦队长,高进。” 警员证上的照片比他本人年轻一些,与林尔善记忆中的重叠,让他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的高中时期,那个彷徨无助的下午,他听到了魏诚殉职的噩耗,却始终不愿相信…… “燃燃怎么样?”高进问。 林尔善定了定神:“他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是由于呼吸抑制导致的脑缺氧,目前还没有苏醒。” “好。”高进眉头深锁,沉默许久,才哑声开口,“林医生,辛苦你了。” “请不要这么说,这是我应该做的。”林尔善忙道,“高警官……” 高进坐在床边的板凳上:“叫我叔叔吧。” “好,叔叔……”林尔善抿了抿唇,“阿姨没有来?” “我怕她接受不了,还没告诉他。”高进捏了捏眉心。 “哦……”林尔善低下了头。 高进看向他,目光深邃:“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那双眼睛和高燃太像了,林尔善无端地不敢直视:“我……我很好,谢谢您的关心。” “你也不用谢我,我什么都没做,是你自己坚强,一个人熬了过来。”高进冷硬的面容似乎有一瞬间的柔软,“辛苦你了。” 林尔善心脏怦怦直跳:“没有……” 高进不善言辞,林尔善又没来由的紧张,一时间气氛尴尬。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高进接起电话,眉心的褶皱又深了几分,“嗯”了几声,最后冷声说:“知道了。” 挂掉电话,一语不发。 林尔善试探着问:“叔叔,是有警务吗?” 高进嘴唇紧抿,没说话。 “叔叔,您信得过我的话,就先去忙吧,高燃交给我。”林尔善坚定地说,“他是我很重要的……病人,我会一直陪在他身边,不会让他有事的。” 很重要的病人? 高进对这个称谓感到违和,但是他了解林尔善,看得到他笨嘴拙舌背后的赤诚心意,因此没有多言,站起身:“那燃燃就交给你了,有事给我打电话,或者来警局找我。” 他最后看了儿子一眼,随即转身离开,背影决绝,不曾回头。 只因他习惯了把情绪藏在心里,习惯了时刻对公民的安危保持警觉。 也因他相信林尔善会尽全力施救,相信高燃会尽全力存活下来,像以往的许多次生死时刻一样。 林尔善陷入深深的恍惚。 早就听说高燃的父亲是警察,可没想到高进竟然是魏诚的同僚,而且就是当年登门拜访、想要代替魏诚抚养他的那位警官。 也就是说,林尔善差一点,就真的会成为高燃不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林尔善忽然觉得润城很小,每个人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种联系让每一个渺小的个体紧密相连,让彼此守望相助,度过了生命中无数个或危难困苦、或安逸幸福的时刻。 但是这种联系,对于林尔善来说,却是一颗定时炸弹,会给身边之人带来无法预料的危险。 房东的烧伤就是一个讯号,是命运在提醒林尔善,不要妄想和谁建立联系,否则和他沾边的人,都难逃一劫。 “对不起……”泪水在眼眶中氤氲,林尔善红了眼圈,眼睫颤动不止,“或许我不应该答应你,做你的朋友……” “……”高燃沉默地躺在病床上,但是心电监护上的心率却快了一拍,像是某种回答。 “我们绝交吧……”林尔善哽咽,“从此之后,你不再是我的朋友,只是我的病人。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平安……” 高燃:“……” 林尔善伏在他身侧,脸颊埋在臂弯里,无声地哭泣。 · 凛冬已至,大雪覆盖了整片丛林,小动物们纷纷回到自己的小窝,守着平日里攒下的粮食,休养生息。 兔子窝里存放着狐狸采来的浆果,够他一个冬天的口粮,但是狐狸自己却不见踪影。 许多天过去,外面始终风雪肆虐,兔子担心极了,他踏出小窝,寻找狐狸的踪迹。 狂风呼啸,把他身上的容貌吹得乱蓬蓬的,带走了他身上的热量,兔子冻得瑟瑟发抖、牙齿打架、四足僵硬、布满冻疮,但始终没有停下寻找的脚步。 就在这时,兔子来到密林深处,发现风雪的中心,正在上演一场激烈的搏斗。 第125章 “你这只臭狐狸!竟然跟草食动物做朋友,肉食者的败类!”狂暴的黑熊抡起爪子嘶吼,“去死吧!” 狐狸火红的身影敏捷,不停闪避,但大黑熊左右开弓,他躲得愈发吃力,最终被一掌拍落,倒在厚厚的雪地里。 “不要!”兔子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尖叫,飞跑过去。 狐狸涕泗横流、口吐白沫、全身抽搐不止。 “可耻的反叛者,这是你应得的下场!”大黑熊举起利爪,意欲给他致命一击。 “不要!”兔子绝望地呐喊道,“请不要伤害他!他没有跟草食动物做朋友,没有背叛你们肉食者!求求你放他一马,不要杀他!” 黑熊停止攻击,蹲下身子,端详着这只身材娇小的兔子,陡然爆发出一阵狂笑,震得树枝上的雪簌簌而落:“哈哈哈哈哈哈哈!竟然维护这只狐狸,真是只愚蠢的兔子!” 兔子不理他,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喂进狐狸嘴里:“这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灵丹妙药,你快吃了它!” 狐狸咽下药丸,终于停止了口吐白沫,苍白的脸颊也红润起来,心跳恢复了力量,又成了昔日森林里最耀眼夺目的火狐狸。 他睁开眼睛,还有些虚弱,但看向兔子的眼神,却十分炽热:“这里危险,你快走,不要管我!” “我不要!”兔子也给予他坚定的回应,“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要陪在你身边!” “哈哈哈哈哈哈!”黑熊狂笑,“真是只蠢兔子!狐狸,我可以放你一马,但是你必须当着我的面,把这只烦人的兔子吃掉,向我证明你是一只合格的肉食者!否则,哼哼哼……” 兔子毫不犹豫地并起两只前爪,搁在狐狸的掌心,眼角挂着泪珠,微笑着说:“请吃掉我吧!认识你很开心,我不后悔跟你做朋友!请你吃掉我,好好活下去!” “……傻瓜,就这么想被我吃掉吗?”狐狸的目光少有地温柔下来,低下头,吻了兔子的双手,“你听好了,我就算会死在这里,也永远不会放开你的手。” 第65章 您是喜欢林老师的吧? 林尔善醒过来的时候,脖颈酸痛难当。 他坐直身体,活动了一下颈椎,看向墙上的挂钟,已经晚上八点了。 因为太过劳累和伤心,林尔善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没想到睡了这么久,看来是真累了。 林尔善转头看向高燃,和他目光对视。 高燃睁着眼睛,目光温柔,含笑望着他。 “高燃!”林尔善浑身一个机灵,“你醒了!” 高燃应声:“嗯。” 林尔善眼眶发酸,险些又要流出泪来:“太好了,我还以为……太好了!” 高燃勾了勾唇,握住林尔善的手。 他手掌上的老茧,有一种独特的触感,酥酥麻麻,总能让林尔善感觉到温暖和安心。可是这一次,他却像触电似地,嗖地抽回了手,神色有些不自然:“高、高队长,您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我感觉好多了。”高燃以为队友们都在,林尔善不好意思和自己表现得太亲密,笑了笑,“林医生,你一定很累吧?都在这里睡着了。快回去好好休息吧,我没事。” “你……好。”林尔善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庆幸里出不来,但是理智提醒他要和高燃保持距离,不能再给他带来危险,于是不舍又坚定地离开了病房。 回到办公室,他给高进发了一条短信,向他报了平安,泡了一桶泡面填饱肚子,去值班室休息。 本次农药泄露事件造成了很大轰动,网上讨论度很高,大家认识到了毒药泄露的严重性,同时很关心救援人员的安危。 第二天一早,交完班查房。 “杨哥,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了。我和高燃也是熟人,出于回避原则,我管他也不太合适,你替我管吧?我今天再多收两个病号。” 杨光很爽快地答应了:“没问题,我懂!你昨天在这守了一整晚,是不是没休息好?这样,查房你就去查你的病号吧,剩下的交给我了!” 林尔善从入行开始,就没有错过任何一次查房,哪怕是下夜班休息,也要坚持查完每一个病号再下班。但是这一次,想到高燃中毒入院的样子,他迟疑了。 “太麻烦你了……”林尔善有点不好意思,“这样吧,杨哥你负责农药中毒的病号,其他病人我去看,行吗?” “没问题!” 杨光负责农药中毒病房的查房,林尔善始终没有踏足其中,便没有和高燃打照面。 高燃从上午等到晚上,没有见到林尔善的面,心中不免失落,但是想到他为了救治伤患劳累不得闲,还是更想他能得到充分的休息,于是一直没有叫他。 这种日子持续了两三天,到了周末,高燃终于忍不住了,按下床头铃。 护士站打来电话,今天是陈逸值班:“你好,急诊科。” “大夫,1床说不太舒服,你去看看他吧!” 陪他在办公室坚守的林尔善闻声看来,神色关切。 “知道了。”陈逸挂了电话,瞧见林尔善的样子,善解人意道,“林老师,您要去看看他吗?” 林尔善咬咬牙:“你去吧,搞不定再叫我。他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不要跟他提到我,问就说我不上班。” “哦……”陈逸很摸不着头脑。 林老师和高队长关系一直很好,也很关心他,每天住在医院里守着他,生怕错过他的任何一点点病情变化。 第126章 可是明明如此关心着他,却始终不肯露面。如此矛盾纠结,到底是为什么呢? 陈逸很担心林尔善的状态。 来到病房。 “小陈大夫!”高燃半卧在床上,一般状况良好。 “是我。”陈逸关切道,“高队长,您不舒服吗?” “真不好意思,我其实没有不舒服。”高燃浓眉微皱,“我是想问问你林医生的事,他这几天怎么一直没来上班?” “呃……呵呵呵。”想到林尔善的嘱托,陈逸干笑两声,“林老师有按时上班的,只不过他不是您的主管医生,所以您才很少见到他吧。” “是吗?”高燃回想,“我刚来的那天,他接诊了我,就该负责管理我吧?” “理论上是这样,但是您和林老师很熟,依据医学上的回避原则,林老师不能负责您的诊疗过程。”陈逸硬着头皮解释。 “这样吗?”高燃失望地垂下眼睑,往日意气风发的男人,此刻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陈逸看在眼中,于心不忍,纠结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压低声音,用只有彼此听得到的声音说:“高队长,您是喜欢林老师的吧?” 高燃一顿,抬眼瞧他,目光锐利。 “高队长,请您不要生气。”陈逸左顾右盼,确认其他人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动静,继续小声说,“高队长,我告诉你个秘密,自从你中毒住院,林老师就没有离开过医院,这些天一直留意着你的情况。” 高燃呼吸一滞,瞳孔微微放大:“你说真的?” “嗯。”陈逸抿了抿唇,“高队长,林老师一直很关心你,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不想和你见面……” “不想和我见面……”高燃几乎立刻知道了原因,心疼地攥起拳头,“这个傻瓜!他现在就在值班室是吗?我去找他!” “千万别!”陈逸慌了,连忙把他按回床上,“高队长,林老师不想见你,一定有他的理由,你直接去找他,不太好吧?” 高燃虽然身体虚弱,但是力气很大,用力挣扎:“我知道他为什么不想见我,我得跟他当面谈谈,不然他容易钻牛角尖!” 陈逸马上就要按不住了,忙说:“高队长!请你尊重一下林老师吧!他现在不想见你,你非要去找他,会让他困扰的!” 高燃身形一顿。 “我来的时候,林老师特地嘱咐我,不让我跟你提他。我偷偷告诉你,只是想让你好受一点,但我并不希望林老师感到困扰,也不想让他觉得我是个告密鬼……”陈逸的语气近乎哀求,“高队长,林老师现在状态不好,你的身体也没有完全恢复,这时候见面,或许会起到反作用。请您安心休息,等你们都好一点了,再慢慢说,行吗?” 高燃听完他的话,冷静下来,沉沉地叹了口气:“小陈大夫,你说得也有道理……” “高队长,你放心,我会好好工作,不让林老师操心,也请您好好休息。”陈逸低下头,小声道,“我不希望你们出什么问题,那样的话,林老师会不开心……” 高燃深深地看着他:“小陈大夫,你心眼很好,谢谢你。” 陈逸笑了笑:“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高燃点点头。 陈逸回到办公室,林尔善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怎么样,他怎么了?” 陈逸笑道:“没啥大事,就是躺太久了,身上刺挠得慌。” 林尔善这才略微安心,舒了口气,牵起唇角:“这倒像是他的作风,让他适当活动活动就好。” “我跟他说了。”陈逸观察着林尔善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林老师,你明明很关心他,为什么不去看看他呢?反正你现在不是上班时间,可以以朋友的身份,和他聊聊天呀?” 听到“朋友”二字,林尔善心一沉。 他之所以躲着高燃,就是想和他划清界限,免得给他带来性命之忧,就像阿嬷、齐与晖和魏诚一样。但是这种事情解释起来太复杂,林尔善不想跟陈逸说,甚至不知该如何搪塞过去。 漫长的沉默中,陈逸误解了他的顾虑,说出自己的猜想:“难道是林老师你不喜欢高队长,但是不知道如何拒绝他吗?” “拒绝?”林尔善没听懂,“拒绝什么?” 陈逸:“拒绝他的追求呀。” “追求?!”林尔善惊愕地瞪大眼睛,急忙辩解,“哪有这回事?高队长在追求我什么的……” “林老师,你别担心,我不会说出去的。”陈逸认真地说,“我相信高队长的人品,如果你答应他的话,他会是一个可靠的伴侣。但如果你拒绝他,他应该也不会死缠烂打、让你困扰。总之我觉得,你有任何想法,都可以向他坦诚相待的!因为我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喜欢你!” 林尔善被说得脸都红了:“越说越离谱了!真的没有这回事!他怎么会喜欢我?他对我好,只是因为他人好、仗义,对谁都这样。他人缘很好,不差我这个朋友……” 这副辩解的模样,分明是被说中心事的羞怯无措,陈逸看在眼中,心中又是苦涩,又希望他能开心快乐,于是笑了笑:“对谁都这样?不见得吧。高队长会给你送饭、接你下班,以朋友的名义,给予恋人般的关心。哪怕是对我喜欢的人,我都做不到这样。” 因为,我连跟你做朋友的资格都没有。 第127章 林尔善愣住了。 以朋友的名义,给予恋人般的关心?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为我做了这么多吗…… 陈逸看着他出神的样子,苦笑道:“林老师,高队长真的很喜欢你呢,所以他一定不希望你感到困扰。所以你有任何想法,都可以跟他讲,我希望你能开心。” 说完,陈逸深吸一口气,飞速地眨眨眼睛,转身离开。 办公室里安静无声,林尔善陷入了深深的震撼和思索中。 高燃……真的喜欢我吗? 第66章 燃哥他很喜欢你哦! 第二天,周日,林尔善依然坚守在科里。 今天的值班护士是程阳,看上去春光满面、心情很好,一来到科里,就兴高采烈地跟林尔善分享他的手机壁纸:“小林哥你看!这是我和我女朋友拍的照片,怎么样?” 屏幕里是程阳和女友的合影,俊男靓女,非常养眼。 “很不错!”林尔善笑道,“你和你女朋友都很好看!” “嘿嘿。”程阳被夸得翘尾巴了,点开相册,展示更多照片,“我们还照了好几张,我都可喜欢了!” “嗯!”林尔善耐心听着,情绪价值给得很足,看到其他照片,忽然间发现程阳照相用的道具很眼熟,很像上次他和高燃照的大头贴,“你们在哪里照的呀?” “就是商场的自助大头贴,很便宜的!” “是亿达广场那一家吗?” “啊对对对,就是那一家!”程阳眼睛一亮,“小林哥,你也去过?” “嗯,跟朋友去过。”林尔善笑了笑,“不过我们只有纸质的照片,你还有电子版的,能做壁纸呢。” “你也可以呀!微信小程序里有电子版的!”程阳道,“这都什么年代了,要是只给纸质的,谁会去照啊?” “是吗?”林尔善好奇心起,掏出手机操作起来,“在哪里能看到呀?” “我给你找!”程阳这样网瘾少年,手机玩得贼遛,三下五除二就找到了林尔善的历史相册,点开一看,是林尔善和高燃茫然的大脸。 “哈哈哈哈!”程阳笑道,“原来你是和燃哥去照的啊!我和我女朋友第一张也拍得很糊,手忙脚乱的。” “嗯,第一次照,有点不适应。”想到当时的场景,林尔善会心一笑,划到下一张,高燃把他搂在怀里,林尔善惊讶地看着他。 程阳看到他俩戴的头箍,大笑不止:“你们两个好有童心啊!还玩cosplay呢!” 林尔善脸颊微微一红:“戴着玩的……” 下一张,比心。 “哇哦!你们俩好有默契,比的心好完美!”程阳惊喜道,“我和我女朋友也用了这个姿势诶!” 他这么一说,林尔善莫名有些害羞,连忙划到最后一张,愣住了。 这一张照片,是高燃蒙着他的眼睛拍的,拍完之后就被他收走了,林尔善从来没见过。如果不是程阳告知他账户里有电子版,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张照片是什么样子。 照片里,高燃捂着林尔善的眼睛,闭上眼睛,嘴唇贴上他头上戴的兔子耳朵。 看上去就像一个吻。 林尔善大脑一片空白。 “哇这一张!我和我女朋友也用了这个姿势!”程阳下意识大叫出来,紧接着意识到什么,连忙捂住嘴巴,但是眼睛睁得溜圆,写满了不可思议。 林尔善看着他,愣愣地眨眨眼睛。 为什么? 高燃为什么,要亲我的耳朵? 不,更准确说,是我戴的假耳朵。 可他就是亲了,还不让我看! “放心吧小林哥,我会替你们保密的!”程阳信誓旦旦地承诺。 林尔善一片茫然:“保密什么?” “你和燃哥的关系啊!”程阳坏笑着小声问,“你们俩谈多久了?不会早就在一起了吧?上次同学聚会就觉得你俩不太对劲,黏黏糊糊的。后来燃哥还给你送饭!现在想想,全是糖啊!” 林尔善如梦方醒,慌忙辩解:“哪有的事?我们没有在一起!” “哎呀哥!你跟我就别藏了,我肯定不会卖你的!”程阳笑道,“你们俩都住一块了,还用这种姿势拍照,说没在一起,谁信啊?” 林尔善内心一团乱,问他:“用这种姿势拍照,代表什么呢?” 程阳一脸姨母笑:“代表燃哥他很喜欢你哦!” 林尔善不知所措。 又是喜欢。 不仅是陈逸,连程阳都说高燃喜欢我…… “你别说了……”林尔善心中莫名慌乱,“这样下去……” 这样下去,我真的会相信的! “放心小林哥,我绝对不多嘴!连娱乐圈狗仔都不曝光同性恋,我总不能连狗仔都不如吧……” 程阳还在开玩笑,一个中年男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谁是主任?给我出来!” 林尔善的思路被打断,他望向那位不速之客,立刻认出他是刚出院的一个病号:“李俊山老师,是吧?今天主任不值班,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李俊山体型肥胖,满脸横肉,抱臂打量着他,轻蔑地撇撇嘴角:“小大夫,你能负责吗?” 林尔善神色自若:“什么事,你说说看。” 李俊山怒道:“我的钱包在你们医院丢了,你们是不是得负责!” “是吗?”林尔善问,“你确定是丢了吗?” 第128章 “废话!” “你怎么确定丢在医院了呢?” “我一出院,钱包就找不着了,肯定是丢你们医院了!”李俊山像吃了枪药,指着林尔善的鼻子不停输出,“本来我在我的床住得好好的,突然把我赶去别的病房了!哪有这么折腾病人的!你看,折腾出事来了吧!我告诉你,赶紧把我的钱包交出来!里边的现金、证件一样都不能少!否则,这事没完!” 林尔善明白了,是农药泄露那天,为了避免挥发性的有毒物质伤害到无辜的人,急诊科的医护人员将病人疏散转移,把通风性良好的病房收拾出来,安排给中毒的患者。李俊山原本住在那个病房,被迫调床,出院后发现钱包丢了,回来讨要说法。 “李老师,您别着急,这事好办。”与病人形成鲜明的对比,林尔善十分冷静,“我现在就带你去调监控,如果证实您的钱包确实丢在我们医院,我们想方设法也要给您找回来。但如果不是,您也不用在我们这里浪费时间。您觉得怎么样?” 李俊山嗓门很大:“调监控!让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程阳凑近林尔善,小声说:“小林哥,这大哥摆明了是想碰瓷啊!你就别牵扯进来了,叫保安来把他打发走得了!” “事情毕竟发生在我们科里,总得给人家一个满意的答复。”林尔善没有接受程阳的建议,微微一笑,“李老师,跟我去保卫处走一趟吧。” “去就去!”李俊山撸起袖子,一副大干一场的架势。 程阳生怕他一激动,做出什么过激行为,林尔善招架不了,忙说:“小林哥,我跟你去!” “你还要值班,不要耽误工作。”林尔善回绝。 和林尔善共事这么久,程阳算是看明白了,林尔善就是个纯粹的理他主义者,始终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问题,于是乎用他的逻辑反驳道:“解决病人的问题,就是我的工作。哪怕病人已经出院了,我也要负责到底!” “……”林尔善一时想不到怎么拒绝他,只好任由他跟着,来到监控室。 林尔善说明来意,保卫处的工作人员帮忙调取当日的监控,监视屏上回放起当时的画面。 李俊山抱臂看着,锐利的目光恨不得把屏幕盯出一个洞,审视中透出浓浓的恨意。 时间再次拉回到那个初雪的午后,急诊科乱成一锅粥,病人和家属大声叫嚷,医护人员穿行与病床之间,千头万绪,跟打仗一样。 李俊山是因为急性胰腺炎住的院,参加同事婚礼时饮酒过量,突发剧烈腹痛,持续不缓解,间断加重。来到急诊科,给予止痛、消炎、抑制胰酶的药物治疗,当时已经是第七天了,血清胰酶和炎症指标也下降得差不多了,证实治疗有效,但是剧烈的腹痛给他带来了严重的心理阴影,李俊山不敢出院,生怕离开了药物,就又会疼得死去活来。 然而,医院人员混杂,环境复杂,并不适合久待,尤其是急诊科,五花八门的重病号,会让病人感到压抑和焦虑,不利于身体恢复。这不,极端天气之下,大量伤患涌入急诊科,让原本恢复得很好的李俊山再次紧张不安起来,反反复复地喊“难受”,给本就混乱的局面雪上加霜。 至于他的肚子到底疼不疼,李俊山自己也不确定。就像现在,他也不确定钱包到底丢在了什么地方,但是总要给医院找点麻烦,谁让医院这么黑暗、医生这么黑心呢。 看着监控中的画面,林尔善不禁回想起当时惨烈的场面,和程阳交换了一个苦涩的眼神。 这时候,广播响彻整个急诊,科室上下开始准备中毒伤员的抢救工作,以及无关人员的疏散和病人的转移。 李俊山也被转移到其他病房,但是整个过程中,他的钱包并没有出现。 林尔善松了一口气:“李老师,您看到了吧?您的钱包并没有丢在我们科,它甚至没有出现过。您或许应该去其他地方找一找……” “还没看完呢,你急什么!”李俊山不死心,仍牢牢盯着监控器中的画面,忽然间,眼里闪过精光,像是抓住了什么天大的把柄,“你看看!这个大夫是你吧?你为什么一直站在我床边上?是不是看见我钱包了,想趁没人注意偷偷拿走!” 林尔善十分不解,看向监控,才明白李俊山是什么意思。 李俊山的床,恰好就是高燃入院后住的床位。医护对高燃实施抢救过后,林尔善始终放心不下,守在他身旁。 竟被李俊山误会是别有所图。 第67章 因为我爱你。 人无法证明自己没做过的事,林尔善可以用监控证实自己对高燃的关心,却无法澄清自己并没有对一个莫须有的钱包动了歪心思,一时间无语住了。 “被我说中了吧!”李俊山把他的沉默理解成了心虚,顿时气上心头,咬牙切齿,“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林尔善切身体会到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是什么滋味,百口莫辩:“我没有!” 程阳看不下去了,脱口道:“你脑子有泡吧!林医生是关心病人,谁稀罕你那破钱包啊!” “你听听你听听!”李俊山立刻激动起来,对着程阳指指点点,恨不得所有人都来围观一下,“你这个小护士,竟敢诅咒我!还关心病人,关心病人怎么不关心关心别人、关心关心我呢,光盯着这张床是什么意思!” 屏幕里的林尔善寸步不离地守着高燃,低清画质下的身影几乎纹丝不动,坐在高燃床边,而一双眼神中的担忧,却是清晰可辨的。 第129章 看着这样的自己,林尔善有些难为情。 这副情态,确实远远大于普通医生对于病人的挂怀,超乎理性之外的情感喷涌而出,不知晓二人交情的外人难免会感到异样。 “我……认识他,他是我的……朋友。”林尔善硬着头皮解释。 即便想和高燃一刀两断、不想和他有任何关系,但是这种时候,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也只能这么说了。 “就是啊!”程阳帮腔,“高队长中毒这么严重,林医生多关心他一点,也是人之常情吧?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李俊山仍不死心,大吼道:“什么小人,什么君子?你这眼神有多君子?恨不得把眼珠子镶这张床上了!肯定是有猫腻!” 莫大的无力感袭上心头,林尔善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沉声说道:“我从来没说过我是什么君子,但是我起码可以保证,我没做任何亏心事,不怕你看。你想看多久,我都奉陪。” “好啊!我倒要看看是怎么个事!”李俊山劈着腿,抱臂坐在工作人员的椅子上。 在他周围,林尔善、程阳,以及保卫处的人员围成一圈,旁观着这出闹剧。 监控一直在播放,高燃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昏迷不醒。他的战友、家人先后前来探望,林尔善向大家解释病情,迎来送往,直到天色渐晚,众人陆续离去,病房里归于寂静。 林尔善伏在高燃的床前,清瘦的肩膀颤抖着,哭了起来。 林尔善:“……” 自己费力维持的、沉稳理性的形象,在这一刻四分五裂,灰飞烟灭。 “不是,你哭什么啊?”李俊山盛气凌人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斜眼看向林尔善,表情语气充满嫌恶,“你不是医生吗?心理素质这么差。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第一次被病人戳着脊梁骨骂,前所未有的羞耻,林尔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有的时候,他真的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恶棍,这辈子才会命里带煞、连累别人一起倒霉,还当了医生、给人续命,辛苦费力不说,还要忍受旁人的为难和嘲讽。 这时候,他感到肩膀微微一沉。 是程阳,伸手拍了拍他,递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 林尔善感激地微微一笑。 林尔善睡着了,整个病房里的病人都陷入睡眠,监控画面安静了下来,工作人员加快了播放速度。 这种安静的环境下,画面里的任何一个小动作,都会被衬托得格外明显。 只见高燃眼皮一动,醒了过来。 监视器前,林尔善心脏一颤。 当天晚上,他在小憩中错过了这一时刻。现在看着高燃凭借强大的意志力与毒物对抗,终于恢复了清明的意识,林尔善霎时忘记了自己当下尴尬窘迫的处境,满心都是对高燃的疼惜和欣慰,再度热泪盈眶。 昏迷许久的高燃,睁开眼睛环视四周,迅速理解了眼前的情况。 他的目光看向屋里的战友们、伤员们,最后落在身边的林尔善身上,迟迟没有移开。 林尔善的心脏如同被一双大手攫住,翻滚着浓浓的情绪。 高燃实在是承受了太多。 反正已经暴露了,林尔善也忍不住,索性毫不避讳地抬手,用指节蘸去了眼角的泪花。 程阳按在林尔善肩上的手紧了紧,向他传递力量。 李俊山表情里的嫌弃又加深了几分。 围观的工作人员都感到于心不忍,不愿再看下去,只有他不厌其烦,打了鸡血似的,死死盯着监控,誓要在林尔善的一举一动里挑出点毛病不可。 就在这时,监控器上的画面又动了,李俊山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屏幕。 只见高燃移动手臂,握住了林尔善的手。 因为力气还没有完全恢复,他的动作看上去非常吃力,但是十分坚决,握住他的手,就没有再松开,宽厚的手掌摩挲着林尔善的手心。 林尔善顿时觉得手心发痒,不自觉地收紧手指。 他记得那天,他和其他医护们掰开了成百上千瓶阿托品,手上布满了安瓿瓶碎片的划痕。 而看着监控的画面,林尔善有些恍惚,仿佛右手正在被高燃握着,传来他手心略微粗糙的老茧的触感,无端地一阵酥痒。 唯一知晓高燃和林尔善的“关系”的程阳心下一惊,生怕泄露了机密,紧张不安地观察着其他人的表情。 好在其他工作人员仍是一脸沉重,看上去并没有多想。 然而,下一秒,高燃忽然颤抖着曲起手臂,将那只经年累月频繁消毒、比自己白两个色号的手,贴在唇上,停顿两秒,再轻轻放了回去。 程阳:“!(燃哥你!完了兜不住了!)” 工作人员:“!(我勒个豆!吃到大瓜了!)” 李俊山:“???(什么情况?这不俩男的吗?)” 林尔善愣在原地,浑身动弹不得。 被高燃吻过的指尖,好似燃起一簇火苗,顺着肌肉骨骼烧遍四肢百骸,浑身滚烫。 他为什么要……亲我的手? “什么玩意?晦气!”李俊山厌恶至极地啐了口唾沫。 其他人沉浸在惊愕之中,没反应过来。 这时,监控室里响起一阵刺耳的彩铃,李俊山接起电话,嗓门大得隔壁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喂?老婆子!我在医院查监控呢!今天必须找到我的钱包!” 第130章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女声:“哎呀老头子,别丢人现眼啦!你的钱包在你羽绒服口袋里呢!你换了衣服忘拿出来了!差点给你洗了!真是的,赶紧回来吧!” “嗐,你怎么不早说!”李俊山骂了她几句,对保卫室的工作人员们挥挥手,“钱包我找着了,监控我不看了!”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声打电话:“老婆子我跟你说,咱以后都别来这家医院看病了!这里的大夫是同性恋!同性恋都有病,脏得很!还出来当医生,没道德!” 程阳一听,回过神来,气得眉毛倒竖,指着李俊山的背影怒吼:“你别出去胡说八道!” 李俊山离去的脚步更快了,仿佛在这里多呆一秒就浑身难受。 林尔善一把拉住程阳:“事情解决了,算了。” “气死我了,什么人啊这是!”程阳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转头对其他工作人员说,“一个动作能代表什么?再说同性恋又怎么了?自己的心脏,看什么都脏!他就是个疯子,胡说八道的,你们可别相信,别乱说!” 工作人员连连点头:“放心放心,今天这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 “精神病……”程阳还不解气,跟他们一顿吐槽,“明明是他自己的错,非来找我们麻烦,耽误大家时间……” 工作人员附和:“就是!这种没事找事的人,按道理就不该给他看监控!” “真就没事找事!脾气这么暴,还爱胡说八道,他不长病谁长病……” 林尔善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保卫处。 院办的走廊里比急诊科安静,更容易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林尔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那上面纵横交错的划痕已经结成血痂,却仿佛被火焰灼烧一般,流淌着滚烫的温度,让他的心中涌上了熟悉的、潮水般的暖流,沿着脉搏抵达四肢百骸,令他浑身战栗。 也是在此时此刻,林尔善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种热流到底是什么。 是温度,是力量,是爱。 原来,在内心深处,我是如此希望和你相连相共,相伴相依。 长久以来,与旁人保持距离、拒绝建立任何联系的林尔善,第一次确信,他如此爱着一个人。 林尔善的眼里涌出滚烫的泪水。 这是多么自私的念头。 我一厢情愿地靠近你、在你身上汲取力量,却给你带来了灭顶之灾。 我不能这样。 等你彻底好起来,我就从你家搬走,去另一个城市生活,再也不要和你见面了。 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但是更希望你健康平安。 因为我爱你。 窗外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林尔善用力擦干脸上的泪,来回踱步、做深呼吸,待他平复了呼吸的节奏,大步走向急诊大厅。 去工作,去救人,去赎罪。 救护车上推下来一个青年男子,年龄与林尔善相仿,身上只穿着一件黑色的工字背心,身上肌肉健硕,看上去强壮而健康,而他却躺在担架上,捂着胸口,表情痛苦,意识不清。 不知道为什么,林尔善看着他的样子,内心涌上一股强烈的不适感。 值班医生见林尔善来了,顿时很有安全感,向他汇报病情:“林老师,27岁男性,在健身房跑步的时候突发心慌、胸痛、呼吸困难,心电图示室速,心率160次/分,血压140的90。” “了解。”林尔善帮忙把病人推进抢救室,吩咐推着抢救车赶来的程阳,“心监、吸氧、建立静脉通道,急查心肌酶、肌钙蛋白、bnp、电解质,艾司洛尔静脉泵入。” “好!”程阳动作麻利地给病人插鼻导管,看到病人的脸,忽然大叫一声,“卧槽!” 林尔善眉头一皱:“怎么了?” “郭尧!”程阳指着他,惊叫,“他,他是郭尧!” 第68章 你根本没有心! “小林哥,他是咱高中同学,郭尧啊!”程阳情绪很激动。 “先别管他是谁了,先搞清楚是什么病。”林尔善剪开郭尧的背心,给他连上心电监护,看到上面的波形,顿时皱起眉头,“尖端扭转型室速,恶性心律失常,快把除颤仪推来!” 值班医生:“好!” 郭尧面色苍白,满头大汗,林尔善给他绑上袖带,然而监护器发出一阵嘀嘀的警示音:血压测不出。 “不泵艾洛了,200焦电复律。”林尔善果断取下除颤仪的电极,涂抹导电糊,按下充电按钮,把电极片用力压在他的右胸和左肋,不留缝隙,按下放电按钮。 郭尧浑身一个剧烈的震颤,接着猛抽一口气,大口喘息起来。 电复律成功,血压慢慢上来了。 林尔善舒了口气,让值班医生联系床旁心脏超声、心内科急会诊,自己再给郭尧拉个心电图。 这次心律终于恢复了正常,但是qrs波群显示出明显的心肌肥厚征象,下壁导联出现了很深的病理性q波,这通常是陈旧性心肌梗死的表现,但是从患者这么年轻就得过心梗,显然不符合常规。同时,他的qt间期很长,表示心肌复极延迟,复极不充分的情况下就接受下一次电刺激,很容易再发恶性心律失常。 本以为病人比较年轻,身体底子也很好,大概率只是单纯的室速,但是实际情况却复杂棘手得多。林尔善皱紧眉头,大声询问病人:“叫什么名字?” 第131章 病人刚被电击了一下,嗓音沙哑,气息虚弱:“郭尧……” 林尔善感觉他的声音很熟悉:“之前犯过心脏病吗?” “没有,这是第一次……”郭尧看着林尔善,眨了眨眼睛。 林尔善继续问:“你的家人有心脏病病史吗?” “小善?”郭尧忽然说,“你是林尔善吧?” 林尔善一愣,看向他的脸,猛然间想起了他到底是谁。 难怪从一开始,他就有种熟悉感和不适感,因为这个人,就是高中时骚扰过的那个人。 那个时候,魏诚已经殉职了,林尔善也被全校孤立。 那天傍晚,他和往常一样,一个人步行回家。 此前,他已经发现有人尾随自己,会故意绕远路,摆脱郭尧的跟踪。可是这一天,林尔善的月考成绩出来了,他的作文没有写好,分数很低。放学路上,他一直琢磨这件事,竟然忽略了郭尧的脚步声,走到一个无人的小巷,忽然被人死死揪住书包,往后一拉。 林尔善身形一个踉跄,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郭尧按在墙壁上。 “放开我!”林尔善下意识推他。 郭尧体型比他大好几圈,力气又大,胳膊把他禁锢在怀里,敦实的上半身紧贴着他,笑容邪恶:“小善,你好无情啊,咱俩小时候还一块玩过呢,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林尔善闻到他嘴里的烟味,顿时一阵反胃,不停挣扎:“我不认识你!” 郭尧笑得更兴奋,胯骨抵着他的下腹来回磨蹭:“马上就让你记住我,永远忘不掉……” 那个东西像蟒蛇一样,在他身上攀缠游走,林尔善恶心得浑身颤栗,而他反抗的力气却如此微弱,根本不能撼动郭尧分毫,慌乱中渐渐绝望。 就在这时,巷口里窜出一条狗,汪汪大叫了两声,一口咬住郭尧的小腿肚。 郭尧痛呼一声,狂怒叫骂,林尔善趁机从他身下挣脱,夺路而逃。 就是因为这段经历,林尔善对“男同性恋”抱有极大的阴影和偏见。这种偏见,因为上个房东的骚扰行为得到了加强。直到接诊了夏瑞雪、见证了他和付泽的感情,林尔善才能客观而全面地看待这个群体。 而现在,看着郭尧的脸,林尔善不由得一阵反胃。 润城真的很小,林尔善又是医生。人都会生病,有些一辈子不想再遇见的人,也会在医院里遇到。 与林尔善恰好相反,郭尧明明有病在身,看到林尔善,竟然面露喜色:“真的是你,小善,好久不见……” “请叫我林医生。”林尔善语气冷硬,“你的家族中有没有类似的病史?” 郭尧并不配合他采集病史,自顾自地兴奋道:“小善,是你让我这么叫你的,你都忘了吗?小时候,咱俩住在一起,在樱桂园……” “郭尧!”林尔善声音发抖。 他怎么会知道? 莫非,他是樱桂园的故人? 但是林尔善已经记不清了。 经年累月,他对阿嬷和齐与晖愧疚感如影随形,但是除此之外的其他事,美好的回忆也好,平淡的细节也罢,都已经被时间冲淡了。 林尔善不想面对那段过去,厉声喝止:“你刚才低血压休克了,现在随时可能再发室颤,请你好好配合治疗,不要说多余的话!” 郭尧愣了一下,咧嘴笑了:“我就知道,你关心我。” “……”林尔善胃里一阵收缩,差点没忍住吐他脸上。 这个时候。床旁心超和心内急会诊一起到了。 林尔善如获大赦,离开郭尧的病床,向超声大夫和心内科主任汇报情况:“主任,这是个初发的病人,活动时突发室速,入院后出现休克,电复律一次,目前生命体征尚平稳。这是他的心电图。” 超声大夫将耦合剂涂抹到探头上,开始打超声,而心内科主任接过郭尧的心电图,结合超声一起看:“室间隔显厚,流出道梗阻,是肥心病。” 肥厚性心肌病,是一种与心肌肥厚、流出道梗阻为特征的心肌病,通常与遗传有关,因此多于年轻人身上发作,症状表现为劳力性呼吸困难、心慌、胸痛、晕厥、黑矇等,猝死率很高。 “多亏你抢救及时,早期电复律,给他捡回来一条命。”心内科主任目光欣赏,拍拍林尔善的肩膀,“现在先营养心肌、对症治疗,具体医嘱我会给他下好。等病人情况稳定之后,可以转到我们科做心肌消融,或者心脏移植。肥心病的治疗方案有很多,具体的转科以后再详谈,现在先对症,稳住病情。” “好,谢谢主任。”林尔善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拉走。 郭尧被转入监护病房,密切观察。 “你好好休息吧。”林尔善安置好他,转身离开。 “等等!”郭尧叫道,“小善,哦不,林医生,我不舒服!” “……”出于临床医生的职业道德,林尔善没有无视他的诉求,回到郭尧床旁,“您哪里不舒服?” 郭尧皱着眉:“心里不舒服。” 林尔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生怕他病情恶化:“怎么个不舒服法?” 郭尧眼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笑意:“你一走,我心里就难受。” “……”林尔善双唇紧抿。 临床工作这么多年,病情再凶险的病号他都有办法应对,但是对于这种无赖,林尔善无计可施。 第132章 “好啦好啦,你还是这么不经逗,真可爱。”郭尧笑着挑了挑眉,“我知道,你现在是高燃的人,我可不敢跟他抢。他就是个不要命的主,我干不过他。” 林尔善双眼陡然睁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郭尧仰着头,漫不经心地说:“我跟老同学打听过,你们俩现在都没结婚,而且走得很近,不就是搞在一起了吗?哈哈哈,祝福祝福!” 林尔善怀疑,他口中的“老同学”是廖波,因为廖波是出名的“交友在多不在精”,和谁都有点联系。上次同学聚会,郭尧没有参加,因为同学们对他普遍印象不佳。而廖波和所有人都有点交往,是最有可能把林尔善和高燃的近况透露给郭尧的人。 林尔善不怪廖波,但是很反感郭尧的主观臆测,皱着眉反驳:“人与人的关系是多样的,不只有情侣这一种,请你不要诋毁我们的关系!” “诋毁?”郭尧一愣,紧接着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哈!诋毁!哈哈哈哈哈……” 林尔善心惊肉跳,紧盯着着郭尧的心电监护,厉声说:“你现在病情还不稳定,能不能安分点!” “哈哈哈哈……哎呀,不行,太好笑了……”郭尧又笑了一会,才平复下来,“高燃真可怜啊!” 林尔善眉头紧锁:“你到底什么意思?” 郭尧感慨地摇摇头,神色有点戏谑,又有点幸灾乐祸:“高燃为你做了这么多,连个名分都得不到。小善,你果然生性凉薄,难怪和别人缘分浅,阿嬷、齐与晖因你而死,你的养父也因你而死。” “……!”这句话来的突然,信息量太大,林尔善心底巨震,一句话也说不出,沉默良久,才嗓音沙哑着开口,“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郭尧没有回答,反而冷笑着说:“也就高燃傻不愣登地对你好,谁知道你根本不往心里去!不对,小善,你根本没有心!你这种冷酷无情的人,最适合当医生了!” 难以置信,竟然有人会把“生性凉薄、冷酷无情”和“林尔善”联系在一起,林尔善自己都懵了。 “对了,还有高燃他爹!”郭尧说,“当年高燃把我打得半死,我爷爷可生气了,要把高燃开除。我爷爷什么身份,你还记得吧?他完全有这个权力。但是高燃他爹不是警察吗,和我爷爷他老人家有点交情。老高舍不得儿子,来我家又是送礼、又是赔罪,我爷爷才网开一面,让高燃只是留级一年而已。你心里就一点都不在乎吗?” 太多事情一股脑涌进来,林尔善几乎大脑宕机,无法思考:“我……高燃为什么要打你?” 这件事,他在同学聚会上听人说起过,但是林尔善不知道为什么。 郭尧听他这么问,愣了好一会,又开始大笑:“哈哈哈哈哈!林尔善,你可真行啊!哈哈哈哈哈……” 林尔善眼圈红了,攥紧双拳,浑身颤抖不止:“我求求你别笑了!” 郭尧看到他的样子,收敛笑意,正色道:“小善,高中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该动你,因为高燃一直暗中保护你。他看到我想对你出手,他妈的放狗咬我!我他妈气不过,用弹簧刀刺它!那小畜牲命大,滑不留手,只被我割掉一只耳朵,高燃他妈的就把我往死里打!我是真改了!为了一条狗,至于的吗?后来我听说了他跟你的事,我全明白了!合着他不只是为了他的狗,还是为了……小善?林尔善!快来人啊!林医生昏倒啦——” 第69章 他和自己很像。 林尔善躺在病床上,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纯白。 是医院的天花板。 林尔善试图坐起来,立刻有一双手架住他,扶他起来:“小林哥!我就说你天天加班,劳累过度了吧!指尖血糖才三点几!你需要好好休息!” 林尔善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程阳紧张急切的脸,还有输液架,上面挂着一袋高糖,静脉滴入自己体内。 “医生也是人,不是靠一口仙气就能活着的!”程阳担心得喋喋不休,“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不然燃哥会担心的!” 听到他的名字,林尔善热泪涌出,像是开闸的水龙头,止都止不住。 程阳大惊失色:“小林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给你吸上氧!” 林尔善啜泣不止,浑身发抖,说不出一句话,任由程阳给他插上氧气管,平复了好久。 “怎么了啊,小林哥?”程阳忧心忡忡地望着他,“你是心疼燃哥,还是担心郭尧?燃哥都快好了,今天化验血,指标都很好。郭尧的话,那小子更好,你昏倒的时候,他喊我的嗓门可大了,一点都不像死过一回的人……” 程阳的话点醒了林尔善,他开口嘱咐道:“程阳,不要让医生护士外的任何人进入郭尧的监护病房,我的意思是,不要让高燃知道郭尧也住院了,知道吗?” “嗯嗯,你放心。”程阳连连点头,“我知道燃哥和郭尧有仇,他俩高中的时候闹那么大,现在让他俩见面,那还得了?” 想到那件事背后的来龙去脉,林尔善又哭了。 高燃打郭尧、受处分,都是因为自己。小耳朵受伤、失去一只耳朵,也是因为自己。高燃的父亲拉下面子为儿子求情,还是因为自己。 这一切,让林尔善无法承受。 “哎,别哭了……”程阳挠挠头,“那啥,燃哥现在恢复得不错,我喊他来安慰安慰你吧!他肯定有办法……” 第133章 “你别去!”林尔善一把攥住他的护士服,“别让他知道!” “啊,好好好,我不去。”程阳乖乖转过来,坐回林尔善的床边,“我寻思他不是……你对象嘛!他哄哄你,你肯定就好了……” 高燃对他何止付出了恋人般的关心,可是他本人却对此一无所知,还背地里计划着跟他一刀两断。 林尔善悲从中来,鼻子一酸,热泪滚滚。 “哎!”程阳急得满头大汗,手足无措,重重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我不说话啦!” “不是你的问题……”林尔善哽咽着解释,“是我的错……” 程阳皱着眉:“怎么会是你的错啊?你这几天一直加班连轴转,都是为了陪燃哥吧?不行,我得好好看着你!你要是把自己累坏了,燃哥肯定不会放过我的!你们俩真是的,都那么爱工作,都把自己累倒了……” 都。 林尔善脑子很乱,却因为这一个字,无端回想起房子明对高燃的评价:“事必躬亲,事事争先,不管遇到任何危险都冲在最前面,才这么年轻就当上了中队长,当上队长以后,反倒比之前更拼命了。” 这就像医生干到主任了,还天天写病历、值夜班一样,这是不符合常理的,因为主任有主任的责任,没有多余的精力干主治的事。但是高燃却是个特例,仿佛不知道累一样,这让林尔善感到很奇怪。 而在这一刻,林尔善灵光一闪,忽然意识到了这种怪异感的来源:因为他和自己很像。 明明不是自己的职责,还要亲自去做,明明不是自己的工作时间,还在加班。 近乎病态。 林尔善有自己的原因,他放不下阿嬷、齐与晖和魏诚的死,要用治病救人的劳累感和价值感抵消掉心里的负罪感。 那么高燃,又是为了什么? 这和他对我过分的好,有没有什么关系? 他必须去找他问清楚。 但是在那之前,林尔善要确认一件事。 “程阳,你说得对,我要好好照顾自己。”林尔善对程阳说,“我想好好睡一觉,调整一下状态。麻烦你不要跟高燃说起我昏倒的事,我不想让他担心。” “客气了小林哥,放心吧,我不会多嘴的。”程阳轻手轻脚地站起身,“好好休息,有值班大夫和我在,不用担心啦。” 林尔善心中感激,露出一个微笑:“嗯,谢谢你。” 程阳离开时关上了门。 林尔善拔掉鼻氧管,掏出手机,拨通了廖波的电话。 廖波工作清闲,电话几乎是秒接:“小林哥?有什么事啊?” “没什么事。”林尔善做了个深呼吸,营造出一种唠家常的轻松口吻,“就是跟你报个平安,高燃恢复得不错,谢谢你的药。” “小林哥别客气,人没事就好!”得知高燃无恙,廖波也感到开心和宽慰,“审批的手续都补齐了吗?” “第一时间补齐了。” “那就好!” “那个……”林尔善犹豫片刻,开口道,“你知道高中的时候,高燃为什么要打郭尧吗?” “……啊?” 林尔善到底是不擅长社交,话题转换得很生硬,让廖波愣了一下。好在对方是个社交达人,反应很快,说:“燃哥可能是看不惯他吧!你不知道郭尧这个人有多狂,高中的时候就抽烟喝酒,不好好读书,他爷爷那么有权势,怎么养出这么个不肖子孙。前一段时间我还见着他了呢,他现在当健身教练,练得满身腱子肉,跟牛蛙似的,私生活极其混乱!你真该看看他朋友圈,简直辣眼睛……” 林尔善一怔。 郭尧竟然当了健身教练,看他的身材和肌肉,运动量肯定不小,难怪诱发了心脏病。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这种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会有什么改变!”廖波继续说,“怎么突然问起他啊?” “突然想起来了而已。”林尔善说,“你上次不是说,高燃跟他有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吗?” “噗哈哈,那都是我胡吹的,你别相信啊!”廖波笑道,“这事的原委我真不知道!问过燃哥,他也不正面回答。唯一透露过一次,说是郭尧‘动了不该动的人’,我们也不知道是谁。郭尧得罪的人太多了,大概是燃哥的白月光之类的吧。” “是吗……”林尔善心脏又是一痛。 林尔善被郭尧骚扰的事,除了高燃,没人知道。可是别人不知内情,都能猜到一二,林尔善这个当事人,却被蒙在鼓里这么久。 “小林哥。”廖波忽然收敛笑意,一本正经地说,“燃哥确实打了他,还下手不轻,但是他肯定有他的原因!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当事人郭尧都不在意了,你也别介意了吧?” 林尔善一哽:“我……” 我没办法不介意。 廖波听他没有立刻回答,便知林尔善对此事耿耿于怀,赶忙替高燃说好话:“燃哥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他为人仗义,是非分明,这件事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小林哥,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对他有什么偏见啊!” 林尔善不太明白廖波的逻辑:“我为什么要对他有偏见?” 廖波把他的疑问句理解成了反问句,意味深长地笑了:“也是,毕竟你们两个……嘿嘿。” 林尔善更懵了:“什么啊?” “小林哥,你和燃哥……是不是有点什么啊?”廖波笑着说,“我还怕你因为燃哥打郭尧的事,怀疑他的人品。可是燃哥是什么人,你肯定最清楚了,怎么会怀疑自己对象呢,是不是?” 第134章 “对象!”林尔善失声惊叫。 一天之内,他已经数不清第几次感到震惊了。 怎么连廖波也这么说! “小林哥,你别担心,我嘴很严的,肯定不会出卖你们!”廖波信誓旦旦道,“高中的时候,燃哥就天天托我给你送早餐。你和燃哥都是我欣赏的人,我志愿做你俩的爱情保安!” “早餐?!”林尔善心里一个咯噔,“什么意思,高中给我送早餐的,不是你吗?” 廖波那边停顿了好一会,才十分惊诧地说:“是燃哥啊!是燃哥托我给你送的,你不知道吗?” 林尔善喉咙酸胀,说不出话:“我不知道……” “哎呀,我还以为你俩现在这么好,这些事都说开了呢!”林尔善竟然不知道高燃对他的好,廖波急得不得了,誓死捍卫自己的cp,“那时候不是大家都不理你吗!燃哥很担心你!亲手做早餐给我,让我送给你!怕你饿着!还让我偶尔找你说说话,多关心你!怕你自闭!当然了,就算没有燃哥的嘱托,我也不会孤立你的!但是那些早餐,都是燃哥亲手做的啊!” 林尔善早已泪水决堤,溃不成军。 心脏传来撕裂般的痛感。 我没有眼睛,没有耳朵,没有心的吗? 这么多年,简直都白活了。 回想起高燃漫不经心的笑脸,林尔善心痛得想死。 “小林哥?小林哥?”太久没有回音,廖波感到疑惑。 林尔善哭到呼吸困难,根本说不出话。他把电话挂了,插上鼻导管吸了会氧,给廖波发了条消息:“手机信号不好,下次再聊吧。” 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把手背上的敷贴一撕,留置针一拔,泪水湿透的白大褂一脱,就往高燃的病房里跑。 他现在就要见到高燃。 一秒都不能等。 有机磷中毒的病房里,几位消防员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员服,但是毫无前几天萎靡不振的状态,反而有种庄严肃穆的气势,正襟危坐,面色凝重,似乎在商议着什么,看到眼圈通红的林尔善,俱是一愣。 “小林哥?你怎么了?”房子明站起身,一脸担忧。 林尔善却好似没听见似的,愣愣地盯着高燃的病床。 空的。 他一步步走过去,摸了摸床面。 没有温度,已经离开多时了。 第70章 你别怕他。 “你们高队长呢?”林尔善问。 “呃……”房子明目光闪躲。 林尔善目光急切:“说话!” 林医生一贯情绪稳定,房子明从没见过他这么着急,说话有点磕巴:“高队长他……出院了。” “出院了?”林尔善一怔,不敢置信,“谁让他出院的?” “呃……”房子明眼神躲闪,“是他自己出院的……” 林尔善茫然又不解:“为什么?” “因为……小林哥,你看新闻了没有?” 房子明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林尔善却如遭当头一棒,倏地张大双眼,匆忙掏出手机。 同城热搜榜的榜首,赫然是“润城市红山县绿野湖民宿坍塌”的词条。 红山县是润城的一个小县城,近些年旅游业发展很快。连绵山丘环绕着碧绿的湖泊,自然风景秀美,吸引了许多城区的游客,假日前去踏青野餐,山头上布满了民宿。 近日润城市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不乏有人兴起,携全家老小前往绿野湖的民宿小住,煮一壶茶,赏一场雪。可是谁也没想到,这场初雪的猛烈程度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加之民宿的建设并不成熟,竟出现了坍塌事故,连成片的民宿在雪被下坍塌,数不清的游客被困山野。 “红山县已经发布了暴雪红色预警,启动救援工作。但这次灾害范围过大,他们人手不足,向我们市区的救援队借调人手。”房子明解释,“高队长他……回营开作战会议去了。” “……”林尔善攥紧双拳,声音发抖,情绪突破顶点,本来是要哭的,但是刚刚哭过很多次,现在没有泪了,只是红着眼眶,愤怒又委屈地质问,“是谁允许他去的?医院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有机磷中毒的并发症,中间综合征,发作起来极其凶险,高燃是见过姜妍发病的,怎么轮到了自己,就毫不在意呢? “小林哥……”房子明从没见过林尔善这么生气,一时间大为心虚,好像闯祸的不是高燃,而是自己一样,急忙替队长着补,“高队长今天复查血,指标都恢复得很好,应该能出院了吧?” “……”林尔善生气极了。他气高燃藐视医生的存在,不遵医嘱私自出院,气自己最想见到他的时候,生生和他错过。但是他的语气异常平静,“能不能出院,是谁说了算?” 房子明声音很低:“是医生说了算……” “你是医生,还是他是医生?”林尔善的声音里,流露出独属于医生的压迫感,这在他身上是前所未有的。 “都不是……”房子明心虚挠头,“但是,高队长是消防员啊,现在人民有难,他自然要挺身而出嘛……” “连你也支持他这么做?”林尔善厉声道,“来了医院,他不是消防员,更不是医生,只是病人!只要他不想死,就得听医生的话!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就是不懂!” “小林哥,你别生气了,是我们不好。”消防战士王晓连声道歉,“我们也不支持高队长走,我们几个劝了他好久,就是劝不动啊!” 第135章 林尔善:“你们消防队没别人了吗?” “有的,还有汪指导员在。但是高队长就是放心不下,非要亲自去。”王晓担忧地皱着眉,“小林哥,你知道的,他一直这个样子,每当发生险情,总想马上赶到第一现场,我们实在是劝不动他……” 林尔善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我知道,这件事不怪你们,我亲自去找他!” 有些话,他一定要对高燃说。 他们已经错失了太多时间,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刚一转身,房子明便喊:“小林哥,你要去消防队吗?你现在去是见不到他的!” 林尔善脚步一顿:房子明说的有道理,红山县那边情况危急,消防救援队召开紧急会议,不可能放外人进去,自己去了也是添乱。 房子明继续说:“高队长走之前让我们转告你,他心里有数,很快就回来,让你别担心!” “……”林尔善的手抵在病房房门上,低头思索。 高燃这一趟,是去开作战会议、部署救援计划,不一定会上前线。 他曾经说过,不做没把握的事。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应该不会在这种时候个人英雄主义发作、前往一线救援。 我只能选择相信他、等待他了。 林尔善万般无奈,额头靠在手背上,沉沉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走廊上传来一串脚步声,在病房门前停靠。 林尔善微微转头看去,一时怔愣。 高燃的父母,一人拎着一个饭盒,站在门前。 高母看到林尔善,微笑着问:“林医生,还没下班呢?我们来给燃燃送晚饭,可以进去吗?” 高父仍是一贯的面无表情,眉宇间透出一股威严,与林尔善对视时,简单地抬了抬嘴角,露出一个短促的、礼节性的笑容,以示对医生的尊重,但也止步于此。 “高燃他爹不是警察吗,和我爷爷他老人家有点交情。老高舍不得儿子,来我家又是送礼、又是赔罪,我爷爷才网开一面,让高燃只是留级一年而已。你心里就一点都不在乎吗?” 林尔善回想起郭尧说过的话,心中涌上难言的滋味。 高母有些疑惑,温柔地询问:“林医生?” 林尔善恍然间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尽力保持一种理性的语气:“叔叔阿姨,你们可能还不知道,高燃他现在并不在病房。” 他简要告知了红山县的灾情和高燃的动向。 高父高母听罢,并没有惊慌失措,只是平静地对视了一眼。 “这孩子……”高母摇了摇头,无奈一笑,“自己还是个病人呢,还想着救人,看来是没事了。” 高父也叹道:“没法管。” 林尔善细细观察着二人的神情。 他们得知此事,并没有很意外,可见类似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但是二人的话语看似疏离,眼里却是明明白白的牵挂和心疼。 并非不在意孩子的安危,而是足够了解他,才无奈给予尊重。 “叔叔阿姨。”林尔善忍不住道,“我不明白,高燃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他自己也是个病人,为什么不考虑自身安全,一次次涉险?” 他的语气里流露出浓烈的个人感情,委屈又心疼,高父高母俱是一愣。 林尔善补充道:“叔叔阿姨,我不是以医生的身份问这个问题,而是以朋友的身份。我和高燃……我们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是吗?” 高父高母对视一眼,再次看向林尔善的时候,目光便变得柔软而复杂。 “可是今天我才发现,我根本就不了解他。”林尔善又有些鼻酸,“他为什么总是率先考虑别人,不考虑自己?为什么放弃当警察的梦想,去当消防员?为什么为我做了这么多,却一直不告诉我?叔叔阿姨,你们可不可以告诉我?” 说到最后,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 高母的眼里隐隐渗出泪光,连着眨了几下眼睛,才微笑着说:“小善,既然是你自己发现的,那我们瞒下去也没意思了。你吃过晚饭了没有?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说吧?” “我……也好。”林尔善带二人来到医生值班的休息室。 他这几天一直在这里住,窗台上摆着牙杯、香皂等生活用品,但是收拾得干净整洁。 高母打开饭盒,摆出一道道家常菜,土豆炖牛肉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房间。 高父找出一副干净的碗筷,递给林尔善:“这道菜是我教给阿诚的。他不会做饭,一个人倒是无所谓,可是有了你,不能让你也跟着他吃泡面。这么多年,你该吃腻了吧?早知道不做这个了……” “没有!”林尔善眼眶一酸,“叔叔,我没有吃腻,这是我最喜欢吃的菜!” 高母见他伤心,责怪地踩了一脚高父的皮鞋,高父立刻抿住唇,不再言声。 高母柔声道:“小善,你工作了一天,一定很累很饿了吧?先吃点,咱们慢慢说。” 林尔善定了定神,道:“谢谢阿姨,您做的饭菜很好吃,但是我现在更关心高燃的事,您可以先跟我说说吗?” 高母微微一笑:“燃燃那孩子啊,从小就爱管闲事,路见不平一声吼,不该出手的时候也瞎出手。小善,你还记得樱桂园里,天天抱着把玩具枪,带着大家玩‘警察抓小偷’的那个小男孩吗?” 林尔善一怔,在脑海中搜寻。 第136章 高母提示:“‘正义使者、孩子王’?” 林尔善喃喃道:“好像有点印象,天天打架的那个?” 高母掩唇轻笑:“那时候我和他爸工作忙,对燃燃疏于陪伴和管教,他就总爱出去‘惹是生非’。” 林尔善猛地反应过来:“他是高燃?!” 他记得那个孩子长得又高又壮,在同龄人里格外突出,还有点凶凶的,三天两头跟另一个同样霸道的男孩打架。林尔善害怕他们,总是躲得远远的,不参与他们的争斗,和齐与晖一块进行一些和平友爱的活动。 “嗯。”高母轻声说,“他虽然看着像个不良少年,但是心眼不坏,你别怕他。” 第71章 他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 林尔善怔愣片刻,继而豁然贯通。 阿嬷死于脑梗,魏诚死于犯罪分子的袭击,林尔善小学班主任叫韩春燕,林尔善喜欢吃菜汤拌米饭……很多事情,林尔善都没有跟高燃说过,高燃却了如指掌,因为他早就认识了林尔善,对他多了二十年的了解。 奇怪的是,这份了解竟然是单方面的。 高燃为人热情仗义,在同学里颇有人望,并且外形优越,理应格外引人注意。可是这么多年来,林尔善却始终察觉不到高燃的存在。在樱桂园,是因为林尔善刚被带出孤儿院,初来乍到,有些胆小,刻意回避锋芒过强的他。但是从小学、初中,再到高中,林尔善的世界里始终没有高燃的痕迹。 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看着林尔善恍然大悟又困惑不解的表情,高母缓缓道:“小善,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对燃燃毫无印象吧?” 林尔善难为情地点头:“嗯……” “这不怪你。”高母淡淡一笑,眼尾泛起温柔的细纹,“因为……他一直在躲着你。” “躲着我?”林尔善不解,“为什么?” 高母动了动唇,却不忍心说下去,看了高父一眼,示意他继续。 高父接到信号,转向林尔善,沉声道:“小善,你一定没有忘记,樱桂园的那场火吧?” 林尔善大脑嗡一声响,涩声道:“是的,我永远忘不掉。” 高父的语气十分冷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事不关己的案件,但是他所说的内容,却如同平地惊雷:“当时,阿嬷用火时突发脑梗,呼吸心跳骤停,意识丧失。樱桂园的建材家居大部分是木质的,很快被引燃。当时大人们都不在,燃燃碰巧在附近玩,第一时间冲进火场,把你们救了出来。” 林尔善如遭重锤,双眸陡然放大:“是高燃?!” “没错。” “怎么会?”林尔善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不是小晖吗?爆炸发生的时候,他是最靠近出口的,但是为了把我和阿嬷救出来,在火场中往返出入,自己吸入了过多烟尘,窒息而死……不是这样的吗?”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高父叹道,“火灾发生后,我们要查明原因、安抚家属、各方通晓,情况很混乱,没有及时向你告知实情,是我们的疏忽。” 过往的认知完全被推翻,林尔善茫然无措地眨眨眼睛:“我被救出来以后,只见到了昏迷的小晖,并没有看到其他人……” 高父:“他去喊人帮忙了。” 林尔善默然许久,才消化了这个事实,眼圈逐渐红了:“是他救了我……” “但是他没能救回小晖。”高父继续道,“当时,燃燃冲进火场,喊你们的名字,但你和阿嬷都已经昏迷,没有反应,而小晖被困在出口附近,高声求救。燃燃认为他尚有力气,还是先救出你和阿嬷更要紧,于是相继把你们二人从火场中带了出来。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小晖因为哭喊和求救,呼吸道烧伤,造成了窒息……” 林尔善捂住嘴巴,泪水滚滚而下。 那个时候,林尔善还是个孩子,不懂什么急救知识,对“吸入性烧伤”这一名词更是一无所知。那时的高燃也是一样,只是凭借着一股莽劲冲进火场,不比现在训练有素,有一套成体系的方法论,只知道谁快死了先救谁,却没有意识到,大声呼救的齐与晖面临着更大的风险。 “燃燃很后悔,如果当时没有忽视小晖的求救,哪怕告诉他一声,‘我等会再来救你,先捂住口鼻、不要张口’,小晖就不会吸入过多的烟尘,从而保住一条性命。”高父的嗓音终于有了一点情绪波动,微带哽咽,“自己一个错误的决定,导致小晖丧命。燃燃始终觉得这是一场失败的救援,甚至认为是自己害死了他,沉浸在自责和伤痛之中,出事之后的一个月,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像变了一个人。” 林尔善心脏如同撕裂一般的痛,泪流不止。 原来困在那场火里的,不止我一个。 “有了新住处之后,我和你阿姨原本打算收养你,但是又怕你怨恨燃燃,跟他相处起来有芥蒂,一直拿不定主意。好在阿诚得知了这件事,主动提出收养你,但是后面发生的事,我们谁都没有料到……”想起战友的死,高父无法不动容,抬手擦了一下眼角。 “我怎么会……怨恨他呢?他救了我啊……”林尔善把脸埋进手掌心,泪水在指缝间滴落,“他只是个孩子,把我和阿嬷带出来……他已经尽力了!” 高母轻柔地抚摸着林尔善颤抖的脊背:“燃燃怕你怪他,一直不敢当面跟你道个歉,只敢偷偷关注着你,给你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减轻自己的罪责。他去当消防员,也是因为这个。小善,我替他向你道歉,是他的懦弱,害你耿耿于怀这么多年……” 第137章 “阿姨,您不要这么说……”林尔善哽咽,“高燃他没有错,他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 “好孩子,不哭了。”高母柔声安慰,“等燃燃回来了,你亲口告诉他,你原谅他了,好吗?” “嗯……” 这么多年,林尔善身陷于“灾星”的诅咒,却不知高燃背负着更加沉重的自咎。 他们将生存视作苦修,企图用奉献抵消罪恶。 他们心知对方的伤痕,亦知劝解无果。 汪洋苦海中沉浮,唯有自渡。 高燃父母陪林尔善说了会话,等他心情微微平复以后,想带他回家休息,林尔善却坚持留在医院,等高燃回来。 现在的他,已经了解了有关高燃的一切,知晓二人的因果早已紧紧纠缠在一起,远远不是金钱、人情等算得清,一厢情愿地与他一刀两断已经没有意义。 他现在只希望高燃平安,并且当面向他确认一件事。 你对我的好,只是为了赎罪吗? 你对我也是有一点点喜欢的,对吗? 就在他出神之际,房门被敲响。 “小林哥?”程阳手里端着治疗盘,向值班室里探头探脑,发现林尔善在这里,忙道,“小林哥,你怎么在这呀?你今天晚上夜班,你知道吗?” 林尔善恍然一惊:“是吗?抱歉抱歉,我给忘了!” “没事!”程阳笑了笑,“你看看你,这几天一直在医院加班,自己的班倒给忘了。” 林尔善匆匆起身,前往医生办公室:“刚才科里没啥事吧?” “来了个病号,正好司主任在,她帮忙接了。”程阳说,“就是个肺炎的小伙子,估计打两天消炎针就走了。” 林尔善舒了口气:“那就好。” 对于断胳膊断腿、分分钟小命不保的急诊科来讲,肺炎这种疾病,属实是小菜一碟。 来到办公室,司芩刚好敲完病历,准备下班了。 林尔善连忙承认错误:“司主任!真抱歉,我刚才有点私事……” “明天早晨下夜之后,抓紧走人。”司芩取下脖子里的听诊器,挂在墙上,转身冷冷地睨他一眼,“我不想在医院里见到你。” 虽然说着无情的话,但是林尔善听得懂她的言下之意,心里一暖:“好的主任。” 司芩走了。 程阳拍拍林尔善的肩:“司主任在关心你,怕你累坏了,让你回家休息!” 林尔善笑了笑:“我能听出来。” 这个晚上很幸运,没有很多病号。闲下来的时候,林尔善便用手机的各大新闻软件搜索红山县绿野湖雪灾的相关资讯,试图寻找高燃的消息。刷得久了,他发现营销号的报道都大同小异,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新消息。 林尔善越来越焦灼。他不想坐以待毙,必须得做点什么。 第二天早上,林尔善没有留在医院苦等,而是听了司芩的话,骑电瓶车回到家。 雪后的天空格外晴朗通透,阳光灿烂,青石里的小院被厚重的积雪覆盖,亮堂堂的,满眼雪白,却看不清原本的面貌。 林尔善想将小院还原成往昔的模样,迎接高燃回家,于是拿起清扫庭院的大扫帚,仔仔细细地扫了一遍雪,呵气成冰的严寒天气,竟然出了一身汗。 原来打扫小院,是这么累的一件事。 林尔善坐在石板上,喘着粗气。 当初高燃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买下这一座小院,靠自己的一双手,将它打理成现在的模样? 抚摸着院子里枯树的树干,林尔善意识到,这两棵树,一棵是樱树,一棵便是桂树。 “我让你住我家,是想给你一个家。” 想起高燃对他说过的这句话,林尔善心中再度热潮翻滚,眼里渗出一滴晶莹。 他回到卧室,睡了长长的一觉。 这一觉没有做梦,无论是噩梦还是美梦,睁开眼时已至黄昏,仿佛时间无端被拨快了半日。 醒来以后,林尔善第一件事,就是给高燃打电话。 关机。 他又打给房子明。 “小林哥!”房子明语气很激动,“谢谢你们的照顾,我和战友们已经出院了!” “恢复了就好。”林尔善问,“高队长有消息了吗?” 房子明:“小林哥,灾情的严重程度超出了我们的预期,受大雪影响,卫星信号收到干扰,搜救工作难度很大,高队长参与了前线作战,我和战友们也在赶往一线了。” 林尔善的心脏重重一沉。 情况不妙。 第72章 不要随便插小旗。 “喂?”没有得到回音,房子明提高音量,“小林哥,你在听吗?” “我在。”林尔善急得心脏怦怦直跳,“你们人手不足,一定也需要急救人员吧?” “需要的,但是潘立梅主任已经组建了一支急救小队,前去支援了,杨光医生也在内。小林哥,你要是跟着去的话,你们急诊科会人手不足吧?” 林尔善默了默。 情感上,他无比迫切地想与高燃见面,但是理智上,他需要考虑的事有很多。 林尔善虽然专业能力过关,但毕竟是外科出身,现场急救方面,还是杨光更有经验。潘立梅一定是考虑到这一点,才让杨光前去抢救伤员,林尔善和司芩留守医院,确保科室正常运行。毕竟寒冬是各类疾病的高发季节,城市居民的健康也需要有人守护。 第138章 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我知道了。”林尔善心乱如麻,但是强迫自己镇静,“你们千万小心。” “放心吧小林哥!你就等着我们凯旋的消息吧!”房子明安慰他,“你看,高队长之前又是重度烧伤、又是重度中毒,都死里逃生了,这一次肯定不会有事的……” 林尔善顿时方寸大乱,急忙打断他立flag:“别说了!” “好好好,呸呸呸!”房子明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我们要集合了,先挂了吧!” “好,千万保重。” 林尔善根本不可能放心,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思量好久,终于把现在该做什么理理清楚。 急救小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在那之前,医院的急诊科一定会陷入前所未有的忙碌,现在司芩肯定忙得脚不沾地。林尔善不能在家干着急,他要马上回到科里,协助司芩工作。 下定决心,林尔善穿戴好衣物,带着小白出了门。 这次出事,不知道又要在医院里住多长时间,没有时间照顾小白。他先打车去了离家最近的一家宠物店,把小白托付在这里,再前往医院。 朔风凛冽,雪后的城市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往日热热闹闹的灯光成了森森磷火,过路的行人车辆捂得严严实实,仍然冻得身形僵硬,带着几分死气。 林尔善站在路边等车,马路对过有一扇古旧的朱漆大门,同样陈旧的牌匾上写着“清福寺”三个字,檐下的灯笼闪着微弱的光亮,似乎下一秒就要灭了,门前的石狮子被积雪覆盖,像是一尊融化的冰雕。 林尔善只是瞟了一眼,就把目光转回街道川流不息的车辆上,但是那三个字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在润城生活了这么多年,听说过许多次,清福寺的平安符很有名。 这个念头如同黑夜里的一豆烛光,兀自闪烁,怎么都扑不灭,并且不容忽视。 片刻后,林尔善环顾四周,快步穿过马路,走进那所寺庙。 现在的林尔善,是全世界最好骗的人。如果有人告诉他,有种东西可以保爱人平安无虞,不管需要多少钱,就算去卖血卖肾,他也要为了高燃买到手。 寺庙的规模不大,院子里有两个身穿军大衣、头戴雷锋帽的僧人在扫雪。佛堂里供奉着一尊金灿灿的大佛,两侧是石雕的观音像。 林尔善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进入佛堂内,便听到敲木鱼的声音,若隐若现,节律缓慢而规整,心中顿时产生几分敬畏,低声咨询值守的僧人:“您好,我想为我的朋友求一个平安符,请问流程是怎样的?” 僧人双手合十,向他作了一揖:“阿弥陀佛。施主,首先要准备祭品,虔诚祈愿。佛祖知晓了你的心愿,便会托我将护身符赠与你。” 林尔善连忙学着他的样子,还礼:“我知道了,我先去准备祭品。” 他到旁边买了一捆香,插进香炉,跪在蒲团上,在心中默默祈祷。 “神明在上,我林尔善祈求高燃能平安归来。只要能让他平安,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替他承受一切灾祸。因为我这条命,是他救的。” 林尔善弯下腰,重重地磕了个头。 虔诚的姿态令僧人微微动容,他抽出一张黄纸,用毛笔蘸取朱砂在上面画了一道符文,叠好,塞进一个荷包,递给林尔善:“佛祖被你的虔诚所打动,赐予你这道护身符。请你贴身佩戴,在见到你心中之人的第一时间,将它交给原主,切记。” “我记住了,谢谢您。”林尔善恭敬地双手接过,将它的红绳系在脖颈,塞到衣服最里面,贴身佩戴。 这时候,他看到了木桌上的签筒。 “我可以为我的朋友求个签吗?”林尔善问。 “当然可以。”僧人将签筒推到林尔善面前,“心中想着你迫切知道结果的一件事,越具体越好,然后摇签。” “好,我知道了。” 林尔善举起签筒,比自己想象中的重。他闭上眼睛,心里想着“高燃这次能平安回来吗”,用力摇晃签筒,片刻后,一支竹签滑落在桌面上。 “天开地辟作良缘,日吉时良万物全……”僧人阅读签文,忽然露出惊喜的神色,“施主,上上大吉!” 林尔善眼睛一亮:“真的吗?” “急速非速,年来直时,佛神择笔,先报君知。此签万事求谋具吉利也。”僧人笑道,“这支签很少有人抽到,你在意的事情,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太好了!”莫大的欣喜和宽慰涌上心头,林尔善激动得眼眶一热,握住僧人的手,不住鞠躬,“谢谢,谢谢您!” 僧人淡淡一笑,目送着林尔善离开寺庙。 只是在大门关闭以后,他的笑容渐渐冷却,叹息着摇了摇头。 · 林尔善来到急诊科,办公室里,司芩被好几位家属包围着,面容冷静地交代病情,但是家属一个个神色焦急,你一言我一语地插嘴,司芩的眉头渐渐拧紧。 林尔善看在眼中,心里着急,但是今天新来的病人他也不晓得病情,连忙换上白大褂,坐在电脑前浏览病人的电子病历。 陈逸也在用电脑完善医疗文书,见到林尔善,一愣:“林老师?您几天不是下夜班吗,怎么又来了?” 林尔善目光沉静,浏览着病人的病史及各项化验指标:“潘主任和杨哥都去红山县支援了,急诊科需要人手。” 第139章 陈逸皱起眉,语气关切:“可是,林老师你也需要休息啊!” 林尔善苦笑:“出了这种事,我不能安心休息,还不如工作,让自己忙起来,还能缓解一点焦虑。” “林老师,你在担心高队长吗?”陈逸抿了抿唇,安慰道,“我最后一次见到高队长的时候,他一般情况挺好的,化验血指标也都没事了,肯定不会有危险的!” 林尔善问:“是你放他出院的?” “没有没有,真的不是我!”陈逸惊慌得连连摆手,“那天高队长来找我看化验,我看他各项指标都恢复正常了,就告诉他了,他知道之后就走了,根本没提出院的事!我是真的不知道哇……”说到这里,陈逸猛然意识到什么,懊恼地一拍脑门,“我就应该告诉他指标还不过关,让他继续用药治疗的!这样一来,他就不一定会亲自指挥救援行动了!都怪我……” “你如实告知患者的病情,本来就没有错。”林尔善开解他,“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多想了,好好做好手头的事吧。” 他将手掌按在胸前,感受着护身符贴在皮肤上的触感,低声喃喃道:“高燃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半晌,司芩把家属们打发走了,转身看见林尔善,语气疲惫又无奈:“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了吗,不想看见你!” “抱歉了司主任。”林尔善笑了笑,“现在急诊科正是用人之际,您哪怕看不惯我,也只能忍忍了。” 陈逸也悄悄说:“司主任,林老师是来帮忙的……” 司芩看了眼陈逸,又看向林尔善:“你可想清楚了?你这次来,可不一定什么时候能走了。” “我不走。”林尔善目光坚定,“我这次来,已经做好了不眠不休的觉悟。我会留在这里,直到红山县渡过难关,大家平安归来!” “场面话不用说了,查房去,带你熟悉一下病人。”司芩从橱子里拿出一个医用口罩,戴在脸上。 林尔善、陈逸:“好的主任!” 林尔善休息的这半天,急诊病房又收了一个急性心衰、心脏骤停的,一个大量呕血、失血性休克的,一个胸部损伤、张力性气胸的,每一个都是“鬼门关一日游选手”,流连忘返。难以想象,司芩和陈逸两个人,是如何把人从阎王爷手底下抢回来的。 一个个查完,到了最后一张床,是那个肺炎的年轻人,住在科里唯一的单间病房。 急诊科床位很紧张,单间通常是留给性命垂危的重病号的,如果需要呼吸机、血滤仪等机器维持生命的时候,能有足够的空间。但是现在,司芩把这样一间珍贵的病房留给了相对轻症的肺炎患者,则是为了避免院内感染。毕竟急诊科其他病人也很棘手,机体情况本身就很差的情况下,病原体很容易趁虚而入,这时候如果感染了肺炎,不仅不利于疾病的康复,甚至会造成病情恶化,产生呼吸心跳骤停等严重后果。呼吸内科出身的司芩深知这一点,于是尽可能地充分隔离、避免院感。 “怎么样了?”司芩询问病人。 年轻人名叫钟信,39岁男性,既往身体健康,受教育程度高,从事着一份体面的工作,说话也很有涵养:“谢谢主任,今天好多咳咳咳咳……” 话还没说完,就咳嗽起来。 司芩:“还是咳。” 钟信大咳一阵,把痰吐到纸巾里包住,讪笑着说:“刚才还好好的来着,主任一来,紧张了。” 司芩:“打开我看一眼。” 钟信依言照做,纸里包着白色泡沫样的粘痰,掺杂着几缕血丝。 钟信霎时变了脸色,六神无主:“这?” 第73章 不要私自隐瞒病史。 司芩眉头微皱:“病人结核杆菌实验阴性,没有吸烟史,肺ct以炎症渗出为主,没有实性结节。排除了结核、ca,咯血考虑是剧烈咳嗽引起的毛细血管破裂。看来你咳得很厉害,症状好转体现在哪方面?” “体温降下来了。”钟信清了清嗓子,说,“我刚来的时候发高烧,39度5,今天量的是37度5。” 司芩用听诊器听了听钟信的肺,眉毛越拧越紧:“体温是会波动的。你肺里啰音这么明显,炎症很严重,难保不会再次升高。莫西压不住,估计得上进口的美平了。” 进口的美罗培南商品名叫美平,是人工合成的碳青霉烯类抗生素,属于特殊级抗菌药物,也就是通称的“特抗”。顾名思义,此类抗生素级别高、效果强,但是为了避免滥用,需要在专家的指导下才能应用,而司芩作为呼吸内科的博士、副主任医师,具备特抗专家的资质。 林尔善是烧伤科出身,见过不少情况复杂的皮肤、软组织感染,对抗生素的使用也有一部分心得,很支持司芩的决定:“司主任,你看他吸着氧血氧才95,肺里渗出很厉害。进展得这么快,看来莫西没起多大作用。” “是。”司芩扫了他一眼,语气没什么情绪,但是眼里有赞许之意,“他刚去江城出过一趟差,我一开始怀疑是军团菌感染,就给他用的莫西。现在看来,有必要做个气管镜,看看有没有其他病原体感染,针对性使用抗生素。” 钟信点点头:“我听医生的,尽快做吧,明确一下到底是什么感染,早治好早出院。我月底还有一个项目,需要亲自视察矿场,我得尽早出院才行。” 林尔善听得眉头紧皱。 为什么现在的病人,来了医院以后,都这么着急出院呢?还有什么比自己的身体健康更重要呢?如果性命不保了,一切财富、权力、追求、信仰,就都无从谈起了啊,这个道理你怎么就是不懂呢?高燃!等你回来,我再找你算账! 第140章 司芩道:“同意就做。” 陈逸忙说:“那我联系气管镜室,带他去做?” “他现在病情太重,天又这么冷,别推着床去了,做床旁的吧。”司芩道,“我联系床旁支气管镜,给他做肺泡灌洗。你们俩盯一会病房,有事跟我说。” 林尔善、陈逸:“好的主任!” 肺泡灌洗,是依托支气管镜发展起来的技术,借助气管镜,向肺泡内注入生理盐水,灌洗后吸出,留取液体,化验其中的病原体。这种化验方式,比痰培养的阳性率更高、准确性也更高。原因显而易见,痰液主要是大支气管的渗出液,位于上呼吸道,更容易咳出。而肺泡灌洗液位于更深的肺泡,是气体和血液交换的直接场所,炎症反应的第一战场,。在这里捉拿作乱的细菌、病毒,比在大路上守株待兔有效多了。 司芩作为呼吸内科博士,研究生期间天天跟肺泡灌洗液打交道,对气管镜的熟悉程度更是如同武士与她相伴多年的佩刀,早已达到了“人镜合一”的境界,由她负责钟信下一步的治疗,自然是一百个放心。 与此同时,红山县的雪灾导致几十余人遇难,随着搜救工作的展开,陆续有人获救,林尔善始终关注着前线的救援情况,期待高燃的归来。 这天,司芩在办公室和家属谈话,程阳急匆匆地进来:“司主任!” 司芩的这个病人情况复杂,有很多需要交代给家属的事项,她不想被打断思路,于是打了个手势,示意林尔善替她跟进。 林尔善接受到信号,转身问程阳:“怎么了?” 程阳一脸焦急:“钟信呼吸困难,血氧80了!” 血氧饱和度的正常值是100%,代表血液中的血红蛋白氧合良好,90%以下就意味着机体出现缺氧。钟信作为一个年轻人,血氧掉到这种程度,必须引起极高的重视,甚至要启动抢救程序了。 “走!”林尔善第一反应就是推着抢救车来到病房,钟信躺在床上喘得厉害,面色紫绀,死死地把氧气面罩扣在脸上,抓紧最后的救命稻草不放手。 “快把呼吸机推过来!”林尔善当机立断,抓起抢救车上的呼吸气囊辅助钟信通气,程阳回来之后,立刻给他连上呼吸机。 “钟先生,不要着急,找到呼吸的节奏,这个机器会帮助你呼吸,把氧气压进你的肺里!”呼吸机发出有节奏的喷气声,林尔善贴在钟信耳边,大声指导他配合呼吸机的使用。 渐渐的,钟信的情绪稍稍安定下来,血氧饱和度也慢慢升上来了。 但是林尔善却丝毫不敢放松。 前两天司芩给他做了床旁气管镜,肺泡灌洗液的ngs(病原体高通量测序)结果至少需要2到3天才能出来。司芩没有等待,直接给他用上了进口的美罗培南。但是,两天了,钟信仍然反复发热,甚至出现了严重呼吸困难、紫绀,呼吸机都用上了。 哪怕不是呼吸专业的医生,也能看得出来,这一定不是普通的感染。 林尔善心中的不安不断放大,却尽可能让自己镇定:“给他抽个血气,吸吸痰。” “好!”程阳在钟信手腕的桡动脉处抽了一管动脉血,上机化验,同时拿来吸痰护理的用具,连好导管。 谁知程阳刚取下钟信的面罩,钟信刚好一阵猛咳,口鼻内的痰液喷溅而出,糊了程阳一脸。 “操!”程阳是个经验丰富、技术过关的护士,任劳任怨、尽心尽力地护理病人,很少当着病人的面流露出负面情绪,但是眼下的场面实在是太过恶心,程阳实在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钟信脸涨得通红,急忙用手掩住口鼻,一边无法自控地咳嗽,一边语音破碎地道歉:“对……咳咳咳,对不起……咳咳咳……” 林尔善手背上也溅到了不少痰液,迅速用治疗巾擦去,接着帮程阳擦脸,一边安慰钟信:“没关系的,您不要激动!” 程阳擦去脸上的痰,扯下口罩帽子,来到水池边,挤了好几泵洗手液,疯狂搓洗面部,林尔善也用床尾的手消对着手背一顿狂喷。 恶心事小,感染事大。 现在,钟信到底是什么病原体感染都不明确,有效的抗生素更是无从谈起。这时候如果被他传染,后果不堪设想…… 林尔善越想越焦灼,忽然间病房里响起一阵叩击声。 这声音不像敲门声,反倒像是……敲玻璃? 病房的房门上是没有玻璃的,关上门完全封闭,保护患者隐私。但是墙上有透明的玻璃窗,与外界连通。 林尔善有些纳闷,循声走向床边,拉开蓝色的窗帘。 司芩站在玻璃窗外。 林尔善愣住了。 她刚才还在办公室跟患者家属谈话,怎么出去了?出去就出去,可能有事要办,可她为什么要敲窗户?这场面属实是罕见又诡异。 下一秒,司芩举起手机,贴在玻璃上,林尔善的面前。 屏幕上是钟信的肺泡灌洗液ngs结果,表格上赫然写着:“重点病原体检测列表:mers?序列数:高度表达。” 林尔善大脑一空。 mers,中东呼吸系统综合征冠状病毒。 冠状病毒的表面覆盖着丰富的抗原,这意味着它可以出现多种多样的变异体。这种变异体,对于机体的免疫系统来说,就是新型的敌人,原本储存的弹药武器对它不起作用,必须生产新的武器抵抗病毒的侵袭。但是,这个过程需要时间,需要机体营养良好、免疫活跃,一旦机体抵抗力弱于病毒的侵袭力,那么结果可想而知:咳嗽、咳痰、呼吸困难,严重时呼吸心跳骤停、多器官衰竭,都毫不夸张。 第141章 见他出神,司芩再次用力敲击玻璃,在手机上打下一行字:“我去上报疾控中心,这间病房是重度疫区,原地隔离。” 她一扭头,身影消失在窗外。 林尔善思绪回笼,逐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接触到病人的□□已经不算什么了。医院里接触过钟信的医护人员,医护人员接触的其他病人,钟信在入院前接触到的人们…… 如果不快点行动起来,会发生更大规模的疫情! 林尔善浑身一震,立刻回到钟信的床旁,大声问:“钟先生,你入院前有没有接触过类似症状的病人,或者外国人?” 钟信通过咳嗽排出了不少痰液,现在状态好一点了,但还是虚弱又愧疚,脸涨成猪肝色:“没接触过,不过我前段时间刚从国外回来。” “国外?”林尔善疑道,“你不是刚从江城出差回来吗?” “对,我是去江城的公司总部开会去了。”钟信气若游丝地说,“但是在那之前,我出差去了趟迪拜。” “迪拜!”林尔善大惊,“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跟我们说?” “半个多月了……我以为,告诉你们最近的一次出行就可以了……” 林尔善十分无奈:“病毒是有潜伏期的呀,这种事情,你要说呀……” “病毒?”钟信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不是军团菌感染吗?ngs结果出了?” 林尔善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结果出来了,的确不是细菌感染,是流感病毒。” 钟信观察他凝重的脸色和语气,结合自己过于严重的症状,很快意识到了什么:“是……是sars(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不……” 林尔善:“是mers(中东呼吸综合征)。” 第74章 你就是个大笨蛋! “钟先生,请不要惊慌,mers并非不治之症,以你的身体情况,还是很有可能康复的。现在需要您告诉我,您从迪拜回来之后、入院之前,都去过哪些地方?接触过哪些人?这对疫情防控非常重要,请您仔细回忆一下!” 受病情影响,钟信的大脑有些迟钝,茫然地眨着眼睛,努力回忆,但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时候,程阳把脸洗干净,缓缓走向床边,一脸生无可恋。 “程阳!”林尔善立刻喝止,“戴好口罩再过来!” 程阳一愣,脚步停住:“怎么了?” 林尔善顿了顿:“他感染的是mers。” “mers?”程阳瞬间如同石像般僵在原地,片刻后才回过神来,认命地苦笑一声,“现在戴还有用吗?” 他已经接触了大量痰液,皮肤、黏膜、呼吸道,都有可能成为病毒入侵的途径。 “你不是马上清洗了吗?”林尔善不想放弃,“万一能阻断呢?” “随便吧。”程阳漫不经心地掏出一个口罩戴上,手却在微微颤抖,“怎么办?小林哥,咱是不是要上报传染病啊?” “司主任已经去了。”林尔善把病房的门反锁,“现在这间病房是封锁区,只能进,不能出。” “哦……”程阳眼神无措地扫视着病房,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人群喧哗之声。 林尔善掀开窗帘往外看,医院的保安正在疏散急诊科的人员,前来就诊的患者怨声载道,一位老大爷的怒吼声穿透玻璃,传入这间封闭的病房:“你们医院怎么回事?来看病呢,赶我们走!你们这是拒诊,是犯法的!x了个x的,我到警察局告你们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未能得到诊治的患者及家属的怨气全被激发出来,转化为怒火,仗着他们人多势众,机关枪似地对着疏散人群的保安发泄:“这是什么破医院啊?还号称润城最好的医院,说关门就关门!” “就是啊,你们这是草菅人命!” 争吵声愈发清晰地传入病房,程阳听在耳中,无奈地撇撇嘴,叹道:“这下好了,咱医院又要招黑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林尔善轻声说,“就算他们不愿意,我们也必须关闭急诊通道,否则疫情从我们医院传出去,所有人都难辞其咎。” 听了他的话,程阳才真正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这间病房就是雷区,这里面的空气泄露出去,都有可能造成大规模的疫情。 意识到这个残酷的现实,程阳连忙从口袋里掏出密封袋包着的手机:“我给媳妇打个电话……”可他还没打出去,就手忙脚乱地退出拨号界面,小声说,“算了,还是别跟她说了,省得她悬心。等危险解除之后,我再跟她汇报吧……” 程阳浏览着和恋人的聊天记录,回忆彼此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刷手机的手指微微颤抖。 看着他患得患失的模样,林尔善想起高燃不想他担心,隐瞒自己受过的伤,心脏顿时像被大手揉捏了一下,酸胀难当。 “小林哥!”程阳忽然大叫一声,“你快看群里发的!” 林尔善回过神来,也掏出手机,润城市人民医院职工群里,院长转发了一条新闻,标题是“江城市出现10例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死亡1例”。 林尔善瞳孔骤缩,急忙点进文章细看:这些感染病例都是在江城市立医院发现的,就在刚刚,其中一位重症感染患者已经抢救无效死亡了。 “江城已经出现疫情了。”程阳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慌乱,声音颤抖,“这么多人感染,还死人了!” 第142章 “疫情?江城出现了疫情!”躺在病床上的钟信哽咽了,“都怪我,是我把病毒带进了中国,我是罪人……” “请您先不要自责,这事不对!”林尔善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眉心蹙起,“江城爆发的感染是‘新型冠状病毒’,不是mers!” “mers不就是‘新型冠状病毒’吗?”程阳疑道,“非典、mers、h1n1、h7n9,都是冠状病毒的变异体,都可以称作‘新型冠状病毒’啊?” “不是一回事。”林尔善细细阅读着江城市政府发布的新闻稿,“世界卫生组织2013年就官宣了mers这种病毒,它的命名是科学家经过商讨后敲定的,原因是它在沙特首次发现,并且给中东地区的国家造成了极大的安全威胁。但是新闻上并没有使用这个名称,而是说‘这次感染的病原体,是一种从未在人类身上发现的新型冠状病毒’……” 程阳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是说,江城感染的不是mers?” 林尔善:“应该不是。” 冠状病毒是一种rna病毒,rna是它的遗传物质,在复制过程中会发生突变,从而导致表达出的抗原产生变异,出现各种各样的变异体,比如非典病毒和mers。而现在看来,江城又出现了全新的变异体。 程阳颓然往后一倒,靠在墙上,看着窗外的喧闹,溢出一声苦笑:“这下‘完蛋’了,两种新型病毒感染……” 然而,林尔善却犹豫了。 即便“新型冠状病毒”和mers是两种病毒,江城爆发的感染,与钟信的感染,也是两种病毒吗? 他还记得,钟信的ngs结果上,mers后面的一个问号。 问号,在医疗文书中通常表示疑似诊断。比如急性心梗,确诊需要依靠心电图、心肌酶学和冠状动脉造影,但是临床上出现突发胸痛、心脏骤停的病人,医生会根据病人的临床表现,初步诊断为“急性心梗?”,启动急救程序,以免延误治疗,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ngs报的“mers?”,意味着钟信肺泡灌洗液中病原体的基因序列与mers相似,却不完全相同,存在一定的差别。这种差别,令ngs实验室难以确诊为mers感染,只是疑似。 所以钟信感染的是不是mers,还不好说,很有可能就是江城爆发的“新型冠状病毒”。 而且从流行病学史来看,钟信是17天前去的迪拜,8天前回到江城,3天前来到润城,同时出现发热、咳嗽、咳痰,扛了3天扛不住了,来到润城市人民医院急诊科就诊。 假设钟信是在迪拜感染的病毒,那么他从感染到发病,需要5到14天以上的潜伏期。而他只在江城待了5天,江城就爆发了感染,并且发出了官方通报。 通常情况下,只有确定无疑的事才会官宣。江城从出现感染病例到死亡病例,从发现新型病毒到发布官方通报,中间必然经过了专业学者的病原学测定以及循证医学研究,才得出这种病毒是前所未见的“新型冠状病毒”这一结论。 短短5天时间,绝对做不到。 也就是说,不管江城爆发的感染和钟信的是不是同一种,它都不会是钟信从迪拜带过来的。 那么现在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钟信在迪拜感染了mers,二是钟信回国后在江城感染了另一种病毒。 一种从未在人类身上发现过的,新型冠状病毒。 林尔善多么希望钟信感染的是mers,至少人类对它有一定的了解,好过一个前所未见的敌人。但是现在,林尔善有一种强烈的预感,ngs实验室只是因为不知如何描述这种新型冠状病毒,只是因为它类似mers,才报了“mers?”,实际上就是新型冠状病毒。 这种病毒具有更强的变异型和侵袭力,能躲过人体免疫系统的监测,造成重症感染症状,并且人类目前还没有研发出针对性的武器…… 林尔善担忧地看向钟信,看向窗外对危险尚不知情的人们。 手机铃声响起。 林尔善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现在来的电话,不会是好消息。 他看向来电提醒,那个名字让他心跳骤停。 是高燃。 林尔善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呼吸也乱了节奏,像是在啜泣,颤抖着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的嗓音是一如既往的中气十足、低沉磁性,却有种劫后余生的疲惫感:“小善,对不起。” 一瞬间,林尔善竭力维持的冷静理智轰然崩塌。担忧、委屈、怨怼、庆幸,无数种情绪如同巨大的浪潮,裹挟着飓风呼啸而来,将他小小的心脏吞没。 林尔善热泪奔涌而出:“你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 “对不起……”高燃的声音哽了哽,“我错了,我以后什么都告诉你,什么都听你的……” “我才不信呢……”林尔善哭没气了,猛地抽噎一声,“你就是个大笨蛋!” “是是是,我是大笨蛋。”高燃笑了一声,“大笨蛋任务完成了,想接小笨蛋下班回家。” 林尔善呼吸一滞。 日思夜想的重逢,此刻终于到来。 可是为什么,偏偏在是这种时候? 红山县的搜救行动完成了,高燃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但是林尔善却被隔离在病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去,甚至不知能不能活着出去…… “你不要来!”林尔善大喊,“抓紧回家!” 高燃一顿,音色放软,像在撒娇:“我想马上见到你。” 第143章 林尔善又是两股泪水溢出:“我……” 我也是。 但是,不可以。 “我有点事……”林尔善支支吾吾地说。 高燃认真起来:“怎么了?” “燃哥啊!”程阳一直在旁边听着,察觉到林尔善面临着和自己相同的处境,于是凑过来替他圆谎,装出一副嘻嘻哈哈的轻松语气,“我们今天科室聚餐,得晚点回家了!” “科室聚餐?”高燃不满道,“潘主任和杨光大夫这两天连轴转,都累坏了!现在好不容易完成任务,你不让两位功臣回家休息,聚啥餐啊?” “呃……”程阳慌张地和林尔善对视一眼,连忙改口,“说错了,不是科室聚餐,是医院聚餐!好多大领导要来,拒绝不了啊!” 高燃再次质疑:“小善,你不是从来不参与这种应酬吗?” “我……”林尔善无法反驳。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出什么事了?”高燃语气严肃,“我答应你,不再对你隐瞒,所以现在,你要开始瞒着我了吗?” 林尔善万般无奈,只好告知实情:“我有个病号,非常棘手,一时半会走不掉……” 说了一半,留了一半。 高燃刚完成搜救工作,得到片刻的喘息机会,还不知道江城爆发疫情的消息,理所当然地以为林尔善像往常一样心系病人,心里松了口气。哪怕对林尔善来说,病人比自己还重要,高燃也毫无怨怼之意:“你直说就好了呀,我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吗?我不会去医院给你添乱的,就在家里等着你。” 林尔善泪如雨下:“嗯……” “乖了,不哭了。”高燃轻声安慰着,音色低柔,“省得病人看见了,笑你眼睛红得,像只小兔子。” “……”林尔善说不出话,抽泣不止。 高燃的心脏软化了、揉碎了,只想把深爱的人抱在怀里哄,但也明白现在的林尔善需要藏起自己的脆弱,坚强果敢、独当一面地解决难题,于是尽可能平静地说:“好了,先挂了吧。你尽快忙完,尽快回家。” “好,你等我。”林尔善纵有万般不舍,依然干脆利落地挂掉了电话。 第75章 我们每天都在创造历史。 林尔善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 程阳在一旁听完了全程,见他哭得满脸泪痕,小心翼翼地安慰:“小林哥,你别害怕,小小肺炎,死不了人的!我都被他的痰喷一脸了,感染是没跑了,我都不怕呢!” 林尔善哽咽:“我不是怕,我就是……想他了。” “哦……”程阳一愣,没料到林尔善会这么直白地表露感情,不由得小脸一红,“我也想我媳妇了……” 玻璃窗外,急诊入口已被封闭,前来就诊的患者和救护车被转诊至其他医院。在院患者中,但凡病情好转的,都经主诊医师评估、达到出院标准后劝离医院,既往门庭若市的医院,罕见地显出几分萧条之象。 然而一窗之隔,竟是两个世界。林尔善擦干眼泪,发现医院职工大群已经炸了: 呼吸内科魏玉芳:新型流感病毒,表面抗原可以逃避免监测,在呼吸道大量增殖,堪比非典的毒力和传染性! 心内科李雷:不要惊慌,注意看病史,死亡病例是有心血管基础病的老年人,本身身体条件很差。年轻人应该可以熬过去。 消化内科王雨辰:话别说的太早了,注意看化验,感染者有不同程度的肝功能损害,这种新病毒具有肝毒性,肝病病人、肝炎病毒携带者必须重视起来! 各位内科专家依据自身专业领域的知识发表观点,你一言我一语,对江城的疫情高度关注。在人们讨论的间隙,院感科的工作人员不停发送通知:“特殊时期,请大家减少讨论!不要刷屏!避免遗漏重要通知!” 线上交流如此激烈,可以想见各个科室的医生办、护士站里,此刻会是多么喧嚣。 林尔善虽然被隔离着,也不敢放过任何一条消息,看到消化内科肝病方向的专家王雨辰的发言,顿时灵光一现:“mers会造成肾功能损伤,而新型冠状病毒具有肝毒性。这是一个鉴别点,快给他急查个肝肾功看看!” “好!”程阳马上准备采血针、采血管,却一时迟疑了,“小林哥,就算咱抽了血,怎么把标本送到检验科去呢?” 毕竟现在他们这里,是只进不出啊。 林尔善略一思索,指向病房与外界唯一相通的窗户:“看到那扇窗户了吗?咱们把标本放到外面的窗台上,通知检验科的人24小时之后来取走。现在天气冷,血在室外放一天,应该还凑合。只是……” “只是不知道新型冠状病毒离体后能生存多久,多久才能失去传染性。” 病房里猝然响起一道女声,林尔善和程阳俱是一愣,转身一看,司芩穿着防护服和隔离面罩,口罩和手套更不用说,全副武装,用钥匙打开房门,推着治疗车走进来。 “司主任!”林尔善一惊,“您怎么进来了!” 程阳也大喊:“您这一进来,可就走不了了!” “他是我的病号,把你们仨锁在这里,我自己出去逍遥快活,像话吗?”司芩推来防护用具、各种药剂、输液器和注射器、血气分析仪等各种治疗用物和器械进了病房,足足有好几车,“我不来给你们补充物资,你们能撑多久?想想非典那时候吧。” 第144章 林尔善和程阳默然不语。 那是一场持久战。 “主任……”钟信躺在床上,一边吸氧,一边抹眼泪,“都是我不好,给你们添麻烦了……” 林尔善安慰他:“别这么想,不是你的错,你也是受害者……” “麻烦谈不上。”司芩裹得严实,看不见表情,音色波澜不惊,“现在需要再次给你做一次支气管镜,流程和上次一样,只不过需要多灌洗几次,留取更多样本。你能配合吗?” 大家这才发现,司芩推来的几车东西里,还有一套床旁气管镜的设备。 “配合!”钟信没有二话,“我支持医生的任何决定,全力配合医生工作!” 林尔善小声问:“司主任,是要再次确定病原体吗?” “不用确认,就是新型冠状病毒。”司芩说,“我联系过实验室了,上次取样的基因序列,和mers相似,但有差别,但和江城市立医院的对比,重合率达到99%。” 程阳惊叫:“竟然是同一种病毒!” “没错。”司芩点头,“从头到尾都和mers没关系,全是新型冠状病毒。” 钟信茫然:“什么意思?” 司芩解释:“在你回国之前,江城就出现了新型冠状病毒的感染病例,你是密切接触者,不幸中招了。” “原来是这样吗?”钟信怔愣许久,才艰难地消化了这个事实,沉沉地叹了口气,“那么,病毒的来源是?” “好问题。”司芩说,“这种病毒才刚刚进入人类的视野,没有人能给出答案。所以,我才要再次给你做气管镜,留取标本,用于进一步研究。你愿意吗?” 钟信闭了闭眼:“我愿意。” “好。”司芩递给程阳一个眼神,“准备雾化,麻醉。” 程阳一愣:“现在就做?” 司芩:“你想等到什么时候,疫情大爆发?还是他病情恶化、无法耐受操作?” “好的主任,我马上准备!”程阳赶紧找出麻药配好,装进雾化机里,明明是做过无数次的事情,早已熟稔于心,手却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主任,我感觉咱们接下来做的事情,能够极大地推动医学的发展!我们在创造历史!” 司芩对他的中二言论报之一笑:“大胆点,我们每天都在创造历史。” 林尔善帮忙布置好气管镜需要的器械用具,并把司芩带来的大量物资分类安放。 这个过程中,他不禁感叹,司芩把钟信安置在这个宽敞的单间,真是个再英明不过的决定。 司芩给钟信做气管镜,在他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留取了大量的肺泡灌洗液,放进她带进来的小冰箱里,打开窗户放在窗台上。 林尔善很佩服她:短短几个小时,以最快的速度隔离疫区、控制住感染扩散,把东西都准备齐全、留取足够的样本,用于未来的研究。 司芩真是先天医生圣体。 做完这些事,天色已暗,夕阳斜照,急诊大门前空无一人,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 气管镜是个局麻操作,但是钟信无法抵抗心理上的压力和身体上的虚弱,睡了过去,司、林、程三人也能稍作喘息。 “住一趟院,一个副主任、一个主治、一个护士陪着。”程阳瘫在椅子上,叹道,“这待遇真是没谁了!” 司芩拿出一盒板蓝根颗粒,一包包拆开,倒入一个大量筒,加入温水,冷笑道:“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程阳并笑不出来:“司主任,您还别说,我可能真要中招了。” 他讲出被钟信的痰喷脸的事。 “……”院感是很常见的,但是这种程度的接触,司芩也是没想到的,说不出安慰的话,倒了一杯板蓝根冲剂,递给程阳,“你……自求多福吧。” 程阳更加心灰意冷,再也没办法强颜欢笑,也不去接那杯板蓝根,扭身独自蜷缩在墙角,音色是前所未有的低落:“你们还是离我远点吧。” 林尔善很心疼:“程阳,你别这样……” “小林哥,你有没有觉得咱们很可怜啊?”程阳面朝墙根,声音很低,但是安静的病房里,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回荡在空气中,“疫情爆发了,别人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一点事没有,咱们却要和病人共处一室,还不能出去!为什么呀?我不就是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报了个护理吗,都跟我说‘男护士吃香’,也没人告诉我,疫情来了的时候,咱是首当其冲的呀!唉……小林哥,我想回家,我想我媳妇了……” 说到最后,语调微微颤抖。 “程阳……”林尔善眼睫微颤,喉咙酸胀。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因为自己也是首当其冲的人之一,也有日思夜想却无法见面的爱人。 “男护士吃香,你就是为这个学的护理?”司芩“铿”的一声,把纸杯撂在桌子上,音色凉凉地说,“男护士吃香,男医生也吃香。男警察吃香,男消防员也吃香。男什么不吃香?男同性恋都吃香。你的选择很多,怎么偏偏报了护理专业呢?” “这……”程阳有点难为情,“还是有一点点白衣天使的梦想来着……” “那不就得了。”司芩继续说,“你说别人在家待得好好的,他们能接触到感染病人吗?能和变异病毒打交道吗?知道怎样和病魔对抗吗?” 程阳愣愣的:“不能……” “他们能守护人类健康吗?能推动医学发展吗?能创造历史吗?” 第145章 “不能……” “你能啊。”司芩的语调始终没有起伏,但正是因为这种冷漠、独属于医者的理性,让她说出的内容格外振奋人心,“你没有看到时代的浪潮滚滚而来吗?没有发现你就是站在顶端的弄潮儿吗?你手里的是注射器吗?是捍卫人类安全的武器。你手里的采血针吗?是书写人类历史的笔墨。在这个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你真的要花时间自怨自艾吗?” 程阳听得直了眼,思索片刻之后,霍地站起身:“司主任,您说的对!我们是被历史选中的人啊,怎么能够自怨自艾呢!新的风暴已经出现,怎么能够停滞不前!打起精神来,奥利给!” 林尔善哭笑不得,伸出食指比了个“嘘”:“别把人家吵醒了!” “抱歉抱歉!”程阳连忙压低音量,“司主任,小林哥,我们现在要做些什么?” “等待。”司芩说,“等待化验结果出来,等待钟信的病情转归,等待江城的最新情报。” “哦……”程阳本以为要大干一场,英雄主义上头,却只能等待,一时间有点茫然。 司芩又道:“在这个过程中,要抽时间休息,确保时刻都能拿出足够的精力和体力,与病毒对抗。” “好的主任,我听你的!”程阳端起那杯板蓝根一饮而尽,一屁股坐回凳子上,靠着墙根,一秒入睡。 林尔善瞠目结舌,朝司芩缓缓伸出一根大拇指:“司主任,还是您有办法!” “对症下药罢了。”司芩也分给林尔善一杯板蓝根,淡淡道,“中二病,中二治。” “噗。”林尔善忍俊不禁,接过那只小小的纸杯,拢在手心,靠在唇畔,“司主任,您忙了一天了,也休息一会吧,我们三个轮流值夜。” “睡不着了。”司芩打开手机,正准备跟进一下江城前线的最新情报,却发现情况不容乐观,直接将屏幕挪到林尔善面前。 “30例!”林尔善眉心紧蹙,“下午还是10例,怎么现在……” 司芩:“内部消息,30例只是确诊人数,出现呼吸道症状的、发热的病人,已经数不过来了。” 林尔善捏紧拳头,手心冒汗:“怎么会增长得这么快?” “第一,官方你懂的,只有等实锤了才会通报,消息难免存在滞后性。”司芩说,“第二,下午的新闻,说的是‘江城市立医院’的感染人数。而我说的,是整个江城。” 江城是北方的一个沿海城市,交通发达。如果感染只局限于院内,还能像林尔善他们这样,尽早隔离、疏散人群,避免感染扩散。但是如果院外也出现了感染者,不可控因素就太多了。 想到这里,林尔善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个冬天,比往常要冷。 第76章 二十年没说的话。 “最早发现江城出现疫情的,是我的同门师兄。”司芩说,“钟信刚入院那天,我都没当回事。没有人当回事,肺炎在急诊科根本不算事。但是他用上美平还是不见好、ngs也没出来的时候,我觉得不对劲,跟师兄沟通了一下。” 林尔善问:“他是江城市立医院的医生?” “没错。上个月,他在江城码头发现了3例肺炎的工人,病原体检测为冠状病毒,胸部ct实变严重。” 林尔善一惊:“最早的感染病例,上个月就出现了吗?” “是的。”司芩继续说,“我师兄是03年非典肺炎的亲历者,根据经验判定其为sars,并通知码头工作人员及市民注意防范。” 林尔善点点头:“多亏师兄发现及时。然后呢?” 司芩露出一丝冷笑:“然后他因为‘散布谣言、制造恐慌’,被警告训诫了,还被要求写了检讨。” “什么?”林尔善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这是医生基于事实和经验得出的结论,怎么会是空穴来风的谣言?如果民众不知晓这个事实,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你想想,码头是什么地方?人流量那么大,若是被这个消息搞得人心惶惶,江城这沿江临海的城市,该如何运行?” 林尔善激动道:“可是感染暴发,后果更严重啊!” “所以感染者越来越多之后,江城终于开始重视,开展调查研究。”司芩说,“我和师兄沟通钟信这个病人的时候,他那边基本已经确定病原体是全新的变异毒株了。所以下午钟信的ngs一回来,看到那个结果,我就知道事大了。什么疑似mers,就是新型冠状病毒。” 林尔善担忧地皱起眉:“所以现在,江城那边……?” “市立医院整个封闭,但是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感染人数不断增长,已经有不少医护出现症状了。”事实比司芩的语气还要冷酷严峻,“下一步,就是封城,关闭公共交通出口,只允许防疫人员进入。” 林尔善心脏揪紧。 司芩点了两下手机,调出一张新型冠状病毒的图片:圆球状的病毒,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糖蛋白,构成蒲公英花冠般的形态。 “就是这个小东西。”司芩说。 林尔善凝视着它,眉头紧皱。 请你,手下留情。 他祈祷着。 漫漫长夜,司芩和程阳喝下板蓝根后渐次入睡。林尔善却无法入眠,不停地刷着新闻软件,希望权威的流行病学专家能给出一个应对方案。但是铺天盖地的信息碎片,都是民众的恐慌与担忧。 这时,手机屏幕上弹出来电显示。 第146章 林尔善没等铃声响起,就立马接了电话,声音不自觉地颤抖:“喂?高燃,你在家吗?” 对面停顿一秒:“我在消防队,刚开完会。” “……啊?”林尔善这一天经历了太多信息轰炸,没有得到及时的休息,反应有些迟钝,“不是说,让你在家等我吗?” “可你不会回来了,对吗?”高燃低声说。 “嗯……”林尔善垂下眼,咬着唇,“你一定知道疫情的事了吧?我们的病房里有一位感染者,我和他、司芩主任、程阳,我们四个隔离起来了。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 “别跟我道歉。”高燃始终音色沉郁严肃,像是没从中队长的角色中走出,说出这句话以后,又怕吓到林尔善,故作轻松地用气音笑了一下,“我之前也隐瞒过你,现在我们扯平了,以后彼此坦诚相待,好不好?” 静默许久,林尔善沉沉地“嗯”了一声。 疫情当前,作为密切接触者、和传染源隔离在一处,林尔善说不定已经感染了,随时有可能发病,根本无法预测他们的“以后”。 脆弱的心脏涌起浓重的情绪,一颗泪珠低落,顺着脸颊滑落到唇畔,咸咸的,很涩。 高燃也沉默了一会,说:“我们要去前线援江。” “……哦。”很奇怪,林尔善得知这个消息,竟然出奇的平静,甚至没有问他“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他和自己一样,哪里有危险,他就会到哪里。 高燃听出林尔善已经哭了,拿出往常漫不经心的玩味腔调:“小善,你跟我聊天很爽吗?怎么嗯嗯哦哦的啊。” “……”林尔善一哽,眼泪生生憋了回去,“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一点都不好笑……” “是吗?”高燃不好意思地笑笑,“本来想逗你开心一下的……” 说到最后,竟然少见地失了语。 沉默是难熬的,因为两人都在回避,回避面前未知的前路,无望的未来。 良久,高燃率先败下阵来,终于又开了口:“你能把窗帘拉开吗?我想见你一面。” 林尔善浑身一震,一个箭步弹射到窗边,一把掀开窗帘。 夜色中,一道英挺的人影伫立在玻璃窗外,他的身体、五官、全身上下每一个线条,都是林尔善魂牵梦萦、反复描摹的思念。 林尔善再也绷不住,脸一皱,捂住嘴巴失声痛哭。 哭声顺着听筒传进高燃的耳朵,他心疼地皱起眉,一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紧紧按在玻璃窗上。 隔着玻璃触碰不到爱人的眼泪,只有穿不透的坚硬与冰凉,巨大的无力感漫上心头,高燃却只是强笑道:“见到我不开心吗,怎么哭得更厉害了?” 泪水朦胧了视线,高燃的面容也模糊不清,林尔善不能用衣袖擦泪,只能用力眨眼,将讨厌的泪水从眼睛里面赶出去,只为了看清高燃的脸。 连续数日在雪山进行搜救工作,他的脸颊冻出肉眼可见的红晕。他的骨相比之前更加分明,眉眼也愈发深邃,但目光仍是一如既往的坚毅,是这隆冬寒夜里唯一的火种。 林尔善看得入神,探出指尖,触碰高燃下颌上的青茬,同样只触到一片冷硬。 “很冷吧?”林尔善咽下倒灌的苦泪,嗓音哑涩,“快戴上口罩,脸都冻红了……” “是吗?”高燃移动手掌,覆盖在林尔善指尖的位置,却怎么也握不住那截手指。 相似的感受,让儿时的记忆在脑海中闪回。 手术室外,医生无可奈何的摇头,小晖父母崩溃绝望的质问,小林尔善撕心裂肺的哭喊。 小高燃躲在墙角背后,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与挫败感,就像现在,成为两堵看不到边界的高墙,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气势,压榨着他幼小的心脏。 心尖在滴血。 “你……”林尔善哽咽着问,“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高燃用力牵起唇角,露出一个可以称之为笑容的表情:“明天一早。” “这么快……”林尔善落寞又担忧地垂下眼,猛然间想到了什么,“对了高燃,我去清福寺给你求了一枚平安符,你一定要戴在身上!” 他从脖子里牵出那根红线,一枚荷包从领口跳出来,扎眼的红色,令高燃一怔。 一瞬间,他用尽全力塑造的坚硬外壳,被这枚小小的护身符击得粉碎。 除了那盒莫名其妙的口服液,这是林尔善第一次送他东西。 一直以来,高燃愿意为林尔善付出一切,却从不期待他的所谓回报。小小的一枚平安符,完全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但正是这份小小的意外,直直戳进他坚硬外壳上的微小缝隙,扎在内里柔软的心脏。 高燃的眼眶一下子湿了,竭力稳住气息:“这……我可得好好戴着……” 林尔善手忙脚乱地解下平安符,一时没有注意到高燃的异常,急急忙忙递到他面前,却再度被玻璃阻挡。 “这……”林尔善失落极了,“好像没办法给你了……” 高燃笑了一下,眼里含着泪花:“那你替我戴着吧。” 林尔善委屈极了,住持告诉他要亲手交给高燃,只有这么一件小事,他却办不到:“可是,这是我替你求的呀……” 高燃摇摇头,深深地看着他:“没关系,你的心意,我明白了。” “你不明白!”林尔善眼圈红红的,嘴唇颤抖不停,“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等你回来,你要早点回来!” 第147章 高燃眸光一动:“现在说不好吗?” 林尔善摇头:“我想说的话,很多,很重要,必须找个合适的时间,当面跟你讲。” “现在不就是当面吗?”高燃有些急切地追问,“我看现在就很合适。小善,什么话,你说吧。” “不,现在真的说不完。”林尔善垂下眼眸,轻声说,“我有二十年没说的话,想要对你说呢。” “……”高燃瞬间明白,他什么都知道了。 沉默良久,他道:“那你……可不可以先说几句?我怕……” 林尔善:“你怕什么?” 高燃眼睑颤了颤,接着弯起眼尾,似乎在笑,但眼里亮晶晶的,唇边溢出前所未有的苦涩与无奈:“我怕我走之后,就再也听不到你说的话了。” 林尔善一怔,体会到他的言下之意,霎时怒目而视:“高燃!我不许你这么说!” “好好好,你别生气……”高燃连忙乖乖认错,然而此时此刻,他再也没有力气挺起胸膛,扮演那个总是给予安慰、给人依靠的角色,再次露出那种无奈的苦笑,“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我从在绿野湖的雪山上,就开始害怕了。” 林尔善愣住了。 从小到大,高燃是不可一世的孩子王,强大可靠的中队长。所有人都知道,不管遇到任何问题,都能找高燃解决。他在人群里始终是神明一般无所不能的存在,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眸子里燃烧着天不怕地不怕的骄傲。 可是现在,他的语气里寻不到一丝胜券在握的骄傲,只有难以言喻的彷徨无力,更遑论他直接用了“害怕”二字。 因为他从来都不是金刚不坏的神,是会哭、会笑、会害怕、会心碎的肉体凡胎。 他的七情六欲,都系在林尔善身上。 所爱之人身陷险境,下次见面无法预测,甚至眼下二人面面相对,都无法触碰到他的温度、感受他的气息,只能通过话筒聆听彼此的声音…… 高燃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告诉我吧。”他央求,“求你了,就一句。” 男人的眼神,是一种去了壳的柔软,黑亮的双眸,好似下一秒就要滴出水来。林尔善无法拒绝这样的高燃:“好吧,如果只有一句的话……” 二十余年的人生,沉默和孤独是常态。林尔善从未用语言对谁表达过如此直白、强烈的感情,原以为很难说得出口。然而,当他启唇的那一刻,那句话便自然而然、水到渠成般地说了出来。 “高燃,我喜欢你。” 因为这份感情,早已随着经年累月的羁绊,深深地溶于骨血。 第77章 等我回来。 高燃瞳孔微微放大,怔住了。 一阵狂风呼啸,院墙内的枯树被吹得东倒西歪、随风摇摆,可高燃健硕挺拔的身形岿然不动,就连头顶短短的发茬,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他花了好长时间去理解、相信林尔善所说的话。 这条路上,他一个人走过了漫长的时光,因而此刻,当那同样踽踽独行的伙伴忽然转过身、看向他,坚定地握住他的手的时候,他竟一时有些惶然。 只有在梦里才敢奢望的青睐,就这样被魂牵梦萦的人明明白白地吐露出来。高燃心中情绪翻涌,空洞怔然的双眼慢慢被灼热的爱意填满。如果目光有温度,高燃足以凭它点燃整个凛冬。 林尔善被盯得不好意思,脸上发烧,忙垂下眼,故作镇定地小声说:“我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噗。”高燃失笑。 这已经算是表白了吧,怎么可以就这样结束? “你靠过来。”高燃勾了勾唇,眼眸微眯,再度露出狐狸般的狡黠神色,“让我亲一口。” “亲?你!”林尔善一下子羞红了脸,“你也太着急了吧……” 高燃唇边笑意更深:“哪里着急了?又不是没亲过。” “我……”林尔善虽然害羞,身体还是很诚实地靠近窗户,鼻尖和额头抵在玻璃上,张口时的吐息,在上面凝成一片白雾,昭示着二人的阻隔,“没办法再靠近了……” “好。”高燃按在他手掌的位置,像是与他十指紧扣,闭上眼睛,将嘴唇印在林尔善的额心。 触感是冰凉和冷硬,并不温暖,也不柔软,但是高燃吻得虔诚、投入、沉醉、痴迷。 不是出其不意的偷袭,是取得爱人首肯后,自我献祭般的爱意表达。 林尔善抬眸,一时失神。 明明双眼紧闭、沉默不语,高燃的眉眼间仍然写满了不悔与珍惜。即使隔着玻璃,他也完完全全地感受到了这个吻包含的情感。 一瞬间,心疼和爱在心间汹涌澎湃,林尔善蓦地踮起脚尖,吻住高燃的唇。 谈起初吻,人们常用“软软甜甜的棉花糖”去形容。然而对于这对危难当头互通心意的恋人,初吻却是“冰冷坚硬的玻璃墙”,是冬日饮冰般的感受,寒意沁心。 但是冰有多凉,他们的心就有多烫。 林尔善觉得自己太傻了,这其实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接吻,可他竟然忘了呼吸,憋闷和羞耻感交替,把自己弄得满脸通红。 高燃忍俊不禁:“现在,你的脸和我一样红了。” 林尔善害羞地别过头:“别说了……” “那再亲一下?” “不行!”林尔善瞪着他,“我今天接触到了病人的痰液,传染给你就不好了。” 第148章 高燃脸色蓦地一僵:“你没事吧?有没有难受?” 林尔善顿时十分后悔,怎么最这么快,把这事告诉了他,白白害他悬心。可是再想一步,他现在和病人隔离在一间屋子里,哪怕不直接接触□□,无处不在的气溶胶,也是无法隔绝的传染源,感染发病只是时间问题。 “病毒是有潜伏期的,没有那么快出现症状。”林尔善冷静下来,嘱咐他道,“高燃,你到了那边,一定要勤洗手消毒!每接触一个人,都要洗一遍手!戴好口罩,永远别摘下来!换口罩的时候,一定不要触碰它的外侧面,就是蓝色的这一面!” “我知道啦。”高燃认真听着,正色道,“小善,你等我回来。” 恋爱果然会让人冲昏头脑,哪怕是局势危急的现在,也能让人沉溺其中。而眼下彼此严肃认真的态度,让林尔善猛地意识到:在病毒的致病力尚不明确的现在,两人的告别,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前途未卜的生离死别,不由得悲从中来,嘴唇颤抖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高燃,你一定要回来!” 高燃笑了笑,重复着:“嗯,我一定会回来的。” 林尔善忍着哭腔,瓮声瓮气道:“好的,灰太狼先生。” “噗。”高燃忍俊不禁,“你的梗有点猝不及防啊。” 他的语气是轻松的,就像生活中一句漫不经心的调笑,这种珍贵的、遥远的、再难奢求的日常感,让林尔善一下子就绷不住了,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滴落:“我……我只是想逗自己开心一下……我不想这样……遇到事情,就只会哭……” “……”高燃心疼坏了,隔着玻璃,在林尔善湿润的脸颊上摩挲,“你才不是只会哭的小废物,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就算是也无所谓,不是还有我吗?我给你兜底。” “泪失禁”如果可以控制,就不叫“失禁”了。林尔善怎么努力,都收不住自己的眼泪,无奈又无助:“怎么办……我也不想这样,我真的不想哭的……太丢脸了……” “哭就哭嘛,又不犯法。”高燃眉毛一拧,神色危险,“谁不让你哭了?我去找他聊聊!” 骄傲的神气,像极了高中时叱咤风云的大哥大。林尔善想起那时候高燃对他的默默付出、自己的视而不见,又是一阵抽噎:“够了……别耽误时间了,快走吧……我一个人待会,就好了……” “亲够了就赶我走,是吧?”高燃挑眉一笑,“那以后呢,是不是下了床就不认人了?” “……”林尔善又是难为情,又是深深地悲哀。 我倒是想,可是我们还有没有机会? 哗的一声,林尔善伸手,一把拉上窗帘,彻底隔绝了两人的视线。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如果不狠下心告别,他们哪怕隔着玻璃,也能聊起来没完,直到电量耗尽,不知东方既白。 但是现在,时间是最宝贵的东西。 林尔善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宁愿背负怨恨,也会选择不告而别。 因为实在难舍难分。 他强迫自己一动不动,不去回望高燃的身影。 可是闭上眼睛,有关他的记忆,一幕一幕在脑海中闪现。 他趴在病床上、身后大面积烧伤,他飞檐走壁、救下小白,他后背受伤、抻着胳膊给自己消毒,他有机磷农药中毒、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林尔善猛地意识到,认识高燃这么久,他不是在冒险,就是在受伤。 他的眼前猛然闪过高燃感染了病毒、身上插着管子、躺在病床上、性命垂危的场景,像是水晶球里的预言,一闪而逝,但又清晰可见。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林尔善的心脏便如同被碾碎般剧痛,眼泪瞬间滚落。 他蓦地转身,掀开窗帘的一角,向外探出头去。 医院外空空荡荡、满目萧条。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黄色的警戒线。如果没有消防员的身份,高燃也根本不可能靠近这栋楼,见不到林尔善的面。 可他走得干净利落,似乎不曾来过。 林尔善怔然许久,才摒弃掉脑中可怕的妄想,认清当下的现实:这样也好。不管未来会出现怎样的变数,能够对他说出我最想说的话,我应该知足…… 下个瞬间,电话里忽然传来一声略带沙哑但中气十足的嗓音:“对了!宝宝,我有句话忘了说!” 电话忘了挂! 林尔善先是吓了一大跳,继而有种失而复得的庆幸,以及听到爱人的声音后暂解相思的快慰,短短数秒,心情如同过山车般忽上忽下、大幅拉扯,原本就敏感的内心脆弱得不成样子,佯嗔道:“大惊小怪……什么话嘛?” “咳嗯!”电话那头,高燃用力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地嗓音,像将一生永志不忘的信仰宣之于口:“林尔善——我爱你!” “……”林尔善的心脏霎时被幸福和爱意充盈,即便前路有再多艰难险阻,都不足为惧。 “我知道。”林尔善含着泪,笑着说,“我也是。” 第78章 要走的人是我。 第二天,江城宣布封城。 司芩常规为钟信采集动脉血,分析血气。 “主任……”钟信嗓音虚弱,“麻烦问一下,你们有没有联系到我的妻子?” 司芩将样本放入血气分析仪,语气很轻:“联系到了。” 第149章 钟信:“她什么时候能过来?” “……”司芩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答。 钟信的妻子程念,是一名新闻媒体记者。听说江城爆发疫情, 第一时间赶去前线。钟信确诊新冠病毒感染时,程念正奋战在疫情的风暴中心、江城市立医院,为了给大众带出一手情报。司芩打了无数个电话,终于在封城前夜联系上程念,通知她连夜出城,却恰好被卡在关口,禁止放行。 司芩告诉程念,她是患者家属,润城可以给她开证明,特许她离开江城,程念不走。 “现在的江城,马路上车辆很少,医院里却爆满,乱成一锅粥。不断有发热的病人入院,医生护士根本忙不过来,医疗物资大量消耗,供不应求。反正钟信正在隔离,我回去也见不到他的面。这里全是新冠肺炎患者,我看到他们,就知道钟信是什么样子了。我就在这里。我必须让全国人民知道,这座城市现在正在发生什么。”程念是这么说的。 “她被封锁在江城,出不来了。”司芩说,“你有什么事,可以跟她视频通话。” 钟信愣了好一会,眸中流露出浓浓的担忧,但是并未表达半分,只是笑道:“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想交代给她,一件事。我死之后,自愿捐献我的遗体,用于解剖实验。任何新药或其他治疗方案的试验,都可以在我身上开展。我住院期间的病历、数据、所有的资料,都可以公开讨论,用于医学研究。” 司芩一愣,正在给房间消毒的林尔善和程阳也停下手中的活,意外地看着钟信。 病理解剖对于疾病研究很有意义,可以通过组织细胞的显微形态学分析,确定病毒感染的发病机制,评估治疗方案是否充分、哪里需要改新,甚至有助于特效药的研发。 遗体是很珍贵的,对于医学研究是这样,对于患者本人更是如此。能自愿献出自己的身体,无论是谁,都很难做到。 “自从我住院以后,你们为了救治我,付出了这么多努力,我,咳咳咳……”钟信说,“我也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回报你们,回报国家……” 林尔善眼眶湿了。 “我代表医学从业者,以及国家,向您表示感谢。”司芩向他点头致意,“但是请您不要抱有死亡假设,您活下来的概率很高。” “谢谢……”钟信眼眶微红,“谢谢你们……” “我们也要谢谢你……”林尔善话说一半,忽然转过身、捂住嘴,一阵咳嗽。 程阳霎时转头看向他,眼带惊恐。 司芩眉头微皱,斜他一眼:“给他测体温做什么,快愣着啊!” 程阳连忙拿出体温枪,在林尔善额上一扫:“36度8,不烧啊!” 林尔善终于顺过气来,抱歉地笑笑:“我没事,刚才是被唾沫呛到了。” 司芩松了口气,习惯性地怼道:“唾沫星子都能呛到你,真是人才啊。” “没关系,我也经常被自己的唾沫呛到!”程阳笑着圆场,“没事就好!我还寻思呢,我比你接触的病原体更多,咱仨应该是我先发病才对啊……” “程阳!”林尔善连忙喝止,“别这么说。” “好吧好吧,我错了!小林哥,你记得喝板蓝根呀……” 就在这时,司芩的手机响了。 为了避免错过重要情报,司芩第一时间接起电话:“喂?” 电话里传来院长的声音:“司主任,打扰您工作了。是您当机立断、将病毒隔离,又挺身而出、留取了可供研究的样本。不计个人得失,奋战在疫情一线,我代全院职工和全市人民向您致敬。” 司芩秀眉紧拧:“有话说没话说?再放屁我挂了。” 林尔善和程阳都听傻了。 敢这么跟院长说话,司芩堪称全院独一份了。 “哈哈哈哈……”院长面子有些挂不住,讪笑道,“现在局势危急,时间宝贵,我给您打电话,当然有要紧的事。医院打算在会议室召开疫情防控动员大会,您不能亲自到场,就线上参会吧,可以吗?” 司芩冷冷道:“疫情当前,你们还搞人群聚集,是嫌感染人数不够多是吧?” 院长哈哈大笑:“还不是您有先见之明,尽早隔离传染源,把疫情控制住了嘛!咱们医院目前没有出现感染病例,多亏有你啊!” 司芩和林尔善、程阳彼此对视一眼,三个人都无语至极。 他们和病人隔离在一间病房里,不仅物资紧缺,而且精神高度紧张。钟信出现一点病情变化、江城前线传来一点最新情报,他们都会分析讨论半天,只希望根据事情发展的方向、提供一个最佳的解决办法、把损失降到最低。但是一墙之隔的外界,院长还在事不关己地谈笑,满嘴无意义的场面话,好像跟他们不在一个频道上。 林尔善实在忍不住,质疑道:“院长,您真的不担心吗?” “就是啊!”程阳帮腔,“这可是未知的病毒啊,关系到全国甚至全世界的命运,您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吗?” “怎么可能不紧张呢?”院长高高在上的强调没有丝毫改变,“可是历史的浪潮打来的时候,我们无力改变它运行的方向,只能稳住船帆,确保自己不会帆船。我把直播链接发给你们,记得按时参会哈!” 院长挂了电话。 “光知道打官腔,不干实事。”司芩吐槽。 平日里骂院长、骂医院骂得最欢的程阳,这个时候竟然没有接茬。 第150章 林尔善也陷入了和他一样的沉默:院长高高挂起的态度固然可气,但他说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 单凭他们个体的力量,真的能够与时代的大势所趋抗衡吗? 林尔善抿了抿唇,点进了院长发来的直播链接。 小小的手机屏幕里,浮现出会议室里的场景。摄像头对准了讲台,顺便拍到了会议室的入口,各个科室的医生、护士鱼贯而入,内科系统的主任、主治大夫们齐刷刷到场。 程阳:“是潘主任,还有杨哥!” 潘立梅和杨光的身影在镜头前一晃而过,但他们风尘仆仆的模样、严肃紧张的表情,却清晰地留在三个人的脑海。 司芩看到了自己的死对头,眉头皱起:“他怎么也来了?” 林尔善:“还有徐主任和赵哥……” 胸外科的冯猛,烧伤科的徐玮和赵铭,神经外科的康建……这场会议真正实现了全员到齐,证实了这是关系到全院、全市以及全国性命攸关的大事。 “各位同道,大家上午好。在这寒冬腊月,我们齐聚一堂,是为了一件休戚相关的大事。这件事,甚至关系到人类的生死存亡,想必大家已经知道了,就是江城的疫情。”院长先是念了一段冗长的开场白,接着打开一则制作精良的演示文稿,“下面,让我们系统了解一下,‘新型冠状病毒’到底是什么,已经这半个月以来江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院长的演讲,从冠状病毒的形态结构、遗传物质、增殖方式、发生变异的原理等高中生都烂熟于心的知识,向一群研究生学历起步的医学人才进行了一番全面细致的科普,继而从江城第一例新型冠状病毒的感染者说开去,详细分析了此次疫情的流行病学始末,将大家随便在网上刷刷就能了解到的碎片化情报进行了一个全面系统的大整合。ppt配色高级,动画丰富,堪称“屎盆子镶金边”的典型。 院长对秘书做的ppt很满意,念完之后,情绪高涨地说:“在病毒蔓延的期间,有一个人在江城逗留,感染了病毒。由于潜伏期的存在,他没有察觉这一点,离开江城,来到了我们润城,出现症状之后,来到我们医院就诊。我们都知道,出现了发热、咳嗽、咳痰、呼吸困难等症状时,就是病毒增殖的高峰期,病人就成了一个活动的传染源,接触到他的人都可能会感染,从而引发大规模的院内感染。然而,就在这个关头,有一个人敏锐地发现了这种风险,在疾控中心采取措施之前,将病人及密切接触者严格隔离,从而阻断了疫情的传播。她,就是急诊科的司芩主任!让我们代替润城市所有人民群众,对司主任致以崇高的谢意和郑重的表扬!” 似乎在响应院长的热情,观众席间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渐渐发展成热烈的鼓掌。 “司芩主任毕业于京大临床医学院,并在呼吸内科肺部感染亚专业攻读了博士学位,专业知识过硬,工作经验丰富。下面,让我们连线抗疫前线的司主任,了解一下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者的最新情况!热烈欢迎司主任发表讲话!”院长向司芩发出连线邀请,并率先鼓起掌来。 大家纷纷捧场,掌声雷动。 林尔善和程阳愣愣地对视一眼:不就是听个会吗,没说还有这一趴啊? 司芩倒是淡定,等大家鼓完掌了,才慢条斯理地打开麦克风开关,清了清嗓子。 会议室里,众人不约而同地噤声,聚精会神地聆听司芩的发言。 “狗屎。” 司芩字正腔圆的清冷嗓音,在高朋满座的会议室回荡。 全场静默。 “江城封城,市立医院沦陷,无论是内科病房还是外科病房,只要是有床的地方,甚至走廊里的椅子上,都睡着发热输液的病人。缺医生,缺护士,医护人员带病工作,口罩、手套、酒精、手消等物资供不应求。院外的感染者无法精确统计,抗生素、退烧药被抢购一空,下级卫生院、诊所无药可用。”司芩冷怒道,“你知道润城的人民群众现在有多恐慌吗?你凭什么代表他们表扬我?我需要你的表扬吗?再说了,我根本没有在第一时间控制住疫情在润城蔓延。钟信隔离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急诊病房住了三四天了!这段时间所有接触过他的医护、他们接触到的人们,都是密切接触者!只不过尚在潜伏期,没有出现症状而已!润城爆发感染,只是时间问题!在座的各位,你们当中说不定就有病毒携带者!还在这里搞聚集,真是荒谬至极!” 话音刚落,席间立刻响起喧哗之声,大家警惕地环顾四周,彼此质问:“你最近去过急诊科吗?” “没有啊!你呢?” “你刚才是不是咳嗽了?” “没有,你听错了!” “静一静!”院长因为司芩颜面尽失,但是未来还要仰仗她,不得不卑躬屈膝,“司主任,您先别生气。我当然知道江城沦陷了,润城也不可能独善其身。这次开会,就是来商讨对策的!正所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现在江城有难,我们润城市人民医院必须拿出大医院的担当,支援江城前线的抗疫工作!咱们谁愿意前往江城抗疫?全凭大家自愿!” 摄影师很机灵地转向观众席上的各位医师,众人先是偷偷观察着身边人的反应,察觉到镜头在他们面前扫过,纷纷避开视线、低下了头。 “我去!”林尔善凑近司芩的麦克风,大声说,“我一直和病人隔离在一起,恐怕已经携带了病毒。现在病房里有司主任在,让我去前线,最合适不过了!” 第151章 院长立刻道:“林医生!是急诊科的林医生!他也是第一时间隔离传染源的功臣!并且不顾个人安慰,亲自到病房照顾病人!现在还要前往江城前线!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各位前辈们,还在等什么?让年轻医生前赴后继,你们躲在后面享清闲,真的不会感到羞愧吗!” “不行,你不能去。”司芩反驳的声音,顺着麦克风回荡在会场,“你得留下照顾病人,要走的人是我。” 林尔善:“司主任,江城前线实在是太危险了……” 司芩语气坚定,不容置喙:“我要去京市。” 会议室安静了一秒,继而一片哗然。 院长紧张道:“司主任,这个关头,您怎么……” 司芩说:“我读博期间有个项目,和制药公司合作研发抗rna病毒复制的特效药物,但是因为样本不足,一直搁置。现在我收集到了足够的新型冠状病毒样本,我觉得是时候重启这个项目了。” 院长顿时看到了希望,高声大喊:“好!司主任,您尽管去!我派专车护送你去京市看展研究,需要什么尽管跟我提!大家听到了吗!特效药马上就研发出来了!大家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众人这才零星地响应院长的动员,但是司芩已经退出了直播。 院长显然没有科研经验,研发新药哪有那么容易?且不说试验阶段会经历多少失败,哪怕成功制成了药物,上市之前的临床试验,也要经历漫长的过程。 但这已经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 “好好关注着病人,有什么情况,及时通知我。”动身前,司芩嘱咐他们。 “放心吧。”林尔善说,“司主任,您尽管去,专心研究,不用操心我们。” “千万别让他死了。”司芩最后看了一眼钟信。 “知道了!”程阳答应着。 与此同时,润城市人民医院组建了一支医疗小队,驰援江城。 病魔袭来,医务工作者,是首当其冲的先驱。 他们或许不是时代的弄潮儿,无法抵挡历史的浪潮滚滚而来。 他们能做的,只有拉满风帆,冲在最前面,为身后的无数条漂泊无定的小船,指引一条最安全、最稳定的航线。 第79章 藏不住的东西。 司芩平常话不多,但是气场强大,存在感也很强。她走之后,病房顿时冷清了许多。 入夜,林尔善躺在折叠椅上休息,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只见病房的那头,程阳在折叠椅上坐了起来,在身旁的一堆物资里翻找着什么。 “程阳,怎么了?”林尔善小声问。 “小林哥,你还没睡啊?”程阳笑了笑,刚想解释什么,忽然神色一僵,憋住一口气,脸涨得通红。 林尔善疑道:“你怎么了?” “没,没事!”程阳缓过来了,但嗓音变得有些奇怪,像在压抑着什么,“小林哥,跟你商量个事呗?” 林尔善:“你说就行。” “小林哥,司主任走了……她的被子,能不能给我盖啊?”程阳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有点冷……” “冷?!”林尔善的神经立刻绷紧。 畏寒、寒战,是高热的前兆。 他一骨碌翻身下床,抓起体温枪,大步来到程阳身旁:“我给你量个体温!” 程阳迅速蜷缩身体,背对着他:“小林哥,你别靠近我!” “你转过来!”林尔善少见地露出强势的一面,扳住程阳的肩膀,想把他翻过来,这时程阳突然背对着他一阵猛咳。 林尔善一怔。 “小林哥,咳咳咳……对不起……”程阳咳了一阵,大口喘着气,“都说世界上有三种东西藏不住,贫穷,咳嗽,和爱……小林哥,我实在是藏不住了……” 林尔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你不用藏啊……怎么不舒服,告诉我就好啊!我会照顾你的!” “不不不,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吧……”程阳更用力地蜷缩着,把自己缩成一个球,“我刚才偷偷测了一次,37度8。现在,咳咳咳……估计已经烧上来了……不过没关系,我自己睡一觉,明天一早就好了!到时候给病人吸痰啊、雾化啊、抽血气什么的,我都没问题!小林哥,咳咳咳……你千万不要接触病人……” 林尔善眼睛一热,视野模糊了,颤声说:“你是不是烧傻了,你也是病人啊……” “我没有!”程阳硬着头皮反驳,“我就是体温有点高、嗓子有点痒……咳咳咳……” “……”林尔善抿着唇,不停眨眼,竭力遏制住泪水,抖开司芩的被子,裹住程阳微微颤抖的身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接着钻进厕所,反锁上门,打开水龙头,将眼泪释放在流动的水中。 疫情瞬息万变。 前一天,他们还在感叹,钟信一个病人,独占一个豪华单间,还有一个副主任、一个主治、一个护士照顾,堪称顶配待遇。一夜之间,情况急转直下。司芩走了、程阳病了,林尔善一个医生,照顾钟信、程阳两个病人。 用不了多久,这间病房,恐怕就连一个医生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无助和恐慌就会袭上心头。 但是林尔善是他们唯一的依靠,他不能怕、不能慌,哪怕有,也要藏得好好的,不能显露出来。否则的话,这种情绪就会被无限放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比病毒更让人绝望。 第152章 于此同时,人们对新型冠状病毒的认知,也在一天天被不断刷新。 随着时间推进,隐性感染者的潜伏期过去,渐渐表现出呼吸道症状,江城以外的地区也出现了病毒感染者。全国各地的呼吸内科、传染病学专家每天都会召开视频会议,就当地的疫情和病例进行集中讨论,全国的医务人员可以参与线上旁听。 “大家请看,这是两位感染者的胸部ct。”江城市的专家汇报道,“其中一位患者,是22岁女性,另一位是她78岁的祖父。祖孙两人相依为命,同时感染病毒、同时出现症状。但是孙女最高能烧到40c,爷爷最高体温只有37度8。而且两人的胸部ct也有明显的不同,孙女的肺叶出现了明显的实变,而爷爷的却是大片的磨玻璃状阴影。” 有专家提出疑问:“孙女的临床表现很典型,高热、肺实变,在此之前,是典型的细菌性肺炎的表现,因此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被称之为‘非典型性呼吸道病毒感染’。但是爷爷的临床症状,更像是常规的病毒感染,确定是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吗?” “确定,祖孙两人的新冠抗体检测都是阳性。” 科研人员已经研发出了新冠抗体检测技术,这也算是一个标志性的进步了。 “下面是祖孙两人的化验结果:孙女的alt、ast(丙氨酸氨基转移酶、天门冬氨酸氨基转移酶)明显升高,高达正常值上限的三十倍,而爷爷的肝功能指标均在正常范围。”主讲人继续汇报,“与此同时,我们对两人进行了细胞因子定量检测,我们看到孙女的血清中,炎症因子数量是爷爷的十倍。我们对青年患者和老年患者之间进行了数据分析,差异有统计学意义。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新型冠状病毒会在免疫功能活跃的群体中,引起更激烈的炎症反应,导致肺部大量炎性渗出,从而出现高热,以及胸部ct明显实变的表现。而老年人、婴幼儿等免疫功能欠缺的人群,炎症反应相对较弱,症状也相对较轻。” 其他专家沉吟思索:“也有可能是免疫差的人群炎症进展较慢,需要远期临床观察……” 程阳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意思啊?新冠病毒更针对年轻人?老弱病残反而受累更轻?” “不是的。”林尔善一边整理思绪,一边向程阳解释,“这位专家的意思是说,年轻人免疫功能更强,病毒入侵人体后,会产生大量炎症因子、引起激烈的炎症反应与之对抗,产生抗体、升高体温,直到杀灭病毒。而免疫缺陷的人群没有这个能力,所以炎症反应较弱,体温也不会很高,只能任由病毒在自体细胞内定植,却无能为力。参考病毒性肝炎患者,急性乙肝常出现在年轻人身上,表现为高热、尿黄、食欲不振,化验肝酶大量升高,看似严重,其实是免疫细胞在和病毒打仗,炎症反应的高峰过后,乙肝病毒表面抗原是有可能转阴的。而老年人一般都是慢性感染,症状可能不明显,但是你给他测个超高敏dna,病毒载量很高,因为他们没有能力杀灭病毒。” “我明白了!咳咳咳咳……”程阳激动得一阵咳嗽,“也就是说,钟信的转氨酶都两三千,不一定就是肝功能衰竭、mods(多器官功能衰竭),可能是好事?” “嗯。”林尔善点点头,“如果钟信能挺过这次炎症风暴,说不定就能彻底痊愈。” “太好了!咳咳咳咳……”程阳咳出了眼泪,但却是笑着的,“钟哥,你听见了吗?你一定要挺过来啊!你能挺过来,就证明我也能挺过来呢!咳咳咳咳……” “我……我加油……”钟信气若游丝。 林尔善一凛,看向他的心电监护,心脏顿时凉了半截:血氧又掉到80了! “钟先生!”他口唇紫绀、意识恍惚,像是肺性脑病的表现。缺氧所致的脑损伤是不可逆的,林尔善当机立断,“程阳,插管!” 程阳立刻准备用具,将气管插管递给林尔善,接着把牙垫塞进钟信口中。 管口通过声门时,钟信心脏停跳,血氧掉到50。 程阳慌了:“小林哥!” “继续!”林尔善动作不停,“肾上腺素1支静推!” 程阳熟练地掰开一支肾上腺素,注射器吸取药液,推入钟信的静脉通路。这个过程中,他自己的肾上腺素也在大量分泌,让他感受不到自己高热的体温、虚弱的状态,一声都没有咳,专注于钟信的抢救,恢复他的心跳。 林尔善完成插管、调整参数,正压通气装置将纯氧打进钟信的肺腔,几个循环过后,血氧饱和度终于渐渐上来了。 在此之前,钟信尚有自主呼吸的能力,可以配合无创呼吸机吸氧排碳。但是病情恶化只在瞬息之间,当他不能自主呼吸、维持氧合,就只能插管上有创了。 “这么突然……”程阳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就冷却了,“不是说他能挺过来的吗?” “理论上可以,但是对抗病毒,是要付出代价的。”林尔善疲惫地喘息着,“炎症反应会导致大量液体渗出、肺泡实变,肺的气体交换必然会有障碍,血液氧合不足,组织细胞缺氧,可能会出现心跳骤停或脑死亡。所以,哪怕新冠肺炎是自限性疾病,在这个过程中,必须给予充分的对症支持治疗,吸氧、补液、营养,这样才有希望挺过来!” “原来如此!不行了,我得去吸会氧!”程阳赶紧插上鼻导管,把氧流量开到最大,却被氧气呛得咳嗽不止,吐了一口浓痰,用纸包好,扔进感染性废物桶里,颓然倒在折叠椅上,垂头丧气,“小林哥,我要是也得插管了,谁给你打下手啊?” 第153章 看他这副样子,林尔善心痛不已,忙安慰他:“辛苦你了,自己发着烧呢,还戴着口罩参与抢救、给我帮忙。其实插管可以独立操作,我自己来也可以的……呸呸呸!你肯定到不了插管这一步的!” “哈哈……”程阳丧丧地笑了一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眼圈接着红了,“小林哥,这两天我爸妈、我女朋友给我打了无数个视频电话了,就是想看我一眼,咳咳咳……我根本不敢让他们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可又怕他们担心……小林哥,你说我该不该现在就跟他们通个电话?万一以后,我更没法看了呢……咳咳咳……” 林尔善心口一痛,憋了好多天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 程阳至少还能跟自己的亲人、爱人发消息、通电话,而林尔善没有亲人,就连他远在前线的爱人,都杳无音信,生死不知。 第80章 怎样才能活下去? 钟信入院将近1个月了,病情始终没有稳定。从吸氧,到无创呼吸机,到气管插管,情况进行性恶化。与此同时,江城那边却传来了好消息:市立医院的第一批感染者中,出现了第一位临床治愈病例,举国轰动。 讨论会上,江城的专家汇报道:“目前第一例新冠肺炎的治愈病例,是一位60岁女性,40天前出现发热、咳嗽、咳痰、呼吸困难,肺泡灌洗液ngs证实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入院接受氧疗、激素抗炎、营养支持、止咳化痰等对症治疗。7天前体温恢复正常,观察1周,病情平稳,胸部ct基本恢复正常,达到临床治愈标准。分析病史,我们发现,这个病人在发病前的3个月,因膝关节肿痛、下肢水肿就诊于江城的一家中医诊所,确诊为‘类风湿性关节炎’,给予环磷酰胺、甲氨蝶呤、羟氯喹、吗替麦考酚酯等免疫抑制剂治疗。” “‘等’?”在座的风湿免疫病学专家大跌眼镜,“环、甲、羟、吗,四联免疫抑制剂一起上,还‘等’?小作坊下料这么猛吗?什么中医诊所敢这么用,不怕出事吗?” “小诊所不正规,用药不符合规范,病人连续服用了三个月,出现了严重的药物不良反应,恶心、呕吐、进食障碍等消化道症状,就诊于我院,以上口服药全部停药,并进行了一个周期的生物制剂治疗。”专家继续汇报,“紧接着,病人就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通过胸部ct检查,我们发现,她的肺部渗出明显比其他感染者要轻。” 大屏幕上打出病人的胸片,不同于其他感染者的“白肺”:肺泡实变、间质纤维化,她的肺部整体呈现磨玻璃状改变,类似于之前那个78岁老爷子,经过治疗,现在几乎已经像正常肺窗一样透亮了。 “住院期间,她的热峰明显低于其他感染者,呼吸道卡他症状也相对轻微。她的治疗方案并没有什么特殊,只有免疫抑制剂和生物制剂托珠单抗的使用。所以,我们有理由猜测,这些免疫抑制剂通过某种机制,起到抑制肺炎进展的作用。” 风湿免疫疾病,是由于自体免疫功能紊乱、攻击正常的组织细胞导致的,全身各个系统均会受累,除了类风湿性关节炎,还有系统性红斑狼疮,临床症状包括脱发、发热、口腔溃疡、面颊红斑等一般表现,还有血细胞减少(血液系统)、狼疮性肾病(泌尿系统)、肺炎和胸膜炎(呼吸系统)、血管炎和心肌损伤(循环系统)、胃肠功能紊乱(消化系统)、狼疮脑病(神经系统)等症状。女性的免疫功能更加活跃,也更容易出问题,所以狼疮好发于女性,曾被俗称为“美女病”,但这种美化疾病、漠视患者病痛的称谓极不可取。 免疫抑制剂,顾名思义,通过抑制炎症反应,减轻自身免疫病活动期带来的脏器损伤。所以理论上讲,似乎也能减轻新冠病毒感染对机体免疫系统的刺激,抑制炎症风暴、减轻症状。 有专家分析:“也就是说,这位类风湿患者在长期应用免疫抑制剂的基础上感染新冠,炎症进展受到抑制,所以肺部病变较为轻微,预后较好?那我们是否可以开展临床实验,在新冠感染的患者中使用免疫制剂呢?” 有专家反驳:“但是对于免疫系统正常的患者来说,使用免疫抑制剂,即使能治愈新冠,也会对自身免疫系统造成不可预估的创伤,后续也会出现免疫力低下、功能紊乱等后遗症,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实在是有些冒进了。再说了,一个病例不能说明什么,需要大量临床试验证实这一猜想……” 专家们讨论激烈、莫衷一是,手机屏幕前的林尔善,则是陷入深深的思索。 假如新冠肺炎的症状,并不是病毒本身造成的,而是来源于病毒刺激免疫系统、产生的炎症风暴、肺泡渗出,那么就和钟信氧合上不去还往下掉的表现对上了:炎症渗出的速度要大于吸收的速度,所以钟信的症状始终不见好转,反而一直在加重。 如果免疫抑制剂或生物制剂能通过阻断免疫、抑制这个过程,那么他的病情是否就能够逆转? “我听懂了,要抑制免疫。”程阳说,“可是钟信也没少用激素啊,激素不是也有抗炎作用吗?” “激素对免疫反应的抑制是非特异性的,而免疫抑制剂和生物制剂是通过特定靶点发挥作用,效果当然比泛泛地使用激素要强。”林尔善向他解释,“你想想,你对你孩子说‘你要好好学习啊’,和你直接给他讲他不会的数学题,哪种方法能更有效地提高孩子的学习成绩?” 第154章 “那肯定是后者,我明白了!”程阳激动道,“那咱们要不要给钟信试试?反正他都同意使用任何治疗方案了,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想想……”林尔善沉吟,“原本想给他复查个ct,评估一下肺部渗出的变化,可是他现在插上管了,一时半会没法脱机……” 一声尖锐的警报,打断了他的思路。 程阳大吼:“小林哥,钟信又心脏骤停了!” “肾上腺素!”林尔善急奔至患者床边,对他进行胸外按压。 随着一下一下的按压动作,监护仪上跳跃着紊乱的波形,但是按压的间隙,又立刻回到一条平稳的直线。 林尔善一刻不敢放松,将全身力气汇聚到掌根,按压钟信的心脏,内心被前所未有的惶惑席卷:为什么,钟信会如此频繁地出现心脏骤停?明明早上刚复查过电解质,一点问题都没有! “小林哥,血压95/60,血氧一直在掉!” “泵多巴胺!” 两人交替按压,肾上腺素推了一支又一支,钟信的身体对以上刺激没有任何反应,生命体征持续恶化。 “怎么办!”程阳的呼吸前所未有的急促,甚至带上了哭腔,“司主任带来的急救药都用完了!” “ecmo(体外人工心肺)……快上ecmo!”林尔善满头大汗,眼球布满红血丝,死死盯着钟信的心电监护,一下一下地按压着他的心脏,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就是希望他能恢复心跳。 血压变成两道直线,无法测量。 林尔善不敢相信,不愿相信,持续按压! 钟信的肋骨已经断裂,林尔善的手能更容易地刺激到钟信的心脏,而他的身体却朝着林尔善再熟悉不过的方向发生改变。 死亡。 不知何时,程阳冲出病房,推来新的抢救车、喊来一群医护帮忙。而人群冲破封锁线,却只看到一具冰冷的尸体,以及持续不断的、宛如机器的、以教科书般标准的节律为尸体进行心肺复苏的林尔善。 他的目光是直勾勾的,能把心电监护仪盯穿。手上的动作是发了狠的,恨不得以一己之力让他全身的血液重新流淌。 1001,1002,1003,1004…… 他恨不得将自己的生命渡给他。 “小林哥!”程阳爆发出一声悲泣般的大吼,扑过去抱住林尔善,“停下!宣布死亡时间!” 林尔善受到他的冲击,踉跄着后退一步,手臂还维持着绷直的姿势,肌肉僵硬,浑身发抖。他下意识看向程阳,瞳仁惶惑地震颤着,渐渐聚焦在他身上。 程阳一下子哭了出来。 “ecmo……”林尔善怔怔地望向人群,嗓音沙哑,“不是让你去推ecmo吗?” “小林哥,你忘了?”程阳泣不成声,“咱们医院,根本就没有ecmo……” “没有?”林尔善不敢相信,不愿相信,“怎么能没有?他本来可以活下去的!” “不可以!”程阳哭得满脸泪痕,“进展太快了,根本来不及……” “……”林尔善恍惚了,失神了,抽离了。 程阳的喉咙蓦地一卡、没了声息,睁大眼睛,满脸通红,大口粗喘,泪涎横流。 林尔善一怔,脱下手套,触摸程阳的脸颊:一片滚烫。 一瞬间,林尔善猛然意识到,程阳也是个病人。 他之所以会忍着病痛,尽全力抢救钟信,是因为他不只在救钟信,更是在救他自己。 身旁他喊来的援兵纷纷将程阳安置在新的病床上,连接心电监护和氧气面罩。 林尔善本能般地推来高流量氧疗装置,连接在程阳的面罩上:“程阳,别着急,找到呼吸的节奏!” 血氧仪上的数值在90上下跳动,程阳目光空洞而失神,像极了隔壁床上的钟信,但他的嘴唇在动:“小林哥……怎么办……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该怎么办……怎么才能活下去!” 林尔善心脏传来撕裂般的痛感,一下一下抚摸着程阳的脊背:“呼吸,深呼吸,慢慢来!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 程阳怔怔的,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血氧终于上升至95。 “哥……”程阳嗓音沙哑,语不成句,“我想用免疫抑制剂……” 林尔善一怔。 “那什么单抗,给我来一针吧……四联口服药,我也可以吃……”程阳哽咽道,“用料多猛都没关系,有后遗症也没关系!我不想死……小林哥,我不想死……我想活!” 迟来的伤感自胸口猛地顶到鼻腔,林尔善喉头一阵酸胀,艰难开口:“好,我答应你!” 第81章 人间不该是这副模样。 林尔善给钟信的遗体扫了个ct,肺部完全实变,肋骨尽数断裂。 医院尊重钟信的选择,将他的遗体运送到江城,由专家进行病理解剖研究。 江城是全国的哨点,其他城市必将复刻江城所发生的一切。比如润城,已经出现大量肺炎患者。由于ngs的技术要求,新冠肺炎的实际感染者,要远远多于确诊患者。医院里缺医生、缺护士、缺物资,只有病人是源源不断的。 老年人有基础病,撑不了太久,而年轻人免疫活跃,会产生炎症风暴,病毒感染几乎无解。 程阳转入监护病房,接受了一个周期的托珠单抗治疗。 托珠单抗是抗白介素6的抗克隆抗体,白介素6是血清中的一种炎症因子,在炎症反应中发挥重要作用。如果新冠肺炎的“炎症风暴学说”成立,那么通过白介素6阻断炎症反应,能有效抑制新冠感染造成的肺部病变,减轻病情。 第155章 当然,药物的副反应未知,程阳是小白鼠。 “哎呀宝宝,你别担心,我已经用上生物制剂了,很快就能好起来了!”病房里,程阳躺在床上,跟女朋友打视频。 电话那头的女声哭了一阵,抽噎着问:“那是什么药啊?会不会伤身体啊?” 程阳笑得开朗:“怎么会呢?那可是药啊,本来就是用来治病的,怎么会伤害身体呢?” 林尔善穿着防护服、戴着面罩,在病房门口听到了,内心不是滋味。 药不对症就是毒,剂量太过也是毒。 曾经的程阳,致力于向家人科普正确的医学知识。而现在,他亲口编织与事实不符的谎言,欺骗重要的人,只为让她们安心。 等程阳打完电话,林尔善走进病房,笑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没那么憋得慌了!我觉得托珠单抗还是有效果的!”程阳兴高采烈地摘下氧气面罩,指向心电监护,“你看,我不吸氧的时候,血氧都能有92呢!” “好,快吸上吧。”林尔善心情好了一些,替他戴好氧气罩,“中午想吃点什么?营养支持也很重要。” “嗯……”程阳思索一番,“我想吃烤红薯!就是医院门口卖的就行!之前每天上下班都能闻见香味,但从来没想着买,今天想尝尝!” “烤红薯?”林尔善没想到他的要求如此质朴,“红薯可没什么营养,都是碳水。” 程阳撒娇:“可我就是特别想吃嘛!” 林尔善笑了笑:“想吃就代表身体需要了,我去给你买!” “嘿嘿,谢谢小林哥!” 林尔善穿过重重封锁,在病房外换下防护服,走出医院。 迎着冷风,摘下口罩,脸颊上印着深深的勒痕。 正午的阳光照在脸上,林尔善下意识闭上眼,光线又透过眼睑,晕染出一片橙红,像一杯打翻的柳橙汁。 林尔善太久没出过医院,一时间无法适应如此强烈的光照,一时间深深恍惚。 病房就是众生饮泣的地狱,再待下去,林尔善怕是要忘记自己还是个人,成为不死不灭的鬼。 他必须出门,接接地气。 可是走出大门,街道上寥无人烟,更加没有车辆。如果谁现在四仰八叉地躺在路中央,只要不冻死,他可以睡到地老天荒,都能安然无恙。 医院周围的门头房挂着各式各样的招牌,但是仔细看,屋子里根本一个人都没有。更诡异的是,路旁的树梢上张灯结彩地挂满了红灯笼,在风中抖动。 林尔善怔愣许久,掏出手机翻了翻日历,才知道今天是年二十九,明天就是除夕。可是墙上的红色条幅,写的却不是“新年大吉,恭贺新禧”之类的吉祥话,而是“抗击疫情,居家隔离”的宣传语。 市民们都很配合,一个出门的都没有,所以这些装饰都是给谁看的呢? 林尔善感觉诡异至极,冷汗直冒,人间不该是这副模样。 大门口那个风雨无阻卖红薯的大姨,以及她赖以生存的烤炉也不在了,几乎与医院的存在融为一体的香气就此抽离,让这场景的虚幻感愈发强烈。不像人间,不像地狱,更不像天堂,像是一场梦中梦,造梦者自己也数不清第几层,残存的精神力不足以编织细节、创造生命,只能草草搭个轮廓。林尔善是个误入其间的游魂,不上不下地卡在夹缝之中。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润城。 良久,林尔善的魂魄才返回躯壳,记起自己的使命:给程阳买烤红薯。 可是在这没了烟火气的空城,去哪里找一只烤红薯? 林尔善犯了难。 他和社会脱节太久,不知道民众抢购生活物资的热潮已经过去,现在都已经囤好年货,居家隔离、坐等过年了。沿街的小卖铺关着门,透过玻璃窗往里看,货架基本上都空了。没有人出门,更加没有商贩出摊。位于市中心的医院尚且如此,更别提城市的其他角落,会是怎样的凄凉光景。 脸颊传来刺痛,林尔善才意识到,自己在寒风中呆立许久,脸上不断有泪痕蔓延,又被冷风吹干,如此反复。 好孤独。 好想你。 好过分。 亲了就跑的人明明是你! 林尔善在风中哭了一会,没有一点办法,只能空手而归,回去吃医院的盒饭。 进入急诊大厅,工作人员们接二连三推出一波死人,见到林尔善,点头示意。 “要送到江城?”林尔善问。 “不,火葬场。”工作人员回答,“没有那么多人愿意捐献遗体,火葬场都烧不过来了。” “……”林尔善心一沉,说不出话。 每个人对自己的身体都有绝对支配权,没人能要求他们像钟信一样无私地奉献自己,但是“烧不过来”这四个字,实在太过残忍。 人间不该是这副模样。 白布盖着的遗体,在林尔善眼前一一掠过。车推得太快,带起一阵风,吹开裹布的一角,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林尔善怔住了。 是郭尧。 他有先天性心脏病,自身条件很差,没能扛过去,倒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可是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他都曾是林尔善熟悉的、鲜活的生命。 再见面时,却成了冰冷的尸体。 横卧的尸身,在林尔善直立的身侧交错而过。 他过去了,还有下一个,下一个,一个接一个…… 第156章 林尔善胃里猛地一阵翻搅,几欲干呕。 儿时的那场火,阿嬷死于脑干梗死、心跳骤停,齐与晖死于吸入性烧伤、窒息缺氧,林尔善只是睡了一觉。 高二那年,魏诚遭到犯罪分子的报复、常人无法想象的残忍虐杀,林尔善对此一无所知,在家待得好好的。 前不久,钟信死于急性呼吸窘迫、心肺衰竭,林尔善没能履行承诺,使出浑身解数,没本事把他救回来。 现下,数不清的人被新冠病毒夺走性命,林尔善体温正常、呼吸通畅、身体健全地站在这里,目送一个个生灵离开人间。 强烈的自我厌弃感,让他恨不得一刀捅向自己的心窝。 他不是人,是鬼,是从地狱来到人间的索命鬼!只要是他在的地方,人们就会相继死去!只有他,全须全角地站在这里!他不该站在这里!他该死,五马分尸,粉身碎骨,彻底消失! 林尔善浑身上下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攀爬、舔舐、啃咬,他的血肉瘙痒难耐,他想捅烂自己!撞碎自己!烧化自己! 他像个戒毒失败的瘾君子,存在的每分每秒都浑身难受,想死等不了一时半刻!他茫然四顾,看到一堵白墙,飞奔过去拿头去撞!下半身没跟上上半身,他摔倒在地,重重磕在地板上! 骨骼的痛感给他片刻快慰,可是远远不够!他想应该从更高处跃下,那一定是世上最美妙的滋味!姜妍站过的天台就很好,够高!他要穿越回那个时间点,比姜妍先一步跃下,以高燃抓不住的速度! 没错,绝对不能被他抓住,被他抓住就死不成了! 他…… 林尔善想到了高燃。 他身材高大,笑容灿烂,拥抱有温度,心跳有力量。 他跟他不一样,他是个很好的人,是个热乎乎的、能给身边人带来温暖和幸福的活人。 而他,却只能给别人带来灾祸和死亡,是从十八层地狱跑出来的、游荡人间的灾星厉鬼。 可是他说,他想给他一个家。 真的假的? 他这种东西,真的配在人间有个家吗? 林尔善恍惚的片刻,工作人员把他架了起来,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语气关切:“林医生,你真是累了,赶紧休息休息吧!” “是啊!看你这黑眼圈,这是多长时间没合眼了?” 林尔善还恍惚着,愣愣地眨眨眼睛。 我是鬼啊。 他们……不怕我吗? “真是太辛苦了,医生也是人啊!” “多亏了有你们医生、护士,不然啊,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多亏了? 林尔善不敢相信他们的话。 一阵刺耳的啸叫声响起,许久不曾启用的广播回荡在大厅:“所有医生、护士请注意,请看群消息!请看群消息!” 熟悉的声音,唤回了林尔善的意识:这是院长的声音!是了,我不是鬼,是他的牛马……不对,是他的医生呢! 林尔善摸摸身上的白大褂,万蚁噬心的不适感终于消散,控制住自己的恐怖念头也渐渐远去。 林尔善找回了身体的支配权,从口袋里掏出透明袋密封的手机,职工群里有条新消息,是一串视频链接。 广播里,院长说:“新冠肺炎特效药发布会马上开始,请大家按时参会!发布会马上开始,请大家按时参会!” 第82章 我的爱人等了我很久。 本次发布会由司芩主讲,从作用机制、研发过程、药理毒理、药代动力学、可能出现的不良反应等方面,介绍了新冠肺炎的特效药——先可苏,一种作用于特定靶点、干扰rna复制的抗病毒药物。 全国所有收治新冠肺炎患者的医院尽数参会,各位专家同道一边认真听会,一边在弹幕里提出疑问,司芩实验室的研究员在直播间为大家答疑解惑。 而在发布会上,也有记者现场提问:“请问司博士,通常来说,一种新药物从研发到上市,平均需要2-3年的时间,而先可苏的问世,竟然只用了不到两个月。老话说得好,欲速则不达,这种药的安全性和有效性,真的有保障吗?” 司芩面不改色,字正腔圆:“首先,不要偷换概念。新药从研发到上市,中间还需要多阶段的临床试验。而现在,先可苏只是完成了研发,进入临床试验阶段,并没有正式上市。第二,先可苏的立项和研发,从六年前我读博时就开始了,已经进行了大量的前期工作,没有必要从时间上提出质疑。” “既然六年前就已经立项,为什么中间中断了研究,等新冠病毒进入大众视野,才重新捡起来呢?莫非是司博士中途发现这种药不可靠,叫停了研究,现在被迫重启?那这是否意味着该药仍然存在漏洞呢?” “首先,你脑补过度。暂停项目,是因为我手头上课题太多,精力有限,再加上冠状病毒感染取材有难度,所以读博阶段把重心放在另一个项目上。但是我对抗病毒药兴趣很大,这几年一直在跟进,实验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只剩临门一脚。新冠病毒问世以后,我用新的样本过了一遍实验,路径已经很完善了,所以过程走得很快。” “原来如此。那么这种药物对人体真的安全吗?毕竟人体细胞也有rna复制的过程,药物会不会损伤自体细胞、造成严重后果呢?” “你刚才有认真听吗?先可苏针对的不是rna本身,而是诱导病毒rna增殖的调控因子。这种因子只存在于新型冠状病毒和mers病毒,人体中是没有的。” 第157章 “也就是说,先可苏对人类是很安全的了?” “话不说绝对,任何药物都通过肝肾代谢,都有肝肾损伤的风险。除此之外,还可能存在未知的、个体化的不良反应。”司芩说,“我在10天之前出现症状、确诊新冠感染,7天之前药物研发成功,我是第一个服用的人。之后的每一天都规律服药,每一天都抽血化验肝肾功、电解质等指标,没有发现明显异常。但是自我感觉嗅觉较前欠灵敏,唾液有金属口感。我推测,这是因为先可苏在呼吸道体.液中浓度较高,产生的副作用,但是我可以接受。” “司博士,您也感染了新冠病毒吗!那您的症状和未服药的患者相比,有什么差异吗?” “咳嗽依然很严重,我上台之前喝了一整瓶止咳糖浆,现在也在忍耐。但是咳痰明显较少,因为肺内渗出较少,请看我高热时拍摄的胸部ct。” 高热期是炎症反应的高峰期,而司芩的胸片,比大多数感染者的“白肺”要透亮很多。况且司芩是免疫功能活跃的青年女性,对新型冠状病毒理应产生强烈的免疫应答,现在看来,炎症反应造成的液体渗出比想象中要轻很多,可见药物的作用。 自从新冠疫情爆发,新闻报道铺天盖地,因为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所以社会各界高度关注。别说参会的医护人员,就算是没有医学背景的民众,也有了一定的阅片技术,都知道肺上越白、病变越重。司芩的明显属于轻症感染,如果是药物的作用,那大家就有救了。 记者的语调高亢了几分,明显是打消了怀疑、燃起了希望:“司博士,您带病研究,实在是辛苦了!请您咳嗽吧,我们都不会介意的!毕竟忍耐咳嗽是很难受的。” “不是难受,是根本无法忍耐。那我咳了,咳咳咳。”司芩偏过脸咳了几声,顺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临床试验全凭自愿,并且有偿。被试者不仅能得到一定数额的人民币作为报酬,如果试验顺利的话,还能得到一条命。呼吁大家踊跃参与先可苏的临床试验。” 记者:“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自愿参加临床试验的新冠肺炎患者,最快多久能拿到药呢?” 司芩:“目前疫情流行的地区,是以江城为中心向四周辐散,集中在北方。理论上讲,明天就可以送到各级医院。但是现在,各地响应居家隔离政策,公共交通几乎处于瘫痪状态。希望各级单位,能动员当地民众志愿参加药物转运、分配工作,保障临床试验有序进行。” 地方官员:“我们一定充分动员、积极响应,快马加鞭,把药送到病人手中!” “辛苦了。”司芩陆续解答了一些问题,发布会的最后,她破天荒地露出一个不那么冰冷的微笑,“先可苏是送给各位的新年礼物,祝大家除夕平安,身体康泰。” 一夜之间,死去的城市复苏了。 各个关口重新打开、公共交通恢复运作,受疫情波及的省、市、区、县、街道办事处,分级设立试验药物领取点。患者可由家属帮忙申领,或在街道办登记、由负责人统一领取,分发到各家各户,同时扫码登记信息。住院病人就更方便了,由医院统一管理。 卫健委开发了一款小程序“健康宝”,供患者自行记录体温、症状、不良反应等信息,供研究者进行大数据分析,以及作为患者诊治的依据。小程序会根据患者提供的信息,分析病情的严重程度和传染性,按照低(绿)、中(黄)、高(红)进行风险分级,提供个体化健康指导。只要病毒存在,长期有效。 这个春节,大家在对自身的健康监控中度过。 七天过去,患者的病情有了不同程度的好转,死亡率明显下降,未出现严重不良反应的报道。尤其是年轻人群体,几乎在七天内痊愈,恢复到疫情前的状态。如果非说有什么不良反应的话,大概就是假期之后迫不及待地开学、开工,精神状态一反常态。 疫情来临,全国人民临危不乱、团结一心,以集体的智慧和勇气,打了一场太激烈的仗,好在最终大获全胜。 润城市人民医院,仍是人满为患,但是氛围和年前截然不同。 “王姨!今天怎么样啊?”程阳端着治疗盘,来到病人床旁。 “好多啦!”王姨笑容满面,“特效药是真管用,我现在都没什么感觉了!” “那可太好了!司主任就是牛!”程阳曾经给司芩的气管镜打过下手、帮她取样,也算是“时代的弄潮儿、历史的推动者”,小小与有荣焉了一把,“姨,您明天出院,留置针给您拔了吧!” 王姨豪爽地大手一挥:“拔了吧!留着怪难受的。” “好嘞!”程阳熟练地拔掉留置针,端着盘子回到护士站,遇上一个人熟悉的人影,“小林哥!你好点了吗?” 林尔善笑笑:“嗯,全好了!” 林尔善是在除夕夜中招的。当晚,他在给病人分发药物的时候,忽然感觉喉咙以下的主支气管一阵怪异的酥痒,咳了几声,也无法完全缓解。当时,他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带着隐忧入睡。第二天一早,自然是高热不退。他给自己也来了一片先可苏,之后每天一片,七天一个疗程。中间也经历了咳嗽、咳痰、流涕、小刀剌嗓子等症状,终于在假期的最后一天痊愈。 过年期间,林尔善和高燃的父母取得了联系,得知长辈一切安好。而高燃自从抵达江城,就受到军事化管制,不允许使用信息媒体,严防泄密,因此始终联系不上,万幸是没有噩耗传来。 第158章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林尔善稍稍宽心,等医院的工作恢复正轨,他要去找院长请假,去江城见他想见的人。 医院解除了封锁,氛围变化很大。往来穿梭的患者、家属、工作人员,依然都戴着口罩,棉衣棉裤捂得严严实实,但是露在外面的眉眼,曾经盘旋不去的忧郁和焦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混战过后劫后余生的庆幸、整理行囊重新出发的希望。 林尔善来到院长办公室,说明来意。 “同意,当然同意!”院长爽快地在假条上盖了章,还塞给他另外一张表,“把信息完善一下,办好手续,你就可以放假了!” 林尔善接过表格,除了请假申请,还有一张:“‘副主任医师资格申请’?院长,我没申请这个呀?” 院长笑眯眯地说:“在疫情中表现突出的先进个人,都晋了职称。司芩成了正高,程阳成了护士长,小林你也得提拔提拔嘛!” 不到三十岁的副高,在医学界是很罕见的成就。然而,林尔善最初步入这个行业,就没有“平步青云、一展宏图”的壮志,只是单纯想救人而已,因此晋升的机会摆在面前,林尔善压根不在乎,满心都是远在江城、阔别许久的高燃:“这个回头再说吧,我想先请假,去江城……” “哎~”院长拖长语调,眼神意味深长,“流程没你想得那么复杂,你晋了职称,风风光光地去江城交流工作,多有面子!这是你应得的!” 林尔善始终不为所动:“院长,你要是真想奖励我,就快点放我走吧!这一天,我等了很久。” 我的爱人,也等了我很久。 第83章 黎明前夜。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轴呢!”院长有种对牛弹琴的疲累,摆摆手,“真是孺子不可教也!去吧去吧!” 林尔善立刻转身走了,头也没回。 院长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吐出一口茶叶沫子,不满道:“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不知好歹!这么大个便宜砸下来,不抓紧接着,还往外推呢!” 林尔善坐最快的飞机来到江城。 北江自城市内穿过,东流入海,江城就是这样一座沿海临江的城市,交通发达,是上世纪对外贸易的重要通商口岸。因为这一点,江城的经济发展相对较快,高楼林立、繁华喧嚣。 春节刚过,天气还没来得及回暖,加之江城又是沿海城市,气温比润城要低几度,风里裹着丝丝缕缕的湿冷气息,仿佛能钻进毛孔、渗入骨髓。 林尔善身上脂肪层薄、肌肉组织也薄,抗寒能力不强,往年都是开春许久才脱下棉服。但是来到这座城市,刚下飞机,林尔善却感觉浑身发热,心跳不止。 马上就要见到日思夜想的爱人,林尔善心里藏着一团火。他此刻的心情,比十年前考上京大的时候还要激动,夹杂着几分近乡情怯,对于即将到来的重逢,竟然有种莫名的紧张。 院长提前打好了招呼,江城市立医院的行政人员小周派专车接机,载着林尔善来到酒店,安排得细致妥帖。 “林主任,欢迎您来江城。一路舟车劳顿,实在是辛苦了。酒店为您准备了食宿,请您先稍作休息。下午会举行新冠疫情总结讨论会,期待您的参与!”小周向他告知行程安排。 林尔善闻言,便知院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即便自己迫切地想要见到高燃,在此提出要求,显然不合时宜。 反正我人已经到了,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林尔善回到房间稍作休整,在餐厅,林尔善遇到司芩、潘立梅、杨光、江城当地的医生,以及疫情期间从各个地市前来援助的志愿者,同道之间展开一番交流。 “司主任真是年轻有为啊。”一位年长的专家道,“这场大劫过后,所有人都会记住,来自润城市人民医院的司芩,是我们的救世主啊!” “夸张了。”司芩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么大一顶帽子,不卑不亢地解释,“这次劫后余生,只能说明人类还没到灭绝的时候。” “哈哈哈哈,司主任真幽默!无论如何,研制出特效药的还是你啊!” 老专家刻意把话题往司芩身上引,司芩却是寡言少语的性格,眉头微皱、面露不耐。这时,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男医生解围道:“师妹的确很优秀,但是我们能度过这一关,依靠的不是个人的力量。” 林尔善心中肃然起敬:他是司芩的师兄,第一个发现疫情的人。 老专家说:“是啊,你也有大功劳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师兄说,“师妹的研究材料,新冠肺炎患者的肺泡灌洗液,来源于润城市的一位患者,钟先生。在人们对病毒束手无策时,他凭借强大的意志咬牙坚持,为特效药的研制提供了宝贵的材料。哪怕他最终没能挺过去,但也从容接受了这个结局,并且献出遗体,供给我们做病理解剖,探索新冠病毒致病的机理。因为有他,有和他一样心怀大义的人,我们才能以最快的速度破除万难、迎来希望。” 林尔善听着他的话,心中触动。 只可惜,他们倒在了黎明之前,只差一点,就能亲眼看到希望之光。 “通过尸检,我们发现,钟先生的死因,是暴发性心肌炎。”师兄说。 林尔善一惊:“暴发性心肌炎!” 暴发性心肌炎,又称“急性重症性心肌炎”,是由于感染、免疫、中毒等各种原因引起的心肌细胞变性、坏死、功能异常,以及细胞因子分泌增多、炎症风暴引起的细胞毒性反应,造成的一类严重的临床综合征,猝死率极高。 第159章 “新型冠状病毒不仅会导致肺部感染,还会使全身各个脏器遭到不同程度的攻击,除了最早发现的肝损伤,还有心肌细胞的损伤。”师兄沉声说,“心肌损伤的影像学表现不明显,对于年轻人,也不常规进行心肌酶学的测定,所以没能尽早被发现。钟先生的尸检,对于新冠病毒的研究,具有重大意义。” 人们纷纷表示对遗体捐献者的敬意,而林尔善回味着师兄说的话,久久愕然:“所以,钟信之所以反复出现心脏骤停,是因为炎症风暴导致的心肌损伤!可我并没有尽早发现这一点,每一次对他的心脏按压,都是在加速他的死亡!” 同为医者,师兄很快就明白了林尔善的所思所想,以客观理性的态度分析事实:“林医生,出现这种情况,谁都无法预料。你已经做出了当下情况中最好的选择,没有必要苛责自己……” “可是,我本能早点发现的!”巨大的悔恨将他席卷,林尔善自责不已,“但凡我给他化验一个心肌酶,活着拉个心电图,就能发现心肌损伤!可是我……” “年轻人不常规查心肌酶,心内科的专科大夫都不一定想得到,更何况你还是个外科医生?”司芩说,“就算你发现了心肌炎,炎症风暴进展这么快,你能有什么办法?” 林尔善哑口无言。 司芩轻易不说软话,经她这番安慰,林尔善反而愈发懊恼委屈:“我……是我的错……” “够了!”司芩冷声说,“你在条件有限的基础上,给了钟信最好的生命支持,延长了他的生存期!做了这么多,你不好好慰劳一下自己。少给他化验了一个指标,你恨不得把自己大卸八块!你跟自己有仇是吗?没错,哪怕只是一个指标,对评估病情都至关重要!但是你凭什么,把他的死归因于自己?你把病毒往哪放?” “我……”林尔善张口结舌,“我当然知道,病毒才是罪魁祸首,但是……” “但是什么?”司芩持续输出,“按照你的逻辑,我也是罪人,是不是?我为什么没有在六年前就把特效药研制出来?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感染、去世,都是我的错是吧!” “怎么能这么说!”林尔善急道,“那个时候,新冠病毒还没有问世。你只是医学研究者,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未卜先知,提前把药研究出来呢?你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做到最好了!” “同样的话也送给你。”司芩看着他,“对别人无限宽容,对自己过分苛求。你是有多讨厌你自己?” 林尔善一怔:“我……” 师兄见状,安慰他道:“林医生,师妹说话直白,但是不无道理。世间万事,都是在天道中运行,都有各自的因果。我们作为医生,即使有时候能决定生死,也只是在一定范围内操作,没有能力主宰旁人的命运。一切自有定数,还是不要多想了,对自己宽容一点吧。” “……”林尔善戚然不语,泪水盈满眼眶,将落未落。 高燃对他说过类似的话:“是你让阿嬷得脑梗的吗?是你让犯罪分子袭警的吗?是你造成了这一切吗?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把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说的跟你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一样!” 道理,林尔善都明白。但是,他真的可以这样认为吗?认为身边重要之人的离去和自己毫无关系?这样是否过于冷酷无情? 被自责反复折磨的时候,他多想像司芩一样,以绝对的理性,斩断一切情感上的牵绊,使自己得到解脱。 但是他做不到。 短暂的碰头过后,一行人前往市立医院,参与疫情总结讨论会。 战胜病毒的狂喜渐渐褪去,人们没有了性命之忧,疫情时的苦难与疼痛反扑回来。失去重要之人的哀伤,成为一场化不开的潮湿,笼罩余生。 但是铭记过去,并不是为了惩罚自己,而是为了更好的未来。 永志不忘如今的幸福生活,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 致敬倒在黎明前夜的战士。 · “师兄,其实我这次来,是为了找一个人。” “什么人?” “润城市平安区消防队中队长,高燃。”林尔善说,“他是第一批援江的消防员,因为部队管理,我一直没能联系上他。师兄,你知道他吗?或者有他们消防队的消息吗?” 师兄默然许久:“林医生,请跟我来。” 林尔善跟着他在市立医院穿行,从未踏足、完全陌生,但是由于医院的结构都大差不差,林尔善意识到,他们来到了新冠肺炎的重症监护病房。 耳边响起监护仪有节奏的提示音,林尔善的心跳越来越快。 高燃这是……阳了还没康复? 没关系,先可苏很管用的!而且他年轻体壮、免疫力强,由我陪着他、照顾他,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林尔善跟着师兄,来到一间单人病房。 病床上的男人,穿着宽松柔软的病号服,以一种舒服自如的姿势,平卧在松软的被子里,呼吸平稳、神情淡然,像一只血战得胜后精疲力尽、卸下防备放松休憩的野兽。 “高燃!”林尔善瞬间热泪泉涌,飞奔过去扑在他身上,抚摸他的脸庞,低声呢喃着那个魂牵梦萦的名字。 是高燃,活的高燃。 泪水如同骤雨,沾湿了高燃的前襟。他的脸颊是温热的,质地粗糙,下巴上胡茬有些扎手。林尔善毫不介意,反而更加情动,竟旁若无人地吻向他的下颌,低头与他耳鬓厮磨:“高燃,我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第160章 高燃双眼紧闭,静默无话。 “高燃?”林尔善纳闷,轻轻拍他肩膀,叫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反应。 心电监护的各项生命体征都很平稳,就是叫不醒。 “高燃,你在跟我开玩笑吗?”林尔善双唇颤抖,定定地看着他的脸,“别闹了,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快醒醒啊!” “林医生……”师兄在一旁看着,欲言又止。 林尔善听不见他说的话,反复念着爱人的名字:“高燃,醒一醒!高燃……” 无数次后,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普通感染的病人,为什么要戴心电监护? “林医生,你先别着急,毕竟高队长他……”师兄语气微顿,“刚下ecmo没几天,需要时间恢复。” ecmo(体外人工心肺)包括膜氧合器(人工肺)和动力泵(人工心脏),是为重症心肺衰竭患者提供高级生命支持的设备,一开机就是6万,每天成本1万,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开机,是急危重症患者保命的底牌。 “ecmo?”林尔善愣住了,“为什么要上ecmo?现在新冠肺炎已经有特效药了,只要尽早服用,是不会出现重症感染的啊!” “你说的没错,可是……”师兄犹豫片刻,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说,“他已经感染了将近一个月,用了18天ecmo了。” “……”林尔善脑海嗡地一声响,有几秒的失聪。 高燃没有自己幸运,在先可苏问世前感染。 万幸的是,他足够幸运,也足够坚强,坚持到了黎明到来。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林尔善回过神,用力擦泪,强笑道,“只要用上特效药,很快就能好起来的,对吗?” 师兄面色凝重:“现在的主要问题,不是病毒感染。” 同为医者,林尔善清楚,师兄委婉、遮掩的态度,背后往往藏着令人难以接受的真相。林尔善一阵莫名的心慌,嗓音滞涩:“那是什么?” “是缺氧造成的不可逆性脑损伤。”师兄沉声道,“高队长生命体征平稳,但是对外界刺激没有任何应答,进入了慢性意识障碍状态,也就是老百姓讲的……植物人。” 第84章 活着不需要理由!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两岸林立的高楼闪烁着绚烂的霓虹,映在水波荡漾的江面上,如同漂浮在银河上的皓月繁星,向着远方蜿蜒而去。 江边游人如织、比肩接踵,在各式各样的花灯间往来穿梭,灯火打亮一张张脸庞,皆是言笑晏晏、其乐融融。 林尔善来到江边,才发现今晚是上元夜,有元宵灯会。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像是一只在阳世徘徊不去的孤魂野鬼,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麻木而惶然地在人群中游荡。 街头巷尾光华流转、喜气洋洋,林尔善看在眼中,脑海里回响起师兄的话。 “江城刚封城的时候,高队长带领队伍,第一个前来支援。他们在隔离点轮番值守、昼夜更替,不仅要维持秩序、保护民众安全,还要负责物资运送、环境消杀,几乎没有时间休息。高队长倒在岗位上的时候,高热41c,血氧饱和度只有50%。” “妈妈妈妈,我要吃烤红薯!”一个女孩身穿唐装,雪白的毛领看上去很暖和,梳着精致喜庆的编发,举着一根糖葫芦,自林尔善身边经过。 “好,妈妈给你买,别跑太快!”女孩母亲也与林尔善擦肩而过,带起一阵淡淡的洗发水味。 林尔善全无反应,继续走着。 “我们的研究发现,新冠病毒在免疫力强、年轻体壮的感染者中,会引起更严重的炎症风暴。高燃的炎症进展很快,一夜之间,左右两个肺全白了,几乎没有了气体交换的功能,只能给他上了ecmo,才勉强维持住了生命体征。” “卖汤圆咯!新鲜热乎的汤圆!”几位年轻少女放声吆喝,见到林尔善,喊道,“小哥哥,来碗汤圆吧?” 另一位女生直接用勺子舀起一颗汤圆,热情地笑着:“支持一下大学生创业项目吧!这是我们小组研发的韭菜鸡蛋馅汤圆,免费品尝,不好吃不要钱!” 林尔善恍若未闻,继续走着。 “即便上了ecmo,他的脑组织缺氧也很严重。林医生你也知道,脑组织的损伤是不可逆的。治疗期间,高队长对外界的一切刺激都没有反应,视、听、嗅、味、触,感觉功能全部丧失,只有基础的生命体征和神经反射存在。” 一对打扮时髦的情侣在花灯前驻足,女孩挽着男友胳膊撒娇:“哥哥,那个兔子灯笼好可爱,我想要!” 男友十分爽快:“我给你买!” 摊主笑着说:“我们家的灯笼可不买!只要你猜中灯谜,我就把它送给你!” 男友好胜心大起:“放马过来!” 摊主:“木目在心上,单人在耳旁。打一词!” “我想想……”男友想了半天,猜不出来,急得抓耳挠腮,“什么呀……” 女孩有些着急:“能不能行啊?” 男友看着她嗔怪的表情,忽然福至心灵:“是‘想你’!” “对喽!”摊主把兔子灯笼递给他。 女孩喜笑颜开,凑过头亲了他一口:“哥哥好厉害!” “……”林尔善眼睛有些刺痛,溢出一丝生理性泪水,紧接着,心脏也传来撕裂般的痛感。 “他做了无数次颅脑磁共振,全国各地的神经病学专家前来会诊,最后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高队长的大脑中,负责语言、思想、情感的中枢神经受到了不可逆性损害,进入慢性意识障碍状态……他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第161章 “咻——砰!” 一炮巨大的烟花在天幕中炸开,霎那间,万千星辉落入凡间,人群的热潮到达顶峰。大家不约而同仰望星空,绚烂的烟火同时映亮千万双眼眸,如同希望在无数颗心中滋长。 前些年,出于环境、安全等因素考虑,包括江城在内的许多城市都颁布了“禁鞭令”,禁止燃放烟花爆竹,违反禁令还会罚款,逢年过节便少了好些趣味。但是今年完全不一样了,随着“封城令”的解除,烟花爆竹也随之解禁,大家憋了好几年的烟花瘾终于有机会释放。人们买了各式各样的烟花爆竹,报复性地“狂轰乱炸”,将这场烟火烘托得更加热闹。 林尔善这才感知到了外界的气氛,举目四顾,皆是挥舞着烟花棒兴奋大笑的人们,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居多。沉稳一些的长辈,或者不爱热闹的人,大多数都在江边的栈桥上。那个位置视角很好,适合观赏烟花和灯火。跨江大桥上的人流便显得相对稀疏,林尔善无意识地走了上去。 烟火下的城市明如白昼,美不胜收。 林尔善站在桥头,瞧着江面上的浮光掠影,心里的火苗蠢蠢欲动。 他没有在江河流过的城市生活过,江城的景色对他格外有吸引力。 江流入海,从这里下去,就能去往他从没去过的海洋。 去吗? 去吧…… 蝴蝶张开双翅,飞往他的花园。 下一秒,手臂传来一股大力。林尔善半空中的身体被人猛地往回一拉,摔倒在地。 “你他妈有病吧!大过节的跳江,晦不晦气!”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指着他破口大骂,“死也挑个时候吧!好不容易疫情结束了,你想死了,是不是有病!” 林尔善感觉屁股摔成了八瓣,一点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委屈巴巴地抬眼瞧着他。 “看什么看,你还委屈上了?”陌生人的怒火并未平息,“让你活着,就这么委屈吗?” “我想死……”林尔善痛得流下两行泪,“我已经没有活着的理由了……” “没有活着的理由?呵呵!”陌生人一脸不屑,“你也失去了重要的人吗?我也是啊!你看大街上这些人,谁不是啊!可是他们想死吗?可能也想吧……但是他们没有真的去死啊!他们都活着啊!” 林尔善越哭越委屈,脸皱成一团:“可是我活不下去……” “有什么活不下去的?”陌生人大声嚷嚷着,“疫情来之前,我和爸妈大吵一架,离家出走了。我刚一走,我们家就被隔离了!可是隔离有个屁用,该阳的还是阳了!我爸妈都没了!我跟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们这种父母,根本就不配活着’!我该不该死?” “……”林尔善抽噎两声,瓮声瓮气地说,“也不能这么说吧……你当时情绪上头,冲动之下说的话,一定是无心的,并不是你的错啊……” “安慰别人一套一套的,你自己怎么这么想不开!”陌生人面红耳赤,声嘶力竭,“连我这么傻逼的儿子,都活得好好的!你他妈在这矫情什么?还活不下去了?我告诉你,活着不需要理由!活就完了!你给我活着,你他妈给我撑下去啊!” 陌生人气喘吁吁,将一样东西摔在林尔善身上,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林尔善低头一看,是一盏纸扎的兔子灯笼。 林尔善靠在桥头,放声大哭。 他的哭声持续不断、哀戚悲恸,在这热热闹闹的烟火人间里更显凄厉。路过的游客见状,不由得被刺激到了心底的伤痕,默默地随手放下什么物什,企图给他一丝安慰,花灯、小吃、烟花棒,在林尔善身前堆成一个小摊。 哭得气息奄奄之时,林尔善感受到了手机震动。 他看都没看,就接了起来。 “小林哥!”是程阳打来的,“怎么样,见到燃哥了吗?失联这么久,我们也怪担心的,快给我们报个平安啊!” “……”林尔善嗓音沙哑,抽噎道,“不、不平安……” 程阳一惊:“什么情况?小林哥,你别吓我!燃哥他……还活着吗?” “他还活着。” “那就好……吓死我了你!” “但是跟死了没区别。” “什么?!” “他成了植物人了!”林尔善哭着讲完高燃的病情。 程阳久久没答话。 “呜呜呜……”林尔善抹着眼泪,“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沉默许久,程阳忽然说,“小林哥,你是医生,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 林尔善呜咽:“因为,脑损伤就是不可逆的啊!” 程阳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我是说,你怎么能说‘燃哥跟死了没区别’呢?” “因为,他没了思想,没了感情和语言,这也能算是活着吗?” “这怎么就不叫活着了?你让小猫小狗、花草树木什么的,情何以堪啊!” “可是高燃不是猫猫狗狗、花草树木,他是人啊!” “是人又怎么样?”程阳反问,“小林哥,你在医院见过那么多人,呼吸衰竭、意识丧失的人,脑梗瘫痪、不能支配身体的人,精神失常、谵妄癔症的人,他们也几乎没了思想、没了语言、没了情感,你觉得,他们都不是人了吗?” 林尔善哑口无言:“我……” “你没有!”程阳替他回答,“你依然尊重他们、关照他们,会在意他们的感受、安慰他们的家属!生命无论以怎样的形式存在,都有它的尊严!你平等地对待所有病人,怎么到了燃哥这里,就把他当死人了?” 第162章 林尔善哽咽:“我不是把他当死人,我是心疼他……他之前是那么有精神、那么有力量的人,可是现在……” “就算他现在不能说话、没有思想、不会表达,过往的记忆总是存在的啊!”一声浅浅的抽噎,昭示着程阳也已经绷不住情绪,难过得想哭,“小林哥,我明白,你很伤心,我也觉得很可惜!但是……还是那句话,至少他还活着啊!” 第85章 平淡的厮守。 “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殉情吗?” “我会。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那我要是没死呢?” “那我就陪你,好好活着。” 林尔善强忍疼痛,捂着屁股站起身子。 他拍拍身上的土,把地上杂七杂八的物件装起来,带了回去。 回到医院,他直接住进病房,接替护工的工作,替高燃翻身、按摩、清理,亲力亲为,再忙自己的事,折腾到半夜。 第二天,林尔善约了一辆爱心救护车,从江城把他送回润城。 无论如何,他要送他回家。 高燃住进润城市人民医院的神经内科病房,全员高度关注,多学科会诊。 师兄没有骗他,无论哪个专家,结论都是一样的:苏醒的可能性很渺茫,不要抱太大希望。 林尔善理智上尊重专家的意见,但是情感上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他恨不得像个医闹的家属一样,揪着主任的衣领,把他们每个人都质问一遍。 但是他没有。 他知道,所有人都已经尽力了。 “小林,你也是医学从业者,应该明白高队长现在的病情。”经过无数次会议讨论,神经内科的宋保国主任与林尔善沟通,“脑组织的损伤是不可逆的,我们对此表示遗憾。但是他病变的部位在语言、思想和情感中枢,呼吸、心跳等基础生命中枢是完好的,这一点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我知道。”林尔善声音很平静。 他的一切崩溃、痛哭和质问,都尽数宣泄在了江城的那个上元夜。现在的林尔善,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竟然可以如此平静地面对这个事实。 “现在我们能想到的治疗方式,一方面是药物,包括营养脑细胞、改善脑循环以及促进认知功能恢复的药物。另一方面,就是理疗。适度的刺激,可以促进意识的清醒,比如视、听、嗅、味、触,多种感官刺激,脑神经深部电刺激,高压氧治疗、针灸和按摩等等。”宋保国建议,“我们给出的方案,是以药物为主、多种理疗穿插进行的神经系统康复治疗。可能疗程比较长,但是为了能够看见效果,付出一些时间,也是值得的。你觉得呢?” “宋主任,这方面您是专业的,我听从您的任何安排。”林尔善说,“不过,我有一点个人想法。” 宋保国:“你尽管说。” “能不能先给他做一次高压氧治疗?高燃脑损伤的直接原因,就是肺功能障碍导致的缺氧,我认为高压氧治疗对他的帮助更大一些。”林尔善目光祈求,和病房外眼含泪光、祈祷奇迹发生的家属没有区别,“可不可以尽快做一次?或许早一点开始,就多一分希望?” “好,我们现在就去安排!”宋保国转身交代了几句,几位医生推着高燃的病床进入高压氧舱。 林尔善目送着高燃离开,进入漫长的等待。 舱内,宋保国低声询问着其他医生:“真的没有治疗的方法了吗?”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大夫:“这孩子是从江城回来的,在那里已经经过了全国各大专家的会诊,都没能给出一个有效的方案,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宋保国沉默良久,低叹一声。 “年纪轻轻的,别总是叹气,你的头发快和我一样白了。”老大夫说,“人生苦短,要操心的事可太多了。与其殚精竭虑,倒不如顺其自然。开心也是一天,忧心也是一天,不如放过自己。” 宋保国:“所以我才告诉小林那些治疗方案,尽可能复杂、漫长一些,也算是给他留个念想,让他活在希望里,总比无望地过下去要好。” “是啊!不光要说得复杂,真正‘治疗’起来,必须得像那么回事才行。毕竟人家也是医生,不好骗。说不定咱的这些小算盘,人家心里明镜似的呢!” 在主任们的安排之下,高燃进入了无限期的康复治疗。 每天静脉输注营养神经的药物,康复运动、高压氧疗、针灸按摩、清洁护理。林尔善每时每刻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事事亲力亲为。每天起床第一件事,是先给高燃洗漱,然后自己洗漱。到了饭店,先给高燃打营养液,然后自己吃饭。白天按照严格的时间表给高燃静滴液体、放音乐、放电影、念书、针灸、按摩、电疗,晚上分析高燃的脑电图,观察什么时间点会有特殊的神经活动。定期抽血化验,评估各项指标正常。 林尔善向医院告了假,什么事也不做,全职照顾高燃。 可即便他把全部精力都放在高燃身上,日复一日、无有间断,高燃就像林尔善床头的仙人掌,无论给予多大的关注,都没有任何变化,没有变好,也没有变坏。 反倒是林尔善自己,肉眼可见变得憔悴。原本就身材纤细,如今几乎瘦得不成型,皮肤瓷白、眼窝深陷,偏偏睫毛始终纤长,像个由于制作者过于追求骨感、成品反而有些鬼气的娃娃。 第163章 医院的同事们看不过眼,于心不忍,背地里商量了许久,终于讨论出一个对策。 “小林啊,你一天天耗在高队长身上,也不是个事啊。”潘立梅语重心长地劝慰他,“你现在状态越来越差,怎么能好好照顾他?我建议你花钱雇个护工,照顾他的起居。至于药物治疗和针灸理疗,这些事情本来就是医生的工作,有专人负责。你不用这么累死累活的,病人没救过来,反倒累垮了自己。” “我不累。”林尔善微微弯唇,表情里透着藏不住的疲惫,但眼神却亮晶晶的,“从前工作的时候,一个人负责十多个病号,我都不觉得累。现在,我可以把所有时间都给他一个人,我一点都不累,反而觉得比之前更加充实、有意义。他就是我的意义。” “充实……充实是好事。但是你不能只追求精神上的充实,忽视了身体的营养吧?你看看你,现在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林尔善难为情地淡笑:“之前,都是高燃做饭给我吃。现在他病着,我就开始学做饭,好照顾他、喂饱他。可我是个初学者,做的太难吃了,我自己都吃不下……” “我看你也别做了,高队长这个情况,鼻饲营养膳就可以,你就吃医院食堂吧!”潘立梅建议道,“你要是真有精力,不如就回来上班吧!和社会脱节太久,不好。” “不。”林尔善缓缓摇头,“潘主任,我请的假,是到高燃好起来的那一天为止。您如果不能接受,那我可以直接辞职,免得尸位素餐,引人抱怨。” “倒不是这方面的问题,我们主要是怕你太孤独,再出什么心理问题……” “不会的。”林尔善握紧高燃的手,露出一个平和而满足的笑容,“跟他在一起,我很开心。” 潘立梅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高燃,内心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天,林尔善第无数次找宋保国谈高燃的病情:“宋主任,高燃治了这么久,还不见好,是正常的吗?他的脑电图和一开始没有丝毫变化,是不是证明该调整治疗方案了?” 宋保国见他态度依然积极,只能拿出杀手锏:“小林啊,我最开始就跟你说了,我们的治疗方案,疗程长,并且疗效不能保证。要想见效快,可以试试深部电刺激治疗,但是依然不保证能醒过来。你也是医生,应该理解吧?” “我理解!”林尔善忙说,“我想知道,这个‘电刺激’治疗具体如何操作,有什么风险吗?” “深部电刺激,是全球最顶尖的神经调控技术,通过电位标测系统,在病人的脑组织中寻找合适的、精准的靶点,进行高频电刺激,恢复病人的神经功能和意识状态。”宋保国说,“这种治疗方式比较专业和新颖,国内开展较少,也有一定风险,可能唤醒病人的意识,也可能加重神经病变。你要谨慎决定。” 林尔善心情沉重:“好,我考虑一下。” 作为医生,林尔善很清楚地明白,高燃面临着怎样的风险。 他必须充分知情。 林尔善专门去了一趟精神卫生中心,观摩电疗的精神病人。 歇斯底里的吼叫、语不成句的求救、无法自控的颤抖。 他们的身体好像不属于自己,精神更加不是自己的,被一种科学的、冷酷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力量支配着,升入天堂,或堕入地狱。 看着这一幕,林尔善如遭当头棒喝,动弹不得。 如果高燃接受了这种治疗,没人能预料他能否恢复。 他是在用生命去冒险。 林尔善怎么能再让他冒险? 他忽然间意识到,一直以来,他不是在治愈高燃的身体。 他是在成全自己的执念。 “宋主任,我想带他出院。”深思熟虑后,林尔善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宋保国在临床上见过许多这样的家属,不甘心眼睁睁看着亲人离世,一定要试遍所有办法,在不断碰壁的过程中认清现状。因此,他并不惊讶:“好,回家吧。医院是治病的,养病还是得回家!记得按时复查,有什么问题马上来医院!” “放心吧,宋主任。这段时间,您费心了,谢谢您。” 从此之后,林尔善一反常态,一切液体、药物、针灸推拿,全部停掉,只给予氧疗、营养等基础支持治疗。 他不再把高燃当成病人,而是一个健康的人。 他会研究菜谱,给高燃做出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的餐食,即便高燃不会给他任何反馈。 他会把外出采购时的所见所闻讲给他听,没有什么新鲜事的话,就讲以前求学、工作时的往事,即便高燃不会发表任何看法。 他会在天气晴朗的时候推着轮椅,带高燃出去散步,看青石里的老大爷们下棋,这时高燃会是个观棋不语的好观众。 到了晚上,林尔善会听着高燃平稳的呼吸和心跳,心满意足地入睡。 他接受了。 平淡的厮守,足够了。 这天,林尔善起了个大早,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食材。 润城开春晚,三月底四月初,天气才能真正开始回温,并且昼夜温差很大。 林尔善穿着棉服去采买,在集市上逛了一圈,身上已经冒了一层薄汗,拎着大包小包的食材满载而归。 归来时已日上三竿,林尔善回到家,脱掉外套,换上干净舒适的卫衣卫裤,先是把小白要吃的胡萝卜和干草准备好,填满小白的食盒,继而坐上锅,准备熬一锅粥。 第164章 做好准备工作,林尔善握着一束新鲜含露的玫瑰花,来到高燃的房间,轻轻叩了叩,才打开房门:“哥哥,起了没有?早餐吃火腿蛋花粥和蒸南瓜,你想不想……” “吃”字卡在喉咙里,林尔善僵立在门前。 高燃的被子掀开,床上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林尔善无法理解这种情况:以往的每一天,不管他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高燃总是在房间里,静静等待着他,从来不会抱怨,更不会咬坏笼子偷偷跑出去,比小白要乖多了。 “哥哥,你在哪?”林尔善摸摸床面,尚有温度,证明高燃离开不久,下意识说道,“都怪我,没有打声招呼就出门了,我错了,我以后不会了!你不要生我的气,不要躲我了,好不好?” 他找遍了床底、衣橱、卫生间,整个屋子,都一无所获,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么长时间过去,林尔善已经习惯了,以至于忘记了:高燃他没有行动能力! 所以,不是他生气了、躲起来了。 是有人带走了他! 林尔善浑身的血液冷冻至冰点,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愤怒袭上心头,他的手在发抖。 可耻的窃贼!没有人性的罪犯! 我掘地三尺,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肾上腺素疾速分泌,林尔善以一种极为迅捷的姿态,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略一思索,直奔后院而去。 刚才,他是从前门回来的,没有看到任何人影,只能证明犯人是经后院离开的! 他连外套都忘了穿,推开门时,竟没觉得冷,反倒被过于明媚的阳光晃到了眼睛。 待到双眼适应了光线,林尔善看清眼前的景象,霎时心跳骤停,忘了呼吸。 后院的那棵樱树,不知何时,已然开满了花。柔软的淡粉色,一簇一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而最高处的树枝上,坐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宽松舒适的卫衣卫裤,随着樱花的节奏,一齐随风颤动。 他姿态舒展、倚在树干上,微抬下巴、眺望远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林尔善大脑一片空白,怔怔地朝他走过去。 刚刚迈出一步,满树樱花便如栖息在枝丫上的鸟儿,乍然惊飞,樱落如雨,四散盘旋。 绚烂的光影里,男人似有所感,垂眸瞥向树下的人。 那眼神很轻盈,淡淡地扫过来,像是一片落樱,带着幼崽初生时的懵懂,又如阅尽千帆般的沧桑。与林尔善的目光对上,如同混沌初始,孤单迷惘的两颗无机粒子怦然相撞,腐草化萤,诞生出世上第一个有灵魂的生命体。 有些东西,在无解的苦难中粉碎了。 有些东西,在漫长的沉睡中破土了。 这个冬天很长。 朔风无情,多少生命之花零落成泥,众生皆苦。 但是,活下去。 等江河解冻,候鸟归巢。 活下去,等东风送来温暖的好消息。 终有一日,花会重开。 终有一日,春至。 -正文完-